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是身體方面還是精神方面?」
傑克聳聳肩膀,「你挑吧,也許是浴室。」
「你不明白,」傑克說道,「警察實在幫不了我的忙。我的意思是,我甚至懶得告訴他們可能是哪一幫人幹的,或者說出那幾個歹徒的名字。就算警察抓到他們了,最多也就是把他們銬起來。過一會兒他們又跑到街上去了。」
崔西的公寓佈置得美侖美奐。傑克不由得驚歎,這裡是多麼的整潔。連咖啡桌上的雜誌都擺放得整整齊齊,就好像她正等著《建築文摘》來拍插圖似的。
「好的,」崔西說。她向計程車司機交待了地址,又坐回自己的座位。
「說實話,我還沒有時間考慮這事。」傑克說道。
「我可沒把握說這也是共同的,」傑克說道,「對於事業,我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投入,也不像你想像的那樣。醫學界出現的變化已經奪走了我身上的一些東西。」
傑克意識到的第一件事是他腦袋裡響起了電話鈴聲。他緩慢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直瞪瞪地望著天花板。傑克不明白他躺在廚房地板上幹什麼,一邊竭力爬起來。他剛一動,就感到下巴一陣劇痛,不由得又倒下了。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那鈴聲斷斷續續,而且不是在他腦子裡響:是掛在他頭頂牆壁上的電話在響。
「你到底在說什麼?」崔西問道。
「我大概感到自己不配享福。」傑克說。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我自己。」傑克說。
傑克謝絕了。他從華倫那兒得知,那些團夥並不怕警察。傑克當然明白,警察是沒法保護他免受團夥報復的,所以他決定,不把所有的事都告訴警察。不過,他至少對崔西的要求是滿意的,他可以要求保險公司賠他的自行車。
「你沒事吧?」崔西著急了。
傑克開口還要抗議,但無濟於事;他明白崔西是對的。他應該讓大夫看看。光是頭上的重傷就足以使他失去知覺,而且有顱內出血的可能性。他應當進行一次基本的神經科檢查。
「OK。」崔西答應著。
「這話你以前說過,」傑克說道,「別擔心。我根本算不得英雄。」
傑克規規矩矩地撥通了九一和_圖_書一,說了一下情況。在被問到他眼下是否有危險的時候,傑克說沒有危險。電話員說,警官將盡快趕到。
「又來了!」傑克抱怨起來,「我沒事。我的下巴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有點疼。」
傑克發現手裡的電話沒有聲音了。崔西已經掛斷了。
「我猜想我一直是不怕死,」傑克說道,「事實上,是有一段時間,我感到死亡是一種解脫。退回去幾年,我一度很消沉,這種心情可能一直伴隨著我。」
「那好,我知道有件事你得做,」崔西說,「你馬上去看急診。」
傑克望著崔西那雙淺藍色的眼睛。她提出了自己始終迴避的幾個問題。答案也都是個人的。然而,當晚她表現出的關切,她為自己付出的辛勞,傑克感到應該給她作些解釋,「我恐怕是故意招惹危險。」他說。
「我知道還是別爭的好。」傑克說。
「別爭了!」崔西不由他分說,「你聽見大夫的話了。今天晚上我絕不讓你回那個地獄去。」
「我是想給你敲敲警鐘。」傑克說。
傑克把沒有告訴警察的事統統對她說了,連他為什麼不告訴警察的原因也說了。
他倆分開了。傑克回頭朝客廳走去,可他還沒走到門口,崔西就在後邊叫了起來:「還有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住在那個可怕的貧民窟裡呢?」
「這我能想到,」崔西說,「我也有一陣很消沉。你的情況是不是和某件特殊的事有聯繫,如果我可以問一下的話?」
急診醫生聽說傑克是一位醫學檢查官,便一定要讓神經科醫生給他看看。神經科醫生仔仔細細替傑克作了檢查。他正式宣布傑克沒事,並且說甚至連X光片都不用拍,除非傑克認為一定要拍。傑克表示用不著了。
「這我同意。」傑克說。
他倆來到崔西住的那幢明光錚亮的高樓,走進電梯,此時傑克由衷地感覺到了崔西的好意。多少年來,他對誰也不像對崔西那樣感激。面對她的關切和慷慨,他感到自己過去看錯她了。
傑克翻身伏在地上,以這個姿勢掙扎著跪起身來。他以前從來沒有被人打昏過,簡直無法相信hetubook.com•com自己感覺這樣虛弱。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下巴。謝天謝地,沒有摸到任何骨折的痕跡。他又以同樣的謹慎摸摸自己的腹部。這裡也不像下巴那樣痛了,他估計沒有內傷。
「這就是我要你打電話報警的原因。」崔西說。
「我想我得跟總醫院離得遠遠的,」傑克說道,「那樣一來似乎可以皆大歡喜。連我的老板都叫我別去。我想就是不去也能幹我的活。」
「但願是吧,」傑克說,「我住的公寓給抄了家,倒霉的是抄家的人還沒走。他們又砸東西又罵娘,還揍了我一頓。」
門外響起一記敲門聲,與其說是他聽到,不如說是他感覺到了,打開門,是崔西來了。
「我們倆大概都在感情上受過傷害,」崔西說,「又都過多地投身於事業。」
「你可挨得不輕,」崔西提醒他說,「應該讓醫生看看。我不是什麼醫生,可也看得出來。」
崔西拉著傑克走進浴室,仔細檢查他的臉,「你下巴上破了一個口子。」她說。
一九九六年三月二十二日,星期五,晚間11:45
「他們幹嘛揍你?」崔西說,「你可別逞英雄。」
崔西想了一會兒,笑了,「好的,我不應該自以為什麼都懂,」她說,「晚安。」
「我不想讓這事一直拖累你!」傑克說。
「你總的感覺怎樣?」
「我不想聽,你別找藉口不給警察打電話,」崔西說,「我過一刻鐘就到。」
「我猜測,我們共同的東西更多了,不光是討厭迪斯可,」傑克想活躍一下氣氛,便說道。
「等等,」傑克說道,「首先,警察什麼事也幹不了,我是說,他們又能怎麼樣?這是一個四人幫,城裡他們的人有上百萬呢。」
「我妻子死了。」傑克勉強說道。他根本不敢提到那兩個孩子。
「崔西,這一帶環境不太好,」他聽得出,崔西已經拿定主意,但他仍然固執己見,「你用不著過來。我沒事。真的!」
「你真的失去知覺了?」崔西問。
「我看也是,」傑克大笑,「你還真把醫生的話當回事了。」
「恰恰相反,」和-圖-書傑克說道,「我嚇得動都不敢動,還是挨了一記重拳。這顯然是一種警告,要我離曼哈頓總院遠一點。」
「對不起,大夫,」兩名警察離去之前,大衛.傑佛遜問道。傑克曾告訴他倆自己是一名醫學檢查官,「你怎麼住在這個地區?這不是自找麻煩?」
「這又是開個玩笑?」崔西門。
傑克的頭部仍有輕微的抽動,下巴也疼得厲害,腹部依舊很難受,他屈服了,「好吧,」他說,「但這絕對不是職責的召喚。」
出乎傑克的意料,警察不出十分鐘就趕到了。來了兩名警官,一個黑人,名叫大衛.傑佛遜,另一個是拉丁美洲人,叫胡安.桑切斯。他倆彬彬有禮聽取了傑克的不幸遭遇,記下了其中細節,包括丟失自行車的情況,並問傑克是否願意到轄區去認一認當地各種幫派份子的嫌疑犯照片。
「我才不管呢,我要你打電話給警察,我過一刻鐘就過來。」
「啊,謝天謝地,是你,」崔西說著,走進公寓,「你說這兒環境不是最好還真的不是開玩笑。光是爬這些樓梯就會得孤獨症。要不是你打開門,我也許會尖叫起來。」
「對不起,」崔西同情地說。她停了一會兒,隨後又說:「我也是,我唯一的孩子死了。」
「我想我還是暫時離總醫院遠點的好,」傑克帶著微笑說道,「我們到城外的哥倫比亞─長老會醫院去。」
「我有一間客房,你肯定會發現很舒服,」他倆走上鋪有地毯的走廊,她說道,「每次我家裡人進城來,要攆他們走都很難。」
「我想是的,」傑克說,「可大概敲掉我一顆牙。」
是嗎?傑克有點納悶。他不明白。這一整天都是亂糟糟的。
崔西遞給傑克一瓶阿司匹林,要他自個兒洗澡去。傑克洗過澡,披上崔西找出來的一條混紡浴巾。就這打扮,傑克把頭伸進起居室,看見她正坐在長椅上看書。他走出來,在她對面坐下。
「我放心了,」崔西說,「我就是擔心你逞英雄,把警告當成是挑戰。」
「我過幾個小時進來叫醒你,」她說,「要有點準備。」
「騎著自行車,在這麼個城市裡到處跑,這又和圖書是怎麼回事?」崔西問道,「晚上還騎車進公園?住在你現在住的地方又是怎麼回事?事實上,我真的很擔心,不知道你到底是忘記了危險還是專門去招惹危險。是那一種啊?」
「崔西,真是多虧你來了,」傑克說,「你原本用不著來的,我當然也不希望你來。我很感動。」
「實際上我是在廚房地板上失去了知覺。」傑克說。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崔西問。
「恐怕是這樣,」傑克說,「我現在還覺得沒力氣。」
「這事越來越離譜了,」崔西說,「你打算怎麼辦?」
「我可以問一問原因嗎?」
電話鈴聲還在不停地響著。傑克終於伸出手,從掛鉤上取下電話。他說了聲哈囉,聲音連他自己聽著都覺得陌生,換了一個坐在地板上的姿勢,背靠廚房櫃櫥,這下輕鬆些了。
「精神方面,」崔西說,「身體方面我有一個絕妙的主意。」
「幾點了?」傑克問。
「我並不感到意外,」傑克說著,讓她看了看缺了的牙齒。
「差不多十二點了,」崔西說,「我們還在工作室,有的時候我們真的忘記了,別人睡覺都是按正常的鐘點。我本來想問一個節育上的問題,我明天給你打電話好了。對不起,吵醒你了。」
傑克咬了一下嘴唇。他感覺談這樣的事很不舒服,可現在已經開了個頭,就很難退回去了。
「唯一我希望提醒您二位的是,您得徹夜觀察,」神經科醫生轉向崔西說道,「斯特普爾頓夫人,只需要偶爾叫醒他,確信他行為正常就可以了。再檢查一下他的瞳孔是否仍然是平時那麼大。OK?」
客房十分優雅,印花檯布、地毯和椅套搭配得恰到好處。傑克打趣說,但願他沒有迷失方向,因為他可能會連床都找不著。
「你還不去睡覺?」傑克問道。
「你還是相信的好,」她說,「我過一會兒叫醒你,要有點準備。」
「噢,不!真是不好意思,」崔西聽出是他的聲音,說道,「你已經睡了。我不應該這麼晚打電話。」
崔西吻吻自己的指尖,隨後伸過來輕輕地碰了碰傑克的嘴唇。
「來,我看看你,」崔西說,「哪兒光線最https://www.hetubook.com•com好?」
「我當時想,要是糾正那人的話,沒準會把他弄糊塗了,」崔西說,「不過,我會非常認真地採用他的建議。你現在跟我回家。」
「大概我想說的是,我們倆都害怕介入感情,」崔西說道,「我們都受過傷害。」
警察走了,傑克關上擰壞的房門。他靠在門上,環顧自己住的公寓。不管怎麼說吧,他還是得打起精神,把房間清理乾淨。此刻這似乎是一項壓倒一切的任務。
「我可是正在體驗作母親的滋味,」崔西說道,「睡個好覺。」
傑克掉過頭去。崔西的剖白使他的淚水立刻湧進了眼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回頭看著這個複雜的女人。她是精明幹練的女強人,這一點他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就看出來了。可是現在,他明白情況不僅僅是這樣。
崔西站了起來。傑克也站起來。他倆離得那樣近,彼此在肉體上都能感覺到對方。
「我想知道你有沒有事,」她探過身來,直瞪瞪地看著他的臉,「我看你的瞳孔和我的是一樣的。」
傑克從地板上拾起他的寶貝皮夾克,跟著崔西下樓,來到街上。他們朝哥倫比亞大道走去,想攔一輛計程車。
「你本來可以為我也做一回的。」崔西說。
「說真的,這事把我嚇壞了,」傑克承認,「我太了解這些團夥了,不敢惹他們。」
傑克雙腿顫抖著直起身來,走進起居室。他四下尋找自己的那輛車,接著才想起那是襲擊者問到過的東西。他走進盥洗間,張大嘴,檢查了一下牙齒。果然和用舌頭去試探的感覺一樣,門牙缺了一小塊。大雙的手套裡肯定有諸如銅抓鉤一類的東西。
「你打算去哪兒?」他倆上了計程車,崔西問道。
去急診室看病很順利。他們得排隊,因為遇到車禍、刀傷和心臟病的患者優先。最終輪到傑克看病了。崔西堅持要陪到底,甚至還陪他一起進了診斷室。
「晚安。」傑克說道。
隨後,他倆走出醫院,這時傑克說,剛才醫生稱她斯特普爾頓夫人,她表現出的鎮定真是讓人服了。
「聽著,」崔西果斷地說,「我要你馬上報警,我這就過來。」
「崔西……」傑克不服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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