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噢,」坎蒂絲揉著臉。「很緊急嗎?」
「天哪,妳一定嚇了一大跳!」坎蒂絲說。
「妳知道勞夫快死了,我卻完全不知情。」蘿珊猛力地搖著頭,想是要甩開這些令她混亂的訊息。
「我爸媽住在德比郡,」瑪姬閉上眼睛,感受那口熱茶的溫度。「不過我婆婆就住附近。」
「坎蒂絲,」賈斯汀語氣冰冷。「借一步說話。」
「妳不會是指……」她抬眼迎向蘿珊的雙眸,明白了那眼底的意思,胃裡一陣翻攪。「喔,我的天。」她嘸下口水。「是勞夫。」
她無法再去回想曼哈頓酒吧那一晚的過程。如此寄予厚望,卻悲慘收場。憶起坎蒂絲殘酷的言論,依舊令她心痛。在她費盡千辛萬苦,做出這麼多犧牲,還飽嚐丟下露西亞的罪惡感之後,卻被坎蒂絲認為和她在一起很無趣,擺明了要將她排除在小圈圈之外。當晚回到漢普郡時,疲憊與淚水已把她榨乾。她返抵家門,看見苦惱的吉爾斯抱著煩躁不安、吵著要吃奶的露西亞,瑪姬覺得她讓他們兩人、讓所有人都失望了。
歐索普家族轉過身,由辛西亞和查爾斯領頭走向教堂。當他們經過蘿珊身旁,辛西亞的眼神朝她身上瞟了一眼,蘿珊強硬地回視。
她環顧身處的那間寬大、令人印象深刻的起居室:擺設著照片的大鋼琴、堆滿了木柴的壁爐、望向草坪的絡地窗。訪查員跟隨著她的目光。
「我無法忍受!」蘿珊絕望地說。「我沒辦法接受除了我以外,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妳應該要告訴我的,坎蒂絲,」她的音量高亢如小孩子在吵鬧。「妳早就應該告訴我他生病了!」
「真的?」瑪姬沒力地笑了笑。「就算我不會做英式鬆餅?」
「妳不會猜嗎?」蘿珊尖著聲音。「妳不覺得事有蹊蹺?」
「但是我沒什麼好不開心的,」瑪姬輕輕聳肩。「我有愛我的老公,住在舒適的大房子,又不用上班。我真的很幸運了。」
「我又不知道那有什麼意義!」
「她什麼事都打理得好好的,可是我就……」眼淚又泊泊流出。「我糟透了。」她悄聲說。
和緩的春日陽光籠罩著坐在聖布萊特教堂中庭的蘿珊和坎蒂絲,她們聆聽著曲調柔和的《讚頌北方之丘》聖詩。蘿珊眼神渙散地望著前方,坎蒂絲則凝望飄過的雲朵,想著是她和瑪姬太遲鈍,還是勞夫和蘿珊太低調。六年!真是難以置信。竟有長達六年的時間如此徹底地全盤保密。
瑪姬紅了臉。「可是其他人都打理得很好,」她盯著地板。「我覺得自己很不適任……」
勞夫的兒子查爾斯曾有幾次被看見出現在公司,帶著堅毅表情走在長廊上。他之前待在公司的時間實在太短,沒有人知道在好看的外表和昂貴的衣著之外,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儘管從勞夫牆上掛的成排相片裡,大家已經熟悉查爾斯的長相,但他依舊是個陌生人。他在父親過世後來巡視公司,人們同聲低喃著請節哀,並低調稱頌勞夫是多麼好的一個人。但沒有人敢一對一地靠近查爾斯.歐索普,也沒人敢開口問他對於公司未來有何盤算。這個話題顯然最好是等到葬禮之後,到時人們將代著些許不確定感,重新埋首工作、減少議論,讓公司營運回歸正軌。
「不曉得。他說明天要見我,聽起來非常嚴肅。」坎蒂絲翻個白眼。「感覺鬼鬼祟祟的。可能最近想到什麼天才https://www.hetubook•com.com點子吧。」
蘿珊啜泣著,肩膀開始顫抖。坎蒂絲在懾人的沉默中望著她。
「那麼妳呢?」健康訪查員放下筆記本,直視瑪姬。「妳還好嗎?」瑪姬看著她,雙頰排紅。
「我不是這個意思……」坎蒂絲絕望地說。「瑪姬,拜託……」
「嗯,好,」淚水滑下瑪姬的臉龐。「不,我不好。」
「可憐的小東西,」坎蒂絲咬著脣說。「想想看,在這麼小的年紀就失去父親。這實在夠慘了……」她停下來做了個深呼吸。
「她就是!從她每次看我的眼神就知道,她覺得我很沒用!」
「我離開了一陣子。」蘿珊說。「下個問題?」戴著墨鏡的她表情難測,幾乎是不友善。坎蒂絲氣餒地看著她。
她往後退了一步,揉搓著自己的臉,試著穩住呼吸,要自己靜下來,別妄下荒謬結論。
「喔,」坎蒂絲很好奇。「那應該是他老婆吧。對,我認得她的長相。」
「明天再說。」
「我並不知道啊!」坎蒂絲很沮喪。「蘿珊——」
一等這句話講出口,瑪姬頓時感覺放鬆不少。
「也是,」訪查員頗富同理心地說,喝了口瑪姬幫她準備的茶。「朋友們呢?」
「我這輩子沒跟她說過話。」蘿珊說。
「好的。」瑪姬覺得自己像機器,坐在那兒不時地自動點頭微笑。
「蘿珊,」她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到蘿珊面前,屏息地看著她。「蘿珊,我很抱歉那晚的事。我們能不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坎蒂絲,」蘿珊的聲音在顫抖,伸手摘下太陽眼鏡。「妳那該死的腦袋到底懂不懂我真的壓根兒不在乎妳那愚蠢的小女朋友?」
「我不能,」蘿珊回答。「我不能進去。」
「坎蒂絲,妳在說什麼?妳是說……」她停了下來,像是在努力控制情緒。
瑪姬擦乾眼淚,喝了口新泡的熱茶。
「沒人懂的!」瑪姬擦著淚痕斑斑的臉頰。「每個人都以為我是個超人媽媽。可是露西亞幾乎不睡覺……」
「妳不需要一個人做所有事,」派蒂對瑪姬說。「妳已經做得很好了,遠比我好得多。」
「沒有啦。」坎蒂絲真希望自己嘴巴閉緊一點。蘿珊直盯著她。
她等著蘿珊點頭允諾,彼此擁抱並一掬感傷之淚。但蘿珊沉默,最後才氣若游絲、聲音嘶啞地開口:「坎蒂絲,妳在說什麼?」
「什麼意思?」
「對妳有點幫助吧?」
「好,要談什麼?」
派蒂沒說話,低頭望著在搖籃裡沉睡的露西亞,接著抬頭看著瑪姬。
「胡說!」派蒂旋即反駁。「吉爾斯是寶寶的父親,不是嗎?那他就該分擔責任。」她瞪大眼睛看著瑪姬。「不過,我想妳們這年頭的女性大概都成了某種無所不能的『新男人』吧。」瑪姬緊張地笑了笑。
「我不記得,」坎蒂絲紅著臉。「很久以前了,有幾個月吧。」她在蘿珊的注視下感到畏怯。
「蘿珊,讓我來。」坎蒂絲將菸拿過來。她對蘿珊的極度不冷靜感到訝異,對於生命的隕落,蘿珊向來都泰然自若地一笑置之,甚至還會提出樂觀評論,今天卻似乎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受到影響。她和勞夫很親近嗎?她是認識他很長一段時間沒錯,但大家都一樣啊。坎蒂絲困惑地點燃了菸,還給蘿珊。
「我沒有認為妳很沒用!」這聲音讓瑪姬和健康訪查員都嚇得跳起來往和*圖*書回看。派蒂站在起居室門邊,滿臉通紅。「瑪姬,妳打哪兒跑出這個可怕的念頭?」
坎蒂絲詫異地望著她。蘿珊的雙眼滿是血絲,下面掛著就算抹上眼影也遮不住的深黑眼袋。
這句話瞬間痛擊瑪姬,她驚愕地發現淚水開始在眼中聚積。
當蘿珊向她敘述這個故事時,最讓坎蒂絲驚訝的是這兩個人真的深愛彼此。在蘿珊那些故作不在意或嘲諷的玩笑話後頭,其實用情很深。「其他那些男玩伴怎麼辦?」坎蒂絲猶豫地提出疑問,換來蘿珊銳利的眼光。「坎蒂絲,」她幾乎是不耐煩地這麼回答。「並沒有其他的男玩伴。」
「嗯,」她在停頓許久之後回答。「是的,我很好。」
「我知道,」蘿珊的聲音沙啞。「我明白這不是妳的錯,但我就是沒辦法接受。」她沒再看坎蒂絲一眼,起身快步離去。
「真的?」海瑟很貼心。「我剛才看見妳和蘿珊,妳們又吵架了?」
「我確定她沒有……」
「嗨,今晚如何?」吉爾斯在露西亞開始拼命吸奶時問起。「我媽說妳聽起來玩得挺開心。」瑪姬眼神空洞地看著他,沒有勇氣說出實情,不敢承認她期盼已久的夜晚竟成了災難。她笑了笑說,「很棒啊!」然後靠回椅子上,很高興自己回到家了。
「我很感激妳做的一切,」瑪姬喃喃低語。「真的。但是……」
「我是在擔心妳!」派蒂難過得脹紅著臉。「我看得出來妳累壞了,所以不希望妳累到生病!」
「我知道,」瑪姬說。「但每次妳幫我整理,只會讓我覺得自己更糟糕。每一次妳過來……」她看著派蒂。「每一次,我好像就多做錯一件事。我要去倫敦那回,妳就告訴我應該要早點睡比較重要。」淚水再度奪眶而出。「就出去那麼一晚而已。」
「我……我不曉得。是感覺有點奇怪」
「蘿珊,到底是怎麼了?」她懇求著。「妳在說誰?」她隨著蘿珊的眼光看向消失在教堂門邊的辛西亞.歐索普。「妳是指她?」她不解地皺眉。「妳不想和勞夫的妻子同處一室?但我以為妳說——妳說……」坎蒂絲沒把話說完,她慢慢轉頭看著蘿珊憔悴的臉。「妳不會……」她停下來。「不。」
賈斯汀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當然,」坎蒂絲鬆了口氣。「說真的,我覺得快被榨乾了。」
「據我所知,沒有。」訪查員露出笑容。
「呃,不,」坎蒂絲否認得不夠果斷。「我……我有次代接到一通來自查令十字醫院的留言。不過不重要啦,有可能是別的事情。」
蘿珊看了她好一會兒,簡短回應:「是的。沒錯。」她用發抖的手試著點燃香菸,打了一次又一次的火就是打不著。「蠢東西,」她咒罵,呼吸顯得急促。「去它的見鬼的玩意兒……」
眼前的蘿珊平靜地吸了口菸,往空中吐出雲霧。
「瑪姬,親愛的,妳是個很棒的媽媽!」她的聲音些微發抖。「妳當然是啊。」
「四個月就可以吃固體食物囉,」健康訪查員在說話。「最普遍的是嬰兒米糊,妳可以選擇有機類食品。另外,可以循序漸進地喂她蘋果、梨子或任何簡單的食物,只要煮熟並做成濃稠糊狀。」
「我應該要知道的,」蘿珊口齒不清地邊哭邊說。「我應該要看出來他有點不對勁。他變瘦了、體重一直掉,他……」她停下來,伸手抹去眼淚。「妳知道我怎麼想嗎?我以為他是在忙著思索如何離開他的妻子,和我共組家庭,所以顯得疲累。但原來這段時間他是一路逼近死亡。而……」她不可置信地停頓了一會兒。「而妳竟然知道。」
坎蒂絲站起來,順了順外套,準備hetubook•com•com走向海瑟。眼光瞥過入口處時,讓她停下了腳步。走進門的是帶著古銅肌膚,一頭金銅色長髮如瀑布流洩在黑色外套上的蘿珊。她戴著黑色墨鏡,腳步緩慢地好像生病了。一看到她,坎蒂絲的心活了起來,眼中瞬時充滿淚水。如果瑪姬不願原諒她,蘿珊一定會。
「妳知道勞夫生病了?」
「蘿珊,不是我的錯,」坎蒂絲哭了出來,眼淚滑下臉龐。「不是我的錯!」
瑪姬張嘴,想要表示肯定。
「大概是。」海瑟關心地看著坎蒂絲好一會兒,笑著摟了摟她的腰。「這樣吧,我們今晚出去走走,」海瑟說。「去哪裡吃點好吃的。在經歷這一切之後,是該對自己好一些。妳認為呢?」
接著,就在她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試圖振作,情況卻一路急轉直下成了夢魘。醜陋的事實、難堪的羞辱接踵而來,她們這才發現所深愛的丈夫和父親原來是個招搖撞騙的詐財騙子。坎蒂絲隨手擦去眼淚,拼命眨著眼睛直盯著地面。她無法跟任何人分享這段過往和情緒,她媽媽總是立刻轉移話題。而唯一知道這件事的蘿珊和瑪姬,現在也不見人影。蘿珊已經沒消沒息好幾個禮拜。瑪姬呢,坎蒂絲的身體瑟縮了一下,她在勞夫死訊公布後第二天打電話給瑪姬,轉達這令人訝異與哀傷的訊息,同時試圖道歉,重拾友誼。「嗨,瑪姬,我是坎蒂絲。」另一頭的瑪姬立刻回嘴,「喔,我現在有趣了,是吧?值得開口跟我說話了,是嗎?」
「是真的!我做什麼都不對!」瑪姬聳著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生了,還得靠派蒂來提醒我。我覺得自己真的非常笨手笨腳。沒辦法讓家裡保持整潔,又不會烤英式鬆餅。我幫露西亞換尿布時總是手忙腳亂,派蒂還剛好撞見我在對寶寶大吼大叫……」瑪姬擦掉眼淚,用力地吸著鼻子。「她覺得我是個很糟糕的媽媽。」
「我做不到。」蘿珊聲音微弱,下巴顫抖。「我沒辦法坐在那兒。和那些人,和……和她一起坐在裡面。」
「請你明天一大早來我辦公室找我。九點三十分。」
「我在報上看到訃聞,」蘿珊說。「在飛機上。」她動作僵硬地伸手開包包拿菸。「在那架該死的飛機上面。」
「瑪姬,」訪查員關心地傾身。「妳還好吧?」
坎蒂絲的目光尾隨著他,正揣測著他到底想談什麼,海瑟又跟著出現在身邊。
「也許妳是對的,」派蒂緩緩開口。「我沒想到。」
「我相信這不是真的。」
坎蒂絲一想起這件事就忍不住心寒,於是強迫自己抬起頭來。她該忘記自己的問題,專注在勞夫身上。她望著成群的熟悉面孔,艾莉西亞鬱鬱不樂地獨自站著,海瑟在角落安慰著哭泣的凱莉。還有許多她不太熟的人,甚至還有幾個名人。勞夫.歐索普這些年來確實結交了許多朋友,當然也失去了一些。
「和誰?」坎帶絲說。「海瑟?」
從那時起,她就鮮少出門。她開始安於自己的小世界,每天花大把時間看日間連續劇。獲知勞夫死訊那天,她坐在廚房哭了好一會兒,撥了蘿珊的電話,沒人應答。第二天,坎蒂絲打來了,儘管非出所願,她仍氣憤地對坎蒂絲發了脾氣,忍不住想起依舊很受傷的自己討個公道。只要一想起坎蒂絲那晚的評語就讓她難過到雙頰泛紅。坎蒂絲一定認為她是個烏雲罩頂又無趣的邋遢女人,寧願和活力四射又有趣的海瑟為伴。她負氣地掛了電話,當下有宣洩怒氣的快|感;但下一刻,眼淚卻掉和_圖_書了下來。可憐的露西亞,瑪姬心想,老是裹在媽媽鹹鹹的淚水襁褓中。
「妳也是!瑪姬,妳得停止期待自己可以像三頭六臂的超人。」
「我以為他不要我了,」她頭也不回地說。「他叫我去賽普勒斯,去開展我自己的新生活。說些什麼他要退休的鬼話。讓我……讓我難過得要命。」她捏熄菸頭。「他肯定知道他是在幫我的忙。他知道自己不久人世。」
「他盡力了,」瑪姬說。「他……他的工作很忙碌,但他有盡量幫忙。」
「妳知道!」蘿珊發出哀嚎。「他老婆也知道。全世界都知道。而當他死時我人在哪裡?在見鬼的法國南部、在該死的游泳池旁。」
坎蒂絲停下來,一隻手撥過頭髮。教堂裡現在傳來祈禱的低誦聲。
「那……那妳怎麼知道這個消息?」
「我做英式鬆餅是因為我是個無趣的老女人,」派蒂說。「而妳的生活中還有太多其他值得做的事情,不是嗎?」
「好吧。」坎蒂絲很困惑。賈斯汀禮貌性地對她點頭致意,轉身沒入人群。
「什麼時候的事?」蘿珊的聲音在發抖。教堂裡的聖詩吟誦已到了最後一段。「坎蒂絲,什麼時候?」
「我想這只是誤會。」健康訪查員居間安撫著。
「嘿,」健康訪查員親切地對她說。「別擔心,很多新手媽咪一開始都會感到挫折,這是很正常的反應。」
坎蒂絲難過地伸手想抱住蘿珊,但蘿珊不理不睬。
「我有試著幫忙!」派蒂辯解似地看了健康訪查員一眼。「我幫忙顧小孩,也幫忙整理廚房……」
坎蒂絲將手擱在口袋,獨自一人坐在長椅上。勞夫去世的消息喚起了她父親過世時的逼人心痛。她依舊清晰記得自己當時怎樣都無法相信,以及所經歷的震驚與哀慟,每天早上醒來都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某天早晨,當她看著她的母親,坎蒂絲猛然醒悟她們的家庭成員只剩下二位,在來得及開枝散葉之前,這個家族就已過早地劃下了句點。她還記得自己突然感到如此孤單和脆弱,心想著,等她媽媽也去世之後呢?如果只剩下她孤伶伶一個人在這世上?
瑪姬坐在起居室裡的沙發上,看著健康訪查員在露西亞的健康手冊上做紀錄。其他人現在大概都在勞夫的葬禮上吧。她還是不太能接受這個消息。這真是她人生中最悲慘的一段時間之一了,她沒勁兒地想著。訪查員忙著小心翼翼地在圖表上標下露西亞的體重。勞夫死了。而她和兩個最好的朋友鬧翻了。
勞夫的葬禮在九天後,於符利特街的聖布萊特教堂舉行。坎蒂絲很早就抵達教堂,人們在外頭聚集成群,如過去一週那般,彼此交換著驚愕與不解的神情。當勞夫在宣布罹癌僅僅兩個禮拜後就病逝醫院的消息傳來,整棟辦公大樓陷入沉寂。每個人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只茫然地坐在電腦前,許多人則掉下眼淚。有個神經質的女孩一聽到消息,先是笑了出來,跟著痛哭流涕。當大家仍在為這個消息而哀傷無力時,電話開始不停地響,弔唁的花束開始送達,只得被迫換上堅強的笑臉,著手處理如潮水般蜂擁而至的留言。其中,有表達哀悼之意的,而在許多不同的關切詢問中,也有人好奇探詢著公司的未來前途。
「那是辛西亞,」蘿珊說。「查爾斯、費歐娜跟小塞巴斯丁。」她將香菸放到嘴邊,深吸了一大口。人行道上的辛西亞很快地幫塞巴斯丁整理了一下外套,檢查著他的臉。
「在曼哈頓酒吧那一晚啊。我們都說了許多無心之言——」
「或許。只是他真的工作很辛苦——」
「坎蒂絲,我一點都不在乎在曼哈頓酒吧發生了什麼事,」蘿珊和-圖-書說話的口氣很差。「妳覺得現在那件事很重要嗎?」
「他多大了?」坎蒂絲看著這一群人。「那個小男生?」
「可是妳什麼都沒有說,」蘿珊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妳甚至沒跟我或瑪姬提起這件事。」
「我不知道,」蘿珊回答,詭異地輕笑著。「我想我已經停止計算了。」
「我看這樣吧,」瑪姬對她說。「請妳等到露西亞十八歲時再打電話給我,沒問題吧?」話筒被用力掛上了。
「不見得。」她發現自己說出來的話正好相反。
「喔,他一定知道。」坎蒂絲完全不假思索。
「我了解,」訪查員很有技巧地回應。「妳們處得不好嗎?」
她沒預期會有人問起關於她自己的問題。
「很好,」訪查員說。「那麼,有常出門走走嗎?」
「妳在道兒挺孤單的,對吧?」訪查員體貼地問。「有家人住在附近嗎?」
「他很忙,」瑪姬擤著鼻子。「要求他分擔實在不太公平……」
「我知道!」瑪姬突然爆出痛苦的哀號。「我這麼說是因為每個人都認為她應該是這樣的。但她不睡覺,我也不能睡。吉爾斯不知道……都沒有人明白。」
「算是,」蘿珊憔悴的臉閃過腦海,讓她心疼。「不過……嗯,沒事啦。」她看著海瑟溫暖的咧嘴笑容,突然覺得心情振奮了起來,湧進一股暖意和勇氣。「真的沒事。」
「老公對妳體貼嗎?有沒有幫忙?」
「嗯哼,但妳可不是這麼說的,」瑪姬看起來很傷心。「妳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囚犯。」派蒂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癱坐在椅子上。
「還好……只是她會讓我覺得自己很失敗,」
「什麼?」蘿珊轉身看著她。「這是什麼意思?」
「拿去吧。」她邊說邊停止了動作。蘿珊呆若木雞地盯著一名剛從黑色禮車下來,留著俐落的金色短髮,一身黑衣的中年女子。身後跟著一名大約十歲的小男孩,隨著她站在人行道上。接著是一個年輕女子,再過了一會兒,查爾斯.歐索普下了車。
「噢。」坎蒂絲困惑地沉默。身旁的人群開始魚貫進入教堂。「嗯……我們要進去了嗎?」坎蒂絲開口,看著蘿珊。「蘿珊?」
「其他人忙得過來是因為有人幫忙,」派蒂說。「她們的媽媽留下來協助,老公偶爾請假在家,身邊也經常有朋友們在。」她迎上健康訪查員的眼神。「我從來沒聽說過有哪個老公會因為一晚沒睡好覺就累死,對吧?」
派蒂原本是來問問瑪姬需不需要幫她從店裡採買東西,抵達時發現門沒上鎖,於是逕自沿著走廊進了門,碰巧聽見了瑪姬充滿情緒的說話聲。讓她嚇一跳的是,言談中竟出現了自己的名字。她告訴自己最好退開,雙腳卻不自主地越走越近,聽到的內容讓她難以置信。
「我以為妳說她睡得很好。」訪查員皺眉查閱著手上的記錄本。
「呃……算有啦,」瑪姬辯解似地回應。「可是帶寶寶出門很麻煩……」
「賈斯汀有什麼事嗎?」海瑟隨口問。
「聽起來妳似乎可以給她多一點感情上的支持。」訪查員來回看著瑪姬和派蒂。「妳說妳先生的工作時數很長?」
「是的,」蘿珊動也不動地說。「是勞夫。」
「妳認識她?」他們走過去後,坎蒂絲好奇提問。
「呃——不,」坎蒂絲一陣錯愕。「我想不是。但是我以為……」她停下來。「妳到哪兒去兒?」
坎蒂絲看著人們陸續步出教堂,她的雙腿僵硬,臉上殘留淚水風乾的鹹味,仍在為蘿珊方才的盛怒表現而難受。她現在實在不想見任何人,於是起身快步走開。但就在她準備離開時,賈斯汀不知打哪兒從她面前冒出來,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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