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相剋

弘子若無其事地問她有沒有看到洋吉,摩理關上車庫,一面回答:
「什麼?爸爸要睡了?」
正當洋吉喃喃這樣說時,化石般昏睡的榮介突然睜開眼睛,洋吉似乎大吃一驚,退後了兩三步。
護士走出去,洋吉和弘子不由得互相看看。
「哦,好極了。」洋吉倚著牆,慢慢轉眼看勝江。
「大哥。」
「與妳無關,妳到樓上去。」洋吉竭力平靜地說。
「沒有變化。」
「也許到定山溪去度假,昨夜就去了。」
「你說沒有用就沒有用,但我除了找你商量,沒有別的方法。這份心情,你不了解嗎?」
榮介從開頭就輕蔑地掛著淺笑,在沙發坐下來。板著面孔的洋吉也坐下,他問:
「那麼,你在車庫前面,有沒有發現那兩個朋友來到以前,誰到隔壁去過?」
「奇怪?今天應該在家啊。」
治低聲笑了笑,電話就掛斷了。弘子仍握著聽筒,愕然佇立著。
「真的?那就是還沒有恢復意識吧?」
沒有回答,洋吉想起她是去開會,便走到樓梯口,高聲喊:
「是的,結婚是不是該恭賀,要等到死的時候才知道,所以不必太興奮。」
「不要胡鬧。總之,戒指要還。」
「這事我沒有告訴妳爸爸或任何人,妳不久要結婚了,所以我想可以告訴妳。」
洋吉也站起來,焦躁地走過去,一面說:
「隔壁到底有什麼事?」榮介笑嘻嘻地從和服袖內拿出香煙,銜在嘴裡。
「我喊大哥,他回答:什麼事?囉嗦。」
榮介比誰都明白洋吉最重視面子,他將以此為把柄,把洋吉的錢搾取精光吧?
弘子輕輕推開洋吉的房門,突然回頭叫道:
「是嗎?沒有變化?」
「媽看著榮介的時候,總會想起一個討厭的人。」
「爸爸,不願意的話,可以不買,我知道有些古物商願意買。」
「總之,這是與我無關的無聊話。」榮介吐出煙圈說。
「哦。」
摩理也不願意報警,榮介看透了這一點,他以戒指為要脅,要向自己的父親恐嚇錢,除非給他錢,榮介絕不會拿出戒指,他就是這樣的人。
「好優閒的假日,近來這樣度過禮拜天的人很少。」
「是嗎?聽起來是這樣嗎?因為摩理說,如果是朋友偷的就不聲張,所以我才找你商量,要怎樣才會使那個朋友物歸原主。」
「可是,學校已經開始了,我打電話問一下。」
也許洋吉發現了弘子的想法,他說:
「爸爸,什麼事?坐下來怎樣?」
「怎麼?又要出去?」
「超級市場很近,走路去。」
「那當然。」
「唔,有一點。」
「大哥!大哥!」不知道榮介有沒有聽見,他又靜靜閉上眼睛。
「我看還是打電話問問學校。」
洋吉接過電話:
「爸爸,我可不是小兔崽子,我是經過計劃,故意留下腳印的。」
「有什麼可笑的?」洋吉責問,放下筷子,粗魯地站起來。這是他從不曾有的態度。
「既然回答不出,就是表示真的。對弘子也一樣,以準備嫁粧為藉口,買這買那。而我這個長子連一部汽車都不給。」
「請問,西井教授……」
「怎樣,怎樣的,跟妳講話真難。」
「可是,才二十多歲……可憐。」
「我正在換輪胎。」
對不二夫轉告的情形,洋吉不住地追問:
「是的,是痛的。」勝江不笑一下。
「胡說!唆使山畑到校長辦公室的人是誰?」洋吉額角青筋暴露。
弘子茫然望著勝江換衣服,夏季薄毛料和服整整齊齊在胸前合攏,迅速地纏上窄腰帶,再繫上寬腰帶。一轉眼之間,她已背對著鏡子在整理腰帶的花結。勝江穿和服的動作,與穿洋裝一樣乾淨俐落。
「我一點不在乎。」
「我今天早上睡晚了,沒有替他預備早餐。因此,我以為他生氣地跑過來打擾妳,看樣子已經到學校去了。」
「喂,你不在乎被警察捉去?」
「那麼,我買。」
弘子安慰地說。當然弘子並不知道洋吉曾數度對榮介產生過殺意。
「可是,昨夜對摩理很生氣,所以也許去向她道歉。」
「你今天從一點到一點半在什麼地方?」
決定九月舉行的婚禮,今野自動提議延期,請帖已經發出去,要改期是一件傷腦筋的事,不過,今野諒解地說,榮介受傷,生命危急,全力照顧病人是應該的,真木家在精神上和肉體上的負擔太重了。
「叫醫生好嗎?」
「到隔壁去聽了什麼消息?」榮介的態度從容不迫。
「……」
洋吉大大地嘆了一口氣,突然跌坐地下,頭倚著牆壁。
「……」
「是啊,人家會說什麼?也許會說,校長的教育不好,或者說,父母可憐,反正都是不名譽的事。」榮介嘿嘿笑著。
「榮介站在這邊的門檻,他太瞧不起人,所以我推了一下他的胸部,想不到他一下子就向後跌倒。」洋吉低聲告訴不二夫。
「榮介,你這傢伙……怎麼這樣……你不覺得羞恥嗎?」
「我不知道要請誰代表致辭。」
「他的錢都為音樂演奏會而存起來。」
「爸爸怎麼這樣討厭?講話的口氣真奇怪,好像我偷了一樣。」
「………」
「怎麼?原來爸爸知道。」榮介仍合抱著胳膊,嘿嘿笑著。
「什麼?我還?」
「是嗎?」
「……」
「實在對不起今野君。」洋吉說。
事情發生以來,已過了一週,榮介依然昏睡不醒,生命危篤。他是後腦猛烈撞擊水泥地所致。
「是不是到學校去了?」
「什麼都不知道,張開眼睛也只是茫然看那麼一分鐘而已。」
「反正我只知道那些女的來過,可疑的是她們。」
「那就不要講好了。」
昨天榮介接受第二次的腦部手術,淤積的內出血,從細塑膠管流出來,床下的瓶中已積了少許血。
「……可能。」不二夫關了電視,喃喃說:「陽台的門該關了吧?」
勝江說出了大家心中所想的話。換言之,榮介可能隨時會死,那麼婚禮和喪事就互相衝突了。
「不錯,就是這個意思。」洋吉的語氣稍微柔和下來。不過,當弘子從冰箱拿出飯後的蘋果時,洋吉推開盤子。
「……這算什麼答覆?」
榮介一隻手插入胸口,頸項擱在沙發靠背,仰視天花板。他的眼睛頻頻眨動著,顯然窮於回答。
「神經衰弱吧?」
剛才弘子問他是否希望榮介獲救,他回答:
「我做了蕃茄汁帶來。」勝江走進來,一面說,她沒有疲倦的神色。
進入九月後,這兩三天突然連續冷冽的日子。
母親在婦女會中說些什麼,弘子極感興趣,她看起來對一切事無動於衷,長久以來卻被選為町內婦女會會長,實在不可思議。
「爸爸希望大哥脫險嗎?」
摩理朝門口走去,大約兩分鐘後就返身出來,對榮介揚起一隻手說:
「想不到也有這樣糊塗的小偷,這個男人一定是跳牆逃走的,他跳下來的地方也有相同的腳印,非常清楚。」
「怎麼搞的?看你滿臉疲倦,喝了果汁,兩人都回去休息吧。」
「要是往常,摩理會到我們家來。」
「回答不出嗎?你不能說出是誰的腳印嗎?為什麼不能回答?」
每次有人來探病,問起受傷的原因,洋吉就感到不安,那天晚上先想到該叫醫生的是弘子。
「託福……志村先生,你也沒有改變吧?」
「怎麼說呢?我開始不明白,大哥是不是真的比我壞。不錯,在任何人看來,大哥的行為都是惡劣的。可是,這樣就會受到天罰嗎?如果說到懲罰,我也夠資格被懲罰。」
「媽,不曉得要商量什麼事?」
「知道。」榮介慢慢回答。
「什麼事?不必喊這麼大的聲音也聽得見。」榮介回答說。
「爸爸,大哥大概不是醒來,只是睜開眼睛而已。」
「九點半過和_圖_書後,因為大家都很健談。」
「可是,如果討厭就不會結婚了。」
勝江伸手擦拭榮介額上的汗。看到勝江默默不語,洋吉不安地問:
「啊!也許在摩理家。」
「……」
「無聊?這樣無聊嗎?那麼,談談不會無聊的事吧。榮介,摩理畫室的窗戶沒有鎖,而且窗下有明顯的男人鞋印。」
「啊!」弘子認為這話不像母親該說的話。
「爸爸?不,沒有來。」
「找大哥有事嗎?」
「我們是從這邊過來的。」
「啊,同事的女兒今天結婚,所以出去了,妳有事嗎?」
「爸爸回來了?」弘子走下樓梯,發現洋吉可怕的臉色,嚇了一跳,她問:「摩理商量什麼?」
洋吉嚴峻地看著摩理,弘子也驚訝地看著她,但不二夫堅定地說:
「不要廢話,去拿來。」
洋吉額角的青筋不住地跳動著。
「是的,不幸的人了解她的父母是怎樣的婚姻,這樣的人不會光在口頭上祝賀。」
「是啊,真難得,大概不去學校了。」不二夫看著錶說。
「啊,好悶熱的晚上。」
弘子停下收拾碗盤的手。為了試穿衣服,以及與美容師洽談,商量婚禮等等,到傍晚才回家。
「倒不能這樣做……」
「已經不必用管子輸送液體食物,可以用嘴巴吃了。」
洋吉壓抑著自己的聲音說:
弘子上樓後,約過了二十分鐘,洋吉回來了。在燈光下,他的臉有些蒼白、緊張。樓下沒有人。
「唔,不錯。」
「不錯,爸爸是累了,應該到溫泉去休息休息。」
洋吉究竟死了,還是活著?五天過去,十天又過了,依舊行蹤不明。第三天已報過警,學校方面教務主任和數位老師每天輪流來訪,人們漸漸認為可能已經死了,只有勝江一個人仍然面無表情。
「是誰呢?媽。」
「瞧不起人。」
「喔,是妳?……啊,嗯,平平凡凡……啊?家父?請稍等。」
「參加町內婦女會會議。」
「是的,血壓是八十和五十。」
「羞恥?抱歉,我的辭典沒有這兩個字。」榮介嘻笑著,又銜了支香煙。
「唔。」洋吉又拿起筷子。
掛了電話後,弘子說:
洋吉的心緒又紊亂了。
榮介把鞋子脫在窗外,長腿一跨就躍上了窗欄,他的心不由得撲撲跳動。榮介細心地看看窗內,那裡應該擺著花瓶和畫架。
「大哥是受到天罰,絕對不是爸爸的緣故。」
「對不起,治君有話要跟妳說,好,我告罪了。」
冷汗從腋下流出來,榮介鬆了一口氣,但還不能放心,那幾個女人在外面等候摩理,現在出去會被她們撞見。
「為了商量,必需查問我一點到一半之間在什麼地方嗎?」
「啊,真的?大哥下午一直在家?」
鞋子被發現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喂喂,早安,我是真木,打擾打擾,請找爸爸聽電話好嗎?」
「榮介!你該知道那是誰的鞋印吧?」
「洗車,換輪胎。我不是走進來,爸爸正在看書嗎?就是那時候。」
「啊,爸爸下班了?」
弘子開始擦拭勝江洗過的碗盤。
弘子一面打開勝江帶來的包裹,取出果汁,一面回答。
「呀,聽說發生了意外,今野告訴我了,婚禮也延期……妳還好吧?」
弘子說榮介是天罰,使洋吉得到了安慰。他還沒說出榮介已經會說話的事,因為這事對洋吉的打擊太大了。
「不過,假定真的有所謂天罰,我覺得不該這樣不乾脆。」
「據說,她是聽到敲過一點的鐘聲,馬上出來。然後到超級市場買東西,又到我們家來過,回到家時是一點三十五分。」
「離開了。我不是已說過,進入家裡,上樓了嗎?」
「不錯,爸爸。」
「弘子,我一點也不是存心要榮介變成這樣。」這句話,從事情發生以來,洋吉已不知講過多少遍了。
「可是,汽車在車庫裡面,一定沒有去多遠。」
「也許放在什麼地方,自己搞忘了。」
從第二天起,洋吉突然不去醫院,而由不二夫代替,每晚向不二夫探詢榮介的病況。
「是啊,第一次。」
「把大哥的事拋開,到洞爺去玩玩。對不對?二哥。」
「不,摩理開頭就說過了,她說是爸爸送的,也許是假的。」
雖然睡眠不足,意識卻非常清醒,照照鏡子,臉色有些蒼白,面頰消瘦。
「沒有,我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請轉告我的問候。」
「這不是廢話,不管是不是偷來的,既然在我這裡就是我的。辛辛苦苦偷來的東西,怎麼可以隨隨便便歸還?」
榮介撐開起重機,在車庫進進出出,看看時間,慢慢把起重機收起來。這時隔壁傳來摩理的聲音。
「笑什麼嗎?爸爸,因為事情完完全全按照我的預計發展。」榮介以慣有的輕蔑口吻說:「既然這樣,我就沒有話說了。」
「可能,暫時還不會。」
「先別管,一點到一點半,你在什麼地方?」
「這就是說,汽車是少女的護身物。」
「妳不必擔心。」
「希望能快點喝酒。」
「不,她說出門前才把鑽戒收入盒內,所以是在短短三十分鐘之間丟掉的。」
「啊?討厭的人是誰?」
「啊!」冷不防被推了一下,榮介立刻失去重心,仰身跌倒,撞到陽臺,發出「嘭!」一聲,榮介就不動了。
血液從洋吉臉上消失。榮介再度笑了笑,勝江靜靜注視著榮介。
洋吉嚇了一跳,衝出陽臺,從室內洩出的燈光照著榮介臉上,好像還在嘿嘿而笑的樣子。
「大約二十分鐘。」
「什麼?請最不幸的人嗎?」
「對,那個戒指值五百萬,賣出去的話,只能賣半價,有二百五十萬。誰願意眼睜睜地還?如果爸爸要買,我倒願意賣。」
弘子冷冷地望著他。弘子自己也並不盼望榮介復原,雖然如此,當然不是希望榮介死掉,她認為像榮介這樣的人長睡不醒,對任何人都有好處。因此,她非常瞭解洋吉的心情。雖然了解,父親那過分明顯的表情,卻仍使她湧起說不出的厭惡。
「是嗎?還是一樣?什麼都不知道?」語調雖然有些失望,表情卻誠實地流露出安慰。
「真的?」
電話機旁邊似乎有人悄悄說著話。
「妳怎麼不講話?」
「不在?」不二夫也跑過來探視房內。
「不,大家都稱讚我,其實我一直盼望大哥死掉。所以老實說,從我懂事以來,從不曾過得這樣輕鬆自在。不過,大哥恐怕不曾指望我們死掉。」
「好吧,就給二百萬,願意賣給我吧?」
「怎麼會?我從不說話。」
「那當然。」
「我希望你想一想,有沒有看到男人爬牆進去。」
「等一下。」
「一直沒有離開車庫嗎?」
到用手帕包戒指時,他還記得,這時門鈴響,其後的事他就記不清了。如果摩理和她的朋友回家,發現壁櫥門開著,一定立刻鬧開來。
這時榮介突然靜靜張開眼睛,洋吉一驚,靠近榮介的臉。
「對,爸爸說的不錯,弘子,妳不必擔心。」
「無情的傢伙嗎?」
「要找你商量嘛。」
「……可是,榮介恢復後,一定不會原諒我。」
「可能太累了,偶爾睡晚一點也沒關係,因為有些神經衰弱的樣子。」
「是嗎?暫時嗎?」
「榮介,榮介!」
「不錯。」
榮介穿著內衣,勤快地擦拭汽車,雖然他從不打掃家裡,汽車卻每天擦拭。榮介滿意地看著連緩衝器都在午後的陽光下閃閃發亮,一面從褲袋掏出香煙。
「弘子,爸爸該怎麼辦?」
還來不及回答,就聽到治的聲音。
「好像在,因為剛才她從門內探出臉,喃喃自言自語。」
和-圖-書「……」
「不必天天來探病。」
「不過怎樣?」
一會兒,洋吉站起來,可能因為疲憊的緣故,腳步踉蹌。
榮介張開長長的腿,輕輕抖落煙灰。
「賣給誰都一樣吧?」
「爸爸,摩理打來的電話。」
「無論如何不能過妳外婆那種生活方式。」
「不,她買東西回來時,兩個朋友在門外等她,據說已經等了二十分鐘,你知不知道?」
「好的,我在這裡等今野。」
「不在。」
「不,我看不要。」
不錯,弘子也想起摩理確實說過這話。但她是富裕的律師千金,所以從一開始就相信是真的鑽石。勝江也說過,這顆鑽石比我們的房屋還值錢。
「榮介!」
洋吉對榮介抱著殺意,不是一次或兩次而已。有時甚至整夜都在考慮如何殺害榮介。
榮介又走到陽臺,陽臺的玻璃門也是鎖得好好的。
「請等一下,爸爸。」不二夫平靜地說:「我認為如果是天罰,應該罰得更嚴重。要是天罰,大哥未免太沒有受苦了。」
「說真的,勝江,我一直不敢說,榮介不是自己跌傷的。」
在弘子的記憶中,外婆是個慈祥的人,外婆逝世時,弘子是八歲。勝江沉默不答,而且少有地,表情嚴肅。
「奇怪,爸爸總是五點以前就起床的。」
「……」
「我在鋪床的時候,爸爸掉眼淚了。」不二夫仍放低聲音說,拿起叉子叉蘋果。
弘子回到家裡,不二夫坐在門內踏腳處。
還大半是沉睡的,臉色照常,聲音不大,不二夫每問必答。得到答覆後,洋吉默默落入沉思。
「……」
「我有點累了。」洋吉突然無力地坐下來。
「爸爸,何必吵吵鬧鬧的!不錯,我的確拿了鑽戒。」
教育者謀害兒子!洋吉彷彿看見了報紙出現這樣的標題,使他夜裡不能安眠。
「今天怎樣?」洋吉問勝江,每天都是相同的問話。
「榮介!怎麼了?」
「唔,不錯,可是……」
「幾點回來?」弘子問在裡間更衣的勝江。
弘子連忙摔摔頭。
榮介不敢再度開窗,那幾個女客隨時可能回來。但不開窗察看更危險。輕輕推開窗,探身入內一看,壁櫥門關得好好的。他舒了一口氣,重新關上窗,看看左右,突然一跳,已經跳過兩家之間的圍牆。
「太痛快了。」
「不必。」洋吉急急進入臥房。
「媽喜歡爸爸,是嗎?」
「榮介,你……」洋吉的嘴唇抖動著。
「我希望榮介復原,他不恢復的話,我就完了。」
「這還用說?大家都知道的。」
「必需叫救護車……」弘子說。
臨走時,看看畫室的窗口,榮介返身回去。窗子低低的,伸手一推,無聲無息地開了。
洋吉搖搖頭,伸手握著門柄。沁著汗的手覺得門柄溫溫的。
「說可憐當然可憐,不過,榮介即使長壽,也只是被人憎恨而已。」
「不會吧?這麼早……」
「榮介,你也不是傻瓜,當然知道偷東西是好或壞。」
「唔,可能。」
「喂喂,我是治,聽說意識不明?太愉快了。」治突然說,他不指明是榮介。「這是一定的,他是該永遠睡不醒的人。當然你們的婚禮也要延期,實在痛快。我要說的只是這些。」
洋吉對不安地發問的弘子微微一笑,說:
「做什麼?」
「我想提議送妳,不過,像這種時候,引誘不了有汽車的少女。」
「為什麼?」
治的聲音又響起來。
洋吉笑著,從開著門的陽臺走出去。
不二夫看看弘子,上樓去了。勝江毫無表情地說:
這時,有人來到門外,音樂鈴聲響了起來。榮介一驚,縮著身子。鈴聲又長長響了一下,榮介輕經關上窗子。女人的聲音繞到後門,榮介突然想起脫在窗外的鞋子,心臟砰砰跳起來。
「我去看看。」
拉開門,不二夫回頭沉默了一下,說:
「這只是在這裡說的,摩理的鑽戒不見了。」
「啊!可是,媽是聽誰……」
「我的音樂老師說他學生時代沒有買過一張唱片。」
榮介若無其事地走進家裡,要到樓上時,在起居室看書的洋吉從眼鏡後面看了他一眼。
弘子說了一半,放棄了,洋吉到摩理家去的事,使她不放心,但勝江和不二夫都不理她,只好不再說下去。
「二哥!不在。」
榮介撫著下巴,毫不在意。洋吉注視著他。
「開車子去嗎?」
「爸爸不可能不交代一聲就休假。」不二夫合抱著雙臂說。
弘子覺得了解了勝江因為知道自己的出身,才養成這樣冷漠的性格。
「說真的怎樣?」
「我說不過妳。」
弘子已經夠累了,不能老是請假,但每天應付著川流不息的客人,腦中卻不住地思念著父親。父親一生勤奮,卻落得這樣的下場,這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今野始終誠懇地鼓勵弘子,這已成了弘子唯一的慰藉。然而,他們的婚禮延期,洋吉又失蹤,今後將如何發展,無從預測。
弘子拿起電話,兩次播錯號碼。
可是,也不能老躲在這裡。榮介吸著氣,悄悄俯視窗外,鞋子在那裡,而她們進來時沒有發現,原來是脫在一叢八仙花下面。
「而且,榮介,另外還有別的很清楚的腳印。」
「怎麼了?」
「榮介!」
「最高八十,最低五十。請保重。」
說不定正相反,去向她埋怨,弘子心裡想著,一面撐開傘,向摩理家走去。正巧摩理從車庫開車出來。
「我母親的姊姊給我看照片,告訴我的。所以我討厭我的母親,直到她死,不,她死後我還是討厭她。」
「是的,腦中淤積的血已經漸漸出來了,所以……」
洋吉的手顫抖著,要說的話全部衝到喉嚨,但憤怒搶在前面,說不出話來。
「你不會的。」
這夜到三點弘子仍睡不著,但她七點半就醒來了。一醒來,治的聲音就在耳邊迴響:
「等一下你就知道,總之,一點到……」
「啊,為什麼?」
「榮介,你這傢伙……」
「嗯。」
「今天整天都在睡。」
那就是等於榮介有個殺人未遂的父親,弘子彷彿要打消自己的不安似的說。
洋吉發現陽臺開著,慌忙把它關上,不能讓別人聽見。
「原來如此,我了解。」
驀然,弘子憶起了那下雪的日子。怯怯不安地走進大門的紀美子,以及在門口詢問榮介在不在家時,那對祈求而哀愁的眼睛,歷歷如見地出現於眼前。這下雪的日子是弘子第一次看見紀美子,也是最後一次見面,但總覺得好像見了好幾次面。而且奇怪的是,連紀美子在石狩河口溺死的容貌,也好像親眼看到一樣,清楚地出現眼前。
放下電話後,洋吉說:
「蚊子會進來。」
「是的。」
洋吉注視著改變臉色的榮介責問:
這當中,洋吉一直吸著氣,注視著榮介。榮介閉上眼睛後,他仍凝然不動地站著。勝江又倒了一杯茶說:
「十萬怎樣?」
「榮介!」洋吉感到忍無可忍。
勝江默默看著弘子,一會兒,調開視線說:
「那麼,我先回去。」
「不知羞恥!總之,去把戒指拿來!」洋吉站起來。
「咦?輪胎破了?」摩理走進大門問。
勝江不理睬弘子的感動說:
「是啊,稀有的事也會發生。」
治的聲音在弘子耳中叫著。
「那麼,這個人現在……」
「如果醫生問起來,要怎樣回答?」
「已經沒有蚊子了。」
第二天,第三天,榮介都睜開眼睛。不過,醫生問他:
他從不曾這樣嚷叫過。
「知道?!」
「對不起。爸爸也還在睡?」
榮介會張眼後,五天過去了。
「哦?多少錢?」
「爸爸!」
「咦?榮介先生?你上哪兒去啊?」繫著圍裙的摩理,提著深紫和*圖*書色的購物袋出現。
榮介目送著摩理的背影,眼睛突然閃亮。
「真的,沒有人像大哥這樣不孝。」
「……」
「我嗎?到超級市場買點東西。」
不二夫看看勝江,再看看弘子,若有所思地抱著胳膊坐在沙發。
「怎麼好像吞吞吐吐的樣子?」
「結婚談不上喜歡不喜歡。」
(啊,我……我殺死了兒子)
「累了吧?」旁邊的洋吉說。
「咦?媽討厭家裡嗎?外婆不是很慈祥嗎?」
「大概是屬於好的,有一度不是降到四十嗎?」
「沒有變化嗎?」
怎麼了!這句話弘子吞下去,覺得看見了不該看的事,她若無其事地對洋吉說:
「那麼,不要做壞事。」
中元節過後,天氣一直涼爽,可能由於這樣,蚊子也不見了。
「朋友?女的嗎?我聽到兩個或三個人說話的聲音,但沒有看到人。」
「與其說重,不如說痛。」
「咦?不是醒來嗎?」
然而,找不到機會下手。今天從早上榮介就又在考慮這事。
洋吉漸漸激動,榮介仍望著天花板,突然哈哈大笑。
「唔。」
「不至於吧?放心好了,爸爸。」
不二夫跑出陽臺,跪下一隻腳探視榮介面孔。
「怎麼樣?」
「媽也一樣?」
「沒有改變,每天過得無聊極了。」
他只是對榮介的態度氣憤不過,推了他一把而已。做夢也想不到推一下,榮介就跌倒。當榮介龐大的身軀一下子跌倒時,洋吉的驚駭,足以證明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意。
站在摩理家的門口,榮介先拿出駕駛汽車用的手套戴上,然後才推門。門上了鎖,榮介額上微微冒著汗,他急急繞到後門,仍然是鎖著。
「這是外行人愚蠢的想法,告訴你,爸爸,賣給古物商的話,是純粹的商品交易,二百萬脫手也沒關係。但是和爸爸就不能說是商品交易。不,問題不在商品。」
榮介愉快地聽著摩理奔過來的腳步聲,覺得那些客人來得正是時候。她們在門口等候了二十分鐘,那麼,摩理不在的時候,沒有人能夠進去。
「我問你,過去我一直不願意說,你今天恐嚇我,是第一次嗎?」
「再見。」
聽了今野充滿溫暖的話,弘子和洋吉都沒有臉正視他。弘子沒有勇氣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今野。
「嗯,可是……」洋吉俯視榮介。
「好的,抱歉得很,他不在家。我現在正要去報社……什麼?」
「可能。不過,媽,這次大哥恐怕危險。」
「榮介,你正正經經聽我說。爸爸是中學校長,我的兒子大學畢業,在社會上做事,卻潛入隔壁,偷鄰居的鑽戒,這事如果被人們知道,人家會說什麼?」
「好像沒有變化。」
洋吉現在對推一下就跌倒的榮介感到生氣,他真想責問,才推一下而已,何必受到幾乎致命的傷?
「幸虧今野這樣體諒我們,要是榮介萬一有了三長兩短,婚禮恐怕也舉行不了。」
「也好,反正她自己說要請我們吃晚飯的。」
「爸爸有點異常。」
「可以這樣大叫嗎?這是安靜的夜晚哦,鄰居可能會聽見。」
「榮介,你究竟是怎樣的人?偷了別人的東西,難道不覺得怎樣嗎?鑽戒放在什麼地方?拿到這裡來!」
「真的?她把朋友請進家裡,談了片刻,她們要看她的鑽戒,她打開盒子,鑽戒不見了。」
「最好的辦法是當做沒有聽到這事,不論對你或榮介,同樣是災難,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沒有用。」
「對,來過。」
「他跳下來的地方,也就是我們家的院子。在摩理用手電照射下看到時,我羞得臉上發燒。」
「太愉快了。」
「辛苦囉。」
榮介站在與陽臺之間的門檻上面,合抱著胳膊說:
「當然她不會這樣說。」
勝江走後,弘子舒了一口氣,覺得洋吉到隔壁去的事,只是摩理的任性而已,用不著擔心。於是她上樓去為自己和今野要用的枕套繡花。
「什麼?摩理打來的?」躺在沙發的洋吉霍然起身。「稀有的事確實也會發生。」
被窩是空的,蓋被掀開來,沒有一絲暖意。兩人面面相覷。
「不錯,這種說法也有道理。」
(事情會就此結束嗎?……)
這是瞬息之間的事。
「勝江,我到摩理那邊去一下。」
「媽強韌嗎?不,不是強韌,是異常。」
「誰?」
「什麼?不二夫,你說不是天罰嗎?」洋吉的聲音又轉為尖銳。
「二哥,你不覺得奇怪嗎?」弘子一面把碗盤收入櫃內,一面問。
「洋吉,再喝一杯。」
「臉色怎樣?」
「你們所知道的外公不是我的親父親,我的親父親是個到處玩弄女人的男人。我的母親到了四十歲才被他迷住,生下我。榮介完全和他一樣。」
榮介卻沒有反應,只是原來不會動的手腳已稍微會動。
「可是,如果我說出那是仿造品就好了。」
(可是,我沒有殺他的意念)
榮介大大地伸個懶腰,站起來打開陽臺的門,溫熱的風吹進來。
(這就是我的父親的真面目)
「什麼原來知道!」洋吉說著,一面伸手推了一下榮介胸部。
「是的,我們比大哥更受苦,更疲倦。」
「爸爸從來沒有不吃早餐就上班。」
「任何時候都可以結婚,但看護病人只有現在才需要。」
「嗯,不知道。」
晚飯後,榮介立刻上樓,洋吉抬頭看了看說:
這天吃晚飯時,洋吉悶悶地動著筷子。自從事情發生以來,洋吉經常沉默地若有所思,不二夫和弘子也對父親的態度漸漸習慣。他們兩人從剛才就在談論無關重要的音樂。
勝江輕輕打著哈欠著,洋吉喘了一口氣。
「老早死了,聽說不曉得在哪一個女人家裡,瓦斯漏氣死了。」
「要去?去銀行?」
「爸爸的腦筋實在太壞了,我不是清楚地說過不還嗎?爸爸想還就自己去還吧。」
榮介從以前就看中了摩理的鑽戒,在海裡被她撞過後,一直想報復。那次幾乎使他喪命,他甚至認為一隻鑽戒還抵償不了。
洋吉斷斷續續地說出那夜發生的事,勝江連頭都不點,繼續地編織著毛線。只在聽到偷竊鑽戒時,看了洋吉一眼而已。
小心地從窗欄下來後,榮介立刻打開壁櫥門,以前看過的收放寶石的小櫃就在那裡。輕輕拉開下面的抽屜,看到了珍珠項鍊和胸針。其上面是紅玉戒指和金項鍊,榮介焦急地拉開上面一層的抽屜,藍色天鵝絨盒內,終於找到了鑽戒。
「看樣子的確不在家。」
弘子忽然渴望和市次郎見面。洋吉進入浴室後,她打電話給市次郎,一面撥號,一面暗禱治不要來接聽。從電話那一頭傳來的聲音,不是治也不是市次郎,而是志村芳之開朗的聲音。
「不,榮介這傢伙會做出什麼事,沒有人料得到。」洋吉突然放低聲音,看看榮介說:「我想,他會控告我。」
洋吉從學校回來時,一定到醫院探視。有一度徹夜難眠的洋吉,在十餘天之間,突然老了五、六歲。
「不錯。」
「……」榮介臉色猝變。
榮介粗暴地踩著樓梯下來,洋吉瞪視著他。弘子無可奈何地重新上樓。
洋吉探索地注視著榮介臉上,榮介不高興地調開視線,粗魯地回答:
由於撞擊的部位重要,加上那天晚上喝了酒,因此,腦出血一直無法停止。
「什麼怎麼辦?」
勝江還不知道丈夫與兒子之間所發生的事,洋吉注視她片刻後,說:
弘子內心也掛慮這一點,榮介不是會罷休的人,他會做出令人想像不到的冷酷的事。萬一洋吉變成了報上刊登的人物,我恐怕非自動解除今野的婚約不可。
「爸爸的面子,對不對?其實爸爸並不在乎戒指怎樣,自己的面子才是重要的,也就和_圖_書是中學校長的面子。這面子費應該值多少?」
「是的。」
「都是我不好,真木叔叔,我要是沒有說出鑽戒遺失的事就好了。」
這時候,榮介正在床上讓勝江餵著稀飯,一面說:
摩理看了不二夫一眼:
(到底要不孝多久才肯罷休?)
「哦,自己的東西是痛的?」弘子笑起來。
聽著這話,洋吉舒了一口氣,再度看看榮介。
夕陽從窗子照進來,照在洋吉臉上,看到洋吉軟弱的表情,弘子也忍不住同情他。
弘子回頭看洋吉,嚇了一跳,洋吉雙手掩著表情恐怖的面孔,倚著牆似乎快要跌倒的樣子。
「那當然,不是自己的東西總是重的。」
「商量慶祝老人節的問題。」
「唔,到底怎麼回事?二哥,你也該上班了吧?」
兒子和女兒應該多鼓勵我這個父親。不過,洋吉無法說明自己被兒子冷落的不滿。剛才榮介咧嘴一笑所給於洋吉的威脅,更無法說明。
洋吉忽然發現不二夫在注視他,便問道:
「啊,知道。」
「是嗎?那麼?意識還沒有恢復吧?」
弘子把看了一半的書合起來,起身站在靠床頭的地方,床頭插放的紅色與黃色大麗花微微顫動著。
榮介默默上樓到自己的房間,把戒指放在抽屜最裡面,馬上下樓來。
「我想沒問題,醫生都說不要緊。」
「爸爸,可憐的是我這個兒子,本來想要一千萬,卻說出六百萬,爸爸不至於說不給吧?」
「四百萬還太便宜,六百萬,如何?就以六百萬成交好了。」
「反正你來探病,榮介也不知道。」
不二夫要打電話時,洋吉連忙說:
「弘子,朋友的代表人決定了嗎?該印請帖了。」
洋吉怒目瞪視榮介。不管是否從開頭就計劃偷竊,但現在榮介是在要脅父親。
她們要是走到陽臺,一定會看到男人的鞋子,但現在不能出去。果然不錯,她們走到陽臺來了,好像在探視屋內,其中一個說:
「如何?榮介,這是誰的腳印?」
「怎麼?榮介,你笑什麼?」
「謝謝。」
「什麼事?」
榮介急忙從後座拿出起重機,安排了換輪胎的道具後,環視一下周圍,匆匆走出大門。
「沒有,整天都在房裡看書和聽唱片。」
「那麼,我剛出去,妳們就來了,怎麼沒有在那邊碰到?」
「要講什麼?」勝江的語調平平淡淡。
當時榮介站在門檻上面,腳跟大部分沒有著地,因此,洋吉一推,他就失去了重心。而且榮介雙臂合抱著,否則也許後腦就不會撞得這樣嚴重。
「才隔壁而已,沒什麼好小心的。」
「爸爸好像老了十年。」勝江笑著說,也許因為她以為榮介是意外受傷,所以比家裡任何人都冷靜。
「今年是榮介厄運之年,在海裡溺水,現在又撞到頭。」
這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簡直不能相信。不過,記得勝江曾說過,因為討厭家裡才結婚。而且一直想不通榮介到底像誰,這個疑問也似乎得到了解答。原來我的大哥酷似外祖父。弘子深深嘆了一口氣。
「還不必,今晚悶熱,剛才爸爸說天氣要轉變。不過,中元節已經過了二十天還這樣熱,真是少有。」
「哦,真木小姐,校長今天沒來……要請假吧?」
「十萬?不要笑話了,古物商都會出價二百萬哩。」
「一樣。」勝江也冷淡地回答相同的話,手仍不停地編織著毛線。
女人的聲音漸遠,她們沒有發現鞋子。
「雖然沒有說,卻是這個意思。總之,你是因為我不給錢,才偷摩理的戒指為把柄恐嚇我?」
「決心到醫院去嗎?」
洋吉沒有說什麼就走出去,勝江也沒有開口。
「好,我走了。」
「拿戒指來?開玩笑,那是我的。」
吊死於山林中的父親屍首,或荒野中被冷雨敲打的屍體,時常控制不住地浮現眼前。
「會漸漸恢復的。」
「到底為什麼?」
「那裡。是我大哥不對。」
「不過,醫生說,即使得救,也可能變成廢人。」
「今天大家都在睡懶覺。」
榮介迅速地跳到窗外,看看四周,把窗子關上。窗子關上後,他才一驚,想不起來壁櫥門有沒有關攏。
「既然沒有說,爸爸幹嘛那麼大聲喊我?」
「二哥,你今天上哪兒去了?」
「………」
「整天清醒嗎?」
請帖預定這幾天要印製,但弘子的朋友代表致辭的人尚未決定。因為最要好的同學石目野百合剛離婚,另一位好朋友伊坂津留預定九月底要生產。除了這兩人,其餘的朋友哪一位致辭都差不多,所以不容易做決定。
「爸爸,怎麼生氣了?」弘子也趕緊站起來。
「不過,你聽著,我告訴摩理,我會轉告那個朋友,到明天中午以前歸還的話,就當作沒有發生這事。於是摩理表示同意……」
摩理有時會過來坐一坐。這天晚上她也在座,洋吉與不二夫併坐在沙發上,嘴裡喃喃地自言自語。摩理與弘子兩人坐在洋吉對面,臨走時,摩理歉然說:
「這是兩回事,你是存心勒索我吧?」
「大哥不會做這種事吧,要是這樣,他自己也不能在社會上立足。」
兩人笑起來。
「我沒有說報復啊。」
「啊,對了,我要出門時,今野打電話來。」
「對,叫不二夫也不要下來。」
「什麼?要去哪兒?」
榮介的視線從洋吉移到勝江,勝江沒有說話。榮介再度看看洋吉,然後閉上眼睛。
「說真的……」
「是的,剛換好。」榮介把起重機收入後座,真想吹吹口哨。
「為什麼?」
「她說是我偷的嗎?」
「大哥的事,誰知道呢?」
不過,在事情發生的剎那,洋吉沒有絲毫殺意,儘管十分激怒,卻沒有殺害榮介的意念。
「唔,也許有人去過,不過,我又不是她的守門人。」
「天氣要變了吧?禮拜天,榮介卻從下午一直在家。」
「咦?有事嗎?我現在正要去雷電海岸,天氣不大好,但說不定那邊是晴天。」
「到底什麼事……」
「怎麼了?爸爸。」不二夫和弘子從樓上奔下來。
「哦?」榮介點燃香煙,「只丟了鑽戒嗎?」
榮介打斷洋吉的話說:
放下電話,弘子搖搖頭。
據醫生的診斷,脫險後,說不定會留下後遺症,變成半身不遂。
弘子回答,一面與洋吉一起探視榮介的臉。輸送氧氣的管子用膠帶固定於鼻孔外面,臉上稍微浮腫,但臉色不壞。
「怎樣?」
弘子覺得第一次聽到勝江說出母親該說的話。
「不錯,因為不是自己的頭髮,所以是重的。媽做新娘的時候,不重吧?」
「對。那怎樣?」
榮介點點頭,走到外面。
「等一下,同樣二百萬,賣給古物商好一點。」
「你說我用不二夫的名義買地皮,為弘子的嫁粧花錢,所以你為了報復而勒索我嗎?……」
「可是,我受他的影響才愛好音樂,買唱片。」
「呀,晚上好……不,不忙,正躺在沙發看電視……啊?商量?什麼事呢?……好,沒關係,馬上去候教。好好,單獨去,我明白。」
榮介不由得先看看四周,連盒子一齊放進口袋。但轉念一想,以戴了手套的手拿出鑽戒,用手帕包著,放在口袋。只偷走戒指,她會以為自己放丟了。
一會兒,弘子在收拾碗盤時,不二夫出來,他悄聲說:
勝江少有地以親密的語調說。
打電話到醫院時,勝江不在意地說:
弘子擦好桌子,走到勝江旁邊。她正默默洗著碗。
「是的,不過……」不二夫也感到不放心。
洋吉的面孔皺成了一團。
「哎呀。」弘子低聲笑著,「二哥,你剛才說不是天罰?」
「伯母在家嗎?」
「唔。」
「勝江,勝江!」
「在三十幾分鐘之https://www.hetubook.com.com間,鑽戒被人偷走了?」
「啊,好的,你去吧。」
「勒索?豈敢。要是勒索,我就開口一千萬了。一千萬圓保住校長的面子是很便宜的,況且爸爸從爺爺手裡繼承了五、六千萬,又不是爸爸自己辛苦賺來的錢。不必用這種方法,給我這個長子一千萬也不會受到天罰啊,不是嗎?」
「我不吃蘋果。」他說,「我要睡了。」
摩理回去以後,洋吉焦躁不安地在屋裡走來走去,嘴裡喃喃自語著。看到他的樣子,弘子覺得悲哀。
「弘子,大哥是天罰的嗎?」
「變成怎樣?」
「你要勒索父親嗎?」洋吉臉色蒼白。
不二夫看看錶,站起來。
「勝江。」洋吉盤膝坐下來。
勝江探視榮介的臉,回頭對弘子說:
洋吉憔悴的眼光茫然投向測量著血壓的護士手邊。
洋吉逃避著勝江似的,匆匆走了。
聽了事情的經過後,不二夫立刻表示,就當做榮介踩空了腳跌倒的。
榮介默默注視著空間。
「不可能在雨中散步……」
「沒有看到,怎麼了?」
「那麼,爸爸,我問你,你以不二夫的名義買了地皮,對不對?」
不過,幸好因此避免了醫生的懷疑。然而,洋吉的右手確實在榮介厚厚的胸膛推了一把,洋吉的視線回到病榻上的榮介。
「榮介,要是不還,就變成真正的小偷。」
「媽不覺得可憐嗎?」
「我也不去,我不太放心。」
榮介愉快地把煙霧吐到洋吉臉上。
「那麼,不久就恢復意識了?」
「不能不去……算了,不去。」
「真的嗎?」洋吉注視著榮介臉上,嘆了一口氣:「這樣我就放心了。」
但洋吉一面看護榮介,心裡卻並不十分希望榮介脫險。雖然不希望他死亡,但害怕他從昏睡中醒來。榮介甦醒等於表示洋吉毀滅。
「賣給古物商二百萬的東西,不能以同樣的價錢賣給重視面子的爸爸。加倍,四百萬怎樣?」
「那也沒有辦法,壽命是註定的。」
「不,一定會控告,他是這種人,不在乎讓自己的父親坐牢。」
「啊!大哥醒來了!」
「這種事找我商量也沒用。」
「不,不會一聲不響就去。」
他搖撼榮介,但只有頸項無力地搖動著。弘子茫然在一旁看著。
「到一點半左右,都在車庫前面。」
「……」
「榮介!下來一下。」
「有羊羹,要不要?」
「也好。」洋吉回答,一面覺得勝江比他了不起。「不過……」
「不一定,有些人結婚是因為認為比待在家裡好。」
「沒有,請小心。」
(呸!好細心的小姐)
「……總之,就是這樣,我也是很苦惱。」
那「嘭」一聲撞擊水泥地的聲音,一直可怕地在洋吉耳邊迴響。
「哦,你好像說過在換輪胎。」
「很重要嗎?」
「既然如此,不管是勒索,或恐嚇,反正我非考慮得到錢的方法不可。這是不得已的吧?」
弘子拉開窗帘,是個陰雨綿綿的早晨。來到樓下,只有不二夫一個人在喝咖啡。
「啊,我不知道,因為我是在外面打電話的,對不起。」
洋吉重新坐下,改變語氣說:
「不,剛回來。妳呢?」
「這方面媽很強韌。」
洋吉本來想告訴勝江,他擔心榮介不知將採取怎樣的態度,但他終於說不出口。只要先讓她明白真相,那麼,以後榮介說出來的時候,就不會引起太大的風浪。不,勝江這個女人即使直接從榮介聽到,大概也不會太驚訝。洋吉重新這樣想,對一切事無動於衷的勝江,雖然有時覺得可靠,卻不是可以訴說不安的對象。總覺得會被她一笑置之。
弘子一驚,因為在紀美子屍體旁邊,看見了父親隨水逐流的幻影。
「這裡是真木家。」不二夫以銀行員的恭敬口吻說。
「我去鋪床。」不二夫低聲對弘子說,跟著洋吉進入臥房。
「我告訴他,妳在醫院,他說馬上到醫院來看妳。」
洋吉問過後,心裡突然忐忑不安,因為榮介咧嘴一笑,看著洋吉。
「我想不會的,是大哥不對。」
「是嗎?你認為報警快嗎?」
「太痛快了。」
「那就請最不幸的人吧。」
這邊就是自家的院子,看看屋裡,似乎沒有人發現他。從圍牆這邊看摩理的家,伸手摸摸口袋裡手帕包著的戒指,榮介咧嘴笑了。
「我累了。」
「你聽我說吧,摩理說她下午提著購物袋,到我們家來過。」
榮介抱著胳臂,看看洋吉說:
「到底能不能得救?」
洋吉想,可能是山畑被警察檢舉的事,使榮介收歛吧。不二夫默默地把眼光移到暮色蒼茫的院子,弘子發現他的表情憂鬱,問道:
這天,洋吉為弘子買了醋飯,走進病房。勝江感冒,弘子請假,從早上一直在醫院看護。
「好累。」洋吉把羊羹送入口中,說出了心中的秘密後,突然感到疲憊不堪。
「不管是不是朋友,報警恐怕比較快。」
洋吉覺得受到榮介的威脅。
「知道嗎?」
想起當時不二夫過於冷靜的態度,洋吉甚至感到不舒服。他覺得平時沉默寡言,似乎悄悄在角落生活的不二夫,從開頭就看穿了事情的演變。
「啊,對不起,等了很久嗎?」
「沒有話說?你是指什麼事?」
「那麼,問題在什麼地方?」
「破了?」
「聲音多大?」
「看到大哥倒在地上的時候,老實說,我內心想:活該!這是天罰,不過,看著大哥繼續昏睡之間,我的想法漸漸改變。」
最初的驚駭過後,對榮介的歉意和懊悔,漸漸變成怨恨和憎惡。
「是的,我不認為是單純的惡有惡報。」
兩人又回到屋裡。
「仿造品?」
「起來,榮介!」洋吉再度叫道。
「本來摩理想報警,但她又想,如果是朋友偷的,最好不要報警,讓朋友歸還她比較好。」
「我也不知道。」勝江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洗著抹布。
「那麼,等了二十分鐘的朋友很可疑。」榮介露出愉快的表情。
「是嗎?榮介,摩理說,如果是朋友偷的,她不會聲張,不報警。這一點你不明白嗎?」
「大哥不是被人一推就會跌倒的人。」不二夫微微一笑。
「怎麼?發生了需要知道我在什麼地方的事嗎?」
(全書完)
「只說囉嗦嗎?」
「什麼!外公?」
榮介沉默得可怕。洋吉看看沒有拉上窗帘的陽臺的門,大大方方仰視天花板的榮介,以及上身向前俯著說話的洋吉映於玻璃上面。這兩種姿態,使洋吉感到悲哀。
「我要出去一下。」
勝江倒了杯熱水瓶內的茶,放在洋吉面前問:
「你何必這樣擔憂?不會輕易恢復的。」
「………」
「反正進來吧,我把隔壁託我帶的東西送過去就來。」
「那我們在外面等好了,這裡有太陽。好熱。」
勝江默默看著洋吉。
「血壓八十是好的嗎?」
「是的,我也不想做壞事。」
這時電話鈴響,不二夫站起來接聽。
榮介與平時一樣,匆匆掃視摩理左手手指。沒有戴戒指。
「怎樣?」榮介仍站在門檻,傲慢地俯視洋吉。
中學校長殺人未遂!
弘子疲倦的面孔轉向昏睡的榮介,她注視著榮介吸著氧氣的蒼白面容。
到超級市場往返需要二十分鐘,加上買東西的時間,大概要三十分鐘。榮介看看錶。
「媽,假髮好重。」
「會漸漸恢復?」
「你啊。」
「啊,不二夫,榮介……」
「知道嗎?榮介。」
「哦,原來如此,商量秋季旅行的事嗎?」
今天,弘子也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家裡,懶得換衣服,茫然坐在自己的房內,從窗口眺望外面的暮色。院子的七灶樹微微著色的葉子和紅色果實映入眼中,微陰的天呈現淡黃色。
「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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