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海豹突擊隊

我們的營地在密西根湖西岸,在芝加哥以北三十五英里處。狂風暴雪呼嘯著捲過密西根湖,在營地中肆虐。我無法相信寒冷的天氣竟能帶來如此的痛苦。營區的面積非常大,裡面有數以百計的新兵,正試圖完成從平民百姓到美國海軍士兵的神奇轉變。無論在心理上還是在生理上,這都是一種艱難的轉型,即使在風和日麗時也會讓人備感艱難。但在那冰雪狂風之中,上帝!我簡直無法形容當時的困苦。
「這是一次具有高度風險的訓練。所謂高度風險,就是在訓練中隨時有可能受重傷或喪命。你們任何人只要發現安全隱患,或者認為自己處於不必要的危險之中,應該立即報告。我們不希望出錯,明白嗎?」「呼吖!」「時刻牢記對自己、對上級、對隊友所肩負的責任。上下級關係是神聖的。必須嚴格遵守。出現任何異常情況要立即報告艇長和班長。跟自己游泳搭檔待在一起。就算你能游第一,你也得跟在搭檔旁邊。明白嗎?」「呼吖!」「尊重長官。我希望你們絕對尊重教官、同班裡的軍官學員和高級士官。你是在軍隊裡面,所以時刻要禮貌周全。明白嗎?」「呼吖!」「正直,先生們。你們不能撒謊、欺騙、或是偷竊。永遠不能。如果你丟了任何東西,要做出書面報告,不能去拿其他人的東西。我不想假裝這種事情以前在這裡沒有發生過。以前的確發生過。但那些傢伙立刻就完蛋了。他們再也別想再站在這片土地上。他們當天就滾蛋了。要尊重你的隊友,還要尊重他的東西。你不能拿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明白嗎?」「呼吖!」「在接下來的兩個星期裡,我是你們班的主管教官。如果你們需要幫助的話,我可以幫助你們處理待遇問題、家庭問題和個人事務。如果受了傷,就自己去醫療站包紮一下,然後回來訓練。我是你們的主管教官。不是你們的媽媽。我來這裡是為了教你們。遵紀守法,我就幫你。惹是生非,我就揍扁你。明白嗎?」「呼吖!」「最後一點,聲譽。你們的聲譽從這裡開始,第二二六班的聲譽也從這裡開始。這也涉及到我的聲譽。我會非常嚴肅地履行我的職責,因為聲譽就是一切,在生活當中如此,在科羅納多更是如此。要集中精神,全身心地投入訓練之中。每次都要百分之百地投入,如果你們沒有拼盡全力,我們會知道的。並且,永遠、永遠也不要離開你的游泳搭檔。有問題嗎?」「沒有!」誰能忘記呢?反正我不會。我至今仍能聽見里諾教官用力合上筆記本時發出的刺耳聲響,那聽起來就像摩西將刻有《十誡》的兩塊花崗岩石板合在一起一樣。里諾身高雖然只有五英尺六英寸,但他是個巨人,是我們生命中的一個神靈。那天,我們衝出教室,到海灘上開始四英里跑訓練。他在途中先後三次要我們停下來,到海浪中去「粘點水和沙子」。
入門訓練的第二週對很多學員來說是非常困難的。我記得很清楚,教官們反覆強調要我們熟練掌握所有的技能,因為在下一週,也就是巴思訓練第一階段開始的時候,巴思教官們會假定我們已經能夠輕鬆完成入門訓練中的所有科目,而且達不到這一標準的傢伙們已經被全部淘汰了。如果入門訓練教官選拔了不合格的傢伙參加世界上最艱苦的軍事訓練,巴思訓練的教官們肯定會大發雷霆。
我的目的地在北方,離家有一千多英里,也就是位於伊利諾州五大湖區的海軍新兵訓練營。說真的,在那兒的八個星期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時期。我在家鄉從來沒有見過雪,而當我到達營地時,卻遇上了當地十一年來最惡劣的暴風雪天氣。感覺就好像把一個非洲的祖魯族人送到了冰天雪地的北極。
「呼吖,里——諾教官!」我們同聲吼道。
「俯地挺身,」我們回答道。
我們穿著救生衣列隊站在小艇旁。艇裡面的短槳擺得整整齊齊,船頭船尾的繩索都仔仔細細地繞成一盤,放在小艇的艙板上。一切物品的擺放都要精確到英寸。訓練一開始就是一系列的比賽。在此之前,每個小組都選出航海經驗最豐富的隊員擔任艇長職務。艇長列成一隊,將短槳斜靠在肩膀上呈「肩槍」的姿勢,然後向教官們敬禮,並大聲報告自己的小艇已裝備就緒,隊員們已做好出發準備。與此同時,其他教官開始檢察每艘小艇。如果有一根短槳位置擺放不當,教官就會抓起短槳扔到海灘遠處。我們第一天參加這種訓練就發生了這種事情。當時站在我旁邊的一個傢伙立刻衝了出去,想撿回短槳並把它放到正確的位置上,但不幸的是,他的游泳搭檔忘了跟著一起跑過去,結果教官大發雷霆。
在入門訓練期間有一次,當我們正在進行夜間跑步訓練的時候,一位教官是從樓下爬上來,鑽進一扇開著的窗戶,然後把一個傢伙的房間弄得一團糟,把東西扔得到處都是,還把洗潔劑倒在他的床上。接下來他按原路爬了出去,等大家回到宿舍以後,敲開那個可憐的傢伙的房門,要求檢查房間衛生。那個傢伙搞不清楚自己是應該大發雷霆還是應該傷心欲絕,結果用了大半夜的時間打掃衛生,而且在凌晨四點半時還得同我們其他人一起去洗「淋浴」。
那是意識的一種更高形式。我並不是自命不凡,人們經常說,只有富人才了解貧富之間的不同,只有智者才能明白賢愚之間的區別。因此,只有與我們有共同經歷的人才能懂得我們與其他人之間的差異。部隊中的其他人也明白,要想練就卓越的作戰技能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以我為例,一開始就不順。在牧場的家中,母親飽含淚水,不忍見我離去,不願出門送我。那是一九九九年三月七日,我當時二十三歲。
關於里諾教官我得說一件事。我們在攀爬各種繩索時,他會用兩手各抓住一根繩索向上爬,一直爬到跟我們一樣的高度,藉此自娛自樂,而且他從沒有失手過,攀爬的過程中也從沒有鬆開過任何一根繩索。直到今天,我依舊認為這是不可能的,而里諾教官不過是沙漠中出現的一個戴著太陽眼鏡的幻影罷了。
比賽的水域只是一個六十度角左右的區域。我們心裡都明白必須在海浪減弱的第一時間衝出去,但我們不想碰到最大的浪,所以我們在等。發現合適的浪之後,艇長就會咆哮著:「衝!衝!衝!」我們一面向前猛跑,一面祈禱上帝保佑我們不會被浪沖得側翻。我們一個接著一個地登上小艇,奮力划水,試圖穿過眼前的浪頭。
當天上午,我們排著隊跑步穿過海軍兩棲訓練基地,前往特種作戰中心。我們在那裡做了上千個俯地挺身,還進行了一些上帝才知道的其他魔鬼訓練,之後里諾教官終於讓我們坐下了,並要求我們集中注意力。要當他的學員可不容易,因為他的雙眼如海鷹般犀利,還在南加利福尼亞大學莫名其妙地拿了個商學士學位。他清楚自己對學員提出了哪些要求,絕不會放過你的任何疏漏。
我們退到小艇的另一側,用力拉皮帶,直至小艇豎直,然後把它又翻了回來。人人都知道潮汐正漸漸將我們推回碎浪區。不知是因為恐慌還是因為瘋狂,我們抓起短槳,奮力划進平穩的水域,然後拼命划水,衝向終點標誌——海灘上的一座小塔。衝過終點後,我們又把小艇翻過來,抓住皮帶,抬著小艇穿過淺水區,爬上海灘,然後舉起小艇頂在頭上。
每一名加入海軍的新兵都必須通過這一測試。最後,教官們宣布你具備軍人所需的素質,海軍中有你一席之地。
負責這方面訓練的教官警告我們,除非是為了退燒,不要服用醋氨酚之類的強力鎮痛藥物,不過服用一些布洛芬是可以理解的。他承認,如果沒有布洛芬,我們很難熬過未來的地獄週。他還告訴我們,醫務處會確保我們得到足夠的劑量以緩解疼痛,但劑量也不會太大。
雖然我並不肯定,但我認為我的室友就是在那天晚上決定放棄的。僅僅因為目睹了我的遭遇,他喪失了鬥志。我不知道他當時認為我會怎麼想。
馬庫斯,肉體幾乎可以承受一切磨難。需要訓練的是精神。對那個傢伙這樣做是為了考驗他的精神承受力。你能面對這種不公正嗎?你能受得了那種不公平,那種挫折嗎?在此之後你能繼續緊咬牙關,依然意志堅定地向上帝發誓永不放棄嗎?我們要找的就是這樣的人。
開始的時候有一次,我大腿和背部的神經和肌腱疼痛難忍,於是把雙腳放了下來。事實上,我放下來過三次,大家一定認為我這麼做絕對是罪大惡極。第一次,只聽得一個教官衝我發出一聲痛苦的怒吼;第二次,有人罵我www.hetubook.com.com是娘娘腔;第三次,不但響起了一聲怒吼,我還聽到另一個人罵我是娘娘腔。我這三次都被教官逮了個正著,每次都被命令跳入冰冷的太平洋,爬出來以後再到沙灘上打滾。第三次跳進海裡的時候我才發現,幾乎所有人都曾被趕到太平洋裡然後再回來到沙灘上打滾,大家看起來都像是某種奇怪的生物。但教官們還逼著我們,要我們完成訓練任務。但滑稽的是,四五天之後,淺打水對我已不再是個問題了,而且所有人也都能很容易地完成這一訓練。所有人嗎?不,是多數人。有兩三個傢伙無法忍受這種折磨,退出訓練並離開了基地。
我嗎?我還在那裡堅持,竭盡全力,嘴裡大聲報著數兒,心裡卻在詛咒那個該死的比利.謝爾頓,罵他不該把我弄到這個瘋人院裡來,雖然這並不是他的錯。我完成訓練的動機很明確,不是為了給教官留下好印象,而是因為我說什麼也不想再次衝入冰冷的海水中後再回到沙灘上打滾。那就是不努力的下場。教官們絕不會放過一個懶鬼。每隔幾分鐘,總會有個可憐的傢伙被教官命令去「沖沖涼、玩玩沙」。
「俯地挺身,」班長快速下達命令。
我們在早餐的時候第一次碰到了這條殘酷無情的規則。餐廳在一英里以外的地方,所以僅僅為了吃一盤麵包片、雞蛋和燻肉,我們就得來回跑兩英里,午餐同樣如此,晚餐還是如此。會數數的人都知道,我們每天為了吃飯就得跑六英里,這還不算每天一般多達八英里的跑步訓練。
第四週的時候,我們第一次摸到了武器——M十六步槍。這門課程我學得很快,尤其是實彈射擊部分。此後,海軍開始讓新兵選擇服役期間所從事的專業。這對我來說再簡單不過了——海軍海豹突擊隊。我可不是說著玩的。
我不希望任何人懷疑我和我的戰友的能力,所以我打算在繼續主題之前,先解釋一下我們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事實上,這並不是某種簡單的樂觀情緒,也不是單純的信心,那樣說是荒謬的,就好像把太平洋叫做小水窪一樣。
大家要習慣這種感嘆詞:「呼吖!」我們不說「是」,「馬上」,「多謝」,「明白」或是「照辦」。我們只說「呼吖!」。這是巴思訓練班中特有的,其起源已無從考證。這個詞有很多種解釋,但我不想在這裡做過多的說明。大家只要知道,無論表示歡迎還是接受命令,學員都是這樣回答教官的。「呼吖!」。不知什麼原因,里諾教官是唯一一位被學員直呼其名的教官。我們還有其他幾位教官,例如彼得森教官、馬修斯教官和亨德森教官,我們都是稱呼他們的姓氏。唯有里諾.阿爾韋托教官執意要我們直呼其名。
這一準則確實有些奇怪,但制訂這條準則並不是為了犧牲者的遺孀和父母,而是為了那些出生入死的海豹突擊隊員。回家,這對於海豹突擊隊員來說意味重大,我們都想回家,最好是活著回家。而且我們內心深處都害怕戰死之後被遺棄在異國他鄉,無法回歸故里,也不會再有親人們來探望你的長眠之地。
中午時分,正當我們準備開始去往餐廳的一英里跑時,里諾平靜地告訴我們:「記住,你們當中有幾個人,我們會在他們放棄之前就將他們開除。我們大家都心知肚明,並且我已經找出了幾個人。我來這兒就是要找出你們當中哪些人能不畏嚴寒痛苦、努力拼搏,哪些人一心想加入這支隊伍,除此之外別無他求。你們當中有些人這次還不能加入,有些人則永遠也加入不了。沒有必要感到難過。我只是不想無謂地浪費時間而已。」「謝啦,里諾。但搞不懂你為什麼要粉飾這些東西。幹嘛不直說呢?」當然,我可沒敢把這些話說出口。我在科羅納多這艘袖珍戰艦上只待了四個小時,但往日自己俏皮話的泉源已經砰地一下被蓋上了個沉重的井蓋。再說,如果這些話被他聽到,他很可能會把我的骨盆打裂,因為他不可能搆著我的下巴。
大個子們在攀登項目上的劣勢最大。其中一個項目叫逃生速降:一根八十英尺長的粗尼龍繩一頭繫在一座塔頂,另一頭繫在一根十英尺高的豎杆上,我們得順著繩子爬到塔頂,然後一路滑下來或再爬下來,不管用哪種方法下來,這都比爬上去容易得多。
回頭想想,我覺得最初的測試不能說明太多問題。通過測試的許多學員都肌肉發達,活像健美先生,看上去十分威猛。但我記得,訓練中首先淘汰的就是他們,這是因為他們雙腿和上半身太重了。
他們還教我們不像人那樣游泳,而是像魚兒那樣游泳,讓我們只用腳蹬水,繞著游泳池一圈一圈地游。他們還反覆向我們強調,對其他軍種而言,水是地獄;而對我們,水就是天堂。他們對時間的要求一絲不苟,每天都要讓我們游得更快,每天都要提前幾秒鐘按下碼錶。他們強調蠻力不能解決問題,提高速度的唯一途徑是技巧,進一步提高的途徑是更高超的技巧,別的都沒有用。這才只是訓練的第一週而已。
我抓住繩索掙扎著爬上塔頂,然後再滑下來。但有一個傢伙失手掉了下來,徑直摔在沙坑裡,胳膊斷了,我估計腿也斷了。這個傢伙塊頭不小,就這樣被淘汰了。另一個令我記憶猶新的項目就是索網。大家知道這種東西,結實的繩索結成一個個正方形,形成一張大網,同大家在船塢看到的東西一模一樣。我們必須能夠迅速地攀爬索網,因為海豹突擊隊員必須通過這種索網來進出潛艇、艦船和充氣橡皮艇。
里諾十分清楚我的確已經竭盡全力了,但在訓練初期的那些日子裡,他會叫著我的名字,要我跑起來,然後會命令我去沖沖涼、玩玩沙,我就得穿著衣服和靴子跑進海裡,弄得全身濕透,靴子裡全是水,還得拼命去追趕同伴。我相信他知道我能忍受這一切,但要說他沒有在暗地裡笑掉大牙,我絕對不會相信。
現在我們已經有了班長,海軍上尉大衛.伊斯梅,美國海軍學院畢業生,羅茲獎學金獲得者,曾在艦上服役兩年,已經是一名合格的水面艦艇軍官。大衛一生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海豹突擊隊員,為實現夢想,他得全力以赴當好這個班長。在巴思訓練中,軍官學員只有一次機會。他們應該清楚,如果自己不合格,那麼最好不要浪費別人的時間。
「那就給我再爬上去,」他說。於是我又爬上去,結果再一次滑了下來,但我就這麼堅持著不斷地爬上去,滑下來,腿疼得要命,可是我仍舊堅持訓練了幾個星期,直到醫生診斷說我股骨骨裂!我立刻拄上了拐杖,但是依舊同隊友們待在一起,看著他們在灘頭和海水中艱苦訓練。輕傷不下火線,是吧?
更重要的是,里諾教官一直在盯著我們,雙眼就如同戰鬥機的雷達。幾個月後他告訴我,他知道我當時是在竭盡全力以達到他的要求。他就在那個時候形成了對我的看法,並且絕不會輕易改變這一看法。這是個正確的決定!對我來說無比寶貴。雖然我的訓練、測試成績並非每次都十分優秀,但每一次成績反映的都是我的最高水準。
在第一週,也就是在我們竭力避免自己被凍死的時候,教官們給我們灌輸了三個詞,自那以後這三個詞就銘刻在我心中。榮譽、勇氣、奉獻。這是美國海軍的座右銘和核心價值觀,也立刻成為我們一生遵守的原則。我至今還記得,一位教官告訴我們:「你們從五大湖區這裡學到的東西是要讓你們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他說的沒錯。
接下來進行的是消防和艦船損管訓練。我們都學會了如何滅火,逃出充滿煙霧的船艙,開啟和關閉水密艙門,使用氧氣呼吸設備,收放消防水龍帶。課程的最後部分最糟糕——信心測試艙。所有新兵一起進入艙室,戴上防毒面具,然後有人釋放催淚瓦斯,這時候新兵必須摘下面具扔進垃圾桶,並大聲唸出自己的全名和社會保險號碼。
我現在明白了海豹突擊隊的要求——每位指揮官,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官,必須掌握手下每個人的去向,不容有誤。我們剛開始訓練的時候,我們的班長大衛.伊斯梅不知道有幾個人去哪兒了,里諾同我們在一起只不過十五分鐘,但他卻一清二楚。
在第二週的訓練中,我們還要把繩子帶到水下,並在深水中打一連串的海軍結。我不記得入門訓練的這一階段到底淘汰了多少人,但的確為數不少。
我知道這聽起來有些傻,但這種恐懼是千真萬確的。我們每一個人都珍視這一信念:無論如何,我不會被拋下,我會被送回家鄉。既然我們時刻準備犧牲自己的一切,而和*圖*書且幾乎總是遠離家鄉、在敵人的土地上戰鬥,那麼我們最後的這點要求似乎並不過分。
在家鄉,我從來不需要冬衣,也沒有冬衣。海軍給每人配發了冬裝——厚棉襪、皮靴、深藍長褲、襯衫、毛衣和外套,我記得當時我欣喜若狂。教官們告訴我們如何折疊和放置物品,教我們清晨起床後如何整理床鋪。隨後他們就直接讓我們投入體能訓練,跑步、格鬥、齊步走、基本戰術,還有其他很多科目。
只有一個傢伙沒有通過測試。實際上,大多數人的成績都比第一次測試時好得多。我記得自己當時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了大約八十個俯地挺身,一百個仰臥起坐。我猜想,當時比利.謝爾頓的幽靈一定是和我肩併著肩,用恐懼激發我的潛能,一旦我搞砸了,就立刻將我踢出海軍。
「起立!」大家的吼聲刺破依舊一片漆黑的天空,同時一百多人迅速跳起身來列隊。
我們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里諾教官隨即面無表情地說:「趴下。」「趴下!」我們一面聲嘶力竭地吼道,一面全都趴到水泥地上,伸直雙臂,身體挺直,準備做俯地挺身。
他盯著我們說:「聽著。要求隨身攜帶紙筆,為什麼不帶?到底為什麼?」教室裡死一般的寂靜。里諾對我們怒目而視。因為當時我趴在地上,雙手得支撐身體,所以沒法記筆記,也沒法逐字重複他的原話,不過我應該記了個八九不離十。
在這個漆黑、略有薄霧的早晨,他先是兩臂交叉抱在胸前,注視著游泳池,隨後轉過身來狠狠地盯著我們。
我記得在這方面出現了很多問題。儘管只在基地待了幾天,大家卻都感到了不適:肌肉酸漲,肩膀、大腿和背部疼痛,而這在以前都是從未有過的。
他準時在五點鐘到達操場。我們有個鐵一般的儀式,具體如下:「起立!」班長喊道。
「用力!用力!用力!」當我們迎面衝向另兩堵水牆時,艇長衝我們吼叫著。這裡可是太平洋,不是德州的什麼湖。在我們旁邊,九艘小艇中的一艘翻了,短槳和艇員全都掉進水裡。但這時候根本顧不上他們,只聽見海浪的衝擊聲和艇長的怒吼:「用力!划水!左舷……右舷……調正方向!划水!加油!加油!」我奮力划水,覺得兩肺簡直要炸開了,最後我們終於衝過了海浪區。這時候艇長大聲喊道:「船翻個兒!」右舷船員立刻跳入水中,左舷船員(包括我)緊緊抓住舷側固定在橡皮船體上的皮帶,起身一起從左舷跳入水中,把小艇拉得翻過來扣在我們頭上。
「里——諾——教——官!」班長喊道。
科羅納多跟紐約一樣,是個不夜城。那些教官不停地在我們軍營的走廊上巡視,一直到凌晨。一次,我把地板一陣猛擦、猛磨,把它搞得簡直光可鑑人,這時候一位教官走進來,在地板上灑了幾粒沙子,然後對我大吼大叫,說我住的地方像狗窩。隨後,他命令我和我的游泳搭檔跟著他跑去太平洋,去「衝衝涼、玩玩沙」。然後我們還得去洗消室,冰冷的水管和凶猛的水流發出的尖叫把半個軍營的人都吵醒了,也把我倆嚇了一大跳。當時已經凌晨兩點了,而再過兩個小時,我們又得回到那冰冷的噴嘴下去。
我判斷這將是對我的重大考驗。但海豹突擊隊中也有許多身材魁梧的傢伙,他們都通過了考驗。這意味著我也可能做到。不管怎樣,我的心態沒有任何變化,要麼順利通過,要麼死在努力爭取通過的路上。不過看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這個訓練場有十五個獨立的部分,我們得從中間穿過、從旁邊經過、從上面越過,或從下面爬過每一個部分。教官們自然在我們出發後就立即開始計時,而夥計們不是絆倒、滑下來、掉下來,就是卡在什麼地方動彈不得,總而言之一團糟。正如我判斷的那樣,大個子們的麻煩最大,因為訓練的關鍵在於平衡性和敏捷性。大多數奧林匹克體操運動員都身材矮小。大家什麼時候見過一個身高六英尺五英寸、體重二百三十磅的體操運動員?
雖然我依舊高高地站在他身邊,但在我看來,里諾.阿爾韋托仍然是個身高十五英尺的巨人。他永遠如此。
小艇一翻過來,我們三個人就抓著皮帶上了艇底,記得我是第一個爬上去的。我在水中身輕如燕,對嗎?
在學習知識和技能的同時,還穿插|進行體能訓練測試,仰臥起坐、坐姿體前彎和俯地挺身。這些我都應付自如,但最後還要在酷寒天氣下跑一英里半,這連北極熊都吃不消。教官告訴我們,如果通不過測試可以再考。不過我寧可光著腳跑過北冰洋也不願意補考。跑吧。謝天謝地,我一次通過了。
負責我們游泳訓練的是一個新教官,他把我們全都趕到洗消室冰冷的噴頭下,讓我們沖掉皮膚上的沙子。那鬼東西完全能夠把新鮮鱈魚身上的鱗片都沖掉。我們隨後擠進水中,分組開始第一次游泳。在結束服役之前,我們還要像這樣游上千萬次。
在那年初夏,我遭遇了一個小小的挫折,當時我分在第二二六期培訓班。我在五十英尺高的地方不小心從攀登繩索上滑了下來,大腿受了重傷。教官衝過來問道:「你想退出嗎?」「不,」我回答道。
第一天去那裡訓練的時候,我注視了O形訓練場很久。教官領我們在訓練場轉了一圈,那裡有爬繩、六十英尺索網、障礙牆、拱頂、平衡木、帶刺鐵絲網、繩橋、單索橋,緬甸橋。
我在訓練上沒碰到什麼麻煩,游泳更是出類拔萃。達標的標準是從不低於五英尺的高度跳下,腳先入水,漂浮五分鐘,然後以任何姿勢游完五十碼。我閉著眼睛都能完成他們的要求,在不用擔心碰到短吻鱷或水蝮蛇的時候就更不在話下了。跑步訓練在好天氣下可能不會那麼糟糕,但營區寒冷異常,從湖上刮來的風冰冷徹骨,連企鵝外出都會遇到困難。我們卻得迎著風雪跑步,冒著風雪練習齊步走,還要在風雪中訓練其他科目。
實際上,剛剛清潔過後的拖拉機要比我們乾淨得多,因為沒有人會在第二天把它扔進游泳池,然後對它幾乎置之不理,直到它身上開始長出魚鰭來。對於參加入門訓練的新學員來說,這只不過是「快樂」的又一天。很自然的,第二二六班的學員每天都在減少,而真正的巴思訓練還沒開始呢。
那時我記起小時候比利.謝爾頓曾對我反覆強調這樣一條經驗:如果特種部隊指揮官提到一件可能有所幫助的事情,哪怕只有一絲暗示,你也應該牢牢記住,然後不折不扣地執行。即便那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命令,只是自言自語,甚至是「我想這也許是個不錯的主意……」之類的話,你也要認真地對待,時時刻刻留意上級佈置的每一項任務,無論任務看上去多麼不重要,都要不折不扣地完成它。比利想要告訴我的是,這些特種部隊教官要挑選的是最棒的學員,而將很棒的傢伙與最棒的傢伙區分開來的,也許就是些微不足道的瑣事。「聽著,馬庫斯,」比利告誡我:「任何時候都要認真聽,教官提到的一切事情都要做到。事事要走在別人的前面。動作要迅速。而且要確保自己始終領先一步。」於是,那天上午,里諾教官在我眼裡彷彿變成了十五英尺高的巨人。他說想跟我們簡單地談談,我們得注意聽。「能記筆記更好。」我迅速從包裡拿出一本筆記本和幾支鉛筆。比利.謝爾頓的教導在我耳邊迴響:即使是自言自語,哪怕只是個建議,立刻執行。
然後他命令伊斯梅上尉和士官學員領隊:「趴下,俯地挺身。」這就是訓練第一天的情況,我到現在依然記得那時的情景,就好像那是這個星期剛剛發生的事情。當時我們坐在地上,看著大衛一下一下地做俯地挺身。等到做完的時候,他們幾乎筋疲力盡了。他們喊道:「呼吖,里——諾教官!」「再來一組,」里諾溫和地說。於是他們又開始做另一組二十個俯地挺身,這真是可怕的懲罰。他們終於做完了,不過心裡肯定也像我們其他人一樣在想,他們到底是怎麼挺過去的。但我敢打賭,他們再也不會報錯出操人數了。
科羅納多的O形訓練場是世界聞名的。如果說它對具有實戰經驗的老海豹突擊隊員來說都是一種考驗的話,可想而知這對我們意味著什麼。我們不過是群剛剛離開新兵營,接受了十天訓練的菜鳥,與那些老兵一比,我們簡直就如同嬰兒一樣弱不禁風。
我記得當時他淡淡地說道:「你只要在這裡待著,那就肯定會感到疼痛。我們教官的工作就是要讓你感到疼痛。當然,我們並不會要大家成為殘廢,但我們必須要讓大家感受疼和_圖_書痛。要成為一名海豹突擊隊員,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我們需要證明大家能夠經得起嚴刑拷打。對付疼痛的辦法就在你的心裡。不要向疼痛屈服,鼓足勇氣去挑戰各種訓練科目。時刻提醒自己你是多麼希望繼續留在這裡。」入門訓練的最後科目是划小艇——傳說中的小型充氣橡皮艇,俗稱小不點兒船。這種船長十三英尺,重將近一百八十磅。它非常笨拙,難以操控,但巴思學員們就用它來把自己鍛鍊成為一個個緊密的整體。他們划動短槳,衝過湧入的海浪,大概七分鐘後再把這東西拉到沙灘上,排好隊等教官檢查。至少在我們看來情況就是如此。
大腿終於痊癒之後,我又恢復了訓練,並於十二月加入巴思第二百二十八期培訓班,參加第二階段訓練。我們住的營房就在「巴思粉碎機」後面,那是一塊鋪著瀝青的操場,一任又一任海豹突擊隊教官就在這裡粉碎了成千上萬個希望與夢想,將學員們逼得走投無路。
我們在游泳池和太平洋裡跳進爬出的時候,還得進行嚴格的高強度體能訓練。巴思訓練區中包括一塊鋪有瀝青的操場,也就是前面提及的粉碎機操場,不過那相對平坦的地方不屬於我們。入門訓練的學員還沒有資格加入巴思學員的行列,只能在訓練區後面的沙灘上訓練。
我想這也許是因為他絕不願意讓我們看到他的眼神。雖然外表嚴厲、冷酷,但他是個極其聰明的傢伙。不過他從來都不希望我們在他的眼神裡看到喜悅,這也許就是他從來不表現出喜悅的原因。
他沒理我們,靜靜地說:「再來一組。」其後又讓我們重複了兩組,做完之後,他讓我們伸直雙臂、挺直身體,保持預備姿勢。五分鐘過去了,每個人的雙臂都在顫動。我們已經連續做了八十個俯地挺身,現在還要受這種折磨。最後,他終於非常緩慢,非常平靜地說道:「起立。」我們一起喊道:「起立!」我們都站了起來,還好,沒有人跌倒。接著大衛.伊斯梅向教官報告出操人數。人數不對。可這不是班長的錯,有人就那麼消失了。里諾立刻衝著年輕的大衛大喊大叫。我不記得他具體說了什麼,只記得他反覆地大喊著「不對」。
道理很簡單: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就像保養好自己的裝備一樣,要確保身體攝入充足的營養和水分,每天都要喝一到兩加侖的水。開始任何科目訓練之前都要灌滿水壺。只有這樣,當你挑戰身體極限的時候,你的身體才能夠挺得住。而在隨後的幾個月更加艱苦的訓練中,毫無疑問你們必將挑戰這些極限。
他們一直沒有找到他的遺體,我永遠也不會忘記讀到這句名言時的感受。真是個男子漢。在五大湖區進行新兵訓練時,要離開營地走入曠野就與前面的情景有點相似,那幾乎需要同樣偉大的勇氣。不過我們與英勇的上尉不同,全都待在電暖器旁邊。
不過在入門訓練的時候,我們還沒有認識到這一點。我們只知道海豹突擊隊教官每天都要讓我們經歷地獄般的煎熬。讓我自己最難熬的項目是淺打水:背部著地,雙腿抬離地面六英寸,繃直腳尖,然後上下擺腿,就像在游泳池中仰泳一樣。把腿放下來休息一下?想都別想。因為隨時都會有教官從旁邊經過,就好像他們是受某種邪惡力量操縱的行刑隊一樣。
幾週後我問里諾這件事的時候他告訴我:「馬庫斯,肉體幾乎可以承受一切磨難。需要訓練的是精神。對那個傢伙這樣做是為了考驗他的精神承受力。你能面對這種不公正嗎?你能受得了那種不公平,那種挫折嗎?在此之後你能繼續緊咬牙關,依然意志堅定地向上帝發誓永不放棄嗎?我們要找的就是這樣的人。」同前文一樣,這裡並不一定是里諾教官的原話。但我的確感到豁然開朗,而且把他的每一句話都銘記在心。相信我,沒有人在與他談話之後依然感到疑惑不解。到目前為止,我還只是描述了最初兩週在陸上和游泳池中的訓練情況,還沒有講清楚教官當時是多麼強調正確的、均衡的飲食。他們開設了專門課程,讓我們牢記必須食用大量水果和蔬菜,並攝入成噸的碳水化合物和水。
他們直接把我派到新兵訓練營。我在各種文件上簽了字,準備幾天後就去報到。離開牧場時,儘管沒有舉行什麼送別儀式,但大家都到場了,其中還包括博.沃爾什和比利.謝爾頓。正如前文提到的,母親對兒子的離去傷心不已,待在屋裡,沒有看到我——這個她的心肝寶貝離家時的場面。
我們的靴子被海水浸透了,每跑一英里都是折磨。短褲裡的沙子也沒法弄出來,擦得皮膚火燒火燎,但里諾才不管這些。跑完之後,他命令我們趴下做俯地挺身,而且是連續做了兩組、四十個俯地挺身。我注意到他也在同我們一起做俯地挺身。但他只用一隻胳膊做,而且做完之後連大氣都不喘。
天剛破曉,我們繼續在阿蒙灣南部的高空飛行。
我們渾身濕透、哆哆嗦嗦地來到訓練游泳池集合點名,然後整理房間。凌晨五點鐘,在一片漆黑中,我們在粉碎機操場上列隊,前胸貼著後背地一排排坐下,以保持體溫。我們總共應該有一百八十人,但是出於種種原因,實到的只有一六〇四人。
訓練營裡最後一項任務被稱為作戰情況處理。新兵要以小組為單位處理十二種不同情況,每一種情況的處理方案在前幾週裡都已經教授過。教官們通過這次測試評定新兵個人和小組的等級。通過測試後,教官們會送給你一頂美國海軍帽,並向大家宣布你現在已經是一名水手了。
也就在這裡,我第一次真正明白了兄弟的概念,這是海豹突擊隊精神的核心。你必須與你的搭檔作為一個整體一起完成訓練,絕不分開,甚至上廁所也不例外。在小型充氣橡皮艇訓練中,如果你們中的一個人落入冰冷的海水中,另一個也得立即跳下去。在游泳池裡,你和搭檔的距離絕對不能超過一臂長。在後來的巴思訓練中,如果你與拍檔靠得不夠近,你就可能被淘汰,被踢出海豹突擊隊。海豹突擊隊有一個不滅的傳說——在戰場上,無論戰友是生是死,我們都絕不會把他丟下。我們不會孤單。無論生者需要冒多大的危險,無論敵人的炮火是多麼猛烈,海豹突擊隊員都會誓死戰鬥,從死神獠牙中奪回戰友的遺體。自海豹突擊隊於一九六二年組建以來,這就是一條鐵的行為準則,至今仍然如此。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詩人魯佩特.布魯克在前線服役,他知道英國傳統上並不把士兵的遺體送回家鄉,所以他這樣寫道:「如果我戰死沙場,請記住:異國戰場上有片土壤,永遠屬於英格蘭我的故鄉。」海豹突擊隊員無論身在何地,都能深切地理解這些詩句,理解布魯克的心中所想。
「趴下!」他喊著。我們全都穿著救生衣趴到沙地上,雙腳擱在橡皮艇上,開始做這種最折磨人的俯地挺身。耳邊飄來里諾的聲音:「一人犯錯,眾人遭殃。」我們把小艇划離岸邊,在海上你追我趕,一直划到雙臂欲脫。每一組艇員都齊心協力地划著自己醜陋、扁平的小艇,拼命跟其他組比賽。這可不像是耶魯大學與哈佛大學在美國康乃狄克州泰晤士河上舉行的賽艇比賽,每艘艇的艇員動作優美,整齊劃一,你在這裡只會看到一個水上瘋人院。但是我喜歡這種瘋狂競賽。這項訓練適合個兒大、強壯、划槳有力的傢伙。而且他們得玩兒命地划。它也適合強悍的舉重運動員,他們能夠跟其他艇員一起把小艇從水中拉出來,然後舉在頭頂奔跑。
「俯地挺身,」里諾命令道。
里諾教官又一次掃視了一下他的王國,然後淡淡地說:「接下來的幾個月裡,你們中的多數人都會離開這裡。」隨後,好像是因為人數報錯而要責備我們每一個人一樣,他又加了一句:「如果你們這些傢伙還不開始像一個團隊一樣齊心協力奮鬥的話,那就誰也留不下。」他接著告訴我們,我們即將面臨又一輪的巴思訓練淘汰測試。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當時里諾教官告訴我們,我們之前都已經通過了測試,所以現在才能站在這裡。「但如果今天上午不能通過測試,我們會在第一時間讓你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在這一刻,沒有一個學員感覺海豹突擊隊需要自己。事實上,我們開始感覺自己彷彿被遺棄在這個世界聞名的軍事競技場上,有人正準備放出獅子,讓我們與之搏鬥。下面是淘汰測試的五項內容:十二分三十秒內蛙泳或側泳五百碼;兩分鐘內至少四十二個俯地挺身;兩分鐘內至少五十個仰臥起坐;至少六個引體向上;穿著靴子和長褲在十一分三https://m.hetubook.com.com十秒內跑一英里半。
在過懸索橋的時候,我遇到了類似的麻煩,總是不能保持平衡,不是晃得太靠左就是太靠右。這時里諾教官就會及時出現,幫助我恢復平衡,他用的方法就是讓我衝進海裡涼快一下,那海水冰冷刺骨,幾乎令我心跳停止。接下來我還得在沙子裡打個滾,好讓我在這天剩下的時間裡渾身又癢又疼。只有等我結束訓練回到洗消室後,才能用高壓水槍將沙子沖掉,那過程跟你沖洗粘滿泥漿的拖拉機沒什麼兩樣。
經歷了新兵營的訓練之後,我們中間許多人狀態欠佳。當時的天氣實在糟糕,由於暴風雪和深深的積雪,我們沒法外出跑步鍛鍊身體。可能大家還記得,英國皇家海軍軍官羅伯特.法爾康.斯科特一九一二年率隊前往南極探險時,隊員中有一個非常勇敢的傢伙,他就是皇家禁衛軍騎兵上尉勞倫斯.奧茨,因為他認為自己雙腿的凍傷會影響到整個探險隊的行程,於是留下一句不朽的名言:「我要到外邊去走走,可能要多待一些時候」,然後蹣跚地走入了茫茫狂風暴雪之中。
而現在我們在海灘上跑步,試圖調整狀態,準備迎接入門訓練。入門訓練為期兩週,旨在讓學員做好準備,迎接傳說中的海豹基礎水下破壞訓練(BUD/S,簡稱巴思訓練)。巴思訓練長達七個月,比入門訓練難得多。但如果你連最初的耐力測試都無法通過的話,那你根本就不應該在科羅納多出現,他們也絕對不會要你。海軍官方文獻中是這樣解釋為什麼要進行入門訓練的:「幫助合格的海豹突擊隊員候選人在生理上、心理上做好準備,適應相關環境,以便在其後開始巴思訓練。」一般來說,教官在入門訓練中不會一下給你施加很大的壓力,你只需要不斷加快反應速度,以便迎接即將來臨的嚴酷考驗。
接下來是一通我所聽過的最嚴厲的訓誡,講的都是海豹突擊隊的精神與價值觀。我記了筆記,而且我至今仍然能夠記起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並且努力按照他的話去做。我想這也是里諾教官所希望的。
但是這對我來說非常困難。每次我的腳一蹬繩索,立足處就會往下陷,我伸手去抓的另一根繩索就會離我更遠。很明顯,如果我渾身濕透體重也不超過一百一十八磅的話,這種情況肯定不會發生。第一次攀爬索網時,我的手腳都被纏住了,結果被卡在四十五英尺高的地方動彈不得。我猜自己當時看上去肯定很像美國作家赫爾曼.梅爾維爾在《白鯨記》中描寫的那位被魚叉繩索纏住的亞哈船長。不過,攀爬索網就像其他的訓練科目一樣,靠的也是技巧。里諾教官糾正了我的不規範動作。四天後,我就能像馬戲團雜技演員一樣敏捷地在索網上爬行。哎……好吧,我承認,自己當時看上去可能更像隻猩猩。隨後我會抓住用來掛索網的粗大圓木,翻過去,然後像蜘蛛人一樣順著另一邊爬下來。行了,……像隻猩猩一樣,這麼說總行了吧。
但也有不那麼糟糕的時候。當我們完成體能訓練,剛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仁慈、同情之神里諾就會讓我們在鬆軟沙灘上進行四英里跑。他會以半速(對他而言)和我們一起跑,吼叫著發出各種指令,時而威逼,時而利誘,要我們拼盡全力。這種跑步訓練艱苦得難以想像,對我來說尤其如此,每次跑後半段的時候,我都得拼命地拖著自己的兩條長腿,好讓自己挪動得更快一些。
我平生第一次打心眼裡希望自己能夠矮上一英尺。很明顯,這些是小個子的運動。里諾教官做了一些示範,給人感覺他肯定是在繩橋上出生的。我則困難得多。所有的攀登項目對我來說都非常困難,因為最終我得把自己二百三十磅的身體拉上去。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世界上所有偉大的攀登者都是小個子,就算全身濕透體重也不會超過一百一十八磅。
這是最高指揮部對我們做出的神聖承諾,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從我們來到科羅納多的第一天起,我們就不斷被灌輸這種信念——你不會被拋下的。永遠也不會。而你也絕對不能拋下你的搭檔。
海豹突擊隊確實看重力量,但更看重速度,看重在水中游動的速度,在地面奔馳的速度,還有思維反應的速度。在科羅納多訓練基地,只有一副塗滿潤滑油、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發達肌肉並不會受到重視。因為這種身材只會讓人行動緩慢,尤其是在鬆軟的沙地上,而沙地卻是我們生命中每天都需要長時間面對的。在我第二二六班接受訓練的第一天上午,我們很快就學到了巴思課程中另一個與眾不同的價值觀念。任何時候,我們不能漫步,不能散步,甚至也不能慢跑,而必須奔跑。我們也的確是在玩命地跑。在任何地方都跑步前進。整天都跑。好萊塢影星湯姆.漢克斯在電影《紅粉聯盟》中有一句台詞是:「棒球不相信眼淚。」我們在科羅納多也有一句格言:巴思課程不相信散步。
我掃了一眼教室,發現還有幾個人跟我一樣拿出了紙筆,但不是所有人,絕不是所有人。有些人就一直坐在那兒盯著里諾教官。這時候里諾突然溫和地問道:「你們有多少人帶了紙筆?」我跟其他幾個人一起舉起手。里諾教官突然變了臉色,彷彿狂風暴雨來臨。「趴下!全都給我趴下!」他咆哮道。大家趕緊推開椅子,在過道上趴下,雙臂伸直撐地。椅子腿在地面刮出一片刺耳的聲音,那混亂的場面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俯地挺身!」他厲聲叫著。做完一組以後,我們兩手撐地,等著他的下一個口令。
這些教官看著他們掉隊,看著他們失敗,看著他們放棄;就那麼靜靜地、冷酷地、毫無表情地看著。他們並非冷血,只是他們僅僅關注其他學員,那些沒有崩潰或放棄的人,那些寧死也不會放棄的人,那些字典中沒有放棄這個字眼的人。在入門訓練期間,我的小房間被安排在淋浴間隔壁。順便說一句,「淋浴間」這個詞在這裡聽上去太文雅,簡直像是委婉語。沒錯,那裡確實是洗澡淋浴的地方,但並不是人們普遍認識的、文明意義上的那種淋浴間。那裡更像是個洗車場,我們稱之為洗消室。凌晨四點裡面的設備就啟動了,壓縮空氣和冰冷的高壓水流從那些管道理噴出時發出了巨大的尖嘯,聽上去就像蒸汽機車在釋放蒸汽。上帝。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時,我還以為我們受到攻擊了呢。
畢業後,我立刻飛赴聖地亞哥市,前往科羅納多島的海軍兩棲基地。我提前幾週一個人到達了基地並通過了篩選測試,於是就用這段時間來收拾衣物,整理裝備,打掃房間,並調整自己的狀態。
我們頂著小艇,穿過沙丘,盡可能快地跑回海灘上的出發位置。教官們在那裡等著我們,記錄下名次和所用的時間。他們非常體貼地讓獲勝的一組坐下來休息一下。其餘小組都得罰做俯地挺身。一個下午完成六次這樣的比賽是很正常的事情。在入門訓練的第二週,又有二十五個傢伙被淘汰了。
頭幾天,主要訓練課目是對浮力的控制和在水面上游泳,教官讓我們提高身體的柔韌性,在水中待更長的時間,還要計時。他們不斷強調海豹突擊隊的金科玉律——無論如何,在水中必須應付自如。淘汰也就從這裡開始了。有一個傢伙居然不會游泳!另一個傢伙則向上帝發誓說,醫生告誡他不能把頭放進水裡,任何情況下都不行!
拿一次比賽作例子吧。首先,我們把小艇放入淺水區保持平衡,觀察著眼前向我們捲來的海浪。之前艇長已經給我們做了一分鐘的任務簡報,所以我們都在等待出現那種五至六英尺的碎浪,它被稱為海浪通道。一聲令下以後,我們就開始等待時機。我們可不想衝進最大的一波海浪裡去,但我們也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等待。
「淋浴」的規定步驟是:穿上水下爆破小組(UDT)的帆布游泳衣,然後站在那些冰涼的噴水口下面。水流的衝擊力簡直難以置信,每次淋浴時我們都感到深惡痛絕。這該死的東西本來是在我們從海灘返回後用來沖掉裝備上的沙子的。那時候「淋浴」,因為每個人都剛從太平洋裡爬上來,感覺有些麻木,所以水流的衝擊力顯得略微小一些。但清晨四點鐘起床就「淋浴」。哇!那真是荒謬。直到現在我還能清楚地聽到那些水管發出的尖嘯聲。
一天的訓練結束之後,你以為可以緩口氣、回房間安靜一會兒、甚至睡上一覺嗎?做夢吧。在科羅納多,沒有「安靜」這種東西。羅馬軍事家夫拉韋斯.韋格蒂烏斯.勒拉特斯曾告訴世人:「讓渴望安靜的人準備戰鬥吧。」而科羅納多就是這句名言活生生的寫照。一名海和-圖-書豹突擊隊員則會說:「夥計,你想一切都順利嗎?那就趕緊去把自己的裝備準備好。」那位古羅馬人還是很有兩下子的。他的軍事專著《兵法簡述》強調嚴格的訓練和嚴明的紀律,一千兩百多年以來在歐洲一直被奉為戰爭經典,在科羅納多也一直使用至今。他建議羅馬指揮官們大力收集情報,利用有利地形,並派遣軍團士兵前往包圍目標。這跟我們目前在海外執行的反恐任務多少有些相似。呼吖,夫拉韋斯.韋格蒂烏斯!
我們還要參加障礙訓練,那地方被我們稱為O形訓練場,訓練強度之高幾近野蠻。那些經驗豐富的現役海豹特種隊員在奔赴海外戰場之前,為了適應叢林、山區、海島、或沙漠地形,往往也來到這裡進行加強訓練。
但教官們依然會在訓練中嚴格要求所有學員,無論是對軍官還是對士兵都一視同仁。學員中有從艦隊選拔來的軍官,也有像我們這樣的普通士兵,但海豹突擊隊在培訓中並沒有將兩者區別對待。我們一起參加訓練,而且他們在入門訓練中首先向你灌輸的就是:所有學員必須以一個班級、一個團隊為單位,同吃同住、共同訓練。抱歉,剛才我說的是「向你灌輸」嗎?實際上,他們是用風鑽把團隊精神的概念鑿進你的腦子裡。他們每分鐘都在重複這個詞:團隊精神。團隊精神。團隊精神。
最後終於熬到了午餐時間,只要再跑一英里就能吃到東西了。教官們一直在告訴我們要注意飲食,什麼該吃,什麼絕不能吃,進餐頻率等等。上帝。我們能夠撐到餐廳就已經是個奇蹟了,哪裡還會去研究我們的食譜。
在家鄉的訓練的確讓我們取得了巨大進步。但我和摩根在當地的名聲並沒有給我們倆帶來什麼幫助,因為總會有些傢伙冒出來,想要知道我倆到底有多厲害。估計我父親覺得遲早我們倆會碰到一個難纏的傢伙,最後要麼我們把他打成重傷,要麼自己會受重傷。所以我決定離開家鄉,去參加美國海軍海豹突擊隊。摩根覺得這主意不錯,就把我介紹給附近小鎮上的徵兵官博.沃爾什上士。他把我送到了休斯頓的海軍徵兵站。
「這是一所培養勇士的學校,明白嗎?這是最嚴肅的事情。如果不想幹,那現在就給我滾蛋。」上帝!他可不是在開玩笑。我當時打心眼裡希望他知道哪些人帶了紙筆,哪些人沒帶。幾個月後,我跟他提到那天的事情並向他提出了這個問題。「我當然知道,」他推了推墨鏡,說道:「那是你們的第一次測試。你們在做完第一組俯地挺身之前,我已經把帶了紙筆的那些人的姓名記下來了。而且我現在還記得,你的名字在名單上。」不管怎麼說,在入門訓練開始的第一天早晨,我們又做了幾組俯地挺身,氣喘吁吁地喊出「呼吖,里諾教官!」之後,他才讓我們重新坐下。
兩個傢伙就這樣被淘汰了。教官們讓我們把頭埋在水中游泳,教我們如何在水中平緩地轉動頭部來換氣,而不是把頭抬出水面大口呼吸,這樣才能保持水面平靜。他們給我們演示了海豹突擊隊的標準游泳法,那是一種側泳法,如果穿上腳蹼的話速度極快。他們還教我們如何蹬水、划水,如何在水中滑行,這些也是海豹突擊隊神奇的水下游泳技術基礎,使我們能夠精確目測距離,並在水下準確地游向目標。
在第二週,游泳課程幾乎全部在水下進行。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他們只不過把我們的腳腕綁在一起,再把我們的雙手反綁,然後把我們推進深水中,僅此而已。這樣做當然會引起一定程度的恐慌,但給我們的指示非常清楚:深吸一口氣,然後沉到水底,保持站立姿勢。堅持至少一分鐘,蹬出水面換氣,然後再沉下去堅持一分鐘,如果堅持更長的時間更好。
在第二週,我們參加了信心訓練課程。這一課程模擬美國海軍艦艇上的各種緊急狀況,教我們迅速作出反應,努力展開自救,最重要的是,能夠正確地作出關乎自身和同船人員生命的重大決策。這就是團隊精神。這種精神主宰並滲透到海軍生涯的每一個環節。在新兵訓練營,教官們不只是告訴我們這個詞,他們還要讓我們牢記不忘。團隊精神!這是我們生命中嶄新的動力。
這傢伙的胳膊肯定壯得足以跟一頭半噸重的大猩猩搏鬥。看到他輕輕鬆鬆地同我們一起做完俯地挺身後,我們才真正明白自己需要達到什麼樣的體能標準才能通過巴思訓練。
在那裡,里諾教官和他的夥伴想盡一切辦法來壓垮我們。唉,真懷念以前美好的舊時光,那時每組俯地挺身只有二十個,這種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現在每組俯地挺身是五十個,另外穿插|進行各種體能訓練,均衡地鍛鍊各肌肉群,尤其是手臂和腹部的肌肉。教官們都非常注重腹部力量,原因現在看來很明顯:腹部是戰士力量的泉源,無論攀岩、爬繩、划船、舉重、游泳、搏鬥還是奔跑,都離不開腹部力量。
但我在這個課目上卻有巨大的優勢。我和摩根從十歲起就開始在水裡玩,無論在水面還是在水下,我都能游得輕鬆自如,而且我在水中屏住呼吸至少可以堅持兩分鐘。我非常努力,傾盡全力,同時與游泳搭檔的距離絕不超過一英尺。我是五十碼無腳蹼潛泳冠軍,因為我已經掌握了潛游的訣竅:盡快潛到盡可能深的地方。我小時候就知道了這個訣竅,因為如果我不能潛到水底並待在那兒,我就找不到人們丟下去的汽車鑰匙,也就得不到他們給我的獎金。教官最後給我們的水下訓練成績打分時,我的分數遙遙領先。
教官們在我們身邊游動,穿著腳蹼,戴著潛水面罩,第一眼看上去像是鯊魚,但看的時間長了就覺得像是比較友好的海豚。這個課目的目的在於訓練學員控制自己的恐懼,如果一個人因為手腳被綁住而在水下失去自制,那他很可能永遠不能當一名蛙人了。
而我們剩下的人已經向里諾教官和他的同事證明了自己確實有資格參加下週開始的巴思訓練。里諾教官做完最後總結後,我們就可以進入巴思訓練第一階段了。在教室外我碰到了里諾教官,不過他仍然戴著墨鏡。他伸出手,微笑著說:「幹得不錯,馬庫斯。」他的手像起重機一樣有力,簡直像是用藍色螺紋鋼筋擰成的。不過我還是用最大的力量握著他的手,回答道:「謝謝,長官!」我們都明白,在入門訓練的兩週裡,里諾教官徹底地改變了我們。他讓我們看到了自己未來必須達到怎樣的高度,引導著我們走到即將到來的、未知的巴思深淵的邊緣,把我們身上可能存在的任何驕傲自滿情緒消滅得乾乾淨淨,也讓我們現在變得更加頑強。
他那天清晨一踏上粉碎機操場,我們就看出面前的這個人是個舉足輕重的傢伙。我前面已經提到過,當時天色漆黑一片,而他卻戴著副太陽眼鏡,大鏡框,鏡片漆黑。無論白天還是黑夜,看上去他好像從不摘墨鏡。實際上,我有一次的確碰到他沒戴墨鏡,但他一看到我就馬上從口袋裡掏出墨鏡戴上。
在隨後的一週裡,我穿著嶄新的軍裝從訓練營畢業了。我記得我幾乎認不出鏡中的自己了。從新兵訓練營順利畢業會讓人頗有感觸,我想那主要是一種驕傲的感覺,因為你知道很多人是不可能做到你這一步的,這讓人很有成就感。我的這種感覺尤為強烈,因為此前我最大的成就不過是將某個喝得半醉的牛仔從德州東部一家酒吧裡扔到大街上而已。
「下去。」「一個。」「下去。」「兩個。」每組俯地挺身是二十個,我們一個一個地報數,一組做完之後就伸直雙臂,作好預備姿勢待命。然後班長喊道,「里——諾——教——官。」「呼吖,里——諾教官!」我們吼道。
我們正在等我們的主管教官,也就是那個分配來引導我們、訓練我們、折磨我們、監視我們、如果必要的話趕走我們的教官。他就是教官里諾.阿爾韋托,身高五英尺六英寸,虎背熊腰,肌肉結實,軍紀嚴明,智力過人。他是個殘忍、無情、冷酷的監工。但我們都漸漸地喜歡上了他,這有兩個原因:一是他十分公平,二是他希望我們做到最好。如果你在訓練中竭盡全力,他會對你和顏悅色,但如果你沒有做到最好,在你還來不及回答「是,是,長官」之前,他就會把你轟走,趕回老家。
第三週,我們登上一艘陸地上的訓練船,由教官手把手地對我們進行培訓。我們不但掌握了艦船上幾乎所有工作組件的名稱,還學會了急救技能和旗語。另外,我們還在教室裡花費大量時間學習海軍傳統、禮儀、有關武裝衝突的法律、艦船通訊、艦船和飛機身分識別,以及基本的船舶駕駛技術。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