對於董卓的前一份表章,何太后還可以外強中乾地裝出驕橫氣派,不予理睬,然而,在董卓的最後通牒面前,她再也抖不起皇太后的威風。她明白,一旦董卓引兵進入離皇宮數里之遙的平樂觀,那意味著什麼!無可奈何之際,何太后只好降詔,悉罷中常侍、小黃門,令其返回各自故里,只留下一些與何進有交情的宦官看守皇宮禁苑。
尚書盧植,料到張讓等人這一招,早已擐甲執戈,在閣道窗下守候,眼見段珪逼擁著何太后首先入闔,便仰首厲聲叱呼道:「段珪逆賊,汝既害死大將軍,還敢劫走太后嗎?」段珪聞言,大吃一驚,心中一慌,挾掖太后的手也鬆了下來,何太后見狀,慌不擇路,就從窗戶縱身跳出。盧植慌忙趕上來救護。
「大將軍!」聽段珪呼喊,何進忙停下腳步,回轉身來。
這是一個八月極其悶熱的暑天,皇宮裡遍植著奇花異草,可仍然擋不住灼熱的日光。蟬們躲在高高的樹梢頭,拼命地發出「知了」「知了」的嘶叫,惹人心煩。
「本初,此輩已被罷歸故里,氣數已盡,何必再大開殺戒呢?」見群宦氣焰盡消,何進的心腸又軟了下來,想起往日宦官的種種好處,心中便老大不忍。
袁紹見勸說無效,只好自行其事,他假托大將軍之令,致書各州郡,要當地的官吏盡行捕捉中宮親屬,按律治罪。
那舞陽君見女兒哭得傷心,便大罵何進不是東西,連自家妹子都要欺侮。罵了一會,命家人備轎,入宮面覲何太后。何太后乃一女流之輩,怎看得透形勢變化,前番降詔,悉罷諸宦,乃迫不得已,少了宦官,覺得很不順手,現在見老母前來求情,便乾脆遂其所請,當下降詔,令諸常侍皆復入直如故。
袁紹見旗開得勝,心中暗喜,便想趁熱打鐵,斬草鋤根,於是又向何進呈上一條建議:「大將軍,此乃天賜良機也,悉誅豎閹,只在此時。」
且說,何進一入長樂宮,便直陳己意,要太后馬上下令,盡誅中常侍以及大小宦官,並選三署郎官,監守宦官廬舍。可是,不管何進說得如何危言聳聽,禍在眼前,那太后就是一言不發。俗話說:「三問不開口,神仙難下手。」見何太后死活不表態,何進只好怏怏退下。
此刻,袁紹已驚聞闈變,立刻派遣從弟虎賁中郎將袁術和董卓之弟車騎都尉董旻一同往助吳匡、張璋。
消息傳至京中,諸常侍和小黃門更加惶恐不安。俗和-圖-書話說「狗急跳牆」,本來這幫中宮見勢頭不好,打算收斂收斂,熬過這一關再圖復起。可一見何進得勢不饒人,連自己的家屬親戚也要收拾問罪,想來這一關是挨不過去了,與其等著被宰,不如拼個魚死網破,說不定還能殺出條活路呢。於是便暗中活動起來。
何進已為連日惡夢纏得心驚膽戰,聽袁紹說到「竇氏」二字,又給嚇出一身冷汗,他注視著袁紹,決然而然地說道:「行大事者,安危置之度外。此番吾意已決,若再有變更,」說著,何進抽出佩劍,猛地砍下書案一角,「猶如此案,望本初見證!」
「段公公有何吩咐?」站在下手的尚方監渠穆應聲而出。
眾人一進北宮,袁紹即令關閉宮門,分頭捕殺宦官,無論長幼,格殺勿論。此刻,大家都殺紅了眼,一見到頦下無鬚者,便賞他一刀,好些年輕的宮中侍臣也不明不白成了刀下之鬼。後來被殺急了,那些侍臣也顧不上害羞,紛紛褪下褲子,當著追兵露出自己下面的傢伙,才免於一死。一時間,被殺者有二三千人,宮中血流成河。
張讓感到大禍將降,情急之中突然想起,自己與何太后還有點親戚之誼,便打算利用這層關係來翻本。張讓一頭撞進媳婦的內室,朝何氏匍匐跪下,叩頭如搗蒜。他的這番舉動,將媳婦張何氏嚇得半死,她也慌忙跪下,驚問其故。張讓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抽抽噎噎地說:「老臣得罪大將軍,當與新婦俱返故里,然受恩累世,無以為報,念當遠離宮殿,情懷依戀,願復一入直,得以望太后陛下顏色,然後退就溝壑,死亦無恨矣!」
眼看宦官被誅殺殆盡,可偏偏就是不見張讓、段珪諸權閹的影子。袁紹好生奇怪,心想,這幫東西莫不是身伏內宮,守著皇帝和陳留王。於是又引兵再進,深入搜查,不久便尋找到蓬頭亂髮、驚魂未定的何太后。見救兵來到,何太后喜從天降,慌忙回答袁紹的詢問,說天子及陳留王已被張讓等人劫持出宮,不知去向。袁紹等人均跪下,恭請何太后居宮攝政。然後大家分頭出城追殺張讓、段珪,尋覓皇帝兄弟。
上一次入宮時,由於豎閹罷歸,人手不足,宮中觸目皆是混亂、骯髒的景象,此番進宮,氣象為之一變,又恢復宮禁內特有的整潔。在何進看來,宮苑恢復了整潔,也就意味著皇宮又被中官控制住了,也意味著在這乾淨的外表下不知又要m•hetubook•com.com掩蓋多少骯髒不堪的貨色。想到這裡,何進忍不住朝光潔無塵的御道石砌上憤憤地連吐幾口。
「張公公,言之有理,」段珪附和道:「何進此番入宮,怕是沒安好心,吾等不可不防。渠穆——」
董卓得信,依計而行,馬上讓飛騎給朝廷送去一封最後通牒:若再不罷除宦官,立即引大軍進兵平樂觀。
來到宮前,何進解下佩劍,交給部將,吩咐他們在宮外靜候,然後獨自大步邁進皇宮。
袁紹也不負何進的重托,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他先令洛陽方略武吏立即將大小宦官處於嚴密監視糾察之下,只要他們敢胡作非為,立即捕殺;然後又讓人送信給董卓,要他立即再上一份言詞激烈的表章。
何進不僅把這一重職委了袁紹,還允許恢復中斷了數百年的舊威儀,持節行事,以便加重袁紹的權威,「鎮」住那幫驕橫的宦官。
种邵暫時阻遏住董卓撲向洛陽的鐵蹄,皇都中卻無人阻止正在醞釀的血戰。
青瑣門縱然堅固,但也是木頭做的,經烈火焚燒,漸漸癱坍下來。眾人見了,未等火滅,就用檑木輪番猛衝,只三五下,那門被衝開,一聲吶喊,袁術等人便衝進了南宮。片刻工夫,眾將士已將南宮搜個遍,可是只誅殺了幾名小太監,而中常侍們卻不見蹤影,大家好不沮喪。正在此時,袁紹及叔父太傅袁隗也趕來南內,眾將忙敘述情形,袁隗聞言,沉吟片刻,說道:「逆閹雖眾,今已無生路,指日可滅,惟樊陵許相甘為逆黨,不可不除!」當即由袁隗矯詔,召入樊陵許相一併處斬。恰巧何苗也聞警馳來,袁紹立即與他並做一隊馳赴北宮。大隊人馬行至朱雀闕下,兜頭碰見前來探視的中常侍趙忠。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袁紹喝令:「拿下奸賊!」眾將士聞令,一擁而上,便將趙忠推倒捆縛。
未等稟報,袁紹便下令道:「速將趙逆梟首示眾,以慰大將軍在天英靈!」
這封詔書傳至尚書台,尚書盧植大疑,忙趕到宮外打探情況,一見宮門邊盡是手握利刃的精壯宦者,情知不妙,便高聲大呼:「請大將軍出宮議事。」盧植喊聲才落,宮牆那邊便有傳中黃門的應答聲:「何進謀反,已經伏誅!」接著,便見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拋過牆來,盧植慌忙審視,正是何進的首級,不由悲憤交加,當即拾起首級,馳赴宮門外何進部曲駐紮之處。
何進一跨進皇宮大和-圖-書門,便有小黃門飛報給張讓、段珪。
吳匡、張璋一見何進那顆血淋琳的首級,立即率領部下直撲南宮。守宮的中黃門,一見大軍殺來,慌忙關閉宮門,命所有的小黃門持起刀槍,嚴陣以待。
對峙的雙方,無不緊張地瞪大眼睛,警惕不安地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處心積慮地尋找對方的弱點,一旦有機會,便要狠狠撲過去。相對而言,何進這一方表現得更加主動。何進的得力謀主——中軍校尉袁紹處於急不可耐的心態之中,恨不得馬上殺進中宮,將宦官趕盡殺絕。他聽說董卓已停止向洛陽進軍,心中大為不安,他覺得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何進優柔寡斷的性格已給自己挖了一個陷阱,而且,會拖累其他人。他深知,一旦失敗,即使他袁家有四世三公的顯赫過去,恐怕也無法擺脫眼前滅門的悲劇。他無論如何也要把何進從猶豫徘徊中說轉過來:「明公,」袁紹語帶脅迫地說,「交惡之勢已成,朝官與黃門是水火不容,將軍亦有何疑,當斷不斷,反受其殃,先下手為強,若遲疑不決,為人所制,吾輩自然是死無葬身之所,如明公者,亦恐不免為竇氏第二了。」
攻門將士的刀劍雖然鋒利,砍了半天,那宮門卻依然緊閉,袁術的罵聲雖然嚇人,可喊啞了嗓門,那宮內就是不肯交人。看著天色已垂暮,袁術等人十分焦急,命士兵搬來柴火堆在南宮青瑣門下,袁術親自動手,點燃柴堆,放火燒門,一時間,火光照徹宮中。守在宮內的張讓見皇宮大門火起,不覺膽戰心驚,慌忙稟告何太后,聲稱大將軍率兵造反,焚燒宮門,攻打內廷。此刻何太后還不知道何進已死,只聽得張口結舌。張讓、段珪也顧不得太后說什麼,不由分說,挾掖著太后、少帝及陳留王,劫持著宮省侍臣,從復道逃往北宮。
被逼到絕路上的常侍們,有一位被漢靈帝尊為「阿爸」的張讓,正因為張讓與漢靈帝有著「至愛親朋」的關係,他這個皇上的奴婢,居然也能為自己兒子(養子)娶上何太后之妹為妻室。
消息傳出,何進怒不可遏,自古道「打虎還得親兄弟,上陣離不了父子兵」,可處處與他作對的,偏偏是何氏一門,上自太后、舞陽君,下至何苗,張讓子婦,這怎能不使何進氣破肚皮。到了此刻,再也不用袁紹勸說慫恿,他帶著部將張璋、吳匡和一幫親兵,氣沖沖直赴皇宮找太后說理。
來到何太后起居的長樂https://www.hetubook.com.com宮,何進下意識地抹了抹滿臉的汗水,整了整衣冠,準備揭簾進覲。
「海內豪傑無不盼大將軍仗劍高呼,只要明公發令,我即刻率領虎賁將士把那些豎閹擒出宮來!」
平日作威作福的宦官太監見大局已定,只好低聲下氣地向自己的對頭投誠輸忠了。諸常侍、小黃門魚貫來到大將軍府,跪在何進的面前,戰戰兢兢地賠罪說好話,懇求大將軍從寬發落,聽任大將軍的處置。何進見這麼多的常侍、小黃門像狗一樣趴在自己的腳下搖尾乞憐,說著他們對皇上也沒有說過的肉麻的奉承話,他得意極了。只見他手一揚,威風十足地呵斥道:「千夫所指,正在爾等,董卓的大兵就要來到,爾等還不早返故鄉,等著隴西兵來砍你們的頭嗎?」眾人聞言,只好忍氣吞聲謝罪辭去。
「你派一兩個機靈的小黃門躲在長樂宮門後,聽何進那廝說些什麼,另外再選十來名有力氣、會武藝的小黃門埋伏在長樂宮門下,人人都要帶傢伙呀,若何進出言不遜,立即誅殺!」
何進還未出門,躲在門後偷聽的小黃門早就一溜煙返回張讓、段珪處。段珪立即下令,命渠穆等數十人分伏在嘉德殿門下,自己疾行數步跟上氣沖沖的何進。
「段公公,」張讓右手玩弄著一支青碧光滑的玉如意,左手撫摸著「寸草不長」的下巴,一臉老謀深算的神氣,「前一程,大將軍稱疾,不為先帝守靈、送葬;今天突然進宮入覲太后,來者不善啊!莫不是要效法竇武,再啟事端啊!」
將赴鬼門關的趙忠,猛見何苗正立在袁紹身旁,頓時就像落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凄聲哀求道:「車騎大人忍見死不救乎?」何苗雖未回答,卻已側目注視袁紹,似有欲言不言的苦衷。那袁紹見何苗如此神態,也裝著似見未見。只一擺手,那吳匡便一刀砍下趙忠的首級。何苗偏不識相,見趙忠被殺,臉上又露出幾分不忍之色。這一切都被吳匡看在眼裡,當下聯想到何苗素來與大將軍同姓不同心的舊事,便懷疑他與宦官通謀。吳匡悄然退至自己的隊伍中,傳語大眾:「殺大將軍者,車騎也,吏士能為大將軍報仇否?」那何進平時善待部下,深得眾心,所以一聽吳匡之言,將士無不流涕,同聲應道:「願拼死為大將軍報仇!」吳匡聞言便招呼董旻,立即率兵扣下何苗,何苗見形勢不妙,拼命掙扎辯護。董旻抽出利劍,只一劍就把何苗劈為兩截和*圖*書
,棄屍禁苑之中。袁紹本想阻擋,可已來不及,只好領著大眾突入北宮。
何進與袁紹本是掃除閹逆的同志,但行事每有不合,一個多疑少決,逐日遷延;一個有志求成,欲速不達。袁紹一而再、再而三從旁加溫,也激不起何大將軍的誅宦熱情。
「太后有詔,傳汝進宮議事。」何進想,莫不是眨眼的工夫,太后回過神來,同意自己的建議了?便興沖沖地隨段珪返回去長樂宮的路上。剛到嘉德殿門前,張讓便率一干常侍、小黃門擋住去路。張讓手指著何進的鼻子,大聲指責道:「天下擾擾,責在將軍,怎能盡數歸罪於吾曹?從前王美人暴歿,先帝與太后不諧,幾致廢立,我曹涕泣解救,各出家財千萬為禮,寬慰上意,始得將軍家性命財產挽回。本想借此與汝結為同好,保護門戶,今將軍不憶舊情,反欲將我等趕盡殺絕,豈非欺人太甚?我等無路可走,只好與你賭個你死我活了!」
面對張讓的指責,何進一時間竟想不出對答之辭,抽身便想往回走。可張讓那裡肯放,只聽一聲呼哨,伏甲盡出,一哄而上,把何進圍在核心。渠穆拔刀爭先,奮力猛砍,此刻何進手無寸鐵,如何抵擋,轉眼間就被砍翻在地,渠穆再趕上一步,一刀砍下何進的首級。
張讓、段珪等人見計謀得手,心下大喜,一不做,二不休,又擅寫詔書,命故太尉樊陵為司隸校尉,少府許相為河南尹,同時罷除袁紹、王允二人的官職。
何進當即下令,任命袁紹為司隸校尉、假節。又任命另一員幹將王允為河南尹。何進的這兩項任命,一下子就把首都洛陽及京畿地區的治安、行政大權控制在自己手中了。依照漢家故事,司隸校尉掌察皇太子以下百官廷臣,持節,代天子行事。到了漢元帝時,去掉持節這一儀式,然職權不減。及至東漢,司隸校尉不特是捕巫蠱督大奸猾的治安首腦,還管轄河南尹、河內、右扶風、左馮翊、京兆尹、河東、弘農七郡的軍民人等,而且無所不糾,只有三公不在其糾察範圍內。廷議時排在九卿之前,朝賀時排九卿之後。可見這是一個多麼重要的官職。
張何氏見他說得如此凄涼,便竭力勸慰,並表示情願出面斡旋。見媳婦願去為自己求情,張讓大喜過望。
等到袁術、董旻趕到南宮門外,只見吳匡、張璋正指揮士兵用刀猛砍那堅固無比的皇宮門。袁術一面命部下助其攻門,一面放聲高罵,要宮中交出張讓等罪魁禍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