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這裡?」
「真的?那麼,你們都住在那邊吧?」陽子俯視著堤岸下面的育兒院問。
拉著陽子手的男孩子說。陽子躊躇了一下,終於和孩子們一塊兒走下土堤,向育兒院走去。
少爺。
「這個人是誰?」別的孩子向陽子走過來。
很明顯的,這已不算是小孩子的詢問了。
「怎麼?你每次都要少爺快餐。」年輕父親含笑點頭。
「對,到我們那邊去玩。」
「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兒,因為我三歲就來了。」
「神樂町?神樂町在那兒?這邊嗎?」
「對。」孩子們輕快地回答。又問:
進了敞開的玄關,沒有蓋子的鞋箱裡,整整齊齊地擺著幼童大小不一的鞋子及涼鞋。孩子們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一個大約三歲的小女孩坐在走廊,獨自玩著。
「自由的時間?可是,你們不是一直在這裡玩嗎?」
陽子在心中喃喃唸道。在這裡的孩子是少爺,育兒院的孩子難道就不是少爺嗎?陽子一口喝下擺在自己面前的檸檬蘇打。男孩子坐在服務生推來的孩子專用高腳椅上,一對黑眼睛不住地向四周張望,母親解開衣服的扣子,給嬰兒餵奶,嬰兒專注地望著母親,一心一意地吮吸著。這並非什麼希奇的情景,但對於此刻的陽子,卻是非常新鮮、強烈的一幕。
年輕母親一面給嬰兒餵奶,一面輕拍著嬰兒背部,嘴裏不住地反覆哼著:
「今天又接受神的恩賜……我們是神的榮光之子。」
「留萌?」陽子驚訝地看著講話的孩子。
「對,結了婚就好,在那兒結婚的?」
「對,對,住在這裡,也和我們一塊兒洗澡hetubook.com•com。」
陽子終於明白了他們是育兒院的孩子們。
「對,像電視上面的女人。」其他的孩子也抓住陽子的手。
母親滿足地點點頭,對丈夫展露著微笑。
聽到聲音轉頭時,看到牽著大約四歲男孩的年輕母親,和抱著嬰兒的年輕父親。
「這裡空著嗎?」
陽子在育兒院的禮堂和院長會晤過,這位將近五十歲的院長衣著樸素,但表情慈祥。她是發現了被孩子們包圍的陽子,而向她走來的。
「現在幾點?」
「不要太過來,這是我們的客人。」
男孩子把吃得撒落桌上的快餐推到父親前面去。
「你們住在什麼地方?」
「咦,那鐘聲是做什麼的?」
聽說育兒院是在市立醫院附近,靠近石狩溪堤岸的地方,這一帶陽子從不曾去過,一點不熟悉。雖然如此,育兒院古老的大房子很快就找到了。在金星橋下的一角,出現了白色油漆已剝落的育兒院木板牆壁。陽子站在堤岸上面,俯視這建築物。兩層樓的二百五十餘坪房子,建立在比它大四倍的地皮中,房舍周圍被古池、柳樹、白樺樹等所圍繞著。
「姊姊,住在這裡好不好?」
三歲就來的?
「不是,這邊。」陽子指著南方說。
於是陽子又想起剛才與院長所談的話。陽子對院長說,她從前曾在育兒院住過,看著育兒院的孩子們,陽子覺得不能不說出自己的出身,因為她的出生和這些孩子們的遭遇相同。院長溫和地接受了陽子急欲一吐的話,然後也把育兒院的種種情形告訴陽子,當時院長這樣說:
靠堤岸這邊的空地有滑梯
https://m•hetubook.com•com和鞦韆,但看不見孩子們的影子,不過,看到中學生大小的女孩子,背著書包進入門內。
「姊姊,你有爸爸媽媽沒有!」個子最矮,頸間微髒的男孩子問。
「賴陽子?這是爸爸的姓還是媽媽的姓?」女孩子熱心地問。
少爺快餐!
孩子們一齊大聲地叫。
「姊姊,你上哪兒啊?」不知幾時來了幾個小學三、四年級的孩子,包圍了陽子。
「我先要問家裡的人,才可以來這裡住。」
「真的嗎?不論怎麼,都不能撒謊喔!」
女孩子立刻勾住陽子的小指,對著小指吹氣。這時音樂鐘的聲音又奏起了。
「姐姐叫什麼名字?」長髮的孩子問。
「哦,那是表示從現在起是自由的時間。」
「我的家在留萌。」
「空著,請坐。」
「請求院長,讓妳和我們一塊住。」
「姊姊,到禮堂去吧,要點名了。」
孩子們又拉著陽子,向禮堂走去。從三、四歲的幼童到中學生,約有五、六十個孩子們都進入了禮堂。
「饅饅、饅饅、饅饅,好不好吃?真的?那真好。」
「孩子們喜歡你,他們對愛很敏感。」
「不行,是我站在旁邊的。」
「唔,這樣才好,姐姐,我告訴妳,我姓媽媽的姓呢!因為媽媽還沒有結婚。」
「我的房間在這裡。」
「唔,結了婚就好。」
「不是,不是在玩,我們是來調查這附近有什麼草的,喏,和_圖_書是不是?你們說。」
插著小旗的少爺快餐送到男孩子面前了,男孩子把小旗拿起來,揚了揚,然後再插在飯上。陽子環視店內,今天孩子們特別醒目,但其中沒有一個是育兒院的孩子。陽子的眼淚忽然湧上來,剛才育兒院的孩子們在禮堂所唱的歌,似乎在陽子耳際迴響。
「對。」有兩個孩子一起回答。
這是天天唱的歌吧,連那不到三歲的幼童,也張開小嘴唱著,這是沒有料到的歌詞。
「姊姊,到我們那邊去玩。」
「不,很遠,在神樂町。」
陽子猛然一驚,孩子們從剛才不住地說起結婚的問題,現在陽子才明白,原來他們的背後隱藏著複雜而多重的生活。從院內忽然飄來音樂鐘聲,那是「這條路曾經來過」的曲子。
陽子今天毅然下定決心,走出家裡,要到育兒院去看看。她還不知道一般人是否能進去,不過,她倒不是去正式拜訪,而只是想看一看育兒院的建築物就夠了。
在堤岸上遇見育兒院的孩子們是意外的,和他們談話也是意外的,然而,他們要求她到院內去玩更是意外。
其後院長帶陽子參觀寬大的浴室、洗濯室、飯廳、醫務室等,並且告訴她孩子們的種種事情。直到晚飯鈴聲響後,陽子才告別出來。
「從育兒院中被家庭收養的孩子,是很幸運的,育兒院的孩子說話能力比普通家庭的孩子要慢多了。」
一個女孩握著陽子手臂,是隻潮溼的手。
「饅饅、饅饅。饅饅、饅饅。」
「啊,已經三點半了。」孩子們說,但仍圍著陽子,不想離開。
「姊姊的爸爸媽媽有沒有結婚?」
陽子想起剛才https://www.hetubook.com.com
分別的孩子們,那些孩子們之中,有幾個人能被父母帶來吃少爺快餐呢?恐怕一次也沒有經歷過,就悲哀地長大成人吧!
陽子舉步在堤防慢慢走著,寬闊的溪面反射著七月的陽光,閃閃發亮,土堤兩側比人還高的虎杖葉異常茂密,處處阻擋了她的視線。對面溪岸的汽車駕駛訓練所,有五、六輛汽車在炎熱的陽光下慢慢移動。
大家都抓住陽子的手,這情形恰似敬慕小學教員的孩子們。
育兒院的護士一個人要負責照顧好幾個孩子,縱令再溫柔的女性,也絕對代替不了母親。像這樣親自給嬰兒餵奶,饅饅、饅饅地反覆好幾十遍的動作,護士就做不到。不但講話的次數少,而且是輪班制的,孩子們每天被不相同的人照顧。每個護士的抱法不同,講話的方式也不同,孩子們說話能力遲緩是理所當然的。陽子現在望著前面的這年輕母親,清楚地了解了此中道理,孩子應該像這樣養育才對。
穿著藍色制服的女服務生忙碌地走來走去,但陽子所叫的檸檬蘇打卻遲遲不來。陽子想到正在做晚飯的夏芝,就感到很不自在,但不知怎麼,她沒有心情立刻回家去。爭著要拉她手的孩子們面容,在她眼前盪來盪去的離不開。頭上的電扇轉動著,旁邊的葉蘭在每一陣風吹來時,就左右搖擺。
留下一條狹窄的通路,右邊擺著雙層的床鋪,這裡是十個孩子分上下鋪睡覺的地方,是孩子們單獨的世界。還在依著父母撒嬌年齡的孩子們,到底是抱著怎樣的想法,睡在這裡呢?女孩子說:
還沒有結婚?
母親以帶著韻律的溫柔語調,毫不厭倦地反覆哼個不和-圖-書
停。
「姊姊,學校的朋友們也時常來玩呢。喏,是不是?你們說。」
「你們真能幹,收拾得這樣整齊。」
「當然結婚了。」
「怎麼?只是散步!姊姊住在這附近嗎?」
「姐姐,你要回去了?」
三個人分別在三張椅子落座,父親把嬰兒交給母親,翻開菜單,孩子立刻叫道:「我要少爺快餐。」
「賴陽子。」
「散步。」陽子的臉轉向提出問題的圓面孔男孩子。
男孩子分辯地說,並把手中拿的虎杖葉和艾草葉給陽子看。
拉著陽子的孩子們得意洋洋地說,年輕的男女職員也走進禮堂來。沒有徵求同意就進來,陽子微感不安。
「有啊。」
打開玄關旁邊的門,孩子們把陽子拉進去。左邊是一排架子般的長桌,沒有靠背的小凳子長長地排著,這就是孩子們上課的地方,非常狹窄,似乎手臂稍微一張,就會侵佔隔壁的位置。對著桌子的壁上,整齊地掛著書包,上面小小擱板上所放的包裹,大概是收置著他們的衣物吧?
從育兒院出來,陽子走進四條八丁目的龜屋餐廳,這是一家很大眾化,且全家福顧客頗多的餐廳。這時正逢晚餐時間,店內擁擠,陽子好不容易找到了靠窗的空桌,坐下來,喉嚨乾渴難受,叫了檸檬蘇打後,她忽然吐了一口氣。
「爸爸,爸爸的醋飯給我。」
「結婚?」
陽子忽然想起自己親生的母親和父親,同時對孩子們的問題感到不解。
「姐姐,你真漂亮。」女孩子以自己的手纏住陽子的手。
陽子一面想著沒有機會在父母的攜帶下,吃少爺快餐的那些「榮光的孩子們」,一面觀看前面這孩子。
「……當然是爸爸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