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費

一九三八~一九五三

十四

「那是義大利的特種步兵隊,以後的日子不好過了,洛夫。我們的天父堅持義大利教會與世俗政府之間絕對不能有裂縫,祂是對的,祂主張的一切事情都是對的,不論發生什麼,我們必須爭取侍奉我們自己子民的自由,甚至要以戰爭來分裂我們的子民也在所不惜,在天主的名義下雙方對戰。不管我們心裡怎麼想,我們一定要使教會遠離政治意識和國際糾紛的影響。我要你來這裡是因為我信任你的人格,你不會放棄你的意志,不管你的眼睛看到什麼,你是我所遇到的最有外交策略的人。」
這些兔子不是澳洲土生土長的,從英國進口以後,兔子把澳洲的生態平衡現象攪亂了,羊和牛從一開始就用科學方法飼養,所以沒有造成禍害。而澳洲又沒有一種可以控制兔子繁殖的食兔動物,進口的狐狸也繁殖不起來。所以人類必須權充食兔動物,無奈人手太少,兔子也就越來越多了。
麥姬肚子已經大得不能騎馬的時候,她每天就在屋子裡和史密斯太太以及米妮和凱在一起,為她肚子裡的小傢伙做衣服。麥姬總認為孩子會是男的,他已成為她的一部份,而賈絲汀好像從來不屬於她;她懷孕期間不害喜病,也不覺得沮喪,一心一意地要好好懷著他,這可能是因為賈絲汀的緣故才會如此;現在這個灰眼的小傢伙已經從懵懵懂懂的嬰兒變成了一個聰明絕頂的小女孩。以前麥姬對她不大理睬,現在她要把關懷放在這個女兒身上,她想去擁抱她,親吻她,跟她一起逗笑,但是賀絲汀對於母親每次親密的行動都一律禮貌地拒絕。
「我看到熱那亞和羅馬街上有很多穿黑襯衫的人,」洛夫主教說,一面看維多里奧樞機主教倒著茶。
「孩子們?」
「我希望你叫我維多里奧,像你以前叫我那樣!我並不感覺震驚,洛夫,也不覺得失望。那都是我們天上耶穌基督的意願,我想你已經獲得了很大的教訓,這種教訓用其他方法或許就得不到的。上帝是神秘的,他的做法往往不是我們有限的理解力所能理解,但我知道你並不是輕易行動,毫無價值地丟棄了誓願,我了解你很清楚。我知道你很自傲,對於自己的神職身份很自愛,珍視自己與世俗的隔絕。可能你需要這次教訓來減低你的自傲,讓你了解你是一個人,並不能像你所想像的那麼超越,你認為有道理嗎?」
一位黑袍僧侶帶領他穿過高聳大理石長廊,經過各種銅像和石像,以及吉奧多、拉斐爾、波提伽利、佛拉安吉利柯的偉大繪畫。他來到一位樞機主教的廳房,毫無疑問的,那富裕的康丁尼.維齊斯家族,對於他們後裔住處環境的講求是不遺餘力的。
啊,他有些許改變!那嘴由於忍受痛苦而向內收縮;那眼睛的顏色和形狀、位置雖然還是那麼美好,但與他在記憶中的印象卻截然不同了。維多里奧樞機主教想像著耶穌的眼睛是藍色的,正像洛夫的一樣:那澄靜的眼睛可以無視於眼前所見,才能引導一切,了解一切。但這可能是一種錯誤的想像,一個同情人性而且自己受過苦的人,又怎麼能不顯示在眼睛裡呢?
「後來三個誓願都打破了,閣下。」
「你瞧,洛夫,自從我在澳洲住過一陣以後,我就沾染上喝下午茶的習慣,我的廚師做得蠻好,雖然開始時他們不太會做。」大主教起身要去動茶盤的時候,他伸出手說:「不要動!我自己來倒,我喜歡來做做『媽媽』。」
「你簡直是假道學,洛夫,你還不能受到寬恕。這使得你難過,是嗎?但你應該承認那是人的弱點,難道你真的有那種自我犧牲的高貴精神嗎?」
麥姬對於羊是再清楚不過了。牠們完全不懂得生存的和-圖-書基本原則,其他動物的小腦筋在這種毛茸茸的貴族身上是根本不存在的。羊除了青草和從野生灌木割下的枝葉以外什麼都不吃,但是餵飽成千成萬隻的羊群又沒有足夠的人手去採割灌木。
氣候乾燥得可怕,在麥姬的記憶中卓吉達的草原總捱過了一次一次的乾旱,但這次顯然不同了。草原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塊塊像補釘一樣,在草叢之間,可以看到黑色地面已裂成細細的網狀,那些裂縫就像焦乾的嘴。兔子是一大禍患,在她離開的四年期間,兔子的數目突然增多,好像在一夜之間牠們的數量就遠超過了飽和點。到處都是兔子,而且牠們把那些珍貴的綠草吃掉了。
在一間象牙和黃金裝飾的廳房裡,掛著彩色繽紛的繡帷和繪畫,法國式的地毯和裝潢使到處顯得一片深紅,在那裡坐著的是維多里奧.康丁尼.維齊斯樞機主教。那隻小小光滑的手帶著耀眼的紅寶石戒指,伸出來表示歡迎,洛夫主教的眼睛一直朝下看,他跨入廳房,跪下來,接過樞機主教的手吻了那戒指。然後將他的面頰貼在那隻手上。
「你真的認為會有戰爭嗎?」
樞機主教的貓從睡過的陽光的角落悄悄靠過來,跳到那深紅色光閃閃的膝蓋上,動作不太靈光,牠巴經老邁了。
「我和她的事情不能用那種方法懺悔,」洛夫見樞機主教沒說話又繼續說了。「對於我的打破誓願,我要以最嚴肅的方式懺悔,我永遠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熱心於我的神職職守,對此我也要痛心懺悔。但麥姬又怎麼辦?」他吐出這些名字時的臉部表情使樞機主教背過臉去整理他自己的思緒。
傭人們驚叫起來,然後費壓抑著歡欣,用慎重的聲調表示她的意見:
他真的餓了,小嘴拼命吮著她的奶頭,她俯視著孩子,那閉著的眼睛上覆著黑色的睫毛,尖端帶著金色,像羽絨般的眉毛,精細的動個不停的雙頰,使麥姬愛憐得心疼,似乎要比孩子用力吸吮時更疼。
巴伯也很高興看到她,他越來越像派迪,背有點駝,陽光的烤炙使他的肌肉變得更結實。他也具有派迪那種溫和、篤實的性格,也許是還沒有做過一個大家庭的長輩的緣故,他缺乏派迪那種父兄風範,他像費一樣沉靜,自恃,不向人訴說自己的感覺和意見。他應該是三十五歲左右的人了,但卻仍然光棍一個,麥姬想著。後來傑克和賀吉也跑來了,這兩個人就像巴伯的複製品,祇是缺少巴伯的威嚴,他們僅以羞怯的笑容歡迎麥姬回來。這是必然的,麥姬想,他們的羞怯是來自這塊土地,這土地不需要語言或一切社交裝飾,它祇儒要他們所給予的無言的愛與全心全意的忠實。
「來,喜巴!跟你的老朋友打個招呼,你以前喜歡他不喜歡我。」
「幾年以前你已經打破守貧的誓願,你接受了瑪麗.卡森太太的遺贈,你還有貞操和服從誓願,不是嗎?」
「天殺的那些把兔子從英國帶來的移民!」巴伯憤憤地說。
那張長臉變得扭曲了,「是的!我知道你說得對,我必須無條件地接受我的本來面目,我懺悔,所以我要供認我的一切所為,並等待寬恕,我真的要深深懺梅。」他嘆息著,眼裡顯露出了他慎重的措辭中所不能表明的內心衝突。
她九個月大就會走路,會說話,她一能站立、一能運用自己的舌頭,就完全我行我素,一切堅持到底,絕不讓步。麥姬不懂遺傳學,但她有點覺得賈絲汀是柯立瑞、阿姆斯壯以及歐尼爾三家族的混合遺傳結果。
「可是,維多里奧,我可以說沒有選擇的餘地。如果我不糟蹋她,我就會糟蹋我自和*圖*書己,在那時好像沒有選擇餘地,因為我的確太愛她。我從來不想要把愛延伸至肉體方面,那並不是她的錯,你知道她的命運變得比我自己的更重要了。在那一刻以前,我總是先考慮我自己,覺得我比她重要,因為我是個聖職者,而她是個比較渺小的人物。但我認為我是因為她才……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應該離開她,但我沒有這麼做。我仍然愛著她,而她也知道,如果我把她從心中連根拔除而且也讓她知道,她就會變成我不能去影響的人了。」他笑了,「你看我要懺悔的事太多了。」
為了不讓別人知道她回來,麥姬搭上了老布魯開的郵車回到卓吉達來,把賈絲汀放在她旁邊座位的籃子裡。布魯.威廉斯見到她很高興,很想知道她過去四年來都做些什麼,可是等到車子駛近了農莊,他就沉默了下來:他看得出她那種近鄉情怯的心境。
牠那兇惡的黃眼睛傲氣地望著洛夫主教,然後閉起來。兩個人都笑了。
「是的,我缺乏謙卑,我承認有時候我想變成上帝,但我已罪孽深重,到了不可饒恕的地步了,我不能饒恕自己,如何能希望獲得上天的饒恕呢?」
「我不知道,維多里奧,我希望如此!在那時這好像是唯一的辦法,我沒有普羅米修斯的遠見,而且捲入感情中的人就會失去判斷力,所以就是那樣……發生了!可是我想她可能最需要我所給予她的,使她感覺自己是真正的女人,我的意思並不是說她不知道自己是女人,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如果我開始遇到她的時候她是個女人,那麼情況也許就不同了,但是我認識她幾年一直把她當孩子。」
「你已經離開路克了?」費問她,認為史密斯太太和女傭們都應該知道這件事。
那天晚上柯立瑞全家人都回來了,忙著把一卡車的玉蜀黍卸下來,那些玉蜀黍是吉姆和佩西從基倫朋採來的。
在那蒼白禁慾者的面貌中,使他不自覺地回想起麥姬和他分別時的面容;一旦負起了精神上的擔子,個性中的果斷力便可使人勇往直前,不顧一切負擔、憂傷與痛苦,那個穿著絲袍子的樞機主教,他的唯一人性嗜慾不過是那頭懨懨無生氣的阿比西尼亞貓,他能知道些什麼呢?
「閣下,我是來懺悔的。」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裡已在構思某種形式和語言。洛夫.德.布利卡薩比大多數人都了解一個人改變了朋友,甚至改變了語氣是怎麼回事。他在不遠的地方坐下來,正對著這位穿紅袍的小個子。
「哦,你會變成雪梨大主教,一份好差事,」樞機主教開朗地笑了。「但我們的命運並不是掌握在我們自己的手中,我們相遇那是註定的,就好像我們一起要為天主工作是註定的一樣。」
他長得真漂亮,身體細長,圓溜溜的小頭顱上長著一捲淡黃色頭髮,鮮明的藍眼睛,看不出以後會轉變成其他顏色的跡象,那怎麼可能改變呢?那明明就是洛夫的眼睛,連手、鼻子和嘴,甚至腳都是洛夫的。麥姬覺得路克和洛夫的身材和膚色很相似,感到莫名的安慰,他們兩人的特徵也極相似。不過嬰兒的手、眉毛,那毛絨絨的顴骨,手指和腳指的形狀,酷似洛夫的地方多,像路克的少。但她希望沒有人記得什麼地方是像誰。
「我知道,在天之父也知道。但我們沒有別的辦法。我們私下祈禱時沒有不祈求義皇和德皇快點垮臺的,不是嗎?」
四月初,那艘船停泊在熱內亞,洛夫大主教抵達義大利時正值大好的地中海型春季,他乘火車來到羅馬。如果他要求的話,有人會來接他,然後坐梵蒂岡的汽車到羅馬,但是他害怕接近那教堂,他要盡可能地把這段時間拉長。www.hetubook.com.com羅馬真是座「永恆之城」,他心裡想,從計程車的窗口他瞪視著那些鐘樓、拱門、佈滿鴿子的廣場、雄偉的噴泉,還有那埋了好幾世紀裡的羅馬石柱。不過對他來說這一切都是多餘的,他所關心的只是羅馬的一部份,叫做梵蒂岡的,它那些華麗的公用廳房。
「我從來沒看過這樣乾旱的天氣,麥姬。」巴伯說,「兩年來沒下過一滴雨。現在兔子比袋鼠造成的禍患更大,兔子吃掉的草比羊和袋鼠加起來吃的還要多,我們想要用人工飼養來餵羊,不過羊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洛夫,我們都是神職人員,但以前我們都有其他的經歷;也就是由於以前的經歷我們才會變成今天的神父,但我們仍然不能逃避過去,即使我們已與世俗隔斷。我們都是人,有人的弱點和缺點。不論你對我說什麼都不會改變過去幾年來我對你所產生的印象,也不會把你的人格貶低,更不會減少我對你的欣賞。多少年來我知道你一直逃避一種觀念,你不願承認我們天生的弱點和人性,但我知道你最後會承認的,我們都是人,甚至教宗也比我們都更謙卑而有人性。」
那灰色的眼睛並沒有露出驚喜之色,但麥姬了解,媽媽很高興,她祇是不知道該如何表示。
維多里奧樞機主教將他另一隻手放在那彎下的肩膀上,然後向那僧侶點頭示意他離開廳房,然後房門輕輕關起來了,他的手從肩膀移到頭髮,留在那濃黑的髮中,再將手從半迴避的前額上輕輕地抽回。洛夫主教的彎曲脊椎骨直立了起來,肩膀也挺了起來,他直視著他上司的臉。
但最使人不快的是賈絲汀硬是不肯笑,卓吉達每一個人都曾使出渾身解數,也贏不到她的笑容。她天生的嚴肅個性超過她的外婆。
費跑出來要看看怎麼回事。
她學著用陷阱來捕捉兔子,雖然看到那可愛的小東西被鋼齒絞死於心不忍,但她既然是靠草原生活的人,應該做的就該去做,在求生存的名份下殺害並不是殘酷行為。
「對,我再也不會跟他一起了,他不要家,不要他的孩子們,也不要我。」
洛夫主教苦笑著。「我的一生事業由你開導,不是嗎?如果我沒遇到你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
「好怪的名字!為什麼?是不是歐尼爾家的名字?我以為你跟歐尼爾的關係已經結束了。」
「我了解,」樞機主教嘆息說,「你有這種感覺是好的,在天主的眼中,我想這可以減經你的罪惡。你最好找吉奧爾其歐神父懺悔,不要找紀勒莫神父,吉奧爾其歐神父不會對你的感覺和解釋會錯意,他可以發現真正的情況。而紀勒莫神父的洞察力比較差,他可能會認為你的懺悔理由不充足。」一個淡淡的笑容像一抹陰影掠過他薄薄的嘴。「他們那些聽大人物懺悔的也都是人,洛夫,在你有生之年永遠不要忘記這一點,祇有在履行聖職時,他們才權充一個上帝駐在裡面的人,在別的時候他們都是凡人。他們施予的寬恕是來自上帝,但那聽取並判斷懺悔的耳朵是屬於凡人的。」
那一對雙胞胎從此要一直留在家裡。他們長得已經像少年時代的巴伯、傑克和賀吉,他們穿著白色斜紋布短褲,白襯衫,寬邊的灰色氈帽,高及足踝的平底馬靴,這種服裝已漸漸代替了「大西北」牧人一身灰色的老式服裝。祇有那些住在基倫朋小酒吧附近少數的混血本地人才模仿美國西部牛仔的打扮,穿著高底馬靴,但對於此地黑土平原的牧人來說,那種打扮太過裝模作樣了,而且穿著高跟靴子在灌木叢中走路是很不方便的。
「如果是他不要你,你回來是對的。我們現在可以照顧你。」
麥姬看母親抱著他站在那裡,心中充滿感激m.hetubook.com.com。母親又要付出她的愛心了,雖然不見得會像愛法蘭克那樣,但她的心中至少多了一些什麼。
這幾個禮拜以來的疲累似乎已稍微從他的肩上鬆緩了一點;他不知道他為什麼一直害怕這次的見面,實際上他心中已確信他會被了解被寬恕的。但情況並非如此,完全不是的,那是他的失敗,他的不能如願,他使一個真正善良的朋友失望,而使他感到罪惡。他走進純潔中而自己已非純潔之身,也是使他感到罪惡的原因。
他吃了一驚,在那一對澄明的黑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映影,像兩個微小的侏儒。「沒有,」他說。「我是一個男人,做為一個男人我從她身上找到了夢寐以求的快樂,我以前從來不知道撫愛一個女人的感覺是那樣的美好,也不知道那是一種無盡喜悅的泉源。我要一輩子不離開她,那不僅僅是因為她的身體,而且我喜歡跟她在一起,跟她談話、吃她燒的飯、對她笑、分享她的思想。在我有生之年我會一直想念她的。」
「好了,洛夫,坐下來罷。」
「你們要我幫忙嗎?」她問。
「慢點,慢點!我們先來談談,而且要用英語,最近這裡隔牆有耳,不過謝謝耶穌,還沒有竊聽英語的人,坐下來罷,洛夫,哦,看到你真高興!對你的聰明的忠告,你的理性判斷力,你的可貴的友誼,使我一直懷念,他們給我的那些屬下,沒有一個使我像喜歡你那樣的一半喜歡。」
回到了褐色和銀色的沙塵之鄉,回到了北昆士蘭所沒有的那種純淨與貧瘠。這裡沒有繁茂的生機,也沒有快速的衰敗,而祇是保持一種緩慢而必然的轉動。一路上她又看到了那些熟悉的袋鼠、鴕鳥和白兔在竄動、在奔走。草叢裡躺著枯樹的白色枯枝。他們的車子開到迪班迪班時,樹木的幻影聳立在遠處弧形的地平線上,祇有看見底部的那些移動的藍線,才知道那些樹叢祇是幻影而已。那烏鴉淒厲的叫聲是她一直懷念的聲音,到現在這種懷念似乎更鮮明了。一層層褐色灰沙隨著乾燥的秋風飛蕩,好像一陣沙雨,還有那「大西北」的銀灰色草原伸向天空,像對大地默默的祝福。
「太好了!你可以代替一個男人的割草工作,麥姬,你可以像以前一樣在牧場裡面做。」
那隻栗色牡馬和灰色的閹馬都已經死了,馬廄裡空空的。麥姬說她祇要一匹普通畜馬就行了,但是巴伯還是到馬丁.金店裡給她買了兩匹役馬,一匹是奶油色的牡馬,黑色鬃毛和黑色尾巴,另一匹是長腿的栗色閹馬。但無論如何,失去了那匹原來的栗色牡馬,對麥姬的打擊比她和洛夫分開更大。不過再回到牧場是多麼快樂的事啊,隨著一群看羊狗在馬上飛奔,嘴裡滿是喧嘩羊群踢起的灰塵,抬頭可以看到飛鳥,天空和大地。
「我不認為這樣做會成功,」洛夫主教說。「最後的結果是沒有人會喜歡我們,每個人都會詛咒我們。」
「你決定給他取個什麼名字?」費問;小傢伙似乎很得她的歡心。
「自傲,洛夫,自傲!你沒有權力寬恕,這個你還不懂嗎?祇有上帝可以寬恕人,祇有上帝!祇要有真誠的懺悔祂就會寬恕,你知道祂寬恕過更大的聖賢的罪惡,也寬恕過更大的邪惡者的罪惡。你認為露西法王子不會被寬恕嗎?他在叛變的那一刻就被寬恕了。做個地獄統治者是出乎他的自願,並非上帝所為,他不是說過嗎?『寧為地獄之王,不願為天堂之奴!』那是因為他無法克服他的自傲,他無法使自己的意願屈從於別人的意願,即使那是上帝的意願。我不希望看到你犯下同樣的錯誤,我的好朋友,謙卑是你所缺少的一種性格,而就是這種性格才能成為偉大的聖人——或者偉大的人。你https://m.hetubook.com.com必須能將寬恕留給上帝,你才獲得真正的謙卑。」
「我以為勢所難免。」
「為麥姬懺悔等於是殺了她。」他疲倦地用手揮過眼睛。「我不知道對我所表白的你是否很能了解,或者了解得與我的原意相去不遠,我對麥姬的感覺似乎一輩子都不能說得清楚。」他把身子向前傾,樞機主教也轉回頭來,他看到自己那兩個小影子變大了一點。維多里奧的眼睛就像鏡子一樣,它所看到的東西都會反射回來,不能讓人看到那眼睛的背後是什麼。而麥姬的眼睛剛好相反;可以一直深入再深入,一路可以通到她心靈深處。「對我而言,麥姬是神聖的,是另一種聖蹟。」
「我要叫他但恩。」
十月一日賈絲汀剛好滿十六個月的時候,麥姬的兒子在卓吉達出世了。他差不多提前四個禮拜出來,一切都出其不意:麥姬祇感到兩三次的陣痛,羊水破了,剛去請醫生幾分鐘以後就生了,是史密斯太太和費接生的,麥姬連用力氣的時間都沒有。痛楚很輕微,難受一陣子但很快就過去了。嬰兒出世得太急速,所以麥姬還得忍受縫幾針的痛楚,但麥姬仍感到很快樂。生賈絲汀的時候她的奶完全是乾的,但這次奶水充足得滿溢出來,這回再也用不著勒吐精奶瓶和奶罐了。
卓吉達,卓吉達!那幽靈橡膠樹和充滿蜜蜂嗡嗡叫聲的衰老而巨大的胡椒樹,那些家畜圍欄和乳黃色沙石建築物,那大房子四周的外國翠綠草坪、花園裡的秋季花、攀牆花、百日草、翠菊、大利花、金盞菊,金盞草、還有黃菊和玫瑰。史密斯太太站在後院的碎石路上;先是看得目瞪口呆,然後她高興得笑了,情不自禁地呼喊起來,米妮和凱跟著跑出來。史密斯太太蒼老而多筋的手像鍊條一樣,抱著胸口。卓吉達才是真正的家,而這兒是她的心,永遠永遠。
吉姆和佩西離開河景學校回家住,史密斯太太想,這下可以把他們置於自己的羽翼下呵護了,但使她失望的是,他們大部份的時間都跑到牧場去,於是史密斯太太祇好轉向賈絲汀,但賈絲汀拒絕她就像拒絕麥姬一樣,讓人覺得賈絲汀根本不要別人抱,不要親吻也不要跟人逗笑。
「我打破了誓願,閣下,那不是容易受到寬恕的,那是褻瀆。」
「是你說過的『玫瑰』嗎?」
「媽,我回來了。」
她以前住的老房間,可以眺望牧場和花園,而她隔壁的房間是給賈絲汀和即將出世的寶寶住的。哦,家實在太可愛了!
「好罷,這名字聽起來還不錯。」費承認說。
「她以後會沒事嗎?你這樣做比拒絕她對她的傷害更大嗎?」
大主教洛夫抬頭仰視著裝飾華貴的天花板,有鍍金的鑄飾品和巴洛克式的燈架。「還可能是別人嗎?她是我從開始以來唯一接近過的女孩。」
「我又懷了一個孩子。」
一陣小心翼翼的敲門聲;樞機主教維多里奧靜靜地坐在那兒看著茶盤送上來,放置在精巧的桌子上。
有了他就滿足了,我不再奢求什麼。洛夫.德.布利卡薩,你永遠不會知道我從你那裡偷到了什麼,還有從上帝那裡偷到了什麼,我永遠不會告訴你有了但恩,哦,我的孩子!她把他從枕頭上移至她舒服的臂彎裡,這樣才更容易看到他那張完美的小臉,我的孩子!你是我的,我永遠不會把你給別人,尤其是你的父親,他是個神父,他不能認你是兒子,這不是太好了嗎?
「這與路克沒關係,這是他自己的名字,跟別人沒關係,我討厭家族姓氏,我叫賈絲汀為賈絲汀,祇因為我喜歡這個名字,我叫但恩為但恩也是如此。」
麥姬的奶發漲了,「快把孩子給我罷,媽,哦,我希望他肚子餓了!老布魯要記得替我買抽奶器才好,否則你就開車去基倫朋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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