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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薪水三千元……善六!你看是不是比神社祭典的收入更可觀。拜託吧!愛馬借我用一用。」
神官們滿臉困惑地回去,總覺得相當遺憾,然而馬主不肯借,也強求不得。神社一年才舉辦一次祭禮,為了避免無謂的爭議,善六決定儘量疏遠神社的工作。但是,神官、鄉鎮代表都認為敷島氣派非凡且溫馴聽話,一再央求善六讓馬參加祭禮。善六不得已,只好要求他們付卡車費來載敷島,他才要參加儀式。一些預算充裕的神社當然肯花錢辦妥事,預算短缺的只好知難而退。於是善六只得去製材所拜託運木材的卡車司機來家裡載敷島上神社。製材所那些同事看到敷島這麼拉風,對牠都另眼相待。想不到這個世界變得這麼快,從前運木材的輓馬,現在反而讓卡車載它去祭典當神馬。有一位跟善六很熟的司機說:
劍持總算進入正題,照他說話的內容,歸納如下。每一年的十月二十二日京都都會舉行時代祭,這一年,劍持應邀扮演常盤御前的座騎神馬,儀式結束後,有一位年約四十的男人拿著一張印有東活映畫株式會社製作部的名片,到休息室找劍持。他拜託劍持幫忙找馬。聽他說東活映畫邀請大導演大田垣秀造拍攝「宮本武藏」這部電影,劇中的戰爭場面需要戰馬一百匹左右。東活和圖書為了這部大戲,打算花一億元來拍好它。因此,只要能達到吸引觀眾的效果,不管多麼豪華盛大的場面,都要盡美盡善地完成。戰國時代當然免不了戰爭場面,他們打算叫一百個人穿著盔甲扮演武士,騎著馬在廣大的原野上爭戰廝殺。劍持一聽要一百匹馬,不禁咋舌,現在那有那麼容易找啊——他在伊賀、甲賀已找到三十匹,尚缺七十匹。因此想借劍持的能力幫忙找馬。劍持說只要旅費、工作費不成問題就幫他辦妥這件事。這個男人一聽劍持答應,愁眉苦臉的臉上馬上綻開笑容。兩個人條件談妥後,劍持馬上展開籌馬活動。在時代祭結束後,劍持先將馬帶回匹田村,隔天就開始到近江、若狹、越前等地找馬,總算讓他找到五十匹馬。他央求善六一起參加。
這個時候善六還沒想像到扮演主角武藏的名演員中村歌之助將跨騎著敷島廝殺的情景。他腦海中想的只是當一百匹馬中的一匹,以賺取二千元日薪的優厚待遇。劍持說,一旦決定日期,定會來通知集合地點。說完正準備回家時,善六跟他揮手道別,朝著桑田喊著:
劍持猛點頭說好,背影逐漸消失在坡道上。
「我家的敷島真能擔任中村歌之助的座騎嗎?」
善六看劍持說話的態度不像信口開河。記得京都的電影和_圖_書製片廠也曾向他借馬。當時是透過參加神社祭典的馬主介紹,本想只要讓人騎敷島拍照就有錢可賺,何樂而不為呢?結果湊巧自己有事,因此不得不全盤拒絕。
善六翻著白眼。
「這是託京都太秦的電影製片廠的福啦!我現在當中間人,專門介紹馬給他們攝影。說起來真是走運,那一天我正好參加時代祭,於是他們就找上我啦!」
善六爽快地答應。劍持大喜,便到敷島睡的馬房裡逗弄牠,說著:
「啊!也不算職員啦!我只是轉包組……專門負責照料牛、馬等臨時演員的主任啦!」
「時代不同了!你看!現在竟然要我們運馬去神社。我看啊!以後的世界是馬騎人,而不是人騎馬……世事的變化真難預料啊……」
有一天,在安曇川町日吉神社流鏑馬慶典儀式中認識的匹田村劍持貞七前來拜訪善六。他們兩人平常都有書信來往,每次在神社碰面都相談甚歡。經由他的介紹,善六才買到便宜的蹄鐵、蹄油,以及找到醫術高超的獸醫。劍持身著黑色西裝,穿過桑田而來,善六正恭候著,兩人一起進入屋內,彼此寒暄。
每當參加神社祭禮儀式時,馬跟人都興高采烈盛裝以待,但是,這樣的日子只維持了兩年半。為什麼呢?因為善六開始注意到敷島的健康和年齡問題。和*圖*書昭和三十年,敷島已不是壯馬,牠已經十四歲了。若是敷島還是軍馬的話,早在兩年前就被淘汰為廢馬,因為牠的體力、步行力已逐漸老化衰弱。跟載貨的馱輓馬工作相比,雖然讓神官巫子騎的神社工作較輕鬆,不過再怎麼輕鬆的工作,對一匹老馬而言都是吃力的活兒。最令善六煩惱的是,步行力減弱的敷島非得走路到神社不可。安曇川、朽木谷附近的神社還好,而長濱、木之本等地則在琵琶湖對岸,路途相當遙遠。
「騎士都是演員,而臨時演員是找京都、大阪大學的窮學生。那些窮學生將穿上盔甲扮演古時候的武士騎馬打仗。我打算花兩天的時間指導大家騎馬術。我覺得你家的敷島比我的馬溫馴,背脊高挺,姿態優雅,或許牠能勝任扮演宮本武藏的名演員中村歌之助的座騎。怎麼樣?這個差事你能不能答應呢?」
司機露齒一笑,繼續說道:
善六反問。
這個人老愛吊人胃口,說了老半天還是沒有進入正題。善六升起爐火,泡了一壺茶,劍持貞七喝一口茶後,慢斯條理地說:
「你這麼誠懇地拜託,我實在不好意思拒絕。反正,我這輩子就靠馬吃飯……我答應。」
劍持張開他那缺幾顆牙的嘴巴笑著說。
「拜託囉!劍持先生!我們敷島出眾又威武,請務必向歌之助推薦喲https://www.hetubook•com•com!」
「嗯!你看這個。」
「喔!那麼你現在是電影製片廠的職員囉。」
「善六!好久不見了!我想跟你借敷島十天。可不可以呢?你將賺一筆大錢喔!我呢!實在不想一輩子當搬運工人,我想做買賣賺大錢。當然啦!有好處我絕不會忘記你這位好朋友。怎麼樣?跟我去賺一筆錢吧!」
「載你們的日子比較輕鬆愉快。善六!你看敷島睡的多甜啊!」
劍持從口袋拿出名片盒,從中抽出一張給善六看。善六湊近一看,上面寫著東活映畫株式會社製作部囑託。
下雨的日子,敷島橫躺在馬房,每當善六送飼料過來,牠就站起來,一邊喉嚨摩擦著柵木,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吃完後,扒一些睡草到自己的腹部底下睡覺。敷島的白刺毛變灰黑色,黑鬃毛夾雜著白髮,臉頰憔悴,顯得老態龍鍾。它的牙齒掉了幾顆,新牙未補,吃東西有點不方便。善六進入馬房,盤腿坐在敷島旁邊,自言自語地說:「你老了啊!」眼眶一陣熱,不禁悲從中來,感嘆自己將孤苦無依。
湖南的大社多賀神社、坂本園城寺、京都上下御露的神寺等,除了付善六旅費外,還包一個大紅包給他,但是這麼好的差事畢竟有限,平常敷島都是在村裡耕作或運貨。不過,每逢刮風下雨的日子,善六就停止工作在家和-圖-書休息。這時,善六就會想到自己跟敷島逐漸年老的未來。用卡車載去參加神社祭典的工作無法長久,若將來沒有這些工作,還能做什麼呢?一想起這些問題就覺得前途黯淡。其實不只善六會有如此徬徨,不管是誰,一旦察覺自己上了年紀,總會有這種無常的感覺,因為人不可能永遠年輕,而且幹勁十足地工作,年紀一大就離死神愈來愈近,叫人怎不失落憂心呢?善六才四十出頭而已,有這種青春不再的感慨,實在嫌早了一點。但是,善六不得不想,萬一敷島不治死亡或是老死,沒有敷島的日子,自己怎麼過呢?孤零零的一個人如何在人情冷漠的社會裡生存呢?善六每思及此,全身便不寒而慄。
「這麼英挺的駿馬,我一定要推薦給中村歌之助。我要讓這匹馬當主角。」
善六在腦海中盤算,一天三千,十天就有三萬,這個收入頗可觀。他微微一笑。
大津、膳所位於湖南,往往得花一天的時間才能走到。二十五、六年時,敷島還年輕,走上五、六里路還不顯疲憊,但是,現在走一點路就累得喘不過氣。神社的工作只有半天,若往返需要兩天,神社會算三天的錢給善六,說起來神社的待遇還蠻優厚的。但是,一想到往返的辛勞,再怎麼優厚的待遇還是不划算。因此,善六開始以馬的健康問題來婉拒遠地神社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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