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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車駛離公路,沿著泥土路,穿過密密植被,盤旋著朝山上駛去。時間己近傍晚。瑪麗事先跟伯格博士約定,隔天上午再去拜訪實驗站。柯普蘭的總務部為他們預訂了基索羅城外湖濱飯店。那是這區最好的飯店了,他們這樣保證。
「是啊,晚安!」
那個所謂海關或是隨便什麼樣的官員堅持地搖搖頭。「我是烏干達外交部的官員。」他說,「告訴妳,持這本護照不能進入基索羅!」
瑪麗面紅耳赤。她真不情願被人這樣訛詐,但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取出錢包,將一張五十美元現鈔夾在護照裡。官員取出美元,點了點頭,揮手示意她過去。瑪麗心裡嘀咕著,回去報銷出差費時,該怎麼交代這筆錢?
當瑪麗看到一輛老掉牙的計程車停在飯店門前,身後揚起一道淡淡黑霧,既意外又吃驚。這是輛蛋殼色的賓士柴油車,還頂著一塊黃色計程車的標記。這裡的人開的幾乎是清一色的Land Rover那類登山越野車或是類似的登山車。照當地的路況來看,開這類車才合乎情理。但這位司機似乎堅信,計程車非得用淺米色配柴油機發動,加上汽車散熱防護罩上的那顆賓士的星星,才算是計程車。他甚至戴著一頂皮製鴨舌帽。
司機一身輕鬆,愉快地跟他們閒聊瞎扯。他們知道了他名叫納森.貢巴立,在漢堡繩索街時,結識了他的此生最愛。得知他的難民資格被https://m.hetubook.com.com拒後,那個德國女孩不肯隨他同返家鄉。在一處異常窄小的彎道,他甚至單手握著方向盤,身子轉過來,給他們看他為懷念那女孩刻的紋身——一顆心。沒多久,瑪麗便開始嚮往載他們來基索羅的單引擎飛機了。
「沒關係,」他打斷說,「我知道自己不適合在柯普蘭工作。我進去一週後就意識到了。本來我認為,接觸各個企業,解決他們的問題,是件振奮人心的事。但我沒系統,也太不受規範。」
飛機在厚厚的雲層間穿行時,他們被拋來甩去,似乎像幾個巨人把他們當網球般地玩耍。飛機一再沉陷下去,落下距離如此之深,他們幾次從座位上被拋了起來,有一陣子甚至出現失重現象。一些人為了體驗這樣的時刻得花上一大筆錢,但瑪麗寧可放棄這樣的機會。在前兩趙飛行中,因為冒險之旅而喜形於色的拉菲爾,也都雙唇緊閉,臉色發綠。
「噢!」男人說。
這裡不但陰涼,還陰雨綿綿。瑪麗沒想到非洲會是這樣。瑪麗從載他們來到基索羅的單引擎包機上走下來時,膝蓋還在發軟。感謝上帝讓他們活著從這架破飛機下來。讓她那雙高雅皮鞋深陷的泥濘耕地竟被稱作機場,真是本世紀再誇張不過的事了。幾個塗著紅白線條的鐵皮桶權充機場邊界,一棟平頂房屋負責監控、行李發送及候機所有功能。除此之外,這裡一無所有。
幸運的是,他們沒遇到任何野牛。
司機轉身,依然照原速行駛。「這裡是木坦答湖(Mutanda)。」他說,「很美,是嗎?」瑪麗唯有點頭。
「是的。」瑪麗開心地說。
他們很快便領教了他所謂的技巧。他邊愉快地閒聊邊向他們保證,一切只是速度問題和-圖-書。只要速度夠,就能輕鬆越過泥潭坑窪。
瑪麗意外地看著他。「別人……還議論我什麼了?」
機場平房的前面有個非洲人正手舉紙牌等著他們。牌子上潦草地寫著:歐法納。他將瑪麗和拉菲爾的行李扔進破爛不堪的吉普車裡。
「歡迎來到基索羅機場。」他們一走進平房,一個身穿彩色便衫、坐在普通桌子後面、膚色黑得發藍的男人便笑容可掬地說,「希望你們一路上順利。請出示護照。」
基索羅是座規模不大的小城,房屋低矮,鮮有特色,屋頂布滿碟形衛星的接收天線。在這陰冷的日子裡,看起來更像某個東歐國家的郊外小鎮,不像瑪麗想像中的浪漫非洲村落。她在途中讀了非洲的旅遊指南。上面介紹基索羅海拔近兩千公尺高。烏干達好似非洲的瑞士,最低點都將近海拔一千公尺。離這不遠處,維拉岡火山突兀而起,不遜於阿爾卑斯山的最高峰。雨天中,這座大山陰森森的,給人一種威脅感。
瑪麗淋浴後,跟拉菲爾一同去吃晚餐。瑪麗點了一道稱作Oluwombo的菜:蒸香蕉葉包碎肉蔬菜香蕉,配上辣花生番茄汁。香料濃重,味道很怪,但相當不錯。瑪麗感到長途跋涉的疲倦湧了上來。還真有點像出外觀光旅遊。有一瞬間,她甚至忘了他們不是出來享受的。
拉菲爾笑咪|咪地將自己的那本遞過去。「或許這本好些。」他說。
她張口結舌。拉菲爾笑了,瑪麗也跟著笑了。「白痴!我知道要先教你什麼了,起碼先學會尊重你的女主管!」
瑪麗突然內疚。「拉菲爾,我……」
「每個人都有強項和缺陷。」瑪麗說,「你頭腦敏捷。我認為你很有獨創性。只是你得學會組織,有系統,遲早能成為柯普蘭的合夥人!」
大家還以為瑪麗和https://www.hetubook.com.com拉菲爾是一對情侶,把他們帶到一座帳篷前。等拉菲爾反應過來,臉一直紅到耳根。瑪麗暗自竊笑。她從沒見過拉菲爾也有難堪的時候。幸好在這個雨季將過的季節裡,飯店還沒被訂滿,他們因此又加了一間帳篷。
「那裡的路況不太好,有很多彎道斜坡,還有很多泥濘的地方。」
這一路上的經歷,瑪麗不禁懷疑他們下榻處能舒適到哪去。從他們在法蘭克福,旅行質量便逐級下降。如果說他們在奈洛比住的美國連鎖飯店水準勉強還說得過去,今天上午則是在人滿為患的機場足足等了三個小時,後渦輪螺旋槳飛機才終於起飛,把他們帶往恩德培。在恩德培,他們又花了整整兩個小時,才找到帶他們去基索羅的包租機飛行員。經過長途跋涉後,瑪麗一眼看到機場跑道上的飛機時,差點想打道回府。但飛行員微笑著用一口破英語向他們保證,這架飛機他已經開二十三年,從沒出過狀況呢!
官員打開護照,取出拉菲爾夾在裡面的五十美元現鈔,笑了。「沒錯,這本有效。」
「我的護照有效!」她強調。
「哇塞!」拉菲爾驚嘆地喊了出來。
「那麼請您最好打個電話,找個會開越野車的同事來。」拉菲爾建議。
「瑪麗,我在公司聽過有關妳的議論。我知道,這個專案對妳有多重要。」
瑪麗疑惑地望著他。「怎麼了?」
飯店坐落在風景秀麗的湖邊,有石房、接待處、餐廳及多處大型帳篷。帳篷裡的設施奢侈得令人咋舌,洗手間裡甚至有淋浴設備。
不等男人報完漢堡的街名,瑪麗趕緊先說出野外實驗站的地址。
他望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最後一道餘光映入他的眼中,現出一絲憂鬱。他神色變得嚴肅。
看來,他對手中的車子也的確駕www.hetubook•com.com馭自如。當然在瑪麗看來,他穿越狹窄泥濘的彎道時,讓人驚出一身冷汗的速度,絕對不亞於專業的賽車選手。車尾不只一次甩出路面,車子不是平駛,而是歪著朝前開。而每次,他總能化險為夷,及時將車子扳回路面。現在,他們正在一處陡峭的斜坡,沿窄路盤旋而上。左邊山坡陡然下降。瑪麗決定不再看向窗外。
晚餐後,雲開霧散,火山頂在落日的映照下,燦爛生暉。瑪麗和拉菲爾一起站在帳篷木廊前,默默地望著湖面,看著天際燦爛的橘紅色如何漸漸黯淡,第一顆星星如何在夜空出現。蟋蟀唧唧,不知名的動物發出奇特的呼喚,潮溼的植被土地散發著芬芳。
吉普車來到山上的一片平地。從這裡望去,可以看到一條長長的山谷。剛才在路上時,雨已經停了。太陽從斷裂雲層中將一塊塊斑駁耀眼的光投射下來,沿山谷移動。景色美得令人窒息。還有一片長長延伸出去的湖面,波光粼粼。湖中,無數小島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綠寶石般的光芒。坐落在湖泊對岸的維拉岡火山頂峰雲霧繚繞,格外莊嚴。
計程車司機露齒一笑,露出白得晃眼的白牙。「不用,不用!我是好司機!哪兒都能去!只要懂得正確的技巧就行。」
他們很快穿越基索羅市區,轉進野草叢生、顛簸坎坷的山區公路。一棟棟小土屋或是平房零落分布在種植著咖啡、玉米和菸草的平台式梯階的山地上。
「我在德國住過很多年。」司機為他們打開後車門時說,「我是在漢堡學會開計程車的。漢堡真是一座美麗城市,有好多條街道!我還記得所有街名:處女堤、巴林壩、修士山街、石壩、牆池大道……」
「謝謝妳帶我來。」拉菲爾突然說,但沒轉過身子。
「野牛很蠢,汽車過來都不知道讓開。野和_圖_書牛野蠻,一被激怒,能撞壞好幾輛車。最好先按喇叭。」
一陣沉默,許久,誰都沒再說什麼。最後瑪麗低頭看了看錶,但在黑夜中,她根本看不出指針。「該休息了,明天要做的事還多著呢!」
他轉身面對著她。黑暗中,難以分辨出他的神情。「妳真的相信?」
「妳可能會被提升為女性合夥人。還有,說妳是優秀的分析師,就是……有點太厲害了。」
「這點呀,妳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瑪麗一時無法入睡,睜著眼躺在床上,想著跟拉菲爾在木廊上的對話。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其實很喜歡他,可能甚至從第一眼起,就喜歡上了他。拉菲爾亂無章法、自作主張,可是隨意友善卻是她不及的地方。他跟大男人十足的李可和斯考帕完全不同,也跟她完全不同。或許,她可以與拉菲爾互補,成為傑出的團隊。
她本來期待,伯格博士或是會有人過來接他們,結果,沒人出現。瑪麗撥電話給野外實驗站。得到的消息是,伯格博士目前沒空,那裡也沒有多餘人手。他們得自己叫計程車從基索羅過來。
碰到能見度不高的彎道時,納森多次猛按喇叭。瑪麗原以為,他是在提醒對面駛來的車輛。貢巴立告訴他們,那是為了警告野牛。
「是你們叫的計程車嗎?」他用德語問。
「什麼?」瑪麗吃驚地盯著自己的護照。為什麼這本護照無效?她再次確認自己的護照。出發前,她曾經仔細檢查過護照的有效日期。毫無疑問,它是有效的。
她那麼說,是想讓自己表現得友善。但就在這一刻,她知道自己說對了。拉菲爾有很多乍看之下難以察覺的長處。她本該回應他,卻沒說出來。
瑪麗將自己的護照遞給他。他緊鎖眉頭,翻了翻,便還給瑪麗。「不行,這本護照不能進入基索羅。」他用英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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