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逮捕與審判
第五十一章 帝國大審

「我希望給大家一個驚喜。」皮爾思冷靜地說。
後來開始配給,每人一天只能吃一餐,很快他們就開始吃馬肉,記載指出:「儘管有些淑女受不了這種不熟悉的食物。」女人們捐出自己的內衣,好讓士兵能塞在步槍裡當火藥襯墊:「為了改善軍械,孔坡的淑女們放棄了衣服中可能最珍貴的部分……」
檢察官打斷了他的話,很快問他:「你指的是卡迪根伯爵嗎?」
情勢變得愈來愈絕望。除了營地外的一口井之外,整個營區都沒有水;幾名軍人曾想去取水,遭到敵軍射擊身亡。白天的氣溫高達攝氏五十八度,幾名男子死於中暑。營區內一口乾井被用來當成丟屍首的墓穴。
在這種時候,一名罪犯為了兩年前犯下的案子,登上英格蘭中央刑事法庭的證人席,實在是無關緊要。不過一些日報的內頁版還是登了相關報導,披露出愛德華.皮爾思的魅力。
「你可以隨自己高興,用貴族的封號稱呼他;但是對我來說,他只不過就是布魯登尼爾先生而已。」
現在,印度叛變形成第三個公然對抗英國世界至尊霸權的事件,也是對英國人自信心的又一次打擊。英國人對印度太有把握了,這可以從一件事實看得出來:英國派在印度的歐洲軍隊僅有三萬四千人,卻要指揮當地的二十五萬印度兵,而這些印度兵對他們的英國主子當然不會太效忠。
「那麼我想,你是打算藉著這位先生的幫助而逃走嘍?」
而且無論如何,皮爾思的大審畢竟比不上那些印度黑皮鬼的傳聞——他們怒目衝進滿是婦孺的屋子,姦殺婦女、將尖叫的嬰兒串起活烤,當時的報導說:「呈現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野蠻異教徒景象。」
一八五七年一月,英國當局下令在工廠塗油的子彈只發給歐洲士兵,印m.hetubook•com.com度士兵可以自行用蔬菜油塗他們的子彈。但這個體貼的公告來得太遲,無法挽救印度兵的反感。三月,在幾個偶發的零星事件中,第一批英國軍官被印度兵射殺。五月,真正的起義爆發了。
此時皮爾思仍監禁在冷浴場監獄,一般大眾和媒體都還沒見過他。心急的記者有很多空間可以編出各式各樣有關這個人的外型、舉止、生活方式的敘述。大部分寫於一八五七年七月頭兩個星期的報導皆非事實:說皮爾思和三個情婦同居在一棟房子裡,還稱他是「人類發電機」;有報導說他是拿破崙的私生子;還有報導說他曾娶了一名德國的伯爵夫人,然後又於一八四八年謀殺她。這些報導都是毫無證據的空穴來風,但確實把大眾的興趣煽動到狂熱的狀態。
「其實,就是卡迪根伯爵,不是嗎?」
「我指的是詹姆士.布魯登尼爾先生。」
家鄉的英國人表達了他們「強壯的基督信仰精神」,高聲疾呼要血債血償。就連《泰晤士報》也被當時的狂怒氣氛所感染,要求「把叛軍吊死在當地的每棵樹和每面山形牆上」。帕默斯頓子爵公開表示,印度叛變的行為有如「魔鬼從地獄最深處竄出」。
「他本來就是笨蛋,」皮爾思以他慣常的冷靜態度說:「我可沒詆毀他。」
下一個受審的是艾噶爾,他提供了更多資訊。但艾噶爾就與博吉司一樣所知不多,他的證詞也只是把焦點集中在皮爾思的身上——被媒體稱之為「高超罪犯」和「此一大案幕後聰明而邪惡的主使者」。
「那拜託你好心說出來吧。」
「認識。」
從一八四〇年代以來,英國對印度的統治愈來愈專橫。在國內新興的福音傳教熱情,導致他們在國外進行無情的宗教改革,宗教和_圖_書性暗殺和印度教的寡婦殉夫習俗被英國當局強力廢止,但印度人並不完全樂見外國人改變他們古老的宗教模式。
「他顯然很樂於在法庭上談論這些,」《標準晚報》指出:「這實在讓人完全想不透。」
「皮爾思先生,這件事你為什麼不早說?」
但皮爾思鎮定的態度從無改變。他始終漫不在乎,持續他的囂張言行。八月一日,在談到亨利.佛勒先生時,他順口提到:「他跟布魯登尼爾先生一樣是個大蠢蛋。」
「沒人問我啊。」
「你和那位巴婁談了些什麼?」
撤離行動在六月二十七日破曉時分展開。英國人在武裝印度兵監視目光的環伺之下,搭上四十艘河船。等到所有人都上了船,當地船伕便跳進水裡。印度兵朝著仍繫在岸上的河船開火。很快地,大部分船都著火了,河面上四散著屍體和溺水的人。印度騎兵涉過淺灘,用軍刀解決掉倖存者。成年男子全數被殺害。
他在七月二十九日首度被帶上法庭,當時的報導說他:「英俊、迷人、沉著、優雅,又調皮。」他作證時的語調平穩而冷靜,但證詞卻甚為聳動。他說佛勒先生是「感染梅毒的笨蛋」,說川特先生是「老呆瓜」。這些評語促使檢察官問皮爾思怎麼看哈倫比這個逮捕他的人。「趾高氣昂的紈褂子弟,腦袋還像個學生似的。」皮爾思如此宣稱,引來法庭裡倒抽一口氣的聲音,因為哈倫比正坐在旁聽席上。有人看見哈倫比的臉好紅,前額青筋暴突。
法庭裡眾人大驚失色,而報紙則憤慨不已:「一個粗野的、無恥的、駭人聽聞的惡魔罪犯。」《標準晚報》指出,許多人疾呼應該判處他最嚴厲的刑罰。
「討論我的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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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維多利亞女王本人也無法抗拒這種吸引力,而說「這個最大膽又最卑劣的騙子,讓人想親眼見識」。她也表示很想看他受絞刑;她顯然沒意識到,一八五七年時,重大竊案在英國已經不再是死罪了。
「先生,容我提醒你,你被起訴的罪名可是罪大惡極的。」
這三名火車劫匪的審判備受大眾矚目,轟動程度就和案發時一樣。檢察官辦公室也意識到這個事件極受矚目,因此在審判過程中更刻意加強其戲劇性。大審在中央刑事法庭舉行,這齣大戲中最不重要的小配角博吉司,是第一個被帶上初告席的。雖然整件事他知情的部分很少,但這個事實卻只挑起人們的胃口,想要知道更多細節。
這段法庭對話並未被當時的報紙廣泛報導,除了擔心被卡迪根伯爵控告毀謗之外,還基於另一個事實:在皮爾思的證詞中,他不斷抨擊的這個社會結構基礎已經為人所察覺,且已經在各種面向上遭受到種種攻擊。很快地,再也沒有人覺得這位高超罪犯有什麼魅力了。
「皮爾思先生,你認識一位名叫巴婁的出租馬車車夫嗎?」
比皮爾思的話更令人驚奇的,則是他整體的態度,因為「他舉止極為從容、得意、而且毫無悔改之意,對自己的罪行也看不出有絲毫的良心不安。」相反地,他在敘述犯罪計畫的每個步驟時,似乎是很熱心要證明自己何等聰明。
擴張中的不列顛帝國(British Empire)——某些人以諧音稱之為「野蠻帝國」(Brutish Empire)——在最近數十年間歷經兩次大挫折。第一次發生在一八四二年阿富汗的喀布爾,六天內死了一萬六千五百名英國軍人與婦孺;第二次挫折是克里米亞m•hetubook•com•com戰爭,此時雖已結束,卻引發了軍事改革的迫切需求。這種心情強烈到連原來的全國英雄卡迪根伯爵都壞了聲名,甚至有人不合理地指控輕騎兵之旅的進擊時,他並未親自領軍;而他娶了惡名昭彰的馬術騎士艾德琳.德霍爾西,更進一步敗壞了他的名譽。
然而,由於歷史上一個奇特的巧合,在皮爾思於五月二十九日開始作證時,民眾和媒體的注意力卻轉向了。原因令人意想不到,是因為英國正面對著一個全國性的大審:印度一場令人震驚的血腥暴動。
「我是在六天前見到他的,他到冷浴場監獄探望我。」
「可以。」
「你能告訴我們他的下落嗎?」
六月二十五日,印度兵宣佈停火,並提供英國人一個搭船的安全通道,可以到達往下遊一百哩外的城市阿拉哈巴德。英國人接受了。
「沒辦法。」
印度叛變最知名的事件發生在孔坡,這個十五萬人口的小城位於恆河岸邊。以現代的眼光來看,孔坡圍城似乎是維多利亞時代英國一切高貴與愚蠢的某種結晶。一千名英國公民,包括三百名婦孺,在火線之下過了十八天。根據記載,他們的生活條件「違反了所有生活中的舒適和合宜,而且衝擊了……女人端莊的天性。」然而在圍城之初那幾天,大家還是照常過日子。軍人喝香檳,吃罐頭鯡魚,小孩就在槍炮間嬉戲。儘管槍林彈雨日夜不休持續著,但在此期間,有幾名嬰兒出生了,還舉行過一場婚禮。
英國當局很快就有所行動。
皮爾思的證詞中有幾點令人震驚之處。其中一點是以下的對話,發生在他出庭的第三天:
這份樂趣促使他鉅細靡遺地談論其他證人的性格弱點,而這些證人自己是很不情願出庭作證的。川特先生笨拙又緊張,而且對他必須回憶說明的事項非常困窘(「www.hetubook.com.com他的確很應該困窘。」一名憤慨的旁觀者厲聲說);而佛勒先生則在講述自己的經歷時聲音很小,迫使檢察官得不斷要求他大聲一點。
《泰晤士報》抱怨這種對罪犯的著迷是「不適當,甚至墮落的」,甚至表示民眾的行為反映出「英國人精神特質中某些致命的缺點」。
(此時法庭裡出現一片吱喳的喧嘩聲,法官擊槌示意大家安靜。)
「你能告訴我們,你上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嗎?」
婦女與小孩則被帶到沿岸的一棟泥土屋,關在那裡被暑氣悶了好幾天。然後到七月十五日,包括幾名屠夫在內的一群男子帶著軍刀和小刀進入泥土屋,屠殺所有人。根據記載,包括「某些一息尚存的人」的破碎屍體,全都被丟到附近一口井裡,據說把井都填滿了。
英國在一八五七年採用新型的恩菲爾德步槍,其專用的子彈必須在工廠中塗上大量油脂,擊發時才能刺|激子彈釋放火藥。但印度軍團中謠傳這些油脂是豬油和牛油,因此子彈是用來污染這些印度士兵,害他們破壞種性制度各階級界限的陰謀。
好幾個星期,冷浴場監獄外頭都包圍著群眾,期待能有一絲機會見到這個高超罪犯。而皮爾思在梅菲爾的房子也三度被急於搜括紀念品的人闖入。一個據報導「出身高尚的女人」——除此之外別無描述——偷了一條男用手帕離開房子時被逮捕。她絲毫不覺困窘,說她只是想擁有一件皮爾思的紀念品。
「我又沒殺人,」皮爾思回答:「如果我因為自己愚蠢的軍事指揮而害死了五百個英國人,那我就該立刻被吊死。」
「你詆毀一位貴族的名譽,同時也是輕騎兵督察將軍。」
營區裡有兩棟建築,六月十二日,其中一棟著火燒得精光,所有的醫藥補給品全毀。然而英國人還是撐了下來,面對一次次攻擊都設法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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