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確實,」托尼對陪審團說,「當我說到管家醫療這個詞的時候,我看到有幾位一臉茫然。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很多人都不知道這是什麼。連我在接這個案子之前都不知道。這東西又叫顧問醫療,就是說想接受這種服務的病人每年要預交一筆可觀的費用。這筆費用可真不小,有的每年每人要交兩萬美元呢!雖說博曼大夫和他那個基本退休的合夥人伊森.科恩大夫沒收這麼多,可收得也不少。大家可以想像,這種服務也只能出現在富裕、成熟的地區,比如某些大城市或者富人集中的地方,比如佛羅里達州的棕櫚灘、那不勒斯或者科羅拉多州的阿斯彭。」
大衛森法官對陪審團說。「本庭要求你們忽略法薩諾先生涉及麻薩諸塞州仲裁庭的評論,並建議你們履行判定事實義務時,不要考慮上述評論。明白我的話嗎?」
「我們將會提交證詞,證明大約兩年前,博曼大夫的職業生涯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此前,他基本上是傳統的醫師,看病收費。之後他轉而加入並接管一家成功的管家醫師診所。」
「是,法官大人,」法庭書記員說。
陪審員都順從地點了點頭。
「反對!」藍道夫說,聲音異常有力。「煽動性語言,且是傳聞證據。不能允許他使用這樣的語言。」
「都給我閉嘴!我再也不想聽你們之中任何一個人的牢騷抱怨了。法薩諾先生,你說這些與案子無關的話題,到底想說明什麼?」
克雷格感到血往臉上湧。他想回頭看一眼亞歷克西斯,可他不忍心這麼做,尤其是他現在遭到這種羞辱。
「反對有效。」
大衛森法官脫下眼鏡,瞪著托尼。「你離題太遠了,小子。你下面要說的跟這起治療失當案有關嗎?」
「按這個速度,這案子要審一年,天哪,」大衛森法官埋怨道。「我這一個月的計畫都要毀了。」
「一切由陪審團決定。反對無效。法薩諾先生,請你繼續陳述,但請你注意不要使用煽動性語言。」
克雷格看著辯護律師,這是他第一次在藍道夫冰山般的沉著中看到裂縫。他對托尼的評價令人不安,裡面夾雜著不情願的欽佩。
大衛森法官絕望地嘆了口氣。「法薩諾先生,博曼大夫的行醫方式與我們剛才在法官席前討論的話題密切相關嗎?」
藍道夫站起來,一副貴族氣派。「法官大人,我必須反對。原告律師有煽動之嫌。」這時大多數陪審員臉上都顯出一絲驚訝。
「當然是現在,法官大人,」藍道夫回答。
「這條已經被剛才辯方律師引用的案子推翻了,」大衛森法官說。他看著法庭書記員。「將庭審記錄中關於仲裁庭的內容刪掉。」
克雷格的身體猛地一緊。藍道夫的手迅速抓住了克雷格的前臂,然後朝他和*圖*書靠過去。「克制!」他小聲說。
法官看著托尼。「經驗不足不是缺乏法律知識的理由。我希望今後不再有類似的疏漏,否則我將被迫宣佈此案為無效審判。」
「博曼大夫選擇到死者家裡門診,而不是應原告的要求,將他妻子直接送往醫院。儘管他自己證詞中也會提到,他懷疑死者當時突發心臟病。」
托尼把講臺上的卡片收拾好,回到原告席,便立刻與助手小聲交談起來,神情嚴肅,手裡揮動著剛才她遞給他的那張紙。
那個肌肉發達的消防隊員笑了,點點頭,對托尼的坦誠表示讚許。
「下面,」托尼說著伸出食指,指向天花板,「在我向在座的好人詳盡描述事件經過,證實我開頭的觀點之前,我想跟大家交代一下我的背景。我跟辯方律師不同,沒上過哈佛。我就是個普通的北區小孩,有時候說話也不太注意。」
三個家庭主婦和那個退休教師沒料到托尼會這麼坦白,都笑了。
「謝謝法官大人,」托尼說著繼續將注意力轉向陪審團。「二〇〇五年九月八日晚,也就是佩欣斯.斯坦霍普死亡當晚,克雷格.博曼大夫並沒有和家人一起守在紐頓那個舒適、豪華的家裡。不是!下面我方證人,他的雇員兼女友將證實當時他正和她一起待在城裡的愛巢中。」
托尼穿著淺幫便鞋,把一隻腳搭在講臺底部的銅製橫槓上,開始發表開庭陳詞:「陪審團的女士們,先生們,我想藉此機會表達我個人對你們的感謝,是你們讓我的當事人喬丹.斯坦霍普先生的案子有機會開庭。」
「反對,」藍道夫說,「理由他已經說了。」
「毫無疑問,法官大人。」
「跟你們這些好人,我有話說在前頭,」托尼繼續說。「就像我跟我當事人說的那樣。我沒辦過幾個治療失當的案子。事實上,我這是頭一回。」
「那請原告律師說明其與本案的關係,」大衛森法官氣呼呼地說。「反對無效。」
「謝謝,法官大人。」
「這裡快變成馬戲團了,」藍道夫一邊坐下,一邊小聲說。「托尼.法薩諾是個小丑,但是個狡猾而聰明的小丑。」
「接下來我打算,」托尼繼續說道,右手比畫著,「向你們證明四點。一、博曼大夫自己的雇員將證明他應該對死者負責。二、本地三家著名機構的三名專家將告訴我們,一個負責的醫師在二〇〇五年九月八日,死者病情惡化時將會採取什麼措施。三、原告、博曼大夫的雇員以及當時在醫院參與搶救的一名專家將證實博曼大夫怠忽職守,未能採取一個負責的醫師應該採取的搶救措施。四、證實博曼大夫的行為直接導致死者意外死亡。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你和你當事人這起案子將會招來很多m•hetubook•com.com麻煩,也許現在就已經很麻煩了。反對無效。原告律師繼續。」
麻薩諸塞州,波士頓
「反對,」藍道夫說。「私生活,生活方式——這些都與本案無關。這是一起治療失當案。」
托尼轉過頭,重新看著陪審員,臉上恢復了喪失親人的表情。「斯坦霍普先生還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九個月前,他美麗而又盡職的妻子兼生活伴侶佩欣斯.斯坦霍普意外亡故,他到現在還沒有從如此沉重的打擊中恢復過來。這場悲劇本來是可以避免的。這場悲劇之所以發生,完全是因為被告克雷格.梅.博曼大夫怠忽職守,治療失當。」
托尼看了一眼講臺頂上檔案架上的卡片,繼續開庭陳詞:「你們中有些人可能會奇怪,為什麼這樣的案子不是由知識淵博的法官來審,由此可能會問,為什麼非要我們中斷正常生活來斷案。我告訴你們為什麼。因為你們比法官更有常識。」托尼依次指著各位陪審員,完全掌握了他們的注意力。「真的。不是有意冒犯你啊,法官大人,」托尼說著抬頭看著法官。「您的記憶庫裡裝滿了法律、條例以及其他各種跟法律有關的繁文縟節,而這些人……」他的注意力又轉回陪審團,「能看懂事實真相。在我的詞典裡,這才是絕對真理。如果我有麻煩,一定找陪審團。為什麼?因為你們這些人,可以用常識和天生的能力,看透法律的迷霧,告訴我真相在哪裡。」
大衛森法官陷入了沉思。他思考時,心不在焉地抿起下唇,這樣一來他的上唇的鬍子就到了下巴中間。
「馬上要進入正題了,」藍道夫小聲說。他的反應好像並沒有克雷格那麼大,這點讓人安心。不過克雷格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
「我不同意,法官大人,」托尼抬頭看著法官說。「從某種程度上說,本案的關鍵就是管家醫療。」
藍道夫回到被告席,顯然非常生氣。「我們要打一場惡戰,」他說。「法官對法薩諾異常寬容。從好的方面來看,如果本案判原告贏,我們在上訴時可以加上法官不公這一條。」
「我不能允許這場鬧劇繼續下去,」藍道夫抱怨說。「這對我的當事人不利。」
托尼停了一下,讓聽眾充分理解自己的話。「在庭審中,將有直接證詞證明二〇〇五年九月八日晚,博曼大夫為自己和同居女友訂了音樂會的票,而他的妻子和女兒則在家中無所事事。現在他已經回家住了,我很想請他太太出庭作證,可法律規定配偶迴避。她肯定是個聖人。」
「反對!」藍道夫說。「博曼大夫的私生活與本案無關。原告律師企圖攻擊我的當事人。」
托尼停下來,回頭看了喬丹一眼。他一動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動,神情冷漠,像個木偶。他的穿著無懈可擊,深色套裝,前胸口袋裡露出一條白色鋸齒邊手帕,指甲精心修剪過,雙手疊放著,面無表情。
「我儘量,」托尼說。他步履沉重地回到講臺,停了一會兒整理思路,然後抬起頭看著陪審團。「我相信,你們能看清事實,即博曼大夫的失職導致我當事人的太太死亡。接下來,法庭將要求你們判定賠償額,判定如果佩欣斯.斯坦霍普今天還活著,將給我的當事人提供多少關心、指導、支持、建議和陪伴。」
「這個雜種!他怎麼能這麼說?」克雷格小聲回答。「庭審不就是為了找出死因嗎?」
「反對有效!」大衛森法官嚴厲地說。「辯方律師說得對,法薩諾先生。」
「反對無效。原告律師繼續。」
「那又怎麼樣?」大衛森法官問。「我覺得博曼大夫處理得很及時,沒有不必要的拖延。」
「明白,」托尼說。他回頭看著陪審員。「你們將聽到的證詞表明博曼大夫的生活方式發生過戲劇性的轉變。」
「我剛才所描述的,」托尼接著說,「是一起普通的治療失當案。辯方律師那樣高水準的高價律師會稱之為『無爭論餘地』的案子。我稱之為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很多律師和醫師喜歡用常人聽不懂的詞,特別是拉丁詞。但這又不是一起普通的醫療失當案。這案子比通常情況嚴重得多,因此我反應特別激烈。辯方律師希望你們相信,他們的證人也會說,博曼大夫是個偉大的、富有同情心的、仁慈的醫師,家庭幸福穩定,可事實呢,跟這個差遠了。」
「也許你們心裡在問:那這個義大利佬為什麼要接這個案子?我告訴你們為什麼:為了保護你、我以及我的孩子,別受博曼大夫這種人欺負。」
上午十:五十五
「他老是打斷我的思路,」托尼嘟囔著。
「你再不控制,我判你藐視法庭。」
「你說得對。但也允許他陳述自己的主張。我承認,他說話確實有煽動性。遺憾的是,這是他的一貫風格。」
水管工助理大笑,那兩個穿滌綸西裝的商人儘管有點傷了自尊,也擠出一絲笑容。
「很好,不過現在是午休時間。」他適時敲下了法槌。「休庭至下午一點半。本庭要求陪審員不得與他人或相互討論案情。」
「對不起,法官大人,」托尼說著走向原告席,從賴爾夫女士手中接過一張紙。「我這裡有一份麻薩諸塞州法,第二百三十一條,第六十款B項規定仲裁庭的判決及仲裁過程中的證詞可以採納。」
托尼回頭看著陪審團。「那麼,參加管家醫療的人交這麼大一筆錢,能得到什麼呢?而且到時候交不上錢,就會被一腳踢出來,和_圖_書沒人管你。接下來會有證詞說明這點。服務包括保證你能隨時隨地找到醫師,提供醫師的手機號和電子信箱,保證無等待預約門診。我個人認為大家不掏顧問費就理應享有上述服務。但是與本案關係最為密切的是,在合適和方便的時候,病人可要求醫師出門診。」
「我的天啊!」大衛森法官絕望地喊道。「請雙方律師走近法官席!」
「當然,辯方律師更有教養,也更有經驗。上述事實如果由他來解釋,會有很不一樣的結果。不過,我相信你們能像麻薩諸塞州仲裁庭一樣看清事實。他們在對本案實施聽證之後,建議庭審,正說明了這一點。」
「反對!」藍道夫說。「法官大人,管家醫療與本案無關。」
克雷格前額開始冒汗,喉嚨也突然覺得很乾;他很想上洗手間,可又不敢。他從面前的水罐裡倒了一點水喝,期間手一直在抖,他很尷尬。
「從業人員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跟治療失當案無關,」藍道夫堅定地說。「從法律角度來說,治療失當案的關鍵在於判定是否偏離了治療標準,造成的傷害可否補償。」
「絕對有關,法官大人。而且是關鍵。」
「剛才我說到哪兒了?」托尼回到講臺上說。他翻了翻手中的卡片,調整了一下絲織上衣的袖子,剛好露出袖扣和他笨重的金錶。他抬起頭。「三年級的時候就有人說我不擅長當眾講話,到現在也沒什麼長進,所以希望大家能多包涵。」
「不過我會盡力的,」托尼加了一句。「如果你們覺得在這兒有點緊張,告訴你們,我其實也有點緊張。」
二〇〇六年六月五日,星期一
「你說的是通常情況,不過我相信法薩諾先生接下來的證詞會證明,他的觀點是有根據的。是不是這樣?」
托尼舉起兩隻熊掌作哀求狀。「明白!我向法庭表示道歉。問題是,有時候我的情緒會控制不住,剛才就是。」
藍道夫和托尼都很聽話地走到法官席旁邊,這樣他們就可以避開法庭裡其他人的私下交談,最重要的是,可以避開法庭書記員和陪審員。
克雷格點點頭。這可是藍道夫第一次承認官司有可能會輸。克雷格更加悲觀失望了。
「反對有效!原告律師,請你只陳述事實,在證人作證前不要有煽動性評論。」
托尼.法薩諾抓著講臺的邊緣,像是在操縱一臺巨大的電子遊戲機。他上了護髮油的頭髮往後梳得一絲不亂,光可鑑人。金戒指上的大鑽石在陽光映襯下格外耀眼,金色的袖扣清晰可見。儘管他個子不高,但矮胖的體格倒也讓人不敢小覷。他精力充沛,黝黑的膚色顯得十分健康,跟法庭灰黃色的牆壁形成鮮明的對比。
「是,法官大人。只是很難控制我的情緒。」
hetubook.com.com大衛森法官從鏡片上方看著托尼,有點惱火,也有點詫異。「你剛才的言論已接近法庭忍耐的極限。法庭確實是唇槍舌劍的戰場,但既定的習俗和規矩還是要遵守的,特別是在我的法庭裡。我的話你明白嗎?」
有幾個陪審員點頭表示同意。克雷格覺得自己心跳加快,腹部開始痙攣。他最擔心的事就是托尼會控制陪審團,現在已經發生了。這場倒楣的官司就是這樣。正當你覺得事情不可能更糟糕的時候,更糟的事情偏偏就發生了。
「法官大人……」藍道夫抱怨道。不過還沒等他說完,法官就揮手示意他坐下,同時讓托尼繼續說,但要注意措辭。
「謝謝你們聽我的開庭陳詞。我對這個領域的法律沒什麼經驗,為此我向你們道歉,就像剛才我跟法官大人道歉一樣。我期待著庭審結束時再做結案陳詞。謝謝大家。」
有幾個陪審員笑了,還同情地點點頭。
「反對!」藍道夫說。「本案與行醫方式無關。」
托尼終於說完了,大衛森法官長舒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手錶,然後看著藍道夫。「被告律師是選擇緊接著原告律師發表開庭陳詞,還是等到法庭調查原告部分結束?」
「反對!」藍道夫跳起來高聲叫道。「請求在法庭記錄中刪去這節,並請求法庭警告原告律師。仲裁庭的判絕不可採納:參見比勒訴唐尼案,麻薩諸塞州高等法院。」
「您說的完全正確,」托尼很肯定地說。
「還將有證詞證明,」托尼繼續說,中間幾乎沒有停頓,「突發心臟病時,標準的治療規範是立刻將患者送往醫院做初步治療。我說立刻,並非誇張,因為此時每分鐘,甚至每秒鐘都可以決定生死。將有證詞表明儘管我的當事人一再請求將病危的妻子送往醫院與博曼大夫會合,博曼大夫卻執意要出門診。他為什麼要出門診呢?將有證詞證明這種選擇很重要,因為如果佩欣斯.斯坦霍普不是心臟病發作,雖然他自己的證詞將證明他自己也懷疑是否心臟病發作,但如果不是,他就可以及時趕往音樂會,開著他嶄新的紅色保時捷,入場,讓眾人讚歎他的風度和陪他入場的年輕誘人的女子。而這裡,我的朋友們,就呈現了——或者說出現了,我老是搞不清該說哪個——怠忽職守,治療失當。為了自己的虛榮,博曼大夫違反了治療規範,沒有將心臟病突發患者儘快送往治療機構。
「這點我們還要論證。不過博曼大夫以前是從來不出門診的。我是指在他出現『中年危機』之前,或者按他自己的話說,『覺醒期』之前,和情人一起搬到城裡住之前。我方專家將證實,由於出門診而延誤治療與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死有直接關係。」
「全體起立,」法官站起來時,法庭文書高聲喊道,像在大街上宣佈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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