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掉牠……將敷島交給馬販？」

「人啊！該受上天處罰的話，遲早都會得到報應。善六的馬總算遭到八幡神的詛咒。善六最好早一點離開那匹馬，免得自己也遭到報應啊！」

「村裡的閒言閒語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但是，你老是守著這匹病馬也不是辦法，你總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是不是？我看你乾脆把馬賣掉算了。」

「你不要講這種意氣用事的話。助右衛門家的老婆婆說這匹馬不但讓你失去老婆，也讓你辛勤的工作化為烏有。你還是狠下心賣掉這匹馬吧！這間陰暗的家沒有馬房就不會有馬臭味，你把房子重新佈置整理乾淨，那麼自然有姑娘願意嫁給你……好好的想一想吧！嗯！在這個世界上那有男人為馬殉情的呢？」

自從善六不再帶著敷島出來工作後，叔父、區長權右衛門常常來問候他。但是，如前所述，倉持部落原本就忌諱馬，那些仍然根深蒂固拒絕善六馬耕的人更加對善六冷眼相待。

「敷島！你要爭氣一點，蹄病早點好，你一定要站起來！即使變成瘸子也要站起來走路。我知道你年紀大了，傷口復原得比較慢，但是，你一定要好起來呀！你好了我就帶你回故鄉。我帶你到越前大野那滿ｗｗw•ｈeｔuｂooｋ•ｃoｍ.coｍ山遍野都是花的故鄉。即使你變成瘸子也要走回去看看啊！只要你能走路，我就可以牽著你拜訪春天啊！敷島！想想看！故鄉在等著你回去啊！」

善六看看門田凝重的神情，心裡逐漸不安起來。

有一些老太太竊竊私語地談論著。

「是啊！年紀大的馬，肉比較硬價錢便宜，但牠可以當火腿肉賣，聽說京都、大阪的火腿業者專門買畜生的肉回去加工。敷島賣起來還頂有價值的，這樣你當司機的本錢都有了，病馬換卡車，對你一點損失也沒有啊！」

「要好好照顧喲！肥田先生！照顧不當的話，牠再也不能走路喲！你看牠蹄叉腐爛成這個樣子。」

善六的悲哀就是經濟來源不穩定。不過，善六已下定決心，敷島能工作最好，不能工作的話，自己也要養牠。從前這匹馬常馱載運木材、石頭，到神社當神馬，委實替自己賺了不少錢，即使它的腳殘廢了，自己絕不能因此而輕忽牠。還好敷島只是腳不好，時間久了總有治癒的一天，這段日子一定要照顧牠，就當是馬卒對敷島報恩吧！並非軍中時代灌輸的「陛下的馬」的觀念尚未革除，而是想到自從軍隊解散後，敷和_圖_書島雖不再是陛下的馬，卻可說是自己的朋友、兄弟一般。自己若不幫助敷島，牠將何以維生呢？養育敷島的父母一定早就不在大野。想到這裡，善六決定只要敷島還有一口氣，他一定要盡可能地養育牠。雖然獸醫門田對敷島的傷勢不樂觀，善六一直期盼奇蹟出現，讓敷島早日康復，再度活躍在草原上。

「我絕對不賣敷島！把這匹馬賣去當火腿肉才會遭受上天的懲罰。敷島從戰爭結束後一直跟著我，這十一年來牠這麼賣命地替我工作，我怎能在牠最需要我的時候背叛牠呢？只要這匹馬有一口氣在，我一定看護牠到底。」

助太郎嘿嘿地笑說：

敷島的不幸事件發生後，善六的生活逐漸困頓。善六嚴格地警惕自己再怎麼窮困也不能去向叔父借錢買米鹽，所以當景氣好時，他拚命工作攢錢。他在郵局有定期存款和活期存款，總計大概二十萬元左右，維持一段時間的生活應該不成問題，但是，若敷島永遠無法恢復工作的話，總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一天三千元外加一個便當，這種待遇不能說不優厚，但是，作夢都沒想到敷島會受傷。善六心想，與其把敷島運到大津看醫生，不如讓牠在家躺著休息，自己再到和*圖*書郵局打電話叫獸醫來家裡看牠。獸醫門田一接到善六的電話，馬上騎著單車趕來。這時已近黃昏，當門田在馬房裡檢查敷島時，善六在旁邊拿著手電筒照著。敷島似乎十分劇痛的樣子，一直抖著腰窩悲鳴著。門田仔細察看敷島的傷口，他說是踏創和挫石引起的蹄病。

這些傳言都不是善六親耳聽到的，全是叔叔助太郎拐彎抹角地說給他聽。

善六瞪著助太郎光禿禿的頭，心想叔叔也變成自己的敵人了。叔叔走了以後，善六若有所失地走回馬房，撫摸著敷島，喃喃地說著：

「蹄叉的角質容易腐爛，一旦出膿，狀況就很糟糕。說不定會變成慢性病，再也無法工作。善六……說不定牠會變成一扛重物腳就跛的馬。」

叔父不知從那裡聽來製材所有一輛中古卡車要賣給人家，所以他建議善六買下卡車改行當司機。善六實在不懂自己養馬到底礙到村人什麼，為什麼他們非置敷島於死地不可呢？善六說：

踏創——敷島所受的外傷。在蹄底、蹄叉，特別是蹄叉側溝，若被釘子、竹片刺傷的話，馬會痛得跛行，緊急護理是先檢查傷害部有沒有挫石。善六在伏見輜重隊服役時，下士官、助手上等兵等不厭其煩地再三強調保護蹄和_圖_書叉的重要性。馬蹄雖然堅硬，但是腳裡部的側溝，肉柔軟細膩，只要有一個小石子跑進去，馬就無法走路。善六立刻查看傷口有沒有小石子、砂土。這時傷口又流出鮮血，而且蹄肉燒燙。似乎又感染上蹄葉炎，善六連忙去拿臉盆，裝滿水，用毛巾擦乾傷口，冷卻馬蹄，然後安撫敷島讓牠睡覺，為了避免傷口沾到土，準備草鞋讓敷島穿上，以防蹄底直接接觸地面。一切緊急處理做完後，善六叫劍持去找一輛卡車載敷島到大津看獸醫。劍持了解善六的痛苦，立刻到攝影棚張羅卡車送他們回去。早上興高采烈地出門，誰知現在如此地頹喪，卡車載著敷島跟善六，善六頻頻回顧草原上兩軍對陣廝殺的情景，他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根本提不起精神來安撫倒楣的敷島。

果然如門田所料，敷島的蹄叉傷不但無法痊癒，又併發了蹄葉炎、蹄叉腐爛的毛病，足足一個月都躺在幽暗的馬房裡無法出門。善六餵病馬吃糧食時，心中一直後悔當時劍持來拜託時為什麼不拒絕？埋怨劍持也沒用，只能怪自己給虛榮沖昏了頭。當初夢想著敷島當上主角中村歌之助的座騎，以後電影上映時，自己可以向村人炫耀。想想自己怎會笨得為了想改變村中老人忌https://www.hetubook.com.com諱馬的傳統而向他們炫耀敷島在電影上的雄風呢？當歌之助抓住敷島的繮繩時，是那麼充滿自信，他怎會讓馬走到有鐵釘的地方而不自知呢？現在責怪歌之助也沒用，一百匹馬中總有倒楣的一匹，誰叫敷島運氣這麼背，中了這支壞籤。想想敷島的命運和自己一樣不好，上了年紀還要受這種折磨，實在悲哀。

善六瞪著助太郎。

上之町助右衛門家的老婆婆搖晃著身子跟人家談論善六。助右衛門家是八幡神的忠心信仰者，不但討厭牛、馬，連雞都不養，更別提會在田裡種大豆。其實不只助右衛門如此，戰爭一結束，他們馬上迷信地停種大豆、小豆。這類人家全然拒絕利用牛馬來耕作。在部落裡除了區長、叔父助太郎等八家了解善六外，其他的人對善六養馬都大加抨擊。他們視敷島為眼中釘，將其蹄叉腐爛的毛病視為八幡神作祟。在村人的心目中或許認為敷島再也好不起來。

「你們大家想想看！善六養這匹馬到底有什麼好處呢？太太跑了！馬又生病……馬工作時，雖然賺了不少錢，但是，馬這樣躺下去總不是辦法。不但要花醫藥費，郵局存款也有用完的一天，老是照顧那匹久病不癒的馬，自己都會先餓死的。」

門田親切又擔心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