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頑皮的湯姆

「嘿,我知道,那是蜜餞——對,就是。我已跟你講過有四十遍了,不要動我的蜜餞,否則我就扒你的皮。把鞭子遞給我。」
湯姆讓他站起來,對他說:
「那好,我就打給你看。」
「哼,我就管得著!」
那個男孩只想掙脫出來。他氣得嚎啕大哭。
「湯姆——」
「我倒想見識見識。」
「下次要是抓住你,我就,我就……」
湯姆忽然感到有點慌張,一絲不安和疑惑掠過心頭。他偷眼察看波莉姨媽的臉色,可什麼也沒有看出來。於是他說:
「放學的路上,有的人往大家頭上潑水——你瞧,我的頭髮還是濕的呢!」
「湯姆,往頭上澆水的時候,你沒有拆掉我給你縫在襯衫上的領子吧?把上衣的紐扣解開!」
「嗯,姨媽。」
「現在你知道我的厲害了吧!下次最好給我小心點,看看還敢不敢嘴硬。」
新來的男孩果真從衣服口袋裡掏出兩枚硬幣,嘲弄地攤開手掌。湯姆一把將錢打翻在地。立刻兩個人像兩隻爭食的貓一樣,在地上的塵土裡滾打,撕扯起來,緊接著又是扯頭髮,又是揪衣領,拼命地捶打對方的鼻子,抓對方的臉。兩個人都弄得渾身是土,卻又都威風凜凜。最後誰勝誰敗逐漸見了分曉,湯姆從塵土中爬起來,騎在那個男孩的身上,攥緊拳頭使勁地打那個男孩。
兩個人都不自在地停了下來。接著湯姆問道:
「要是你再囉嗦,我就管給你看。」
「沒幹什麼,姨媽!」
「是的,姨媽!」
「我也不滾。」
「沒有啊,姨媽——呃,沒怎麼想去。」
「我就是敢。」
「你說你敢打我,現在來看看你怎麼打法。」
還是沒有回答。
「嘿,我的確用白線縫的!湯姆!」
「你想不想去游個泳,湯姆?」
「湯姆,今天下午學校裡一定很熱吧?」
「你要是看不順眼你就把它摘下來呀,如果你敢碰,我就揍扁你!」
「哈!你自以為是個人物呢!瞧,你那帽子!」
「噢,滾你的蛋吧!」
在聖彼得堡這個貧窮、破落的小村子裡,不管是男的、女的,還是老的、少的,只要是新來的,就能引起人們的好奇心。而且這個男www.hetubook•com.com孩穿得非常講究——在平常工作日竟穿戴如此整齊,僅這就讓湯姆對他刮目相看。他的帽子很精緻,藍色的上衣扣得緊緊的,又新又整潔,他的褲子也是一樣。他竟然還穿著鞋——要知道,今天可是星期五!他甚至還打了條領帶,那是條顏色鮮亮的絲質領帶。他擺出一副城裡人的架勢,湯姆對此感到很不自在。湯姆眼睛盯著他那套漂亮的衣服,鼻子翹得高高的。可是他越看越是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很寒酸破舊。
「我能打得過你!」
但是很快地,幾乎不到兩分鐘,他已將全部煩惱給忘記了。他忘記煩惱並不是因為他的煩惱對他不怎麼沉重和難受,而是因為一種新的、更強烈的興趣暫時壓倒並驅散了他心中的煩悶——就像大人們在新奇感受的興奮之時,也會暫時忘卻自己的不幸一樣。這新產生的興趣就是吹口哨——它很有誘惑力,是剛從一個黑人那兒學到的,現在他正要一心練習又不想被別人打擾。這聲音很特別,像小鳥的叫聲,一種流暢而委婉的音調。在吹這個調子的時候,舌頭斷斷續續地抵住口腔的上顎——讀者若曾經也是孩子的話,也許還記得該怎樣吹這種口哨。湯姆學得很勤奮,練得很專心,很快就掌握了其中要領。於是他沿街闊步地走著,口中吹著口哨,心裡樂滋滋的,那股快樂勁兒就如同天文學家發現了新行星時一樣,甚至比天文學家還要興奮得多。
還是沒有回答。
於是他倆站在那兒,雙方都斜著一隻腳撐著勁,用盡力氣想把對手往後推,兩個人都憤怒地瞪著對方。可是誰都沒佔到優勢。他們直鬥得渾身燥熱,滿臉通紅,然後兩人稍稍放鬆,卻都小心謹慎地提防著對方。這時,湯姆又說:「你是個膽小鬼,是個狗崽子。我要向我大哥告你的狀,他只要動動小指頭就能把你捏碎,我會讓他揍你的。」
「唉,你認為你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如果我想打倒你的話,一隻手背在後面都能打過你。」
「如果不是席德,她是永遠不會注意到的。真討厭!有時她用白線縫,有時又用和圖書黑線。我真希望她總是用一種線——換來換去我實在記不住。不過,我發誓非揍席德一頓不可,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你自己滾吧!」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當他小心翼翼地從窗戶往裡爬時,猛然間發現了有人埋伏,仔細一看,原來是他的波莉姨媽。她看到他衣服被弄成那副樣子,原來就打算讓湯姆在星期六休息日幹活的決心現在就更加堅定了。
「你現在感覺不怎麼熱了吧!」她已發現襯衣是乾的,卻沒有人知道她內心的真正用意,為此她感到很得意。而湯姆猜透了她的心思,所以他為防老太太的下一招來了個先發制人。
「不敢!」
「那你為什麼不來試試?你老是吹牛不敢動手,哦,我知道你害怕了。」
這個新來的男孩毫不猶豫地跨過那道線,說:
「這也許你管不著!」
波莉姨媽站著愣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唉,這小東西,我怎麼老是不曾吸取教訓?和我開這樣的玩笑也不知開過多少次了。我這次怎麼還是沒想到他的把戲?人老了,真得是糊塗了。俗話說得好,老狗學不會新把戲。可是天啦!他耍的鬼把戲裡從來沒有兩天一樣的,誰能猜出下個鬼主意是什麼?他似乎知道,他能折磨我多長時間,我才會動肝火,而且他也知道他只要想個法子哄哄我,惹我大笑一場,就會萬事皆休,我也不致於會揍他一頓。我對他真是沒辦法。我對那孩子沒盡到責任,上帝知道那是真的。《聖經》上說:『孩子不打不成器。』我太溺愛那孩子,我也知道這對我倆都不好。他一肚的鬼點子。唉,但他是我那死去的親姐姐的兒子,可憐的孩子,我怎麼也不忍心揍他。每一次饒了他,我良心都受譴責;可是每一回打他,我都有點心痛不忍。唉,唉,就像《聖經》所說的,『人生是如此的短暫,卻又充滿了苦難。』我看這話說得一點都不錯。今天下午他要是逃學,明天我就想法讓他幹點活,懲罰懲罰他。星期六讓他幹活,恐怕苛刻了點,因為所有的孩子都放了假;他又比什麼都討厭幹活。可是我不得不對他盡到我的責任,https://m.hetubook.com.com否則我會把這個孩子給毀了。」
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湯姆仔細檢查了別在上衣翻領上的兩根大針,針上還穿著線,一根繞著白線,另一根繞著黑線。
「囉嗦……囉嗦……偏要囉嗦,看你能怎麼樣?」
「你也是吹牛。」
「唉呀!姨媽!瞧你背後,那是什麼?」
波莉姨媽很懊惱,她居然沒注意到這個明擺著的事實,以致錯過了一次機會。可接著她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你撒謊。」
「沒幹什麼?!瞧你那雙手,還有你那張嘴,還有那渾身是什麼?」
「你就是怕!」
「你怕!」
「我不滾。」
湯姆不是村裡的模範男孩,但他對那位模範男孩非常熟悉,並且很討厭他。
吃晚飯的時候——湯姆總是瞅著機偷糖吃——,波莉姨媽開始問他話——話裡充滿了巧妙地詭計,因為她要設點圈套,套他說出實話來。跟其他許多頭腦簡單的人一樣,她很自負,並且相信自己很有點子,會耍弄詭祕狡猾的手腕,把自己極易被人識破的詭計當作最高明的計策,她說:
「敢!」
這位新來的男孩拍拍身上的塵土,哭哭啼啼地走開了。他不時地回過頭來,搖晃著腦袋,嚇唬湯姆:
「你從這滾吧!」
「你講的也不是真的。」
「你叫什麼名字?」
沒有回答。
「不敢!」
「我敢。」
「告訴你——要是你再罵我的話,我就用石頭砸碎你的腦袋。」
「我真不明白這孩子又跑到哪兒去了。」老太太嘟囔著,不禁提高了聲調,「湯——姆——」
「真是怪事。哦,算了吧!我以為你是逃學去游泳了!我認為你就像俗話所說的『燒焦毛的貓』一樣——意思就是,並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樣壞。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可是,一旁的席德卻說:
「如果你老是嘴硬的話,我就打給你看。」
「熱的厲害,對不對?」
「你不要逼我!你最好還是當心點。」
「湯姆!」
「你吹牛。」
她一面為自己的計謀落空而難過——因為她沒有找到星期六罰湯姆幹活的藉口。一面又為湯姆這一次竟能如此溫順聽話而高興。
「挨夠了嗎?求饒吧!」他說和圖書
(兩個人的所謂的大哥都是虛構的。)
「好,要是讓我抓住你,我就……」
「那好,你就來砸啊!」
她話沒有說完,因為這時她正彎腰用掃把往床下猛搗,每搗一下,她需要停下來換口氣。結果,除了捅出一隻貓來,她一無所獲。
不出波莉姨媽所料,那天下午湯姆真的沒去上學,而且在外面痛痛快快地玩了個夠。他回家時正好趕上幫那黑人小男孩吉姆的忙,幫他在晚飯前鋸第二天用的木頭和劈引火用的柴——至少他及時趕到那兒——,並把他的冒險故事講給吉姆聽,這時候吉姆已經幫他幹完四分之三的活了。湯姆的弟弟(確切地說是同父異母的弟弟)席德已幹完了他那份活(撿碎木塊),因為他是個不聲不響的孩子,從不幹什麼冒險的事,也不惹什麼麻煩。
「席德,為這我可要狠狠揍你一頓。」
「我才不怕呢!」
夏天的下午很長,這時天還沒有黑。湯姆的口哨聲忽然停住了,因為在他面前出現了一個陌生人——一個比他大一點的男孩。
他說:
「唉,你不是說要打我嗎?——你為什麼不動手啊?」
湯姆用大腳趾頭在地上的灰土上劃了一道線,說:
「嘿——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盡吹大話下不了臺!」
這時,她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微的響聲,她轉身一把抓住了一個小男孩短外套的衣角。沒錯,正是湯姆!
「我不知道,姨媽。」
那男孩只好擠出幾個字:「饒了我!」
「得了,你不敢。」
鞭子在湯姆的頭頂上搖晃著,皮肉之苦在所難免了。
「我不怕!」
「我肯定會的。」
老太太伸出手摸摸湯姆的襯衫,說道:
「你就是不敢。」
「好啊,你說你能打過我,那你為什麼不動手啊?」
老太太以為有危險,急忙撩起裙子,轉過身去。湯姆拔腿就逃,爬上那高高的木柵欄,一下子翻了過去,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太太把眼鏡往下一移,從眼鏡上面朝屋內四處張望了一圈,然後又把眼鏡往上抬著,從眼鏡下面往屋外瞧。她平時很少、甚至從來沒有透過眼鏡去找像一個小男孩這樣小傢伙。對她來說,自己這副做工考究的眼鏡是地位https://m•hetubook•com.com的象徵,它的裝飾價值遠遠超出了實用價值,其實,即使戴上兩片爐蓋也照樣看得一清二楚。但這回,她用心地裡裡外外看了好久,還是沒有看到她的小外甥湯姆的影子。老太太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便嚷嚷起來,口氣雖不太凶,但聲音大得讓屋裡的家具都聽得見:
湯姆臉上的不安神色完全消失了。他解開上衣,襯衣的領子還是縫的好好的。
湯姆還在不停地捶打,說:「求饒吧!」
「得了,你要是肯給我兩枚硬幣,我就動手。」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淘氣的孩子!」老太太無奈地搖搖頭。她走到門口,查看院子裡的西紅柿秧和曼陀羅花叢,還是不見湯姆。於是她亮開嗓子朝遠處,高聲喊到:「湯——姆——你出來!」
「你若敢跨過這道線,我就把你打趴在地上,讓你站不起來。誰敢,誰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可湯姆沒等聽完話就走了。他走出門口的時候說:
兩個人暫停了一會兒,接著又眼對眼,身子側身子兜著圈子走了幾步。忽然兩個人肩抵著肩。湯姆說:
兩個陌生男孩就這樣盯著對方,都一聲不吭。一個挪動一步,另一個也挪一步——可都是斜著步子兜圈子。他倆就這樣面對面、眼對眼地相持了很長時間,最後還是湯姆先開了腔:
「我可不怕你什麼大哥,我有一個比你大哥還大的大哥——而且我大哥能把你的大哥從那堵籬笆圍牆扔過去。」
「好,那你就管管看。」
「嘿!我早該想到那個壁櫥,你躲在那裡幹什麼?」
「你光是講大話,不敢動手。」
湯姆對此不屑一顧,趾高氣揚地走開了。他的背剛一轉過來,那男孩子就抓起一塊石頭朝他丟過來,正打在湯姆的背上,接著就夾著尾巴,像羚羊似的飛快地跑掉了。湯姆窮追不捨,直追到他家。他就站在人家大門口,嚷著叫那男孩出來較量,可是那個對手只是在窗子裡朝他做鬼臉。最後那男孩的媽媽出來了,咒罵湯姆是個邪惡下流、沒有家教的壞孩子,喝斥他趕快滾開。於是湯姆就走了,不過,他臨走時說還要找機會再教訓教訓那混小子一頓。
「呵,我記得你好像給他縫領子用的是白線,可現在卻是黑線。」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