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紅心撲克牌的聲音
♥4 恐懼感

契斯與戴瑞走了。
桑吉斯的家中,有個孤單的身影走進廚房,坐在餐桌前。
我說:「對。」
眼前的幻影將我撕成碎片。
上了床之後,這個念頭在我心頭揮之不去。
水槽滿滿都是碗盤。我最後清洗的是一把明亮的扁刀,它折射廚房的燈光,我無意在金屬上撞見自己冷漠的臉龐。
我們坐著吃東西。
跑了起來。
時間越來越晚,不久,整排街的燈火逐漸減少,只剩下廚房的燈是亮著的。最後只剩下街燈。
我確定那是瑞奇。
「你的什麼機會?」戴瑞問。
「什麼?」
伯尼劈哩啪啦講下去,但是我的記憶倒轉到他剛講的幾個字。
我決定回答戴瑞剛剛的問題。
那是語氣沉重的原因。
一股強烈的感覺延展在我面前,提醒我得按照順序進行。我明白了,奧黛麗排在最後是有原因的。第一個是瑞奇。
我撿起刀子,握在手中。
我花了近一分鐘時間衡量事態的輕重,最後決定走到對街,倚在一棵老橡樹下坐著等待。
「不是,」我告訴他:「伯尼,我需要你的協助。」
契斯冷靜了片刻,承認錯誤。他垂下頭說:「我知道了。」他甚至道歉:「對不起,艾德。」我看得出來,這次有人交代他們以最禮貌的態度對待我,這大概是為什麼他們現在吵架的頻率加倍。
橢圓且扭曲的我。
他靠著我,緊緊地靠著我,說:「艾德,你還在這裡做什麼?」他的話更加逼近我,爬進了我的耳裡。「你為什麼站在這裡等?該做什麼,你應該是知道的……」他停頓幾秒鐘,然後一口氣說出最後一段長話。「瑞奇是你最好的朋友之一,艾德。你不需要思考、等候、或決定要做什麼。你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嗎?」他又重複一次。「不是嗎,艾德?」
樹木好高啊。我不願承認我所看見的,人想站起來,但是肚子卻往下墜落,於是我又坐了下來。
我看著他,說:「祝我順利,伯尼。真心地祝福我能順利度過。」
地上有一片片的我。
「又來了?我究竟什麼時候一副高傲的口氣啊?」
他們彼此叫罵,把我夾在中間。我又咬一口冷了一半的餡餅。
「聽我說,」他說,「調味醬太危險了。」他舉起一根手指對著我的襯衫,「看看艾德https://www.hetubook•com•com穿什麼,契斯?嗯?跟我說,什麼顏色?」
恐懼在這條街上。
我左手邊的契斯提出最後一個問題。
「嗯,你熟悉電影吧?」
我把撲克牌拿在手上,往外走到街上。到了外頭,我一腳踏進黑暗,也踏進難以預料的不久將來。
伯尼憂心忡忡,「怎麼了,艾德?」
他卻只是搖搖頭說:「不,艾德,我不知道。我只知這是你要傳達的下一封口信,你好像還沒想清楚應該做什麼。」他的語氣輕鬆無比,卻沉重地提出另一件事情。
這念頭問我:現在要怎麼做?
我問自己:我這樣匆匆忙忙先去解決瑞奇、小馬的問題,用意是讓我可以提早幫助奧黛麗嗎?但竟答不出來。
布里奇街的轉角就在前面。
「喂,沒必要把看門狗扯進來吧,」我提出抗議,「牠什麼也沒做。」
我的聲音往前跌倒,落到他們腳邊的地面上。
我心想,(該怎麼做,你是知道的。)
「我就跟你說吧!」契斯責備戴瑞。
「李.馬文主演其個人最知名角色之一……」我沒繼續往下唸,因為我找到我要的。我往回看,再唸一次那個名字,「李.馬文。」
我的脈搏忽然一陣痙攣,脈動越來越強烈。
第一次,我在眼底見到瑞奇。
「沒錯,」戴瑞同意我的話,「契斯,沒必要那樣。」
恐懼在每一個腳步裡。
我就要到了。
契斯繼續說:「就是現在。」他想要把我拉入戰局,於是問道:「你呢?艾德?你怎麼說?」他的眼睛盯著我不放,「戴瑞是不是一副高傲的口氣?」
睡意來臨,我的手指輕壓住紅心A的邊緣,它又冰涼又銳利。
我聽見時鐘的滴答響。
戴瑞回答之前,頭先往後拋了一下。
我想站起來追趕他們,問他們、求他們,告訴我誰在後面操縱這一切,原因是什麼。但是——
我跟自己說,快到那兒去就是了,掌控我行為的卻是另一個直覺。
我抽屜中有三張撲克牌,手裡有一張。
它繞著廚房打轉,我的臉出現了三次。
他們在吃餡餅。
瑞奇、小馬、奧黛麗。https://www.hetubook.com.com
他拿回一本厚重本子交給我。首先來看《狼城脂粉俠》,我找到那一頁,隨即大聲唸出來:
過了約一分鐘之後,我問:「有調味醬嗎?」
他們似乎不擔憂。
我繞過街角,隨即看到了瑞奇的家。一個震驚我的問題站在我身旁,朝著我臉龐呼氣。
「唔,我有本目錄,」伯尼說明:「比上次我給你看的還更大本,內容涵蓋每一部電影的演員、導演、攝影師、電影配樂諸如此類。」
「我穿著白色襯衫。」我說。
求求你,別說硬是要得四個字,那是米菈專用的。
「對。」我回答。「我知道。」
我想以最快的速度到達,為她解決任何的困難,我甚至不敢細想,說不定這一趟是要去執行不喜歡的工作。
我轉過去看著他說:「天啊,老兄,我覺得我比較喜歡你戴上頭套耶。」戴瑞噗嗤笑了出來。相對之下,契斯不覺得好笑,至少沒有率先笑起來,而且情緒隨即冷靜下來。我們之間的氣氛融洽,我想真正原因是——我們雖從截然不同的立場出發,卻一起經歷過某件事情。
一切都不耐地觀看著。
「幹嘛?」這次坐在我另一邊的契斯回答,「輕輕突襲你一下嗎?」
街道的氣氛死命想抓住我,但是我甩開它,繼續往下走。顫抖屢次爬上我的手臂、我的雙腿,我便再加快腳步。我下了決心,倘若奧黛麗需要我——還要瑞奇跟小馬——我的腳步得趕緊。
我心想,如果我的肚子有顏色,它會是黑色的,就像夜色。我鎮定情緒,踏上一段似乎無止盡的歸途。
那兩個人還站著觀望房子內的動靜。
我頭一個直覺想直接殺去奧黛麗的住處。
「艾德,我跟他提過,我們應該幫你拿幾包醬的,」契斯解釋,「但是那邊那個小氣鬼不聽。」
翻到那頁,我立刻查看演員名單與導演。《皮箱》的導演叫做帕伯洛.桑吉斯,他與瑞奇同姓。
在刀緣上被切斷。
「你知道的啊。」我跟他說。
沒錯,我們都好開心,直到瑞奇家廚房的燈關了。
路上的夜色越來越濃,我開始——
在橡樹下,戴瑞與契斯站在我身旁。
聖誕假期後的第一天,我上班開車,隔m.hetubook.com.com天前往鐘街戲院去找伯尼。
我依然未從驚嚇中復原,「噢,謝謝。」他們上次來訪的記憶開始提醒我,我亂哄哄的思緒中有血、有對話、有髒兮兮的廚房地板,我得問看看才行。「你們不會是要……」我依舊難以啟齒。
「奧黛麗.赫本!」我幾乎是大喊。「那關於其他兩部電影,你能告訴我什麼?」
於是,我找到了我要的三個答案。
相對之下,其他每一個的地址的差事都很容易,因為我並非真正認識那些人(除了老媽以外——在義大利餐廳時,我不知道等候的人是她),所以沒有什麼選擇餘地,只能守候時機出現。但是瑞奇、小馬、奧黛麗,是我非常熟的朋友,我無法在他們家附近徘徊,這是我最不願意做的事。
「當然,你愛看什麼,就看什麼——」
我沒停下腳步,但拿出撲克牌高舉在眼前。
接著,我看到小馬。
「噓——伯尼,跟我說就好,這幾部片子你知道什麼,通通告訴我。」雖然不用看,我便能輕易地背出電影片名,我還是掏出了紅心A 。「《皮箱》、《狼城脂粉俠》,還有《羅馬假期》。」
伯尼立刻展露出他的本行。「我有《羅馬假期》,其他兩部沒有。」他滔滔不絕告訴我詳細的資訊。「《羅馬假期》是葛雷哥萊.畢克擔綱的電影之中,最出色的作品之一。一九五三年製作,威廉.惠勒導演,此人拍《賓漢》後出了名。片子在羅馬拍攝,畫面美得令人屏息。由於奧黛麗.赫本亮麗的演出而廣為人知,畢克堅持,在演和-圖-書員表上她要跟他的名字一塊出現,並說如果不那樣做的話,他會成了笑柄,所以你就看得出來她演出的實力。奧斯卡金像獎成了她囊中之物也證實了這點……」
「什麼沒錯?」
我只能坐在原處,收集起剛才眼前所見的截截片段。
「對啊。」
我感到恐懼,但卻快步邁向它。
是真相吧。
他以粗啞又溫和的嗓音,心照不宣地把話送進我的耳朵裡。
「對啊。」他看著我,我的無知讓他一頭霧水。「對啊,奧黛麗.赫本。她簡直是硬是——」
我心中默唸:奧黛麗。
我待了快一個小時,說實話,沒什麼了不起的事情發生。我發現瑞奇的爸媽休假回來了(我看到他媽媽在洗碗)。
我想了想,考慮要不要進屋去。在我有機會舉起腳之前,卻聽見有人沿著街道朝我而來。
我們三人都很開心,戴瑞講了幾個笑話,什麼男人走進酒吧、女人帶著霰彈槍,還有太太、姐妹、兄弟全為了一百萬元與送牛奶的傢伙上床。
他是對的,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還在揣測,同時抱著答案會主動出現的希望站在這裡。
我擡頭一看,說不出話來。
「戴瑞?」我問。
然後我站起來,說:「太棒了。」我轉過身去,向我見識過最厲害的吵架高手說,我錯過了機會。
「嘿,艾德?」換另一個人說話。事情就是這麼荒唐,沒了頭套,我居然很難認出他們兩個人。
我看見瑞奇家廚房與客廳的燈光,一個甩不開的念頭讓我腳步失去了方向。
「答對了。」
戴瑞坐下來,拿一個餡餅給我,還不忘解釋說:「看在以前的交情份上,請你。」
其中一個低著頭,以一種熟悉又冷淡的羞辱態度看著我,說:「有人跟我們說可以在這裡找到你,艾德。」他搖搖頭,把一個顯然是從附近加油站買來的餡餅扔到地上。他說:「你真是個討厭鬼。」
我跌跌撞撞後退,沿著樹木滑落到剛才坐著的地方。
「沒錯。」戴瑞答腔。
他給了我祝福。
我說:「奧黛麗。」
「洗一件衣服又不會死!」此時,契斯相當激動。「他洗他那條跟糞坑一樣臭的狗時,都可以做那麼粗重的工作,那好歹要花他幾個小時的時間吧。」
接著我尋找《皮箱》的資料。
有個人喊了一聲「噢耶」,我不知道那是誰。
我全神貫注想著瑞奇。
兩個男人高高站在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眼前。
他立刻靠過來問:「我可以幫你什麼?」
瑞奇,我不知道能稍什麼口信給瑞奇。
「我知道那是什麼顏色,戴瑞,沒有必要又是一副高傲的口氣吧。」
我從樹幹下通過,腦海浮現他的臉。我撥開樹葉穿過,揮走眼前他的模樣,同時聽見他的嗓音與玩牌時總是出現的評語,我想起聖誕節,小馬親了看門狗,讓他樂不可支。
我心底希望這些口信是幸福的,但是有個聲音告訴我,要完成並不容易。這三封口信留到最後肯定有著充分的理由,由於他們是我的朋友,一定是該達成的使命之中挑戰難度最高的。我有這種預感。
我拿起撲克牌,把目錄放到櫃檯上。
為了表示誠意,戴瑞打開我的餡餅塑膠套,又把餅遞給我。「噢,不會,艾德。今天不會輕輕地碰你的,不玩那一套。」他又笑了笑,好像我們以前是戰場上的好哥兒們。「聽著,在我們面前,如果你眼睛放亮點……」他舒服地躺到地上去了。他皮膚白皙,一張臉遍佈著打架得來的傷疤,人卻依舊看來俊俏。契斯就不同了,青春痘疤像是臉上一個一個的彈孔,而鼻子是尖的,下巴是歪的。
「對不起,瑞奇,」我低聲說,「但是我必須這麼做。」
「契斯?」
我希望能拿起這把刀劃破這個世界,切開之後,爬進下一個世界裡去。
我見到瑞奇。我見到自己。
我最後看見的畫面,是我必須對瑞奇說的話。後來,我把刀子放在架上,放在堆積如山的乾淨盤子的最上頭,它滑下來,噹啷一聲掉到地板,然後像是指針般旋轉。
「沒錯。」我認同自己的考量,賣力往前走下去。我前往瑞奇位於布里奇街的家走去,擬出最快的路線,步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他們又再度口角幾句,然後雙雙道歉。夜色悄然落在我們身上,我們聊了一會兒天。
「艾德.甘迺迪!」我進去時他大喊:「回來看電影,是嗎?」
我感受到的歡喜,沒兩三下便被焦慮所取代。
我檢查順序。瑞奇、小馬、奧黛麗。
然後是奧黛麗。
回家之後,我動手清洗碗盤。
「沒錯,契斯,你想想看好了,艾德吃餡餅沾調味醬,簡直就是危險得要命嘛。」他現在的口氣明顯高傲得很。「醬會滴下來,掉在那件漂亮的白襯衫上,這可憐蟲最後得洗那件該死的衣服。我們不希望那種事情發生吧?」
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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