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性雜談

「不曉得是一等車,還是三等車。應該是,三等車吧。」
「沒錯啊。我也沒把它當遊戲。愛可是要賭上性命的。我不會把它看得太天真。」
「從東京出發,兩三個小時能到的地方吧。山上的溫泉不錯。」
「氣氛已經破壞掉了。也沒辦法啊。她應了一聲,於是換好衣服走出房間。」
「這麼說,還是棉織類比較好?」
「更不需要,穿不|穿還不都一樣。只套上衣的話簡直像漫畫嘛。」
「背後似乎有流水聲傳來。令人毛骨悚然。聲音雖然很細微,但感覺我的脊柱好像快燒起來。女的則是用很小的動作翻了個身。」
「旅行之前有和她發|生|關|系嗎?」
「我還是不明白。不如採取寫實主義吧,來趟旅行試試?動用想像讓女人試著做各式各樣的事,說不定可以意外地領悟到一些事。」
「日式髮髻,我不喜歡。油得要命,處理起來很麻煩。造型又很奇怪。」
「我先來說說看。要是說錯了,你得跟我說。我大致上可以猜測到八九成。你坐在房間外面走廊的藤椅上,抽著香菸。抽的是狠下心買的駱駝牌香菸,看著夕陽照在滿山紅葉上。過了一會兒,女的從浴場回來了,把手巾攤開來晾在外面走廊的欄杆上,然後悄悄站在你身後,溫順地陪著你一起看同樣的風景。她想從相同的動作中去體會你所感受到的那份美感,如此持續了五分鐘。」
「我邀那女的前往餐車的車廂,桌上鋪的白布、桌上的草花,以及窗外流逝的風景,沒什麼不愉快的。我一個人茫然地喝著啤酒。」
「應該夠用。等她回來的時候,再裝作在工作的樣子。」
「別高興得太早。那女的,還沒到東京車站呢。」
「我要去澡堂。」
「是不是回來得太早?」她低聲地問,多少有些緊張。
「前一天晚上,只告訴她說一起旅行吧,等她點頭答應。明天下午兩點我在東京車站等妳,她又點頭說好。如此簡單的約定。」
「不行,在這裡要是亂說話,就前功盡棄了。」
「一點也不會。你和女侍先說點什麼,那不就得了。」
「差不多該叫她回來了。」
「我還是不太明白,具體說說看嘛,寫實主義的筆法呢。要提到女人的時候,還是這種筆法最適m.hetubook.com.com用。不覺得睡衣還是長襯衣好看?」
「我從地板上跳起來,愉快地回答她:『兩張。』才說完突然很想喝酒,但我忍著不喝。」
「我馬上把紙筆一丟,躺在榻榻米上,神色倉皇地張望四周。」
「那是什麼意思?」
「到了旅社。已經傍晚了吧。」
「不對。這裡需要一點時代的色彩來點綴。動物園失火的報導比較好,將近有一百隻猴子在籠子裡被活活燒死。」
「她不發一語地幫你提行李。」
「不,女作家不行,她們對我評價很負面。是對生活感到有點倦怠的女畫家。不是聽說有些女畫家很有錢嗎?」
「當然不能一起?這該如何是好?」
「晚報上刊載了加茂川氾濫的消息。」
「那麼,不如從東京車站展開這趟旅程吧。」
「別老是挖苦別人,我是跟你說正經的。」
「寫好終凋落,又寫了醉生夢死。然後把稿紙給撕破。」
「還沒睡,眼睛大大地睜著。臉色蒼白,緊閉著唇,看著天花板。我吞了安眠藥之後,又鑽回被窩裡。」
「好,好,先跟她約在東京車站碰面。」
「該不會是想逃走吧。」
如果真有這種女人,就用不著去尋死了。我們彼此探觸對方心底隱藏的想法,想找出對方憧憬的理想女人形象。客人想找一位二十七、八歲柔弱的側室,她在向島的一隅租了一間原本是商店的二樓,帶著沒有父親的五歲孩子兩人相依為命。他曾在川開的煙火晚會,到女人住的地方去玩,給她五歲的女兒畫圖,畫個大圓圈,中間用鮮黃色蠟筆仔細地塗滿,然後告訴小女孩「這是滿月哦」。小女孩的母親穿著淺淺的水藍色棉織睡衣,外面繫著藤蔓花樣的細腰帶。客人說完,便追問起我喜歡的女性。被他這樣一問,我也只好娓娓道來。
「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呢。www.hetubook.com.com
「還不去睡嗎?」
女孩只不過翻個身,就這樣被殺了。我卻幸運逃過一劫。這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而我至今依然還活著。
「實在太悲慘了。還是讀一讀明日運勢那一版不是比較自然?」
「我不要縮棉布料的,感覺邋裡邋遢,而且摸起來縐縐的。雖說我們也不是那麼積極的人嘛。」
「還沒,眼看著女侍走遠,我開始做一件奇怪的事。」
「因為感覺有點冷了。」
「那女的有丈夫了嗎?」
「先等一下。除了在東京車站,女的說了一句『我來遲了』,之後什麼也沒說。應該要讓她再多說幾句。」
「我束手無策啊。」
「從序文開始讀。來來回回地一直讀。但我心中只有一個聲音,神啊!快救救我吧!」
「夏天嗎?」
「才不是咧。女明星,只會擺個臭架子,我不喜歡。」
「不,我沒邀她。我請她喝蘋果西打。」
「是數錢。十圓紙鈔有三張,零錢有兩三圓。」
「不,不需要麻煩。我直截了當拒絕她。」
「先不要回答,一邊寫稿一邊對她說:『別管我,妳先去睡吧。』要帶點命令。花開芬芳……我在稿紙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抄寫著。」
「不,最好是剛洗過的男用浴衣。粗線條的直紋,腰帶用一樣布料的細帶,和柔道服一樣,在前面打上結。那個……就像旅館的浴衣啦,那個很不錯喲。讓人看起來有點少年的感覺,那樣的女人不是很清純性感嗎?」
「是藍色的車票嗎?」
「你簡直快瘋了。」
「不然換聖經好了。」
「你看那個!無造作的西洋髮型,你覺得如何?她可是演員呢,以前帝劇專屬的女明星看起來還不錯吧。」
客人的推測很正確。就在那之後的次日下午,我和那女孩一起殉情。她既不是藝伎,也不是畫家,而是從小在我家幫忙,家境清寒的女傭。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就算有見面,記憶也像夢一般模糊。一年見hetubook.com.com面不會超過三次。」
聽說斐濟人(Fijians)生性殘忍,連摯愛的妻子,只要稍有嫌棄,二話不說立即殺掉,然後吃她的肉。又聽說塔斯馬尼亞人(Tasmanians)當妻子死的時候,連兒子也要陪著一起殉葬,並且心平氣和,面不改色。更誇張的是,澳洲有一土著部落,當妻子死時,將她運往山野,除去身上的油脂後,當作餌食釣魚。
「開始感到手足無措了。」
「看到晚報的運勢欄,上面寫著,一白水星、外出旅行不宜。」
「不、是生氣。我站起來,瞄著那女的方向。她的身體變得僵硬,縮在被窩底下。我看見她那副模樣,感到心滿意足。於是從皮箱中取出荷風寫的那本冷笑,又鑽回到被窩裡。然後背對著那女的,心無旁騖地讀著那本書。」
「行李咧?」
「不是啦——才睡下去五分鐘,我忽然起身,不,是從床上躍起來。」
「決定去哪兒旅行?」
「然而,她不是很主動的人。是像睡著了的安靜女人。」
「晚餐送來了。裡面有附酒,要喝嗎?」
「我明白了。雖然你老是說著好累好累,其實過得滿奢華的嘛。就像人家常說:最華麗的祭典是葬禮,意思是一樣的,你對女人的要求還真是好色啊,那髮型呢?」
「不,一分鐘就夠了。五分鐘的話,氣氛會很僵。」
「她在背後說:『我先睡了。』」
「就這樣一直傻傻地坐著嗎?」
「原來如此,是如此體貼的女人啊。」
「我向她說謝謝。這句話連聽在我耳裡都覺得很誠懇。然後獨自一個人陶醉地坐在那裡。」
「這時女侍悄悄地走進來,問我:『要鋪幾張床?』」
「有了,我唯一的一本創作集。」
「你有所不知,這本書很重要的喲。再好好想想吧。怪談之類的書也不錯。想不出來是嗎?巴斯卡的《沉思錄》也不錯,佐藤春夫的詩集太現代了,似乎有什麼暗示性的意味?」和*圖*書
在那本名為《若草》的雜誌上,發表死氣沉沉的小說,不是為了好玩,想標新立異,也不是為了證明自己對讀者漠不關心。因為我相信這種小說,同樣也能取悅年輕讀者。我知道現在社會上的年輕讀者們都意外地蒼老。所以說這樣的小說應該很容易被接受,這是專為失去希望的人們所寫的小說。
「那女的,已經睡了嗎?」
「這是我的致命傷。如果不裝模作樣一番,我不知該如何才能下得了台。像是業障之類的東西吧。我感到心情鬱悶到了極點。」
「她的被窩?」
「還不都一樣。」
「荷風不會太陳腐了嗎?」
「所以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候,氣氛變得很沉重。」
「夠了。這不是幻想!」
「你,不能老是處於被動狀態。既然這樣,只好嚴肅地談。首先,讓她穿上你喜歡的那種旅館的浴衣怎樣?」
今年的二月二十六日,在東京,年輕的將校們鬧出事情來。這一天,我和客人圍著長火缽聊起,完全不知道發生了這件事,兩個人的話題繞著女性睡衣打轉。
「我把酒放下,跟她說吃飯吧。然後兩個人一起吃。還有附炒蛋,才不會太寒酸。我突然想起一事,丟下筷子,朝向書桌,從皮箱內取出稿紙,馬上就動筆在稿紙上沙沙沙地寫起來。」
「不,是秋天。」
「一個小皮箱。就在離兩點鐘還差五分的千鈞一髮之際,我忽然回頭。」
「這樣啊。那麼,默默地進入客房,兩人在伙食前並排坐著,這樣感覺很奇怪吶。」
「那上下兩件式的睡衣如何?」
「等和圖書一下,等一下。對方是誰?難不成是女作家?」
「出發的前一天,我像是在開玩笑地約她,心想她不太可能會來,仍舊半信半疑地前往東京車站看看。如果她沒來,就我一個人去吧,不過,還是等到了最後五分鐘。」
「說得也是。看來只剩下藝伎符合條件。總之,已經不會害怕面對男人的女人比較好。」
「我對她說,我們一起死吧。女的也答應了……」
「你也邀她喝一杯啤酒。」
「怎麼樣也不可能一起入浴。我只好先洗,泡完澡之後,回到房間。那女的,正要換浴袍。」
「眼眶含著淚?」
「點起一支三錢的駱駝牌香菸,稍微有點奢侈的幸福感。覺得自己變可愛了。」
「沒有什麼好寫的,只好把〈伊呂波歌〉四十七個字依序寫上去。一遍又一遍不停反覆地抄寫,一邊對女的說,我臨時想起一件很急的工作,我想在還沒忘記前先整理一下,這段時間妳不妨去鎮上四處逛逛。這裡很安靜,是個不錯的小鎮。」
「才不是。是因為感到有些心慌意亂。在澡堂像個白癡泡了將近一個小時,從水裡爬出來的時候,全身冒著蒸氣,就好像幽靈一樣。回到房裡,女的已經睡了。枕邊的紙檯燈依然亮著。」
「那女的笑著站在那裡。」
「乾脆來點通俗讀本你覺得怎樣?」
「搭上火車。」
「就在打算要入浴的時候,重頭戲來了。」
「不,她沒有笑。表情一臉嚴肅,小聲地對我說,我來遲了。」
「然後,像男孩一樣笨手笨腳地為我斟酒。一本正經的模樣。之後她左手提著酒壺,把晚報攤在榻榻米上,右手扶著榻榻米,在那裡看著晚報。」
「不,不是這樣。女侍被她請回去了。她低聲且清楚地對她說:我來就好。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