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苦了妳?」
「不要緊的。人家連日本畫和中國畫都分辨不出來呢!就是這個程度,妳根本不用擔心。只要妳有意思,去一趟我認為是值得的。不過,對妳來說,還是結婚最好。結了婚也不是不能畫畫的呀。」
「一臉可怕的表情,我的心幾乎都要跳出來了。」
「對圓藤先生妳就不能失約了?」
「這應該沒有問題,我來說好了。」
「快到了,今天請好好幫個忙。」常盤剛說——
「兩封,對的。」
〈你敢批評總經理粗心大意〉——?英子心想。
「您和幹先生見面了?」英子問道。
「我完全瞭解妳的心情——上回兒見面的時候,我還沒有完全瞭解,現在徹底瞭解了。妳是一個玻璃製成的洋娃娃,整個兒晶瑩透澈,亮麗可愛。」
在銀座和圓藤晤面之後,又過了三、四天。這一天常盤突然來訪英子。這是個禮拜天,也是孩子們不來上課的日子。英子打算外出寫生,正在考慮著寫生地點的時候——
「這個回音等我幾天好不好?這樣勸我結婚,你的心情我瞭解。過去我不結婚,完全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為我覺得耿耿於懷。」
「好。我去看看。」
「不是別人,是大聖寺英子。」
「我的是遙遠的海,我一開始就只有遙遠的海,沒有任何其他別的。所以,遙遠的海一直在束縛著我,但今後就不同了。我的遙遠的海將變成真正遙遠的東西,它變成風景了。」
「好嘛!」
「那我只好告白了。因為對方來找,我終於和她見面,這是無法抗拒的一件事情。」
「是的。」
英子又坐了下來。
「今後,最好不要再見面了。」
幹看了大約十分鐘的戲,戲就落幕了——
圓藤也靜靜地說了。接著——
英子使自己恢復了平靜之後,又開腔了。
「圓藤先生,您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立場上的?」
「圓藤先生聽到這些話,一定會很高興吧!」
「我脾氣兇,這和請大聖寺小姐前來一趟,有什麼關係?大聖寺小姐是妳請來的啊!」
「為什麼?」
「大聖寺小姐。」
「請,請坐。」
「我的心事?哈!男人有男人專有的,無法被女人理解的心事呢……」
「我只想問妳一件事,——給自己的過去做一個了結,或者是為幹家風波作個解決——妳準備和我結婚的動機是不是這些?」
英子正從小女孩背後頭上俯視她的畫,忽然感覺有人走近後院來的聲音,於是扭過頭來望了一眼玻璃門外的院子。
「說憂鬱也可以——有一種落葉飄地的落寞感。」
幹準備一本正經地將心裡的話全都說出來。只要正經地說,相信對方不會起任何誤會吧?不然,被誤會了,這也沒有什麼辦法!
「哦?這麼嚴厲?」
「對不對?妳應該有妳個人的意志,要不要結婚,這全得看妳個人的意思來決定啊!」
圓藤問。正經得可怕的表情。
「這也沒錯。」幹說了又說:
這聲音無疑就是幹先生的!英子立刻從畫室往隔壁八張榻榻米的房間奔跑進去。
「是麼?——常盤先生,你是站在夫人那一邊的?」
「可是,圓藤先生,您不也一樣的嗎?」
不多久,一陣拖鞋腳步聲——波子走進客廳來。
「對。如果我和她結合,今天也不會和妳在一起談這些了。」
「因為——這個諾言實在苦了我。」
「您沒有和她結合,我倒要額手稱慶了。」
「氣氛不好是……?」
「圓藤先生,您對我也相當嚴厲啊!」
「這當然!我和總經理根本是清白的啊!」
這是她給自己下的結論。
波子的表情有些複雜,但這種表情已經不再那麼黯然了。
「這一點我也不明白。大概是起了結婚這個念頭吧!」
「公館玄關擺著的一個很值錢的大花瓶——都被摔破了。我們總經理一向是很少發脾氣的,看樣子,兩位好像吵起來了。」
英子不敢正視圓藤,她一會兒望著窗外,一會兒望著那整齊又清潔的茶杯櫥,最後低下眼簾,看了一看放在膝蓋上的自己的雙手,這時一陣嗚咽襲上了她。
英子沒有答話。否定它,這也是沒有用的,因為圓藤什麼都能看得透澈的。想到被他看得透澈,英子縮著身子,真想竄到地洞裡去。英子反抗似地說:
幹史三郎叫住一名服務生,聽他講了一些有關夜景的說明。當他正走向餐桌的時候,突然楞住了。在前面餐桌正和波子談話的大聖寺英子——她的臉此刻看起來和她母親華子竟是這麼的相像!他以為華子復活了,正坐在這裡!但幹很快地將視線挪開了,來到站在那裡正在點燃紙菸的圓藤身邊,說:
「說錯了就是說錯了,不過,天地良心,我是沒有任何惡意的,從來也沒有過這個念頭。我只是順口說出來而已。我打從小時候就有這樣胡亂說話的毛病。」
幹沉默了一會。
「請等一下,我馬上準備好。」
「那我走了。」
常盤做了說明。正面果然看到一座巨大的木製臺架。
「這只是我個人的希望,或許我不該把人家拖下水來,這一位是——圓藤先生!」英子斷然地說。
想到這一點,英子覺得對圓藤今後非得另眼看待不可了。對波子這名驕傲的女人,她愈發感覺可惡。同時,對為了這種女人幾次向自己表露苛酷、可怕態度的圓藤,她也愈發覺得生氣起來。
「這也有過,開始的時候的確是這樣的。可是,後來我發覺我是真的有結婚的念頭!我這麼想過,所以我說出了那些話!」
「不用妳說,我自己會坐下來!」幹說。
「您好。」英子向他行了個禮。
「謝謝你啦!謝謝。」
「上次,您像個討人厭的老校長,今天的您是個和藹可親的好好先生——因為您今天有微笑。」
「怎麼這麼急?」
圓藤急促的尖叫聲。英子覺得她剛剛指責過他的那一副可怕的表情,此刻又在他的臉上展現了。絕不准開玩笑!圓藤的表情上好像有這種嚴肅的態度,英子覺得這會兒非向他道歉不可了。
看情形好像還沒有風平浪靜的樣子。
英子說。這是一點虛偽都沒有,由心底說出的真心話。
「我們應該把常盤祕書也請來才對。」
「待會兒見了兩位,妳就堅決地說和總經理沒有發生任何關係——我想這一點是最重要的。」
在英子的幻想裡,這個玄關一定是滿佈著一片零亂的花瓶碎片的,現在卻是整齊乾淨了,大概已經清理過了吧。
「妳這是在責問我?」
「哦?」
「是的。」
「真的。」
「兩個人都有這遙遠的海,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在這之前,兩個人已經結婚了。」
倆人的對話間斷。幹和圓藤都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圓藤說。英子覺得說這些話時的圓藤的面孔真是可怕極了。她記得自己從來都沒有在這麼可怕的人面前坐下來聽過話。
「妳為什麼這樣問我?」他反問道。
「你是要我去見夫人的囉?」
「這是她本人說的?」
「妳也不必現在就做決定,考慮過之後再給我答覆好了。不管怎樣,這樣隔著紙門談話真是不方便——」
英子說。這份口氣裡似乎在責怪波子,這一點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英子的思路一片冷靜,她冷然說了:
「我剛才說錯了話。」
「在我下次,再來之和*圖*書前,最好見一次圓藤先生,取消這個諾言吧!妳向人家答應的事,能夠如此堅守,這是可圈可點的。不履行諾言,這是人的毛病,圓藤先生和妳約束,他算是找對人了。」
嘴巴雖然這樣講,波子有些不以為然的表情。讓英子結婚,這是由衷高興的事,但,對象最好不要選擇圓藤——這好像是波子內心的想法。這個情形,英子看在眼裡,心裡明白。〈我才不會任妳擺佈的呢!〉英子懷著這種心情,望了一眼由她看來是毫無好感的波子纖細的指頭。自己偷偷暗葬對幹一片傾慕之情,但對波子則得到了令人欣慰的報復感!
波子倒是一片落寞的表情。這好似猛然被偷襲,又突然受到當頭棒喝,一時失神的茫然表情。
「這家店好清靜。」
少年立刻過來,抱起房間角落上放置的一枚坐墊,送到走廊那邊去。「不冷嗎?」英子問道。
「你這個人真討厭,為什麼一下子就對我說這些氣話?——對不起。總之,我先生不希望妳去嫁人的。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這一點我真想不透。反正我一向他提起有關妳的婚姻問題時,他就向我扳起面孔。」
剎那間,英子有了預感:來客定是幹先生!
「這個花瓶真棒呢!可惜妳沒有看過。另外一個樓上的那個是——」常盤抬頭望樓梯上頭——
「是的。」
「這麼乾脆?」
「這樣最好,妳今天已經沒有和他見面了嘛!」
「是這樣嗎?」
「聽到妳的提議,我這才發覺原來我也有結婚的念頭。而且,妳有一片遙遠的海,這一點吸引住了我,我比較喜歡這種人。」
「不能去嗎?」
波子說。她是個口無遮攔的人,她這麼說出,表示她衷心羨慕著這兩個人了。
如同波子所說,在沒有得到圓藤反應結果之前,事情是還沒有結果的,但這對英子已經是無所謂的了,將它說出口,就已達成了她心裡的目的。
「我知道我的立場,我沒有資格隨便勸你結婚,這一點我很明白。可是,我認為大聖寺英子——這是唯一的例外。」
「不過,我已經答應人家了!」
「請坐吧。」服務生來叫道。
「好像——最重要的地方,我被你耍了一招。好像最重要的部分還沒有獲得解決呢!因為,你照顧她,你和她見面——這些事實永遠都不會抹消啊!我真不曉得你的心事。」
「哦!」
「那我大概猜想得到您要談的事情了。我隨時都可以。怎麼樣好呢?要不要我來府上拜訪?」
「什麼?」
「如此一來,照妳希望,她是會結婚的吧。這樣,妳和我之間的問題,可以說全部解決了吧?」
芳枝小聲回答。
這好似一個女兒即將出嫁的父親的心情。自己過去過分顧慮人們的閒言,沒有好好照顧她。這趟出國歸來之後,他更有這種感受。
驚訝一聲,圓藤很快地做了答覆。
「當然囉!你怎麼會請她來?你當然不希望她來這一趟!」
「這不會使您一輩子看不順眼嗎?」英子說。
圓藤事先都沒跟英子講,刻意安排了今天的會面。
英子知道自己說出來的是責備的口氣。要請人家,不先告訴一聲,派車來就要接人,這算什麼?這種專橫的作風真叫人難以消受。
「看樣子你也是在懷疑我的。不過,這一趟去,我會在兩位面前把一切事情弄清楚的。」
只有這一剎那裡,圓藤的眉毛間露出了難色。
「可是,夫人她做人也挺不錯呢!」
「對,我也這麼想。我剛才一進來,就佩服您真會挑地方!」
「有位小姐想和你結婚。」
「妳道歉什麼?」圓藤仍然一片生硬的表情。
「這一點我不清楚。夫人只說請妳過去。」
「怎麼樣的人?」波子也說。
「每一個人的意象裡,都會有遙遠的海一般的情景存在著。閉起眼睛來,這個遙遠的海的景象就會在你的腦海裡展現,那是個清澄蔚藍的天地。相信幹先生他的心湖裡也有這個遙遠的海,對幹先生來說,這遙遠的海應該就是妳逝世的母親了。」
「你好像是她的父親嘛!」波子挖苦他,卻又說:「好吧,你請。」
她連招呼都沒有,開口就這麼說,幹也跟著出現。
「我相信我對妳很瞭解,我們彼此都是玻璃製的洋娃娃,互相看透對方的一切。而且,我們彼此遙遠的海都窺探過了。這樣,我們倆人還有什麼可談的?我們只有結婚了。」
聽到訪客聲音,來到玄關一看,原來是常盤祕書。
「對不起,請坐一下,夫人馬上過來。」
「是。」常盤點了個頭,卻露出為難的表情。
「您說真有意思?幹先生走後,我覺得非常對不起他,一時心裡難過死了,所以我才上街來的。」
「妳說不跟我見面,現在妳不是在跟我談話嗎?」
「可是——」
「您只會觀察人家,自己的情形就不知道了?」
「這麼高的餐廳,夜景美麗極了!」英子說了又說:「遠離世俗,有這個感覺。好像是世外桃源嘛!」
圓藤曖昧的說。
「剛才我覺得您好可怕。不曉得為什麼,我總覺得您好像不是站在我這一邊的。您為我設想,這一點我明白,但我為什麼會這樣怕您呢?——〈妳是壞蛋!壞蛋的妳必須剷除〉!您剛才給我看的是這種冷酷的眼光。」
英子說了。這聲音有些乾啞,但由於說話,她的情緒鎮定許多。
「為什麼?」
「是的。」
「是這樣嗎?」
英子覺得圓藤這個人非常的刻薄,他是個能夠看透人家心思的可怕人物。
「風平浪靜了?」
英子正視了一下圓藤的臉,這時圓藤已恢復平時溫和的表情,正在點燃一支紙菸,英子覺得圓藤的相貌全然變了。
「妳看!馬上就到了!妳一定要幫這個忙,來一趟公館——妳現在折返回去,人家更會懷疑妳了!總經理的立場更困難。」常盤說。
英子又說:
幹又說:
「結果怎麼了?」
「這個……沒錯。」
這句「真有意思」,有點使英子不服氣。
「來,你請說吧。」波子說。
「上次和圓藤先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喔——」
自我解嘲式的說法。說畢,圓藤的表情上又是一片苦澀。他沉思了片刻——
「我——」英子這才開口了:「我想結婚。我已經有意中人,如果對方也有意思,我就結婚。」
英子哀求也似地說。
「為什麼?」
「話是這樣的——」
「不跟我見面?」
「躲?那妳現在這是躲著的了?」
「哪裡。」
「妳這個念頭是什麼時候開始有的?」幹問她。
「常盤先生,你根本不應該帶夫人到我這兒來的。」
「這個——」
「這件事情怎麼樣呢?」
「夫人本來也是沒有什麼疑心的,可是這次的事情一發生,她又懷疑起來了。總之,總經理這次偷偷去會妳,真是一大敗筆。」
英子剛一說——
「妳自己呢?」
「謝謝您,我太高興了。」
「好,那由我來說了。」先來這麼個開場白,波子這才改換語氣,對英子說了。
「我一點事也沒有,只是心裡悶得很。」
幹和波子都大吃一驚,就連英子都為自己所說的話吃驚了!雖然英子很快就瞭解自己的話所含的意義,但這確實也花了一點時間。
「承諾了什麼?」幹問道。
舞臺上正在排演新的戲碼,圓藤和負責舞臺設計的山脇正坐在空曠無人的大觀眾席的正中央。幹被帶到這裡來。
「好像要m.hetubook•com.com我來繼承你未完成的夢了。」
「這個——」
「妳這是什麼話!」
幹史三郎打電話給圓藤,和他約好當晚在S劇場晤面。圓藤剛擔任一齣翻譯劇的演出,而這齣劇的首次公演就在兩三天之後,他好像是正在忙著的了。
「正在房間外面那邊的走廊談話。」
「那是我的一次大失敗,我在總經理面前也丟盡了臉。那時候,我是突然被逼,實在沒有辦法。」
幹好像是拉開玻璃門,坐到走廊上了,英子走進廚房沏好了茶。
英子震動著雙肩嗚咽了片刻,最後抬起頭來,從皮包裡拿出小手帕,將它掩在雙眼上,等著激動的情緒過去,她覺得這情形給服務生看到就不好意思。
英子笑子。她又說:
「不和您見面。」
「我當然也在為妳設想啊!妳還年輕,所以應該走年輕人光明的路,」圓藤說。
「是的。我覺得您也像個玻璃洋娃娃了。您的一切,我都能夠看得透澈!」英子說。
「不過,談話這又是……」
「你也坐下來啊!」波子對她丈夫也說了。
圓藤為了觀賞夜景而站立起來的時候,英子也走過來,淘氣地跟他耳語了。
「哦?」
她又對著英子說:
「起碼不是站在我這一方面。」英子說。
「可是——」
「我也沒有逼人,是今天早上才說出來的啊!當然,今天早上我是重複講了幾遍,這是因為你的口氣使人受不了嘛!你把人家小姐當做自己人一樣,好像有支配權似的,難道這叫人服氣嗎?當然我也說出賭氣的話!根本上,你只幫助一些學費而已,你哪有權利阻止小姐結婚?」
英子這次叫來小女孩,要她送茶。
圓藤從喉嚨深處發出了聲音。一片難以相信的表情。
幹怕自己這份決心又會變卦,於是逼著圓藤決定,準備到圓藤的工作場所找他。
「請幫個忙,勞駕跑一趟行嗎?他們二位氣氛非常不好——」常盤說。
「可以吧。」
「那也沒有辦法。」
「好極了!」幹說。「對兩位來說,實在好極了!對我來說,謝謝我得救了!」
「幹先生的也是遙遠的海,是風景。他照顧妳,這是一項善舉,卻也不是什麼深刻的問題。幹先生是一位實業家,所以做過很多事,也有過很多浪費,其中他為妳做過的,可以算是最美好的一樁。」
「大聖寺小姐!」
波子說。弦外之音——圓藤都還沒表示同意,這不是言之過早?
「不。這是妳自己的眼淚。妳的母親已經不居住在妳心裡了。」
「誰叫妳跟他做這麼無謂的諾言。」
「勞駕妳跑這一趟了——。真要命,脾氣這麼兇,丟臉死了。」
「那……兩位現在怎麼樣?」
「胡亂說話就不要緊了?」
「這次的事情,真的是妳提出來的?」
「是的。」
英子斷然地說。又不是在喊一隻小貓,叫來就來,哪有這種隨便的事!
「很不錯嘛!」
圓藤又說:
幹說了和上一次圓藤正之一樣的話。
「我出來的時候坐在樓梯中間的階梯上——」
「好的。」
「沒有!沒有這回事!」
英子說。她雖然這麼說了,自己卻也沒有處理這件事情的自信。她確實有「說出真情,解救幹先生」這份心意。對英子來說,幹是自己人,波子是敵人。自己人應該幫忙,敵人應該打倒,這是英子的想法。
「看樣子是從樓梯上推下來的,反正,地板上是一片碎片。」
圓藤正之在幹來訪的數日之後,寄出了一張給大聖寺英子的明信片。明信片上說的是:深盼晤面一次,望能取得連絡。第三天裡,英子打來了電話。
「妳出來一會兒,可以吧?」
「有人在家嗎?」
「您不覺得冷嗎?」
原來波子對他來說就是所謂的「遙遠的海」!這是絕對錯不了的!不然,他剛才為什麼會狼狽到那種程度?
「今天,我們就下課了,好不好?」
「因為不能和您見面,所以我必須躲著。」
「我馬上就送坐墊過來。」說著,英子叫一聲:「小修!」將那名男孩喊過去了。
「什麼話!」
「才不在乎呢。這是我們演藝界的朋友常來聚會的地方,時常都有爭論得面紅耳赤的場面,她們看慣了,說不定認為我們是在唸臺詞呢!」
「在妳眼裡看起來如此,這是因為妳自己心裡有內疚的緣故。」圓藤笑著說。
「是的。」
英子說。不管怎樣,為了幹,她也得去一趟才是。據常盤的描述,這場爭吵好像很兇呢。英子想都不敢想像幹會有這麼兇的一面。他的急性子她是瞭解的,不過,由他的個性看來,他應該是不會亂發脾氣的,這可能是受到相當大的刺|激吧!派常盤前來迎接,可見事情發生的原因是在自己頭上了。
「妳真的不準備出來嗎?」
「我不去了!」
「哦!二位怎麼了?」
幹低笑起來。英子如此拘泥於和圓藤之間的諾言,這件事情幹覺得很可愛哩!
英子問道。幹每次來訪,臨走時英子都會送他到門口,這一天由於沒有送客,所以不知道他是坐什麼車子來的了。
「這個……」常盤從前座回頭看了英子。「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總經理前些日子來看妳,好像這一點就是今天爭吵的開端。」
「一起並排坐著?」
英子在幹夫妻面前提出結婚的事情之後,回到家裡,獨自瞑思,確實知道了自己想和圓藤結婚的念頭,這和幹家夫妻的問題完全扯不上關係!
「好好端著,不要倒了哦!」
「沒有。」英子使勁地搖了搖頭。
「取消?這是什麼意思?」
常盤又行了個禮,還一片惶恐的樣子。
「真傻!」幹呵呵大笑起來。
「哦?」
英子想獨自散步,圓藤似乎也有這種念頭。
事情還不止如此單純,英子還有一個目的是拯救自己。她對幹的愛慕,不但沒有任何人知道,就連幹本人都不知道,英子現在是想藉這個方式,做個清算了!還有,英子這個宣言,有形無形間對波子是一種報復的行動。圓藤對波子的思慕,至今仍然藕斷絲連,這一下英子等於從波子那裡搶奪了應該是屬於對方的極其貴重的東西!英子不知道圓藤對波子的這份思慕之情,波子她本人有沒有察覺。不管知道與否,也不能否認是屬於波子不可多得的貴重東西。
這次是對英子發出來的聲音。
「圓藤先生有這遙遠的海,如果那位夫人也有這遙遠的海,結果不曉得怎麼樣了?」
「應該是吧!」
圓藤說。
「今天我就回去了,過幾天我會再來看妳一次。我從巴黎帶回林布蘭畫冊,到時候我帶來送給妳。」
「我的看法是這樣。如果能找到對妳的工作肯諒解的人,還是結婚最好。雖然我在信上建議妳到巴黎一遊,現在想來,或許這是不對的。如果妳對繪畫有堅決的意志,妳應該去巴黎一趟,但,這是妳個人的問題,我無法支配妳。如果妳在繪畫上有充分的自信,妳一輩子專心畫畫,這也未嘗不可,要是沒有這般強烈的自信,我看妳還是結婚好了,一方面以副業性質,享受畫畫的樂趣。」
「說錯了什麼話?」
「這一點,我們總經理一反他的精明能幹,粗心大意得很哪!」
回頭一望,看到露著微笑的圓藤正之。
「我考慮考慮吧。」圓藤又說:「我想和她見面談一次話。我和她之間好像有著只有我們才能溝通m.hetubook.com.com的言語。」
「嘿,好厲害的言詞——我怎麼樣不同?」
聽到這些話,英子抬起頭來。自己都沒想到,這時淚水湧上眼眶來了,滂沱的眼淚滾滾而流,英子任由它不斷地流著。
「但願如此,由你繼承。」
她覺得自己全身都顫抖起來了。
「圓藤先生他有沒有這個意思,我們還不知道哩!我們先得同他談一談——,妳還沒有向他提起吧?」
「嘿!都在上課了?」
「你這是什麼話?」波子說。
「因為遙遠的海出現在眼前。」
「因此滿臉的憂鬱表情,這大概就是了。」
「不。坐在這裡晒太陽,我舒服極了。我會再來作日光浴的。」
圓藤有意無意地望著波子,到昨天為止,這是或多或少支配過自己的女性,今天,他還是熱愛著她的,但這份愛的感情,隨著即將和英子結婚,應該會慢慢變質了,說不定已經開始變質了。
「這一點我明白。不過您剛才要我做的,好像不是這樣。」
「多少有一點。」英子說著,笑了。
常盤又說:
「這齣戲和群眾融和在一起,嶄新極了。」
英子真的覺得討厭了,剛才自己露著怎麼樣的表情,用怎麼樣的步伐在走路的?
「我記得很清楚。」
「如果,說了也不同意?」
「其他有什麼條件嗎?」圓藤接著問道。
「罷了!不再談這些了。」
「不曉得她這個念頭是怎麼來的?」
圓藤考慮片刻,決定了在新建的YS大飯店十樓的餐廳進晚餐。這個地方圓藤以前去過一次,四面都是玻璃的餐廳,格調高雅,坐在餐桌前就能瀏覽四處美麗的夜景,要和英子談結婚的問題,這裡可以說是再好不過的地方了。
「那麼會體諒別人的人應該很少。」
轎車這個時候已由街路轉入了巷道。
約定之日,圓藤來到約定場所,原來英子已經先到了。
許久沒有上街,她想上街一趟。
「幹先生到妳家去過了?」
「我也不是用這種心情來勸你結婚的,我認為這對大聖寺英子來說也是最好的幸福之路。和你結婚,你大概會讓她繼續畫畫吧?她確實有繪畫的才華,能使這份才華開花結果,這全得看婚姻生活理想不理想。這一點,我認為你對她會有充分的了解。」
「見面好還是不見面好,這一點妳自己最清楚才對。因為這並不是我的問題,而是妳本身的問題,我相信妳本人最瞭解,我不再多說了。上次我們之間的約束,從此取消好了。約束既然取消,今後妳是自由的了,妳想見他,愛見多少次都可以。約束取消了,今後就由妳自己做決定,妳想見他就見他,認為不應該見他就不見他,這些都得由妳自己做決定。」
「我知道您是見過她的。」
「下次幹先生找我,我準備和他見面。」
她交互地看看兩個人的臉,問了。
圓藤說。這好像是越描越黑,情勢越來越惡劣,事態幾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真是豈有此理!」幹又笑了。
「吵架了?」
「那太好了!你們真讓人羨慕。」
「您在袒護幹先生,對不對?」
「圓藤先生您這個人真壞,您一直在觀察我了?說起來,您今天和上次也是迥然不同的啊!」英子說。
「你也太多事了吧!」波子有些不高興地說。
英子說。
「上一回向您承諾的事情,我今天確實履行了,不過,這個承諾今後取消了。」
幹本來也想將見面挪後幾天,等他有空再說,但想到一旦拖延,自己或許永遠會失去和圓藤見面的意願。這純粹是幹本身的主觀問題,但連幹本人都覺得自己不太可靠。他知道大聖寺英子並不是自己愛情的直接對象,但他希望盡可能地將英子擺在自己的身邊。遲早有一天她會嫁出去,這是沒有錯的,在這之前,他希望能夠盡量地照顧她。想當畫家,他會盡量設法幫她達成畫家夢。
〈真是廢話〉!英子心想。
「妳這是哀的美敦書?」
「可是,我還不想結婚呢!」
有些哀怨的口氣。
「我真的顯得那麼憂鬱嗎?」
波子雖然這麼說,但一樁懸案已獲解決,這個事實已使她的心胸寬鬆許多。她的表情再也沒有那一抹陰影了。
「大花瓶本來是擺在這裡的。」
「這是天作之合,沒錯。可是——」
波子一說,大家齊聲說出同感的話來——各人有著各人的感觸。餐桌這個時候開始熱鬧起來。
「我……我向圓藤先生承諾了一件事。」
「一旦失約了,我覺得會被他看不起。他和別人不同,是一位藝術家,而且聽說工作態度非常嚴謹。」
「原來如此。」
「這就傷腦筋了。其實,對妳來說結婚是最好的。」
「……」
「那問題在於我接受不接受了,是不是?——我接受!」
「相信將來這種地方會更多,每到吃飯的時候,人們會想往高處爬。」
「對!」
波子說著走過來,向英子和圓藤打了個簡單的招呼。
「所以……所以我今天不能和您見面。」
「什麼時候?」
常盤掏出手帕擦了一下臉,又說:
片刻沉默後——
「妳覺得悲傷嗎?」
「誰的立場上?」圓藤驚訝地抬起頭來。
圓藤並沒有對〈我們之間才能溝通的言語〉這句話做說明,幹也沒有以為這句話有特別的含義。
「上次來,我以為誤會都冰釋了。」
倆人走進隔壁大樓地下室的咖啡館。
「聽說我太太和圓藤先生這兩個人來過了?」幹說。
「不可能的!妳不是也希望這門親事能夠談成?」
「圓藤先生,您的呢?」
他同時給英子投了一道探索的眼光。
「是被翻倒了?」
小女孩送茶到走廊那邊去了。
兩人走出咖啡館,來到馬路上,相互道別了。
「我下車了,就在這裡!」英子說。
常盤連忙否定了。
「我的天!」圓藤佩服似地說了又說:「妳做人真有原則!真有意思!」
「今天——今天來過。可是,我沒有和他見面。我只隔著紙門和他說話。」
「我是想出來的。」
「好。不曉得服務生她們用什麼眼光在看我們了。」
「是夫人打電話到車行去查的?」
圓藤好像無法猜測幹就要講的話題內容,露出了些許複雜的表情。
「……有沒有和她見面?」
「不然,您就是袒護幹夫人了!」
「妳好。」圓藤凝望著英子,說了又說:「在外面看到的妳,感覺完全不一樣。」
「哦!原來光談話是不要緊的囉?」
「對不起。」英子說。
「這個世界上,苦的事情多著哪!雖然苦,如果認為不見面好,那妳最好還是不要見面。」
「你說他們二位是……?」
「可不是嗎?」
「花瓶都打破了,一定是生了很大的氣。為什麼要讓他生這麼大的氣呢?」
「誰說要養她?我說的是要照顧她!」
「才沒笑哪!滿臉可怕的表情,只會說『不准再見面!』,我真嚇死了。」
「哦?」
「妳這是對我報復?」
「如果方便,我們總經理夫人希望妳來公館一趟,我是專車來接妳的。」常盤又行了個禮。
圓藤說著移動腳步,英子也跟著走了。被帶到的是小巷裡一家不易被人注意的小咖啡館,地點也在西銀座區。店裡的光線有些黝暗,但桌椅以及一切的裝潢都是相當講究的。
英子說。在兩人面前出現——這件事情突然使她覺得厭惡之極。
「好哇!她想結婚,現在我也想結婚,這不就好了嗎?」
圓藤笑起來。
「說來沒錯。不過,特地叫計程車,單獨前來,這根本就不對了。要是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一起,隨便怎麼樣都可以解釋的啊!單獨前來,這是最大的失敗。」
「提這些幹嘛?」英子打斷了他的話頭。
「常盤先生,你是不是也在懷疑我?」
「問題這麼深刻?」
「有這種事情?」他又說:「這,你不覺得可笑嗎?年紀差得太遠了!一位年輕小姐何必嫁給我這個中年人?」
圓藤又投向她一道探索性的眼光,卻很快地挪開視線,板起臉孔,說了。
「大概是吧!結果知道總經理來看妳,所以光火了。」
「是的。」
「你用這種眼光批評,我很高興。」圓藤說。
「哦!」幹說了。
「可是,夫人很不高興,夫妻因此還吵架呢!」
「笑?我當然會笑的啊!難道我上次一點都沒笑臉?」
「是的。」
「可以。」
英子意識到自己做這個宣言的主意是在於解救幹的立場。處理目前幹家這種混亂的情形,還有什麼方式比自己和圓藤正之的這個結婚宣言來得有效?波子對幹的嫉妒和疑惑,從此該會煙消雲散罷!
「沒有這回事。」
圓藤沉默了片刻之後說:
「妳怎麼可以說不知道?事情是妳講出來的啊!」
「我真的不知道,我……」
「真的這樣?」
圓藤的言詞裡含有無限的感慨。
「哦?」圓藤露出了複雜的表情。「幹先生去看妳了,妳卻沒有和他見面?」
英子進到屋裏,匆忙換好衣服。為幹效勞,這是英子唯一的念頭。
「你問我為什麼,我就很難說了。說句實話,她和她母親像極了!兩三年前還不怎麼樣,現在我幾乎覺得這是她母親忽然復活過來呢。——說句良心話,我希望這女孩永遠在我身邊,如同我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可是,這不就毀了她的一生嗎?我也考慮過將她送到法國去學畫,但仔細想想,這未免太自私了,如果為她的一生著想,這都不是辦法。這個時候由她自己提出和你結婚這個意思來的。」
「如果對方不是圓藤先生,說不定我不會如此堅守諾言的,可是對圓藤先生我就——」
「要我去,這是為什麼呢?」
「是的。」
「簡單明瞭,當場決定了。」圓藤說。
「我答應過他不再和您見面了!」
「或許不是每一個人,但相信很多人都是這樣的——。相信妳也有。」
「沒有這回事,事情是妳說的,妳不是那麼盼望她趕快結婚的嗎?我們既然已經插手,就非得管到底不可,這一點妳一定要理解才行。」
「總經理和夫人。」
「我們走了,怎麼樣?」
「沒想到是妳,我還不敢一下子就叫妳。」
「幹先生照顧我那麼多,我學校能夠畢業,這完全是靠他的資助。對這麼一位恩人,我連會面都不行,這還沒有苦了我嗎?」英子說。
「抱歉。我今天預定外出寫生。」
他笑著反問了。
車子開到中途,英子開始緘默起來。轎車越駛近幹公館,英子的情緒越陷入低潮。
「你忙,我開門見山談事情好了。不過,我得聲明在先,我是一本正經的,而且我也沒有特別的用意,這一點先請你記住。」幹說。
「你現在的心事到底是怎麼樣?」
幹的聲音傳過來。
圓藤這時好像忽然從忘我的境界甦醒了,急忙說:
「因為您叫我不要見面,所以我沒有見面。」
「一切都好麼?」
「不然,我會出來和您見面的。」
英子說。這是將自己的感受直接表達出來的話,圓藤沉默著,英子覺得自己的說明不夠清楚,辭不達意,補充似地又說:
「好像在笑。因為沒見面,所以我沒看到他的笑臉。」
「幹先生夫妻來了。這是我安排的。」
玄關旁邊是西式客廳,英子被帶進這裡來。常盤和芳枝立刻走到房間那邊去了。過了一會兒,芳枝端茶過來。她說:
英子來到銀座。這兒好久沒有來了,她在西銀座的馬路上漫步著。前面有幾家裝潢高雅的店鋪,這是接近斜陽西下的時候,每一家店鋪都放下了遮陽蓬。其中還是英子比較喜歡的那家店的遮陽蓬,顏色來得特別豔麗。
「真對不起。」
「是的。」
「好了,算了。」幹又說:「我的信,妳接到了吧?」
「我想,我們談結婚問題,這種地方最適宜。」
「我們喝杯咖啡,好嗎?」
英子說。頓時,英子極其自然地領悟到了一樁事情。這可以說是忽然射進來的一道光芒,使得她豁然領悟。
坐上轎車,英子問了常盤。
「不!你說的是要養她!你還說要珍藏她,等我死了之後,才要將她帶回家裡來。這也是你說的!」
英子不覺站了起來,波子很快地又對她說了。
圓藤說。英子忽然又覺得全身都顫抖起來。這顫抖好像永遠都不會停下來似的。
「哦!這個地方真美!」
說著,幹挪移了一下座椅的位置。
「妳做人真有原則!」圓藤驚奇地說。
「嗨!」圓藤看了一下幹,說:「快完了。」
「是,我接到了。巴黎寄的和倫敦寄的,前後一共兩封,對不對?」
和圓藤道別後,英子信步走在黃昏西銀座的馬路上。她覺得自己的身子正向深谷裡陷下去——無比的落寞感。
「托您福了。」
「現在在妳心底的並不是遙遠的海,而是離岸不遠的近海。是浪潮洶湧的近海。和我結婚,這就會變成遙遠的海了。遙遠的海,這才是絕妙的風景。」
「我?!我沒問題啊!——不過,如果不和您結婚,這或許一輩子都會苦惱我了。」
「是。」
「好,我來幫妳實現這件事情。妳居然有結婚這個念頭,我真高興。而且對方又是圓藤先生,這是絕對沒話可說的。兩個人都是從事藝術工作的,相信圓藤先生他對妳在婚後繼續繪畫這件事,一定會相當理解的。這太好了,太好了!」幹大聲地說。
「什麼?」
「是的。」
對著這些,英子沉默了片刻——
英子覺得常盤的話有些奇怪。
聽到幹走出去的腳步聲。接著,汽車開走的聲音傳過來。英子來到走廊,就在那邊呆立著。幹說晒太陽很舒服,靜靜的冬天午後的陽光,果真射進這一帶來哪!英子坐到幹坐過的坐墊上,她再也不想進畫室工作了。
「不得了——?」英子問道。
幹起碼得到圓藤的初步回音——〈結婚問題要考慮〉,他也就滿足地和圓藤道別了。進一步的答覆,此刻當然不能期待立即得到,而且也不應該期待立即得到。這一夜回家來,幹告訴了波子和圓藤見面之事。
「我不再和他見面了。」
常盤低聲問了芳枝。
(全書完)
「好像是這個樣子。我也是被叫去的,好像不得了了。」
英子在常盤帶路之下,由大門旁邊的小門進入屋裡。一按玄關邊的門鈴,女傭芳枝立刻從裡面開門了。這個西式玄關,面積相當的寬闊。進門處是一片木板式地板,正前面有一條又寬又長的樓梯。幹和波子並排坐的一定就是這裡吧。
「二位都這樣?」
圓藤叫了咖啡之後說了。「有意思」這個字眼由他嘴裡說出,今天這是第二次。
「我真的不知道。」
英子說:
「妳沒有什麼急事吧?」
幹的聲音傳過來。他大概是由走廊的方向窺探畫室的內部吧?
「討厭,您這樣說我。」
「小雅!小雅!」
幹對圓藤說。
「圓藤先生,您會不會也給自己一種戒律?」
圓藤稍微加強語調,說了。
「女人追求的都是純粹的東西,所以對丈夫所懷著的遙遠的海,太太們都不輕易放過和圖書。如果幹夫人她本身也有遙遠的海,這次的問題根本就不會發生吧!她沒有遙遠的海呀!」
幹和波子並肩就位,圓藤和英子也在他們的對面並排坐下來。
走進S劇場後臺的時候,幹彷彿想起年輕時代醉心於演藝工作的心情,一時懷舊之情油然而起。
「哦?」
說著,英子覺得一時想不出自己如此躲避著不敢見他的理由。
「樓梯上另外一個花瓶,也被摔破了。」
「沒有這種事,這是因為妳一天到晚向我提起結婚這件事,讓我心煩嘛!大聖寺小姐要結婚,這也要有對象才結得成哪!找對象,這也得花一兩年的時間吧?何況人家目前也不必急著結婚,為什麼要這樣逼死人呢?」
「妳嚇了一跳吧?」
圓藤唐突地說了。
「我高興極了。不過,法文我不會。」
「哦!是嗎?」
說得好像他是她父親一樣。
「不過,這也不過是我個人的意思。」英子說。
幹從公司下了班,和一名公司董事一起用過簡單的晚餐之後,一個人來到S劇場。S劇團、S劇場,這些都是他在學生時代夢寐以求的憧憬對象!他曾經多麼渴望在這裡從事戲劇工作!那是多麼幸福的生活!當時的夥伴裡只有一個圓藤如願以償,進入了這個圈子,其他的人都已四散,而且從事當時是連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行業。
第二天,英子正在畫室教著兩名小孩圖畫。其中一個是八歲女孩。她兩腿盤坐在地板上,在自己膝蓋的畫冊上畫著平原落日的景色。這當然是她空想的情景,但她對彩色蠟筆大膽的使用法,有些令人瞠目。另一個是初中一年級的少年。他正對著畫架,認真地畫著石膏少女頭像的素描畫。他的畫風有些超過一般小孩的水準,這也叫人刮目相看。這兩名都是英子近二十名學生當中的佼佼者。英子特別樂意教這兩名,所以特別為他(她)們設立個別進修班。平時,英子都是讓孩子們在走廊上學習畫圖的,今天由於她自己在畫圖,所以也讓小孩們在畫室裡畫了。
「這又怎麼樣?火氣當頭,什麼話都會說出來嘛!妳想想,我真的能夠養她,珍藏她嗎?」
「我一點條件都沒有。」
「有啊!我也給自己一種戒律。」
「不會錯吧!」
圓藤沒有回答。
「討厭,照你說來,女人不是也有女人特有的心事嗎?你還是不能瞭解我的心事。你說讓她結婚,一切都可了了,可是我覺得我被你騙了一次。」波子說。
英子站在房間的角落裡,這麼說道。因為這個房間的紙門是關閉著的,只要不拉開,由這裡是望不到後院的。
「哦!是我不好!自己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苛酷了?」他露出了一絲害羞的表情:「對不起!」
原來,圓藤在袒護的是波子。他所袒護的並不是我,也不是幹,而是波子!他袒護的只是波子一個人,想到這一點,過去的疑竇全都冰釋了!這麼淺明的事情,過去為什麼全都沒有想到?
圓藤說了。
「上班,我有這個能耐嗎?繪畫我當然還在學習,可是,對古代美術有系統的知識,我可沒有。」
「我有什麼話可說的。」幹說。
這個發言原本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
英子笑了。圓藤也笑。
「幹先生怎麼說的?」
「只喝咖啡,行嗎?」圓藤問道。「我本想陪你喝啤酒的,可是今晚還有工作。」
「您回來了!」
英子特別喜歡觀賞外國街景的彩色照片,巴黎、紐約這些大都市鬧街的店鋪,所使用的顏色實在美麗。其中一些部分採用多種顏色,常使英子欣賞得五體投地。正走在兩邊種有街樹的街道時,英子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叫喚。
「附近有一家很好的咖啡館,我們到那兒去吧!這是演藝界的人常去的地方。」
「言語這件事,很快就能學會的!」
「您為什麼決定接受我這個提議?」
「我可沒有罵妳呀?」
「請妳不要這樣!」常盤彎起腰身說:「妳不是已經來到這裡了嘛!」
「這當然是嘛!」
說出這句話來,英子覺得心情爽快多了,好似這件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一般。可是,另一股憂鬱的心情同時也湧上了她的心頭,這是一種難以消除的憂鬱感。
「我認為這樣。」圓藤堅決有力地說:「我的表情是不是又可怕起來了?」接著他又說:
「您一定認定我是個壞蛋?」
「偷偷會我?他才不是偷偷來的哪!」
「甚麼?!」
「哦?」
「……」
圓藤說著站了起來。
「讓妳看到這種場面,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我提議要幫妳找個結婚對象,結果,不知怎麼搞的,他突然光火起來,真叫人嚇了一大跳哪!〈絕對不讓她結婚!我一輩子都要養她!〉對不起,這句話難聽死了。可是,你確實是這麼說的,對不對?」
「是個好姑娘,希望你一輩子都疼愛她!」
又被他說「有意思」,這會兒英子有點火了。剛才是不服氣,這一下卻是光火。
「我曾經也向你說過和這個同樣意思的話。」
「恕我不能奉陪。」
「你認為不錯嗎?」
「我自己不知道為什麼流淚,可是淚水還是流出來了!是不是我心裡有我母親,這是我母親在流淚的。」英子說。
英子還是後悔來到幹的家裡。為什麼沒有堅持到底,中途折返?
圓藤又發出了呻|吟似的聲音。
「什麼地方特別?」
「妳好。」常盤向英子行了個禮。
「是。氣氛非常不好。」
「幹先生呢?」英子又問。
「請把這塊坐墊送去給客人。」
「如果是公司的車子,倒不會發生今天這件事情了。我想坐的是計程車。如果這樣,一查車行就知道去的是什麼地方了。」
「見面了。」
「上一次有點生硬、嚴肅的感覺,今天走路的樣子,卻有些茫茫不知前程的感覺。」圓藤說著笑了。
「也不是這個意思。不過,這也沒辦法嘛!我想他會原諒我這一點。」
「您不覺得憂鬱嗎?」
「我相信我上次是繃著臉孔,因為是被您罵了嘛!」
圓藤也笑起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戒律?」圓藤問了一下,卻也很快地做了答覆。
「因為他特別啊!」
「妳這個人很有意思。」
「是的。」
「是。」
「他來看我,為什麼就光火?這太誤會我了。」
被幹這麼一說,英子自己也迷惑了。自己對繪畫真有才華嗎?真不敢說有絕對的自信。入選過兩次S畫展,其中一次得過S會獎,這是她在這方面僅有的資歷。說句老實話,現在想去巴黎,為的並不完全是潛心學畫,多半還是想暫時脫離日本。在異國將自己埋入學畫生活一段時期,主要不是為了解脫目前生活環境上的一些煩惱嗎?
原來幹知道這兩個人來訪的事,英子的心頭稍為鬆懈下來。
「不,我認為我挨了一頓罵,所以才繃起臉孔來的。今天我覺得很寂寞、很憂鬱,所以一個人上街來的,因此——」
「我想和妳見一次面,談一些事。」圓藤說。
這一剎那間,圓藤的表情相當的嚴肅。
「有何貴幹?」
「那一次來,是坐公司的車子來的?」
說著,圓藤突然呵呵大笑起來,把幹都嚇一跳了。
「可不是嗎?對逝世的人吃醋,叫人怎麼受得了?」
英子對畫室內的兩名小孩喊道。
「我聽從您的話,我沒有和他見面,雖然他來過——」
「或許這樣。可是,這是每個人都有的嗎?」
「如何不一樣?」
「沒有!沒有見面。」
「沒有逝世最好,偏偏是逝世的人,你要——」
「不,暖和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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