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彈如雨下

在這種猛烈的火力下,我們隨時都有可能被打死。墨菲和丹尼一直守在左翼,讓敵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而我則向上射擊,努力把那些暴露在岩石間的敵人幹掉。而艾克斯則躲進一個很好的掩蔽位置,向衝到我們近處的敵人不斷射擊。
然後我看見艾克斯站起身來,槍口指著那個戴穆斯林頭巾的傢伙。「你肯定已經看到他了,」我沒好氣地說:「幹嘛不告訴我一聲?他差點兒把我嚇出心臟病來。」
「等他們找到屍體之後,塔利班頭目就會向阿富汗媒體大肆宣傳。而美國的媒體也會緊抓不放,大量報導美國軍隊暴行。之後,我們很快就會被控謀殺,因為我們殺害了無辜的、手無寸鐵的阿富汗農民。」
我盯著丹尼的右手,他的拇指被打掉了。但我看見他咬著牙點點頭,滿是煙塵的臉上汗如雨下。他端起槍,用受傷的右手裝上一個新的彈夾,然後進入我們防線正中的位置,再一次去面向敵人。他就像是隻牛頭獒,死死地盯著山上,向敵人猛烈射擊。
說真的,我很想讓他們站起來,把他們打死之後離開這個地方。他們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的三個傢伙,是戰爭的犧牲品。當美國的媒體和政客要以謀殺罪來絞死我們的時候,我們只要為自己辯護就行了。
這時我突然有了取勝的信心。在我們身後又是一個陡坡,坡下就是我們的目標村莊。村子在平地上,房子看上去也還算堅固。掩體,這正是我們需要的東西,而且那樣我們就能夠在平地跟敵人作戰。我們會撐過去的。我們會消滅他們的。
「知道了,」他衝我嚷道。同我一樣,他也發現敵人發動攻擊的速度非常快。在這五、六分鐘裡,我們一直在向他們射擊,但每當我們消滅掉頭頂山脊上的敵人,就又有一批敵人湧上來,好像他們在山脊那邊有大量的援軍,時刻準備投入一線。現在無論我們往哪個方向看,都會看到數不清的敵人向我們撲過來。
而丹尼說的話則不太健康,不適合在這裡寫出來,大概是說要把沙馬克身上的一個主要生理組件炸飛什麼的。
我們沿著山側前進。我發現雖然這地方在白天看上去與夜裡不太一樣,但同樣利於隱蔽,就算是從懸崖頂上向下看,也幾乎不可能發現我們。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個村子。沒錯,我們只有在那裡才有機會活下去。如果我們能夠占領其中一棟房子堅守,他們就很難把我們趕出來。我們有四名海豹突擊隊員,只要找到堅固的掩體,通常都會取得勝利,那時候我們只需要把塔 利班引下去就行了。但除非局勢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發生戲劇性變化,否則我們很可能無法撤到那個村子裡。
「別無選擇。」我們都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我們都中彈了,」邁克回答道:「還能戰鬥嗎?」
邁克理解他的想法,但他只是說:「我知道,艾克斯,我能理解,兄弟。但我們剛剛表決過了。」
他們的人數實在太多,憑著人數和火力上的優勢,那些纏著頭巾的穆斯林戰士逼著我們一步步地後退。隨後,他們再一次向我們發射了大量的火箭彈,我們別無選擇,只能重新退守到那兩棵倒下的大樹後面,否則腦袋就要被他們炸飛了。
山上死一般的寂靜,就像是寂靜的黑夜一般。我們相互之間偶爾的簡短對話才會打破這種沉寂。這些對話多半涉及丹尼能夠躲避太陽直射的有利位置,跟我們的任務沒有什麼關係,一點都不優雅,也沒有什麼同情心。
邁克不顧自己的傷勢,像個海豹突擊隊軍官應該做的那樣,沉著穩定地向敵人猛烈還擊,從左翼向我們撲過來的敵人被他一個接著一個地撂倒在地上。在我把守的右翼,地勢稍微平坦一些,生長著一些樹木,敵人似乎也沒有那麼多。但只要他們一露頭,我就將他們消滅。
大約十幾分鐘過去了。突然,我的耳邊傳來邁克的熟悉的警告聲:嘶!嘶!我把帽子往上一推,本能地扭頭向九點鐘方向艾克斯的位置看去。他趴在那裡一動不動,槍口瞄準山上,隨時準備開火。
艾克斯是我們中的知識分子。邁克問他我們該怎麼做。「我認為應該把他們殺了,因為我們不能放他們走。」他回答道。這個天才經過簡單的純邏輯推理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現在我們四個人真的是以一當十。我們知道如何進行這種作戰,首先需要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迅速地打倒敵人,給自己創造更多的生存機會。他們很難從正上方打中我們,這意味著兩翼是我們的軟肋。我能看見有兩個武裝分子正一左一右地向下撲過來。
那不斷翻滾的身體衝破了矮樹叢,在滑雪跳台處騰空而起,一路翻滾著掉了下來,最後「砰」地一聲在地上摔得頭暈目眩。這跟我們之前的遭遇一模一樣,但丹尼躺在那兒一動不動,要麼是摔昏了,要麼就是死了。這時,那些戰友之間兄弟情誼的傳說出現在我和邁克的腦海中:海豹突擊隊員絕不讓戰友棄屍沙場。海豹突擊隊員絕不幹這種事情。
我們不知道他們是否與塔利班武裝有來往,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與塔利班立有盟約,承諾一旦在山裡發現可疑跡象就立刻向塔利班的指揮官報告。哦,天啦,我們是不是疑心太重了。
我們下山回到原先的位置。我們現在依然在努力完成任務,同時保持高度警惕,時刻留心塔 利班武裝分子。在我下方右側大約三十碼的地方,丹尼優雅地靠著原來的那棵樹盤腿坐下,朝著山峰擺出瑜珈的姿勢,看上去還是像個印度的耍蛇藝人。我還是躲在那棵桑樹下,重新塗上偽裝油彩,把自己融入到周圍的環境之中。
我看著邁克的雙眼說道:「我們得放了他們。」
塔 利班發現了我們的意圖,而且他們同樣想要控制制高點,於是加強了他們右翼的兵力,從山上往下猛衝,企圖不惜一切代價頂住我們的進攻。我們至少已經消滅了五十名以上的敵人,但塔利班擺出一幅戰鬥到最後一人的架勢,拼命抵擋我們在左翼發起的攻勢。
「你呢,丹尼?」
但現在敵人的火力似乎集中在我們的兩翼。塵土和碎石在我們周圍四處飛濺。四處都是AK─四七的槍聲,震耳欲聾。但我們的射擊非常準確,我可以看見塔利班分子不斷地從山脊上滾下來。我仍然待在原來的位置上,而且射向我的子彈似乎比射向他們三個的少得多。但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他們發現我的位置,射向我的子彈越來越多。真是糟糕。太糟糕了。
「我中彈了,馬庫斯,能幫幫我嗎?」他說。
我背部著地,雙腳向前,以大約每小時八十英里的速度衝出「跳台」,騰空而起。我在空中完成了兩個完整的後空翻,雙腳落地後仰面跌倒,像一枚榴彈炮炮彈一樣繼續沿著陡坡飛速下滑。那一刻,我相信真的有上帝。
他盯著我們,當時的情景我至今仍然歷歷在目。艾克斯斬釘截鐵地說道:「無論我們做了什麼,我們都不是謀殺犯。我們是上級派往敵後執行任務的現役軍人,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命,我們有權採取任何行動。從軍事的角度看,很清楚我們應當做出什麼樣的決定。絕不能把他們放了。」
我丟下槍,一躍跨過倒在地上的大樹,邁克緊跟在我後面,兩個人弓著身子迅速穿過那片平地奔往坡底,艾克斯則繼續射擊,努力掩護我們。邁克的腹部依然血流不止,我則覺得自己的腰椎好像摔斷了。
只有這種對話,別的就什麼也沒有了。群山間沒有其他聲音。但是突然間,我聽到有動靜從我身旁圓木另一側的西南方向傳了過來。那是細微的腳步聲,而且那個人一直走到我的頭頂上。耶穌基督!我大吃一驚。
從山下是看不到我們的,而在我們的上方也看不到任何人員活動的痕跡,至少在我們待的這座山上沒有。我們需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一動不動、一言不發、集中精神。這四條我們都非常在行。
我們沒有選擇。我們不能衝上山頂,他們會把我們像狗一樣地撂倒在地。他們已經從左右兩翼對我們實現了包抄。我們現在三面被圍,而槍聲一刻都沒有停息過。我們甚至看不清他們的人在哪裡,也不知道子彈到底是從什麼地方射來的,因為他們現在正從四面八方同時向我們射擊。
我們在彌漫的煙霧中冒險向山上望了一眼,結果看到一個人從山上栽了下來,就在我倆原來位置的左側。是艾克斯,肯定沒錯。但摔這麼一下他能不能受得了?這時他正在矮樹叢前面的第一個陡坡上,幾秒鐘後他就從那個滑雪跳hetubook.com•com台上飛了出來,在空中翻滾著,沿著幾乎垂直的陡坡滾了下來。這道陡坡救了艾克斯,就像跳台滑雪運動員能夠從陡峭的山上滑下一樣,他也能夠沿著陡坡高速下降,不會直接摔到平地上。剛才我和邁克能夠死裡逃生也是這個原因。
「嘿,丹尼,想不想交換一下位置?」
到目前為止沒有人開槍。我抬頭看了看山頂上唯一的一棵樹,又看了看我的左側。在距我大概二十碼遠的地方,我發現有動靜。接著我看到了一頂穆斯林頭巾,然後一把AK─四七露了出來,槍管衝著我的方向,但並沒有對準我。
我們試著給他們以迎頭痛擊,集中攻擊他們兵力最強的位置,迫使他們不斷向一線投入部隊。在這片崇山峻嶺之間,我這三位兄弟在戰鬥中表現出了無與倫比的勇氣。儘管我們已經幾乎被敵人完全包圍,但我們的彈藥還很充足,依然堅信最終能夠打退敵人的進攻。
但無可辯駁的事實是,如果這三個衣衫襤褸的阿富汗人跑下山去,找到沙馬克和他的隊伍,報告我們的行蹤,那我們的麻煩就大了,會被困在山脊上無路可退。從軍事意義上講,我們別無選擇:那些傢伙不能活著離開這裡。我站在那裡看著他們汙穢的鬍鬚、粗糙的皮膚、布滿老繭的雙手和憤怒的臉龐,這些人不喜歡我們,儘管沒有敵意,但是他們不願意向我們伸出友誼之手,也不想接受我們的友誼。
「選擇三,我們將他們放了,然後離開這裡,以防塔利班來找我們。」
我的心一下沉到了底,一個勁兒地詛咒那些該死的牧羊人,埋怨自己沒有把他們幹掉,任何一本軍事教科書都告訴我不能放走他們,我狂暴的本能也這樣告訴我,而且憑直覺我知道自己應該贊同艾克斯的觀點,將他們全部處決。讓那些自由主義者坐著騾車見鬼去吧,讓他們狗屁不通的交戰原則、人權,以及任何能令他們興奮不已的胡言亂語也一起見鬼去吧。要指控我們謀殺嗎?沒問題,去幹吧。但至少我們能夠活著接受審判。弄成現在的結果真是糟糕透頂。
「我才不管我們該怎麼做呢,」他說:「你要我殺了他們,我就殺了他們。只要給我下了命令就行。」
隨著一聲悶響,我們兩個人重重地摔倒在坡底。這一下摔得我幾乎背過氣去。我一面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面檢查一下自己,看看傷勢到底嚴重到什麼程度。我感到右肩和後背劇痛難忍,臉上被擦掉了一塊皮,渾身青腫。
我們看著那三個人把雙手背在身後,跑進山裡,最後消失在山頂的盡頭。看得出來我們大家現在都感覺到,就這麼放他們走了是個極大的錯誤。大家都一言不發,我們就像四具僵屍,不知道是該趴下回到原來的監視位置,還是該趕快離開這裡。
邁克墨菲平靜地說道:「我們有三個選擇。我們不能就這樣開槍把他們殺死,那樣動靜太大。所以,選擇一,我們可以悄悄地把他們幹掉,然後把屍體扔下一千英尺高的懸崖。選擇二,就在這裡把他們幹掉,然後盡可能地用石塊和泥土把屍體掩埋起來。」
邁克和艾克斯仔細研究地圖,觀察我們上面一片山地的地形,那裡的霧會比較小。我和丹尼則用望遠鏡不停觀察村莊的方向,試圖有所發現,但我們什麼也看不到。最後邁克說要一個人去尋個更好的位置,但隨即又改變了主意,讓艾克斯跟他一起去。這很正常,因為在這種地方,無論誰都會感到心驚膽寒,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是不是會有人在一旁看著你。
「這就是該死的墨菲定律,」,我說道:「我不是說你,邁克,是另外一個叫墨菲的混蛋,他是所有倒楣蛋的上帝。」
「留著你自己做蛋黃醬吧,」艾克斯低聲吼了一句。
墨菲問道:「艾克斯?」
如果阿富汗人報告我們的行蹤,我們可能會全部陣亡,死在這片怪石嶙峋、酷熱難耐的山岬上。我們現在離家有幾萬英里,離援兵有幾千光年,可能前來攻擊我們的力量又是那麼龐大,如果讓這些傢伙回家,在軍事上就等於自殺。
邁克離我最近,這時候他突然輕聲說:「夥計們,我想到了個主意。」
我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在正午的陽光下看著那些牧羊人漸漸消失在高高的天際線上。我看了看錶,從他們離開到現在過了整整十九分鐘,每個人心裡都出現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像他想得那樣深遠,但邁克的話絕不是危言聳聽。我害怕這幾個農民嗎?不。我害怕他們可能會有塔利班朋友嗎?不。我害怕美國國內的自由主義媒體嗎?是的。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樣一幅前景:自己要在美國監獄裡待上很多很多年,終日與殺人犯和強|奸犯為伍。
「去你媽的!」
那兩棵倒下的大樹能夠在正面為我們提供很好的防護,兩側的防護也還不錯。但敵人一旦迂迴到我們的側後方發起進攻,我們就完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此前才會冒著摔斷脖子的危險,在對山下地形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
只有上帝才知道他們到底藏匿了多少武器。而且我們逐漸意識到沙馬克的部隊實際上訓練有素,裝備精良,勇敢頑強,戰術運用也十分得當,這跟我們剛剛抵達阿富汗時的想法大相徑庭。
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該怎麼辦?他們很明顯都是牧羊人,高原地帶的農民,也就是《日內瓦公約》上說的手無寸鐵的平民。如果從純軍事的角度來說,我們應該毫不猶豫地立即將他們幹掉,因為我們無法弄清他們的意圖。
我們出發了,沿著山羊的蹄印和牧羊人的足跡往山上爬去。我們盡可能地迅速行動,但出發地到山頂這段路程還是花掉了我們四十分鐘到一個小時的時間。等我們爬上山頂,山羊也好,牧羊人也罷,都已經不見蹤影。他們的速度真快,簡直能趕上從那些山間小徑對我們發射的火箭彈了。
我讓那個傢伙靠著圓木坐下。接著發生了一件荒謬的事情:上百隻山羊一路小跑著上了山,每隻羊脖子上都掛著個小鈴鐺,牠們把這塊地方擠得滿滿的。現在我們大家周圍都是山羊。隨後又有兩個傢伙冒了出來。我示意他們過來與他們的同伴坐在一起。不過我可沒讓那些山羊坐下。
我們現在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們沿著我們剛剛滾落的陡坡兩側蜂擁而下。他們的行動非常迅速,不過速度還是沒有我們剛才直接滾下來那麼快。邁克那個位置的射界不錯,我的也可以。我們衝著他們開火,在他們撲上來之前把他們一個個地撂倒。但問題是他們的人數太多了,我們無論幹掉他們多少人,總有更多的人衝上來。出發前情報人員估計他們的兵力在八十人到兩百人之間,現在看來後者似乎更接近實際數字。
我們都吃了點東西,又喝了些水,然後面朝下地趴下,太陽曬在身上,濕透的衣服上慢慢開始冒出蒸汽。這時候的天氣變得酷熱難耐,我趴在一根伐倒的圓木底下,盡量把身體擠進圓木與地面的縫隙裡,只有雙腳露在外面。但倒楣的是,我的身下有一株大蕁麻(蕁麻科類植物,齒形葉,雌雄異體,無花瓣,接觸其植物刺毛會引起皮膚過敏),差點兒沒讓我瘋掉。當然,現在我只能紋絲不動。誰知道這時候是不是有一副高倍望遠鏡正盯著我們這兒呢?
我現在都能看到他們的背影。他們以阿富汗人特有的方式將雙手背在身後,突然加快腳步朝那個陡峭的斜坡走去,我們周圍的羊群也小跑著跟了過去。不知從哪裡冒出一條棕色的狗,牠瘦骨嶙峋,汙穢不堪,跑到了那小孩的身邊。這條令人厭惡的阿富汗狗讓我想起了家鄉牧場裡我的那條拉布拉多獵犬,巧克力色皮毛,粗壯結實,總是透著健康和快樂。
隨後又有一團濃霧湧來,將我們和身下的山谷整個籠罩於其中。我們又看不到山下的村子了,而且在這個地方總是起霧。很顯然我們在這裡無法有效展開行動,必須尋找新的位置。
我們沿原路緩緩地退回到樹林邊上,在樹木的陰影裡看了一下GPS衛星定位數據,發現這裡距離二號地點不遠。邁克這時讓艾克斯在前頭,我不由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因為要爬上爬下陡峭的懸崖對我來說實在是太困難了,而身材修長的www•hetubook.com.com馬修.艾克斯是個攀登專家,可以像頭羚羊一樣蹦上蹦下。我把這個比方說給他們聽,結果三個隊友都笑了起來。
我們又一次背起背包,向新的位置前進。儘管只有大約一千碼的路程,但我們卻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先是沿著山脊向前走,然後爬上山脊盡頭的一塊由花崗岩構成的台地。我得承認,這個位置確實很完美,從這裡向村子觀察和射擊的角度都很好,視野也非常開闊。如果沙馬克和他的人在那裡出現的話,我們肯定會發現他。就像邁克說的那樣:「那個傢伙只要去上村裡的公共廁所,就絕對逃不過我們的眼睛。」
我們倆回頭看著丹尼,他已經打開電台,正在努力地試圖接通總部。他變得越來越沮喪,就像所有電台操作員聯絡失敗時的表現一樣。他還在不斷地努力,而我們倆很快得出了結論:這該死的無線電肯定是出問題了。
我們暫時安全了。艾克斯用望遠鏡觀察了二十分鐘,然後我接著觀察二十分鐘。村子裡平靜如常。現在距離我們放走牧羊人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了,而這裡的一切依然寧靜、平和,甚至連一絲風都沒有。不過我敢對著耶穌基督發誓,這裡真是酷熱難當。
邁克的回答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聽著,馬庫斯。如果我們把他們殺了,有人很快會發現他們的屍體。首先,這些鬼山羊就會待在這附近。如果這些人不回家吃晚飯,他們的親戚朋友就會出來找他們,尤其是要找這個十四歲的小孩。但主要的問題還是山羊,因為無法把牠們藏起來,所以我們很容易被發現。
我轉身往後看去,看到邁克睜大眼睛盯著山上,命令丹尼如果電台能夠正常工作就立即向總部呼叫支援。看到我之後,邁克瞪了我一眼,指了指山上,用手語告訴我注意那裡的情況。
我站在那裡,又掃視了一眼那些面色陰沉的阿富汗農民。他們中沒人想跟我們說話。他們也沒有必要說什麼。他們憤怒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我們沒有繩子,所以把他們捆起來,讓我們有更多的時間尋找新的位置看來是行不通的。
但我還能站起來。不過這時做這個動作實在糟糕,因為一枚枚的火箭彈飛過來落在附近爆炸,我趕緊趴下。雖然爆炸的殺傷力不大,但卻掀起了漫天的塵土、石屑和樹木的碎片。邁克就在我旁邊,離我大概有十五英尺。爆炸過後,我們倆從地上爬了起來。
艾克斯搖了搖頭。丹尼聳了聳肩。而邁克,說句公道話,看上去魂不守舍。跟我一樣,他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犯下了一個巨大的錯誤。這比我們以前做過的一切都要讓人心驚膽寒。這些傢伙要去哪裡?我瘋了嗎?
「山下見!」我嚷道。但就在這個時候,我撞到一棵樹上,而邁克則像顆子彈般「嗖」地從我身邊飛了過去。我現在的下降速度慢了下來,但當我努力想站起來的時候,我又一次摔倒在地,朝山下滑去。我漸漸追上了邁克,兩個人在地上撞擊著、翻滾著,活像兩顆在彈子機裡彈來彈去的彈球。
我開始向他靠攏,而邁克作為一位傑出的軍官,也察覺到了眼前的局勢對我們不利,並已經下達了命令:「撤退!」
我轉過頭來,看見他滿臉塵土,甚至連牙齒都是黑的。「哥們兒,你看上去像堆垃圾,」我告訴他說,「趕緊打扮一下吧!」
「沒問題,」邁克回答說:「要什麼餡兒的?騾糞還是山羊蹄子?」
不管怎樣,這就是我們新的行進路線。前進了五十碼之後,我已經開始苦苦掙扎。在下山的時候我都無法跟上他們,就更不用說向上攀登時了。他們可以聽見我在後面不斷地滑倒,嘴裡不停地咒罵,我則聽見艾克斯和邁克從前面傳來的笑聲。這與身體強壯與否沒有關係,我同他們中的任何人一樣強壯,此刻也絕沒有感到呼吸急促。我就是塊頭太大,跟不上前面那幾頭山羊。這是自然法則,不是嗎?當我們努力地在懸崖上攀登,向三號地點前進時,艾克斯一直在尋找掩蔽物,避開月光,所以我們不可避免地選擇了「之」字形路線。破曉前大約一小時,我們爬上了懸崖。GPS衛星定位數據顯示,我們已經按計劃準確抵達了預訂地點。邁克在花崗岩裡挑了個地方,讓我們都躺一會兒。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牧羊人靜靜地坐在那裡,艾克斯和墨菲用槍指著他們,而丹尼那副神情看起來恨不得要把電台扔到懸崖下面去。
我抓緊了手中忠實的步槍,慢慢地把它指向那棵樹的方向。無論是誰在那裡,他都看不見我,因為我的位置極佳,十分隱蔽。
我用瞄準鏡和雙筒望遠鏡默默觀察著。墨菲藏在地勢較高的幾塊岩石之間,距離我大概五十碼。艾克斯在我的右邊,躲在一棵老樹樁的空洞裡。丹尼帶著無線電,蹲在我下方左側僅有的幾棵樹中間,所有人中只有他藏在陰涼下,能夠躲避熾熱的太陽。此時已接近正午,太陽高高地掛在空中,幾乎就在我們頭頂正上方。
「太好了,」艾克斯說:「再看看能不能幫我帶個三明治。」
我們四個人不停地射擊,不停地把他們撂倒,看著他們掉下懸崖,然後再換上一個新的彈夾,努力用子彈擋住他們。但這是不可能的,我們必須放棄這片高地,我必須靠近邁克跟他商量一下對策,也許有可能讓我們活著回去。
「我猜艾克斯在上面找到了掩體,還在左翼繼續與敵人戰鬥,」他說,「丹尼肯定還在呼叫總部,在山上要比在這裡更容易跟總部取得聯絡。」
儘管發生了這樣糟糕的情況,邁克還是大笑起來。這時候我注意到他在摔下山的時候中彈了,鮮血不斷從他的腹部湧出。就在這時,一枚火箭彈落在我們旁邊,發出了雷鳴般的爆炸聲,它的落點距離我們太近了,實在是太近了。我們倆在漫天的塵土和煙霧中飛快地轉過身去。
但這時候丹尼再一次中彈了,子彈打穿了他的脖子。他手裡的槍掉在了地上,身體也癱倒了。我蹲下身抓住他,把他拖到岩石後面,但他掙扎著站了起來,想告訴我他沒事。
「那邊應該有人值班的,」墨菲說道。我可以感覺得到他聲音中透出的焦慮。
他的槍依然緊緊背在身上。而我的槍則躺在腳下,我彎腰把槍撿起來,這時候聽到邁克衝我喊道:「你沒事兒吧?」
而且他們一定是由沙馬克在指揮。因為這些傢伙槍法不怎麼樣,只是端著槍胡亂掃射,但他們一直嚴格遵守此種進攻的戰術原則,總是向戰場的兩翼展開,試圖迂迴包抄他們的敵人,從而在各個角度對目標展開攻擊。我們的射擊雖然減緩了他們的包抄速度,但不能完全阻止他們。
這裡正在上演一幕二十一世紀版本的「卡斯特將軍的最後抵抗」,只不過這次包圍小巨角羊鎮的是塔 利班,而且他們到目前為止還沒能消滅我們而已。要想擺脫卡斯特將軍的厄運,我們唯一的選擇就是轉移到平地上戰鬥,而山上是沒有多少平地的,所以我們必須後退,下山,一直下到山底。
邁克和丹尼從咩咩叫的羊群中擠出一條道來,過來看看出了什麼情況。我們都注意到一點,這三個人當中有一個還是個孩子,只有十四歲左右。我試著詢問他們是不是塔利班,他們都不住搖頭,其中年長的一個用英語說:「不是塔利班……不是塔利班。」
「不是,電池沒事。可就是沒人應答。」
「我只不過不想弄出任何動靜來,」艾克斯說道:「我早就瞄準他了,一直盯著他走到你身邊。他只要敢輕舉妄動,我就會當場將他打死。」
雙方的激烈戰鬥持續了五分鐘。他們從山上向我們藏身的兩棵大樹猛衝,同時一刻不停地猛烈射擊,即便在山上看不到目標時也一直瘋狂掃射,他們還瞄準我們發射火箭彈,以此來加強他們的火力。這群傢伙的指揮官不是什麼目光狂躁的瘋子,而是一個對作戰原則理解非常透澈的人,簡直是太透澈了。這個王八蛋。現在他們把我倆壓制在大樹後面,子彈漫天飛舞,不過我們的還擊更加準確。
撤退!還不如說讓我們從這個該死的山上跳下去。我們的身後就是一個近乎垂直的陡坡,只有上帝才知道它有多高。但命令就是命令。我抓起裝備朝側面跑去https://m.hetubook.com.com,想沿「之」字形衝下斜坡。但在這個時候只有地心引力說了算,我一頭栽了下去,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然後疾速向山下滑去。我用腳後跟不停蹬著地面,想穩住身體。我以為自己的速度夠快了,但一回頭瞥見墨菲就緊跟在我的身後。墨菲自「九一一」之後就一直戴著一個紐約消防隊員的紅色臂章,雖然我剛才回頭的時候實際上只看見了一個紅色的臂章,但我知道跟在後面的就是他。
這時候,一個戴穆斯林頭巾、手持斧頭的傢伙從圓木上跳了下來,正落在我的身邊。我差點兒給嚇暈過去,因為這實在是出人意料。我迅速轉身抓起槍對準他。我想這至少能讓他沒有勇氣砍掉我的腦袋。然而他比我還要吃驚,趕緊把斧頭扔到了地上。
我們中間沒有人喜歡這個卑鄙的選擇。我能看出這一點。雖然這種決策在軍事上正確無誤,也是任何一個高級指揮官都會做出的決策——這些人不能活著離開這裡。如果放走他們,可能出現在軍事上不堪設想的後果。但我們四個人都是基督徒,按照遵紀守法的普通美國平民的思維,我們很難做出這種決定。
這裡明顯是個伐木場,也許已經廢棄了,但是這裡的很多樹都被砍倒了。在我們的右側,群峰之上的夜空漸漸發白。黎明即將來臨。
邁克點點頭。「好吧,」他說:「我想這就是二比一,丹尼棄權。我們放他們走。」
槍聲立刻響成一片。子彈從各個方向射來。艾克斯在左翼不停地射擊,想切斷敵人向下的攻擊路線,邁克則朝正上方猛烈開火。丹尼一面單手朝敵人掃射,一面用另一隻手拼命地擺弄電台。
在此期間,除了彈藥和手榴彈之外,我身上幾乎所有的東西都丟掉了:背包、急救用品、食品、水壺、通訊器材、電話。甚至上面繪著德州州旗的頭盔也不見了蹤影。如果哪個可惡的恐怖分子戴上了那頂頭盔,那我可真的該死了。
「我到村子裡去一趟,看能不能借一下他們的電話!」
我們埋下頭,我問邁克,艾克斯和丹尼到底在哪兒,邁克也不清楚。我們只知道他們還在山上,沒有像我倆一樣跳下來。
現在的問題是,丹尼在哪兒?這頭小山獅是不是還在戰鬥,一面抵擋的沙馬克部隊,一面繼續努力用電台呼叫總部,讓總部了解這裡的情況?我們三個人都不清楚,但答案不久就揭曉了。懸崖右側突然出現了一陣異常的動靜:有人摔了下來,那個人只能是丹尼。
邁克走過來簡短地說了幾句話,然後我們都抬頭盯著東方漸漸發白的天空。海軍上尉墨菲作為指揮官下達了命令:「五分鐘後出發。」於是,我們又扛起沉重的裝備,沿原路往回走。走了大約一百碼後,我們發現了一條小路,可以從山脊的另一側下山,我們沿著這條小路向三號地點的下方走,最後在樹林中找到了一個理想位置。從這個位置上,我們可以俯視沙馬克藏身那個村莊,它現在與我們大約有一英里半的距離。
艾克斯在我的左側,將身體緊緊地貼在山崖上。儘管周圍一片寂靜,但他像往常一樣保持著高度警惕,步槍上了膛,隨時準備開火。他這時候可能正在腦海中做《紐約時報》上的填字遊戲,但他沒法安定下來。我旁邊碰巧有棵桑樹,而我又睡不著,於是不住地朝艾克斯扔桑椹,藉以打發時間,同時也是報復他在爬山時繞路。
邁克墨菲下達了命令:「如果我們待在這裡,他們會把我們全殺光的!跳下去,夥計們,豁出去了,跳下去!」
世界上最古老的軍事策略就是占領制高點。依據我的經驗判斷,塔 利班的任何一個指揮官都會命令他的手下必須從制高點上發動進攻。他們現在就是這麼做的。如果我們是在一片玉米地裡,那情況還不至於這麼危險,因為子彈打到地上就會留在土裡,但我們現在待在一個三面是花崗岩的角落裡,子彈打在石頭上就會彈起來變成跳彈,而且不僅是子彈,彈片和碎石也會從岩石上迸起來。在我們看來,塔 利班發射的每一顆子彈似乎都有雙重的功效。我們除了要躲開飛來的子彈,還要時刻小心跳彈。
我們想找一個有利的位置,於是在岩石間跳躍著向開闊地運動,但是我們立刻遭到了猛烈攻擊。塔利班發現我們的意圖後開始從我們頭頂的制高點上向我們開火,子彈像雨點一樣傾瀉下來。我們趕緊躲到岩石後面,這時候丹尼又中了一彈。
接著他們又向我們發射了火箭彈。我們看見一道道白色的煙霧從空中劃過,飛下山崖朝我們射了過來,隨後就是巨大的爆炸聲在三面環繞我們的花崗岩間迴蕩。我感覺周圍的一切似乎都炸開了,大塊的石頭從崖壁上掉落下來,碎石粒漫天飛舞,飛旋的塵土裹著密集的子彈和彈片,撲頭蓋臉地向我們襲來。我們被嗆得喘不過氣來,眼前一片混沌。
「可實際上沒人。」丹尼說道。
但從監視偵察的角度來看,這個位置完美無缺,它居高臨下,視野廣闊,這是任何監視小組所夢寐以求的。我們只要在鬆軟的頁岩上挖個掩體,小心謹慎,保持隱蔽,集中精神,確保別讓人發現就不會出問題。但我依然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其他三個人也一樣。
我就像座大理石雕像一般一動不動。我瞄了邁克一眼,他也一動不動。然後我又盯著那棵樹,這一次那頂頭巾從樹的邊緣露了出來。一名塔 利班武裝分子,鷹鉤鼻,滿臉濃密的黑鬍鬚,一雙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手裡的AK─四七直指著我的腦袋。難道他發現我了?他會不會開槍?處在我這個境地,那些自由主義者會有何感想?沒有時間再想了。我一槍把他的頭轟掉了。
「馬庫斯?」
「無論選擇這兩種方式中的哪一種,離開這裡之後,絕對不能聲張。就算出現阿富汗牧羊人被謀殺的報導,我們也不能透露一個字。否則國內的報紙就會寫出《海軍海豹突擊隊員被懷疑犯有謀殺罪行》這樣該死的頭條啦。」
他占領了最左邊的位置,換上一個新的彈夾後就開始射擊,簡直是彈無虛發,加強了左翼的防守,從而彌補了我們最易遭受敵人攻擊的軟肋。我們三個人不斷地射擊,撂倒一個又一個敵人,祈禱著他們的人數會越來越少,希望在他們的進攻中打開一個缺口。但現實與希望之間總是存在巨大差異。那些傢伙依然不斷地湧上前來向我們瘋狂掃射,槍聲和火箭彈爆炸聲仍舊震耳欲聾。
從醫學角度講,我們的情況都還不錯,沒有受傷。但我們已經在崇山峻嶺中攀上爬下了七個鐘頭,這著實讓人精疲力竭。邁克和我尤其感到疲憊,因為我倆都患有失眠症,尤其是在這種行動,前一天晚上我倆都睡不著。另外,天氣寒冷徹骨,雖然雨已經停了,但我們依然全身濕透,攜帶的所有裝備也都淋濕了。
這時墨菲衝我喊道:「唯一的出路就是下山,兄弟。」我則高聲答道:「收到,長官。」
如果當時有十二名海豹突擊隊員的話,就能夠守住當前我們的位置,並且消滅他們,但那樣的話敵我比例只有大概十比一或十一比一,而現在我們只有四個人,那敵我比例很可能就是三十五比一。這種情況在軍事上必敗無疑,加上我們現在又無法請求總部派出增援部隊,情勢變得更加惡劣。
「嗯,直到現在我都認為幹掉他們是我們唯一的選擇。我想聽聽你的看法,墨菲。」
「現在該怎麼辦?」 丹尼問道。
「這東西是不是該換電池了?」我問道。
回到原來的位置之後,我們繼續射擊,在兩翼把他們一個個撂倒。但是沙馬克的部隊仍然不屈不撓、堅定不移地從陡坡上向我們撲過來。他們的攻擊對我們造成了極大威脅,這並不是因為他們有火力優勢,而是因為他們一直試圖從兩翼包抄我們。
他選擇的休息地點就在山頂,距離最高處大約有八十英尺。這裡有些樹木,個別地方樹木比較茂密,但除此之外的大部分地方植被非常稀少。我們終於走完了四英里的路程,現在可以卸下背上沉重的裝備,倒出靴子裡的粗砂和碎石了。不知怎麼的,這些東西總能跑進靴子裡去。
「馬庫斯?」
誰都沒有笑。連我都沒有。我們都無奈地意識到:我們只能靠自己了,只能自己做決定。
「跟以前一樣。我不在意你做什麼決定。只要告訴怎麼做就行。」
我是小隊的醫護兵,本來應該幫忙包紮傷口,但當我摔下山的時候,所有的急救用品都丟了,而且現在也沒有時間,我們必須一刻不停地向那些拿著AK─四七的雜hetubook.com.com種們射擊,希望他們能夠撤退,至少會用光火箭彈。這東西如果不小心的話會傷著人的。這些王八羔子。
「我不知道,邁克。」
我架好MK十二步槍準備射擊,然後仰頭朝山上看去。在懸崖邊上站著八十至一百名荷槍實彈的塔 利班戰士,每個人手裡都拿著AK四七突擊步槍,槍口衝著山下,有些人還扛著火箭筒。他們開始分別從左右兩翼向我們包抄下來。我知道他們能看到我背後的地方,但看不見我。他們也不可能看見艾克斯和丹尼。但我不敢確定他們是否已經發現了邁克。
我做了一個手勢,讓那三個人站起來,然後擺了一下步槍,示意他們離開。他們沒有對我點頭,也沒有向我微笑以示感謝,而他們心裡很清楚,我們本來是完全有可能殺了他們的。他們轉身向懸崖背後的高地走去。
我站在那裡凝視著的我們的新位置,它高高地聳立在山間,四周都非常陡峭。這個位置的確完美,但也非常危險。如果有人在夜間向我們發動攻擊,我們別無選擇,只能突圍,因為如果他們朝我們發射火箭筒的話,我們在這個狹窄的地方無處藏身,會被炸得粉身碎骨。這裡只有一條出路,也就是我們進來的那條路。一個像沙馬克那樣經驗豐富的指揮官完全可以把我們釘死在這個貧瘠、多石的地方,要想突圍就得殺出一條血路。此外,還有一個令人不安的想法始終揮之不去,沙馬克的朋友賓.拉登可能也在這個地區活動,而他身邊可能會有「基地」組織的大部隊。
艾克斯幹掉了其中一個,但我們的右翼情況十分危急。他們瘋狂地向我們掃射,但感謝基督,沒有打中我們。我們也像瘋了一般拚命射擊。突然間,我遭到猛烈攻擊,雨點般的子彈鑽進了樹幹裡,打得我周圍的岩石石屑紛飛。這些子彈是從兩翼打過來的。
我們當然還沒有到達山底,這只是山腰間的一片狹小的平地,但至少我們不用再把身體緊緊地貼著崖壁了。往懸崖下跳的時候,我直接落在邁克的身上,然後艾克斯和丹尼又落在了我們倆身上,但我們連咒罵幾句的時間都沒有,立刻展開進入戰鬥位置,準備打退從兩翼撲來的敵人,因為在接下來的戰鬥裡,他們肯定還會從兩翼展開猛攻。現在他們正從我們右翼的岩壁上往下爬,而我則盡量不讓一個敵人爬下來。因為連續射擊的緣故,我的槍熱得燙手,但我還是不斷地裝彈、瞄準、開火,同時心裡頭還在為丟了那頂印著德州州旗的鋼盔而感到懊惱不已。
「總部沒人應答,」他咬牙切齒地說:「我搞不懂為什麼。就好像那頭根本沒人一樣。」
我們停止前進,在樹木和岩石間尋找休息的地方。安頓好之後,我拿出水壺一陣狂飲,說實話,我感覺自己就像古巴比倫空中花園裡的植物一樣乾渴難耐。丹尼則背靠著大樹盤腿而坐,擺了個瑜珈的姿勢,看上去活像個印度的耍蛇藝人。
可是,作為一名訓練有素的美國特種部隊戰士,在我的靈魂深處,我知道將這些牧羊人放走簡直是愚蠢透頂。我試著想像如果歷史上的著名軍事家碰到這種情況,他們會怎麼做。拿破崙?巴頓?奧馬爾布拉德利?麥克阿瑟?他們會不會做出冷酷無情、但在軍事上正確無誤的決定:既然這些人對士兵的生命構成了明確的現實威脅,就必須將他們全部處死?
「好吧,我再跟你們說一遍。如果我們把這些傢伙殺了,我們就必須如實向上級報告,我們不能掩蓋事實。大家都明白,他們的屍體肯定會被發現,而塔利班會大肆宣傳這件事,他們會讓它見報,而美國自由主義媒體會毫不留情地攻擊我們。我們十有八九會被指控謀殺。我不知道你們會怎麼想……馬庫斯,我聽你的,你說怎麼辦吧。」
記得當時沒有人表示異議。我們只能聽到斷斷續續的山羊叫聲:咩咩……咩……咩,還有小鈴鐺在那裡叮噹作響。這一切構成的背景音樂正配得上那只有在該死的童話世界裡才會做出的決定。不管你喜不喜歡,它絕不應該出現在戰場上。
我們四處尋找我們來時所走的那條小路,找到之後就開始返回原來的地點,也就是此前由於對村子的觀察角度不佳和當時的濃霧而放棄的地點。我們還試著用無線電呼叫,但仍舊無法與基地取得聯絡。
丹尼、邁克和艾克斯防守著左翼,而我則控制著右翼。兩個方向上的戰鬥都變得越來越激烈,但我們發現左翼敵人的傷亡要比右翼大。墨菲高聲命令道:「我們要占領制高點,這一邊。」我們的四支槍一起噴著火舌,想從左翼突出去,在陡坡上占領一個立足點,如果能夠消滅足夠多的敵人,就一路打回到山頂去。
與此同時,我看見邁克身上電台的天線被折斷了。這下可糟糕了。我的槍帶也斷了,步槍猛地飛了出去。不過最大的問題是,我們完全不清楚那片小樹林後的地形,因為當時我們從上面根本看不見,如果當時看見了,我們可能也就根本不會跳下來了:那裡的地面先是微微上翹,然後又突然向下形成一個陡坡,就像個該死的滑雪跳台。
「什麼主意,長官,」我問道,語氣突然間正經起來,好像在這種情況下必須尊敬我們的指揮官似的。
我和丹尼坐在一塊石頭上激烈地討論著,試圖弄清楚情況到底有多糟糕,有沒有什麼辦法。在地形不明的情況下展開行動,最終卻發現實際情況糟糕到了極點,簡直比最壞的設想更加糟糕,這是所有蛙人的噩夢。我和丹尼得出了一致結論:現在這種情況太糟了。
我們四個人又一次抓起步槍,站起身迎著雨點般的子彈向懸崖衝去。先是邁克,然後是我、艾克斯和丹尼,我們一個接一個地縱身跳下了那座三、四十英尺高的懸崖,落在一個小溪邊的灌木叢裡。
我不知道我們已經向下跌落了多遠的距離,但肯定有兩三百碼,而且我們還在繼續高速下落。我看見邁克在我前面,說實話,我當時根本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只能看見一個人形在塵土和石塊間穿行。如果他沒有全身骨折的話,那也是個奇蹟。
丹尼打開無線電聯絡總部和空中巡邏的飛機,報告我們已經抵達預訂地點,狀態良好,準備開始行動。但這次的報告為時過早,因為在通訊結束之後,月亮又移出了雲層,我們用夜視儀掃視了整個區域,但什麼都看不到。我們看不到沙馬克藏身的那個村莊,因為樹木擋住了我們的視線。但如果我們離開這片樹林的話,我們就會再次暴露在荒蕪的開闊地上,那裡只有幾根小樹樁,根本找不到理想的掩蔽物。耶穌基督啊,這可怎麼辦。
我緊貼著樹幹,相信他們沒有發現我,但他們的意圖很明顯是要從兩翼包抄我們。我又掃了一眼頭頂的懸崖,上面依舊擠滿了武裝人員,而且人數似乎又增加了。我們不可能從上面突圍,左右兩側也不可能。如果他們發現了我們的話,我們就幾乎完全陷入了包圍。但我仍然不敢確定這一點。
墨菲極力想在目前的形勢下做出正確的決策。而實際上自從我一槍擊中樹後那個武裝分子的眉心以後,我們就根本沒有選擇。現在儘管我們的兩翼還沒有遭到敵人的包抄,但敵人就在我們的正上方,在我們的頭頂上。這實在是太糟糕了。
至少現在回想起那一時刻時我是這麼認為的。當時我可能沒有這麼想,但自那以後,幾乎每個清醒的時刻這個想法都會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每天晚上我都會在半夜驚醒,渾身冷汗地想起在那座山上的那個時刻。我永遠也擺脫不了這種內疚。我也不能擺脫。投出決定性一票的是我,這種內疚會永遠縈繞在我心頭,直到我躺進德州東部我的墳墓裡為止。
丹尼此刻血如泉湧,已經無法開口說話了,但他不願意放棄,倚著一塊岩石向塔利班繼續射擊,並對我示意他可能需要一個新的彈夾。那一刻,我強忍著淚水,無助地站在那裡看著他。我從未見過如此勇敢的舉動。這是一個多麼英勇的戰士,一個多麼難得的朋友。
我認為這是一種鎮定的表現,就像在行將就木之時還不忘說上一句俏皮話一樣。這同時也說明我們現在感覺好多了,儘管不是絕對的輕鬆,但至少能夠安心執行任務,不時還可以說個笑話什麼的。這才是我們的本色,不是嗎?我說自己想休息一會兒,然後把迷彩帽拉低一些蓋住雙眼,想打個盹兒。不過這時候我的心臟依然砰砰直跳,我也沒辦法讓它慢下來。
我和丹尼留在原地,這時候太陽已經高高地爬到群峰之上,開始慢慢地把我們濕透的制服曬乾hetubook.com•com。一個小時後他們回來了,邁克說找到了一個觀察村子的絕佳位置,但那裡的隱蔽物不多。我估計由於地形的原因,他認為這次行動的風險更大了。但如果我們不冒這個險的話,我們就算等到聖誕節也完不成任務。
墨菲和我都希望槍聲能夠平靜下來,如果那樣的話就意味著我們已經消滅了大量的敵人。但那一刻始終沒有來。來的是一批批的援軍。塔 利班的援軍!在他們自己的土地上,一群又一群武裝到牙齒的敵人替下了陣亡的武裝分子,衝上來對我們猛烈射擊。儘管如此,他們依然無法殺死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這時候我突然清醒過來,不再擔心那些惹人心煩的美國自由主義者。「這太糟了,」我說道,「這實在是太糟了。我們究竟在幹什麼?」
我把我的巧克力棒給了那孩子一塊,而他卻對我怒目而視,只是把巧克力放在身邊的石頭上,既不說謝謝,也沒有點頭。另外兩個阿富汗人也怒視著我們,很明顯他們非常不喜歡我們。當然,他們可能心裡在想,我們在他們的田野裡四處閒逛,身上背著那麼多的武器和彈藥,都足夠征服阿富汗的一個省了,我們到底要幹什麼?
後來他們可能也明白了,只要那兩棵大樹掩護著我和邁克,他們就沒法將我們趕出來。隨後他們開始向我們發射大量的火箭彈。這些可惡的東西尾巴後面拖著熟悉的白煙,從山上稍遠一些的地方向我們飛來,落在我們的前方和兩側,掀起一片又一片的塵土和煙霧,碎石像雨點一樣落在我們身上。我們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能看得出來,艾克斯捕獲目標的速度比我要快,因為他的槍裝上了瞄準鏡。我也該把瞄準鏡裝上的,但我沒這麼做。
各種念頭在我腦海中翻騰。我們現在與總部失去了聯絡,也就無法請求指示。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有在村裡發現與目標相似的人。我們的位置已經暴露,也無法尋求空中支援,我們甚至都無法向上級匯報。更糟糕的是,我們不知道這些牧羊人到底會去哪兒。當情況如此糟糕的時候,很可能產生一系列的嚴重後果。
「丹尼?」
我倆衝到丹尼跟前,架著他回到那兩棵大樹後面,然後把他放在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其間他們居高臨下地不斷衝我們射擊,但我們沒人中彈。到現在為止,我們三個人還都算平安,只有邁克中了一槍。
那一瞬間我知道沒有什麼能夠救我們的命,我們要麼會摔斷腰,要麼會摔斷脖子,然後塔 利班就會毫不留情地開槍把我們打死。當我以七十英里的時速衝進矮樹林的時候,我的大腦還在超負荷運轉,考慮這些事情。
在我們前方地勢略微平緩的山坡上有一片小樹林。我知道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如果不想掉入無底的深淵,我就得抓住點兒什麼東西,什麼都行。邁克也是這麼想的。我看見他在前面不停地伸手抓住樹枝,但樹枝承受不了這麼大的力量,一根根都折斷了,而邁克仍然繼續像個鉛垂一樣向下滑去。
我嗎?我渾身上下都是傷,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但我的步槍一直在我身邊翻滾著,在這場挑戰死亡極限的下跌中,那枝槍總是在距離我的手不到兩英尺的地方。我知道這一定是上帝之手在指引著它,除此之外別無解釋。
邁克開始收拾他的裝備。「五分鐘後出發,」他回答道。
艾克斯「砰」的一聲砸在地上,摔得暈頭轉向,不辨東南西北。塔 利班已經發現他了,開始朝他開火,而艾克斯這時候還躺在地上。「快跑,艾克斯……這裡,夥計,快跑!」墨菲聲嘶力竭地喊道。
我們現在前去的地點可能是我們在這個地區所能找到的最佳防禦位置,它位於懸崖邊緣,距離山頂大約四十碼,林木繁茂,利於隱蔽。現在大家都覺得應該保持嚴密的防守,而且我們必須隱蔽一段時間。希望塔利班並沒有得到消息,就算他們已經得到消息,只要我們很好地隱蔽自己,他們也就無法發現我們。在這方面,我們可都是一流的行家。
我衝著邁克喊道:「我們要幹掉他們,但我們可能需要找個新的位置。」
丹尼醒了過來,他努力想站起身來,但臉上出現一副痛苦的表情。他肯定是在忍受劇痛,接著我看見血從他的手上湧了出來。
我聽見邁克喊道:「丹尼,丹尼,看在上帝份上,趕緊把那該死的東西弄好……馬庫斯,沒有選擇啦,兄弟,殺光他們!」
我們的兵力不足,只能疲於應付敵人正面的進攻,無法派人保護我們的側翼。我猜那些牧羊人肯定告訴他們我們只有四個人,而沙馬克也立刻意識到我們的兩翼是最空虛的。
在我下方左側大致三十碼的地方,艾克斯拿著那支我們最重的步槍潛伏在那裡。在我的正下方大約十碼的距離,邁克則隱蔽在一塊巨石的背風處。我們上方的山勢極陡,中間只有幾碼的地方地勢比較平坦,高處的山勢幾乎筆直向上,一直延伸到山頂。我和墨菲都從那塊地勢比較平坦的地方向下看,但什麼也沒有看到,說明這裡的地形給我們提供了極佳的隱蔽。
如果要進行投票的話,艾克斯將建議處決這三個阿富汗人。在我靈魂深處,我知道艾克斯說得沒錯,我們絕不能把他們放了。但問題是我還有另外一個靈魂,一個基督徒的靈魂。在我心底裡有個聲音不斷小聲告訴我,殘酷地處決這些手無寸鐵的人是錯誤的,如果此後加以掩蓋,像罪犯一樣偷偷溜走,並否認自己做過的一切,那麼就是錯上加錯。
在我們身後有兩棵倒下的大樹,樹梢交疊在一起,就像是對著大山張開的兩根巨大筷子。我們倆同時撲到這兩棵樹後面,暫時避開了敵人的火力,隨後拿起武器準備戰鬥。我在右邊,準備擋住從右翼來的敵人;邁克則在左邊中間位置,準備阻擊正面和左翼的來犯之敵。
我們現在所處的山脊在前方有一個急轉彎,一條峽谷在我們腳下一直延伸到山脊的轉彎處。不知什麼原因,艾克斯領著我們離開山脊,向下面的峽谷爬去。他似乎想改變原定路線,不再沿著山勢轉彎,而是取直線直接前往三號地點。這個路線很不錯,簡直棒極了,只不過我們需要先沿著陡峭的山崖向下爬一英里,然後再筆直地向上爬一英里。這段路程簡直會要我的命。
艾克斯很快反應過來,不顧身邊呼嘯的子彈,躍過那兩棵倒在地上的大樹衝進我們的掩蔽處,結果四腳朝天地摔倒在地上。當生命受到嚴重威脅時,一個人能夠做到的事情真是難以置信。
子彈擊中了他的後背下方,然後從胃部穿出。但他還在射擊。只有基督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但他確實做到了。丹尼張著嘴,嘴裡鮮血直流。到處都是血。天氣炎熱,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火藥味,槍聲和爆炸聲震耳欲聾。自從他們開火以後,這聲音就一直都沒有減弱過,我們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響,就像一直戴著耳機聽搖滾樂一樣。
我知道這些笑話並不那麼好笑。但我們當時正像鳥兒一樣棲息在懸崖邊,準備擊退來犯的敵人,所以我覺得這些笑話還是很不錯的。
這時艾克斯又開口了:「我們不是殺人犯。無論我們做了什麼,我們也絕不是殺人犯。」
我們知道沙馬克手下大概有八十到兩百名武裝分子。記得我當時取了個中間數,一百四十人,然後問自己怎樣看待一百四十比四,也就是三十五比一的敵我力量對比,顯然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逃生的機率不大。我看著邁克,告訴他:「墨菲,我們得向上級請示。」
那是我這輩子做出的最愚蠢的、最昏頭的、最弱智的決定。我當時一定是瘋了。我投出的一票實際上就簽署了我們的死刑執行令。我已經變成了個該死的自由主義者,一個愚蠢的毫無邏輯思維的傻子,感情用事,毫無理智,做出的判斷就像隻長耳大野兔般地瘋狂。
首先,我好像還沒死,這簡直像耶穌在水面上行走一樣神奇。但更讓人吃驚的是,我的步槍就在離我右手不過兩英尺遠的地方,就好像上帝祂老人家對我動了惻隱之心,要給我以希望。「馬庫斯,」我聽到他說,「你肯定需要這個。」至少我以為自己聽到了祂的聲音。我向上帝發誓,我確實聽到了祂的聲音,因為這在我看來的的確確是個奇蹟。不過當時我並沒有時間唸祈禱詞來感謝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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