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延期與難題
第四十一章 最後的波折

皮爾思打算坐在一等車廂最後一節的包廂裡,這當然是刻意安排的。因為那裡離車尾行李車廂的距離最短,他稍後從車頂爬過去時最快。
「太抱歉了。」皮爾思又說,但佛勒或那個姑娘都沒再回頭。
「也難怪,」佛勒說:「要顧慮健康也不能太過火,不過你很難期望一個醫生能懂這些。我的醫生有回就勸我要戒掉葡萄酒——你能想像他竟講得出這種話嗎?總之,好吧,那我們就一起到你的包廂去。」
「把他給弄走,」皮爾思朝她耳語:「不管用什麼方法,弄走他就是了。」
皮爾思必須擺脫佛勒。如果包廂裡有任何陌生人——何況是銀行裡的人——他就沒法爬到火車頂上。但同時,他擺脫佛勒的方式絕對不能讓他起疑,因為劫案發生之後,佛勒會努力回想——大概還會被警方詢問——以找出任何不尋常事物的蛛絲馬跡,由此判斷劫匪可能會是誰。
然後,他又察覺到這個姑娘哭過;她的雙眼紅紅的,兩頰上猶有淚痕,於是這一切變得更加費解又離奇,而且——
那位姑娘還沒來得及開口,佛勒說:「什麼?要我把她從你身邊搶走,讓你孤單一個人搭車?這可不成。來吧,快點,火車馬上就要開了,你的包廂在哪兒?」
片刻之後,火車的汽笛響起,引擎開始轉動。皮爾思走回他的包廂,關上門,望著窗外,隨著這列往福克斯通的火車逐漸加速,倫敦橋車站也被拋在後頭了。
皮爾思開心地揮揮手。「亨利,」他喊道:「亨利.佛勒,真是個驚喜呀。」
他們走了好一段路,來到皮爾思的包廂。佛勒精神奇佳,不斷談論著醫生和他們的缺失。他們踏入皮爾思的包廂,關上門。皮爾思抓著懷錶:差六分鐘就要八點了。火車不見得都會那麼準時出發,但即使如此,時間也所剩和_圖_書不多了。
「於是我提議陪她一起搭車。」皮爾思說。
佛勒禮貌地輕點個頭致意,努力想找出一種適當的態度,去面對一個顯然是女僕的姑娘(因此兩人地位並不相稱),同時也是個悲痛的女性(因此只要她的悲痛是出於某些道德上可以接受的必要原因,她就該受到紳士的對待)。皮爾思進一步讓狀況更為明朗化。
「您真好心。」那位姑娘說,微微點了點頭。
皮爾思是貴族單身漢,他有可能公然和情婦到海濱度週末,但他的情婦應該穿得很高貴,不會是眼前這位姑娘的打扮。而如果這位姑娘是他家裡的女僕,他就絕對不會帶她到火車站這樣的公開場所,除非有什麼特殊的原因——但佛勒卻一個都想不出來。
「你點燃那個鬼玩意兒之前,就該先問一聲的。」佛勒說,此時那位姑娘渾身無力地靠著他,胸部就抵著他的胸膛。
「其實呢,」皮爾思說:「我有自己的包廂,就在那兒。」他朝列車後方一指。「我的袋子都已經放上去,也已經付錢打發掉腳伕,全都弄好了。」
「我當然喜歡前面的車廂,」皮爾思說:「不過老實說,我是搭了幾次火車很不舒服之後,才聽從醫生建議,選擇現在的包廂。他覺得引擎的震動引發我的不適,所以警告我要坐得離火車頭愈遠愈好。」皮爾思乾笑一聲:「其實呢,他說我應該坐在二等車廂,但我可辦不到。」
「應該是吧。」她說。
最後,皮爾思的隨身男僕——他沒有雇用火車站的腳伕——把那些背袋一個接一個搬上行李車廂。雖然那個男僕看起來孔武有力,但顯然每個背袋都讓他搬得很吃力。
「天哪!」那位姑娘喊道:「這全部由你負責嗎?」
總之,一個細心的人可能會好奇,為什麼一位高貴和-圖-書的紳士旅行時會帶著五個小小的、醜醜的、非常重的、而且一模一樣的袋子。那些袋子一個接一個搬上行李車廂時,皮爾思觀察著站長,他臉色有點蒼白,根本沒注意那些袋子,從頭到尾始終心不在焉,直到另外一個紳士帶著一隻鸚鵡來到,接著就跟站長吵了起來。
「我真沒想到,」皮爾思辯解著:「相信我,要是我早知道——」
皮爾思把佛勒從困境中解救出來。「原諒我,」他說,轉向那位姑娘:「我該介紹妳的,但我還不曉得尊姓大名。這位是亨利.佛勒先生。」
事實上,皮爾思就混在人群中,目睹那樁可怕的開棺事件。他看到整個狀況完全按照他的預期進行,化著恐怖死人妝的艾噶爾矇混過關。
「但結果是假警訊。」皮爾思說。
「你看看……」佛勒對皮爾思說。佛勒打開門,幫著那位姑娘——她緊靠著他的臂膀——出去透氣。
佛勒此刻最不想要的,就是幫忙。「要是你的醫生警告說火車對你的健康有害,那你根本就不該抽雪茄的。」他厲聲道。「來吧,親愛的,」他對那位姑娘說:「我的包廂就往這兒走,我們可以過去繼續聊,不必遭受這些毒煙的危害。」那位姑娘順從地跟著他走了。
皮爾思說:「或許羅森小姐跟你一樣,會覺得前面的車廂比較好。」
皮爾思根本沒在聽。他原先瞪著窗外,思索著該怎麼在最後幾分鐘把佛勒弄走。這會兒他望向佛勒。「你想你的袋子安全嗎?」他說。
「而且我相信這麼一來更痛苦了。」佛勒說。
「其實呢,這班火車不是一般的列車,我也不是一般的乘客。相反地,我是西敏區哈朵斯頓暨布瑞福銀行的總經理,今天,就在這列火車上——離我們坐的地方不到兩百步的地方——我的銀行托運了一批金條https://m.hetubook.com.com,要運到海外給我們英勇的官兵。你能想像有多少嗎?不行?好吧,那我告訴妳,孩子啊,這批金條的總價值超過一萬兩千鎊。」
「我的袋子?袋子?什麼——喔,在我的包廂嗎?我沒帶袋子,愛德華。我連公事包都沒帶,因為一到福克斯通,我只會留在那邊兩小時,幾乎連吃頓飯、喝點飲料或抽根雪茄的時間都沒有,就得再回到開回倫敦的車上了。」
皮爾思望著他說:「什麼?」
佛勒先生還在講話,但焦點已經轉向那位姑娘,而她也露出一副全神貫注的著迷表情。「今天碰到愛德華,真是太幸運了。愛德華,你常常搭這班火車嗎?我一個月頂多搭一次。那你呢,羅森小姐?」
「我懂了,我懂了,」佛勒說:「真是太令人傷心了——」
「愛德華,」佛勒說:「我相信你的菸草引起了羅森小姐的不適,愛德華。」
從外表上看來,他是個富裕的紳士。可是他的行李卻很奇特,簡而言之,那是五個一模一樣的皮革背袋,又實在不是一般紳士會用的那種。皮革的質料粗糙,縫線粗劣而明顯。這些背袋或許很結實耐用,卻也實在醜得可以了。
等到人群散去,皮爾思朝行李車廂走去,巴婁跟在他旁邊。巴婁推著一輛腳伕的推車,上頭載著一些相當奇怪的行李。皮爾思看到站長親自檢查托運行李時,曾有短暫的不安,因為如果仔細注意的話,皮爾思的行為顯然很怪異。
「如果換了我,」佛勒說:「我也會跟你做同樣的事情。事實上……」他猶豫著。「如果我加入兩位,會不會太勉強?」
但這些背袋不大,皮爾思可以輕易放在客車包廂上頭的行李架,不必寄放在行李車廂中。一般都認為拿去行李車廂托運很麻煩,因為出發和到達時,都得額外花時間。
抽根雪茄,皮www•hetubook.com•com爾思心想。對了。他伸手到大衣口袋,抽出一根長長的雪茄,點燃了。
「我很好,只是覺得頭暈……」那位姑娘朝煙霧微微比了個手勢。
「小姐,妳完全沒事了嗎?」他問。
那位姑娘一副害羞模樣,露出微笑說:「我是布麗姬.羅森。您好,先生。」
「一點也沒錯。」佛勒一臉志得意滿,這也難怪。他的話顯然征服了這位單純的姑娘,她現在一定對他佩服不已。或許還不止?她看起來已經完全忘了皮爾思的存在。
事實上,那位姑娘正凝視著佛勒先生,嘴唇微啟。
皮爾思走遠了,卻沒有上車。反之,他留在月台另一端,顯然對那個剛剛昏倒的女人很好奇。但其實他逗留在那兒,是想看看他稍後要設法打開的那把掛鎖。站長離開之前,嚴厲訓斥了他的侄子,然後那個年輕姑娘走向她的車廂,皮爾思則走在她旁邊。
「我說,你是否介意——」佛勒開口說。
那個姑娘身體往前傾說:「我覺得頭好暈,拜託。」同時伸出一手,看起來是想去開門。
「啊,那當然,那當然,」佛勒說,一副熱心而鼓勵的口吻:「我們當然應該盡力幫助處境困難的人。我得承認,我今天上午的壓力也很大。現在愛德華可能已經猜出我搭這班火車的原因了,我的壓力就是因此而來。啊,愛德華,你猜到了嗎?」
但緊接著,皮爾思的雪茄在小包廂內噴出一股股灰色煙霧。於是那位姑娘嬌弱而暗示性地咳了起來,那副樣子顯然是模仿她女主人的姿態。皮爾思望著窗外,似乎根本沒注意到。
「真是太對不起了。」皮爾思說,一邊要站起身幫忙。
「兩位真是太好心了。」那位姑娘說,努力擠出一個感激的微笑。
那個姑娘又咳了起來,這回咳得更急了。皮爾思還是毫無反應,佛勒於是發話了。「妳還好吧?」他問https://m.hetubook.com•com
皮爾思毫不猶豫。「沒問題,」他高興地說:「不過,要看羅森小姐……」
他們融入了正要登上客車廂的人群。皮爾思說:「或許你可以來我的車廂作伴?」
「啊,羅森小姐剛剛經歷了一樁痛苦的意外事件,」皮爾思說:「她陪著她已故兄長的遺體同行,棺木現在已經放在行李車廂了。但幾分鐘前,棺木上的鈴鐺響了起來,她以為有復活的希望,然後棺木打開——」
「好吧,親愛的姑娘,」佛勒說:「我們的朋友愛德華一定猜到我搭這班車的目的了,不過我想你大概還一頭霧水。」
「親愛的愛德華啊,」佛勒說:「你怎麼會坐到那麼後頭?愈靠前面的包廂愈好,因為噪音比較小。來吧,我跟你保證,你會更喜歡靠前面的車廂,尤其是如果羅森小姐身體不太舒服……」他聳聳肩,表示結論很明顯。
蜜瑞安迷惑的表情只是片刻,然後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愛德華!愛德華,我親愛的朋友!」一名男子正在人群中推推擠擠,朝他們走來。
佛勒擠過來跟皮爾思握手。「真高興碰到你,」他說:「你要搭這班火車嗎?啊,我也是,事實上呢——啊……」他留意到皮爾思旁邊那位姑娘,聲音愈來愈小。佛勒的表情有幾分尷尬,因為他社交圈內的一切判斷依據都被攪亂了。眼前是皮爾思,穿得很體面,而且就像慣常那樣風度優雅,但站在他旁邊的這位姑娘,天曉得,的確很漂亮,不過衣著和舉止卻顯示她的出身十分平凡。
「好吧,那就這麼決定了。」佛勒說,也面露微笑。皮爾思看到他正滿懷興趣望著那位姑娘。「不過你願意到我的包廂來嗎?前頭馬上就到了。」他往前指著那排一等車廂。
「我以前搭過火車,」那位姑娘說:「但從沒來過一等車廂;這回是我的女主人替我買了一等車票,因為,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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