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喀維菲很快就把木薯削好了。那頭討厭的母山羊一面吃著木薯皮,一面到處亂聞。埃喀維菲把木薯切成小塊,加進一點雞湯,開始做粥。
奧貢喀沃揭開第二個妻子送來的飯菜,開始吃起來。奧比阿日里拿著第一份碗盆回到她媽媽的屋子去了。然後,恩基乞拿著第三份飯菜進來。恩基乞是奧貢喀沃的第三個妻子的女兒。
院子裡立刻安靜下來。
「那是說你要哭了。」她的媽媽說。
「女人是這樣坐的嗎!」奧貢喀沃對她大聲喊道。埃金瑪連忙把兩腿併攏伸直。
「你叫埃金瑪帶點火給我,好嗎?」她自己的孩子和伊克美弗納到小河邊去了。
「我怎麼知道?」埃喀維菲要讓她女兒自己回答。
奧貢喀沃清了清嗓子,腳步隨著鼓聲移動起來。從他年輕的時候開始,每次聽見鼓聲一響,他就渾身充滿了欲火,現在也是如此。他懷著征服的欲望,全身顫抖起來。這種欲望很像是對女人的欲望。
「不,那是男孩子的事。」奧貢喀沃特別喜歡埃金瑪。她很像她那當年是村裡美人的媽媽。可是這種喜愛只在很少的場合中流露出來。
「那不是奧比阿日里在哭嗎?」埃喀維菲朝院子對面恩沃依埃的媽媽喊道。
奧貢喀沃正坐在羊皮上吃他的第一個妻子送來的飯。飯是由奧比阿日里從她媽媽的茅屋裡端來的,現在她坐在地上,等待奧貢喀沃吃完。埃金瑪把她媽媽的飯菜放在奧貢喀沃面前,在奧比阿日里身旁坐下來。
「啊,」埃金瑪終於說道,「我知道是什麼東西了——是摔跤比賽。」
「我來給你生火。」埃金瑪說。
埃喀維菲把給她丈夫的一份粥舀在缽子裡蓋上,讓埃金瑪端到他的正屋裡去。
「這棵香蕉樹是誰弄死的?你們都成了聾子啞巴了嗎?」
「那是說你就要見到什麼東西了。」
「但是恩沃依埃的媽媽有一天把一壺熱湯扔在地上打破了。」
「爸爸,你去看摔跤嗎?」埃金瑪隔了一會兒,乘合適的時機問。
「謝謝你,恩瑪。」恩沃依埃的媽媽說。她正在削新木薯皮和-圖-書,身旁一隻籃子裡放著青菜和豆子。
離新木薯節只有三天了。奧貢喀沃的妻子們用紅土把圍牆和茅屋刷得亮亮的,又在上面畫了許多白色、黃色和深綠色的花紋。然後她們開始用紅色的木粉塗飾自己,在腹部和背上畫了些美麗的黑色花紋。孩子們也都打扮起來,尤其是他們的頭髮,都剃成很美麗的式樣。三個女人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哪些親戚已經被邀請,孩子們都喜氣洋洋,想著從媽媽的家鄉來的客人們一定會對他們十分親熱。伊克美弗納也同樣地興奮。他彷彿覺得,這裡的新木薯慶祝會比他自己村莊的要隆重得多,在他的印象中,家鄉的村莊已經愈來愈遙遠而模糊了。
「爸爸,」奧比阿日里說,「吃飯的時候不應該說話,會把胡椒弄到鼻子裡去的。」
正在這時,遠處的鼓聲傳到了她們這裡。聲音從村子廣場的方向傳來。每個村子都有一個同村子本身一樣古老的廣場,一切重大的儀式和跳舞會都在這裡舉行。隨風飄來的鼓聲敲得輕快悅耳,準確無誤地打出了摔跤舞蹈的拍子。
「是叫我嗎?」埃喀維菲大聲回答。人們總是這樣回答外面的喊聲,他們絕不回答「是」,因為害怕也許是惡鬼在叫。
鼓仍舊在繼續不斷、一成不變地敲著。鼓聲已經同村莊的生命融合在一起。鼓聲就像是村莊的心臟在跳動。鼓聲在空中跳動,在陽光中跳動,甚至在樹林中跳動,使整個村莊激動起來了。
「這話很對。你聽到了嗎,埃金瑪?你比奧比阿日里大,她卻比你懂事。」
母雞毛終於拔乾淨了。埃喀維菲想把雞的嘴剝下來,可是雞嘴太硬。她在矮凳子上轉過身來,把雞嘴放在火裡烤了一會。再一扯,雞嘴就掉了。
現在哭聲已經很近,不久孩子們一個接一個走進了院子,他們頭上都按照年齡大小頂著大小不同的水罐。最先進來的是伊克美弗納,頭上頂著一個最大的水罐,緊跟著他的是恩沃依埃和他的兩個弟弟。奧比阿日里在最後,臉上流滿了眼淚,手裡拿著和圖書那塊本來是放在頭上頂水罐用的墊布。
奧貢喀沃這樣發洩夠了以後,便決定到外面去打獵。他有一支生了鏽的舊槍,是一位很久以前來到烏姆奧菲亞的聰明的鐵匠造的。可是,雖然奧貢喀沃是個了不起的人,他的英武有為是人所公認的,他卻不是個好獵人。他用這支槍連一隻老鼠都沒有打死過。所以,當他叫伊克美弗納去取槍的時候,剛剛挨過打的那個妻子就咕噥了一句什麼放不響的槍之類的話。不幸這句話竟被奧貢喀沃聽到了。他像瘋了似的跑進屋裡,抓起那支裝上火藥的槍跑出來,抬起槍口瞄準那正好爬上了倉房矮牆的女人。扳機一動,一聲巨響,緊接著女人孩子一起哭叫起來。他丟下槍,跳進倉房裡。那女人躺在那裡渾身發抖,幸而沒有受傷。奧貢喀沃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拿著槍走開了。
這時,卻爆發了一場風暴。一直壓抑著憤怒的心情,在院子裡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的奧貢喀沃,忽然找到了一個由頭。
新木薯慶祝會的第二天,還沒有到中午的時候,埃喀維菲和她唯一的女兒埃金瑪坐在爐火旁邊,等著壺裡的水煮開。木臼裡放著埃喀維菲剛宰的一隻雞。水一煮開,她就很靈巧地將水壺一下子從火裡提了起來,把開水澆在雞身上。她把空壺放在屋角裡一個圓墊子上,看看被煙燻黑了的手心。埃金瑪常常感到驚奇,她媽媽怎麼能夠光著手從火裡提起一把壺來。
「出了什麼事情啦?」她的媽媽問。奧比阿日里抽抽搭搭地說了。她媽媽叫她不要難過,答應再給她買一個水罐。
「這棵香蕉樹是誰弄死的?」他問。
「是呀,」埃喀維菲顧不上同她爭論。她的女兒只有十歲,可是她的智慧卻超過她的年齡。
「你要把你的眼睛吹出來了,」恩沃依埃的媽媽一面說,一面從手中削著的木薯上抬起頭來,「用扇子吧。」她站起來,取下原來繫在椽子上的一柄扇子。她剛一站起來,那頭本來乖乖地在那兒吃木薯皮的淘氣的母山羊,就猛一下把牙齒插到木薯裡,咬了hetubook.com•com兩大口,轉身從屋裡逃出去,鑽進羊棚裡去大嚼起來。恩沃依埃的媽媽罵了幾句,又坐下來削木薯皮。埃金瑪的火飄出了霧一般的濃煙。她繼續搧著,終於露出了火苗。恩沃依埃的媽媽謝了她,埃金瑪回到她媽媽的屋裡去了。
「奧比阿日里今天把水罐打破了。」埃金瑪說。
白天漸漸過去,他的親戚們從鄰近的三個村子陸續來到,每一批人都帶來一大壺棕櫚酒。他們又吃又喝,一直鬧到深夜,奧貢喀沃的親戚們才動身回家。
「就要見到什麼東西呢?」她問。
「謝謝你,埃齊格波。」她說。她常常叫她埃齊格波,意思是「好孩子」。
「他已經拿出來了。恩沃依埃的媽媽正在做飯呢。」
事實上,樹活得很好。奧貢喀沃的第二個妻子只是摘下了幾片葉子來包食物。她這樣說了。奧貢喀沃沒有多講,就結結實實地打了她一頓,打得她和她唯一的女兒號啕大哭。另外兩個妻子不敢上前阻攔,只得躲在一邊,吞吞吐吐地懇求說:「夠了,奧貢喀沃。」
埃喀維菲在一塊破壺的碎片裡放進幾塊燒著的煤,交給埃金瑪端著,穿過打掃乾淨的院子,來到恩沃依埃的媽媽那裡。
恩沃依埃的兩個弟弟打算把事實的真相告訴他們的媽媽,可是伊克美弗納向他們瞪了一眼,他們就都不敢出聲了。原來奧比阿日里剛才拿水罐做遊戲來著:她把水罐頂在頭上,雙手抱在胸前,模仿大女孩子一樣扭動腰肢。水罐落在地上打破了,她就大笑起來。一直到他們走近院子外面那棵伊洛科樹的時候,她才開始裝哭。
埃金瑪走到外面,從一大捆木柴中取出幾根柴火。她用腳板把柴火踩斷,用嘴巴吹著,開始生火。
這時她們聽到院子外面有人在哭。好像是恩沃依埃的妹妹奧比阿日里。
埃金瑪朝倉房的方向跑去,從矮牆下面拿了兩個木薯回來。
新木薯慶祝會在烏姆奧菲亞就是這樣一個歡樂的日子。按照習俗,凡是如伊博人所說的「手膀硬的人」都應當從四面八方邀請大批的客人到家裡來。奧貢喀沃照例也要邀請他妻子們的親戚;他現在既然有三個妻子,他的客人合起來就有很大一群人。和_圖_書
「那麼,去把我們的木薯拿來。我們得趕快做飯,不然就趕不上看摔跤了。」
「埃喀維菲,」她說,「人們長大了,火就燒不著他們了,這是真的嗎?」埃金瑪同其他孩子不一樣,總是叫她媽媽的名字。
新木薯的慶祝會就快來到了,烏姆奧菲亞呈現出一片節日的氣氛。這是對一切豐產之源的地母阿尼謝恩的日子。阿尼在人民生活中的地位比其他任何神都重要。她是道德和行為的至高無上的裁判者。而更重要的是,她還和氏族中已經被埋到土裡的祖先們有著密切的交往。
新木薯的慶祝會每年都在收割開始之前舉行,以表示對地母和氏族祖先靈魂的尊敬。新木薯必須首先供奉給這些尊神,然後人們才能開始吃。男女老幼,人人都盼望著新木薯慶祝會的到來,因為它是豐盛的季節——新年的開始。在這個節日的前夕,還存有來年木薯的人都要設法把它們處理掉。新年開始,必須吃鮮美可口的新木薯,不能再吃頭一年的乾癟多筋的木薯,所有煮飯菜的鍋、瓢和木盆都要洗得乾乾淨淨,特別是舂木薯的木臼。在慶祝會上,木薯糊糊和白菜湯是主要的食物。這些食物做得很多,不管一家人怎樣拼命地吃,也不管他們從鄰村邀請多少親戚朋友來,到了晚上,總要剩下大量的食物。人們愛說這個故事:一個有錢的人在客人面前把糊糊堆得很高,以致坐在這邊的人看不見對面發生的事情,有個客人一直到了夜裡才發現坐在對面用餐的晚到的客人就是自己的老丈人。於是兩人才在剩餘的食物上面握手祝賀。
「埃喀維菲。」一個聲音從另一座茅屋中傳來。這是恩沃依埃的媽媽,奧貢喀沃的第一個妻子。
「是呀,」恩沃依埃的媽媽答道,「她一定是把水罐打破了。」
遠處,鼓聲依然在響。
https://www•hetubook•com•com年的第二天,是奧貢喀沃的村子和鄰村舉行盛大摔跤比賽的日子。很難說人們更喜歡第一天的宴會和友情還是第二天的摔跤比賽。但是有一個女人,對於這一點在她的心裡是有個確切答案的。這個女人就是差一點兒被奧貢喀沃打死的第二個妻子埃喀維菲。在一年四季中,沒有任何節日能比得上摔跤比賽所能給她的快樂。很多年以前,她還是村裡的美人的時候,奧貢喀沃在人們記憶中最盛大的一場比賽中打敗了貓子而贏得了她的心。那時他很窮,付不起新娘的身價,所以她沒有嫁給他。幾年後,她從丈夫家裡跑了出來,這才和奧貢喀沃同居。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現在,埃喀維菲已經四十五歲了,她一生吃了很多的苦。可是她對於摔跤比賽的愛好仍然和三十年前同樣熱烈。
「不,」埃金瑪說,「是這個眼皮,上眼皮。」
「可是他們已經在敲鼓了。」
「這場摔跤,我們要遲到了。」埃金瑪對她的媽媽說。
「埃克維菲,」埃金瑪說,也來幫著她媽媽拔雞毛,「我的眼皮在發癢呢。」
「去,」他回答說,「你去嗎?」
「去呀,」她又頓了一頓說:「我可以給你拿椅子去嗎?」
埃喀維菲把木臼裡的母雞翻了個身,開始拔雞毛。
「他們要等到太陽落山才開始呢。」
儘管發生了這件事,新木薯慶祝會在奧貢喀沃家裡仍舊進行得十分熱鬧。一大清早他把新木薯和棕櫚酒獻給他的祖先們,請求他們在新的一年裡保佑他、他的孩子和孩子的媽媽們。
可是奧貢喀沃對於宴會並不像很多人那樣熱心。他很能吃,也很能喝,用大瓢喝棕櫚酒他可以喝一兩瓢。但是,從等待宴會開始,到宴會結束,要他一連幾天坐著,他總是覺得很不舒服。在地裡勞動,他要感到高興得多。
「是呀,鼓在中午就開始敲了,可是摔跤卻要等到太陽落山才開始。去看看你爸爸是不是已經把做晚飯的木薯拿出來了。」
「是的,她告訴我了。」奧貢喀沃嚼著滿嘴的菜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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