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位於世界中心的復活節島

「如果我們能向他們宣布說,他們一出海,我們就能用你們的大輪船把他們追回來,那就可以撤去警戒了。」總督說。
「在島上,西班牙人見到不少身材高大的美男子。他們量了兩個最高的男子的身長,分別為六點六英呎和六點五英呎。西班牙人還發現,這裡很多人蓄有鬍鬚,跟歐洲人很相似,不是一般的當地人。他們在日記中寫道:並非所有的人都長黑頭髮;有些人頭髮是棕栗色的,有些人頭髮甚至是淡紅或棕黃色的。他們讓當地人用西班牙語學著說:『萬福瑪利亞,西班牙國王查理三世萬歲!』當地人說得很清楚。他們一致認為,當地人很聰明,極易開化。
這麼說,他們是玻里尼西亞人了。可剛才猛地看到時,我還以為他們是一個由各種血統混雜在一起的民族呢。
「這個時期,復活節島的居民開始接待相當多的外籍來客。庫克登陸後,使他驚奇的是,看不到很多人,總共只有幾百人。這些人都是矮小身材,處境可悲,無精打采,態度冷淡。與庫克同來的人認為,自從西班牙人來後,這個島上一定發生過某種災難,所以這裡的人已瀕臨滅絕的境地。庫克本人則持懷疑態度。他認為大部分人可能已潛入地下躲匿起來,因為雖然已派人在全島巡邏,見到的婦女卻極少。英國人在好幾個地方發現了一堆堆的石塊,中間有狹窄的小道,他們認為是通往地下洞穴的地方。但是,每當他們要求去看個究竟時,總是遭到充當嚮導的當地人的拒絕。在島上,英國人中壞血病猖獗,除了能弄到一點點紅薯外,又一無所獲。不錯,這些紅薯是他們見到的唯一的主要農產品,可在紅薯問題上,他們也常常受騙。當地人在筐裡裝滿了石頭,僅在表面上放幾塊紅薯。無奈,英國人只得失望而又絕望地離開了復活節島。
他嚇了一跳,臉部肌肉抽搐著,說不上是笑還是窘。接著,他漲紅著臉,看著自己的傑作,好像在想:將這一傑作歸功於別人究竟是很遺憾的。
「哎,我們就是泅水上岸也幹!」大家笑著說。沒有想到,我們還幾乎真的得泅水登岸。
我開始介紹道:「誰也不知道這個島嶼的真名,當地人管它叫『臘帕.努伊』。研究人員認為這不是原名,因為在有關這個島嶼的最古老的傳說中,當地人稱它為『特─比─托─奧─特─赫努阿』,即『世界中心』。即使是這個名稱,也可能只是古代富有詩意的描述,而不是該島的真名,因為後來當地人又稱它為『望天眼』或『天境邊陲』。我們這些遙居千里之外的人,決定在地圖上把該島標為復活節島。因為恰好是在一七二二年復活節的下午,荷蘭人羅格溫率領同事們來到這裡。他們是駛進這個水域的第一批歐洲人。當時,他們看到岸上素不相識的人們用煙火發出信號。荷蘭人在日落時分拋錨的時候,模模糊糊看到了奇異的島上居民。荷蘭人首先在船上接觸了那些高大健壯的當地人。就外表來看,當地人膚色白皙,同我們在大溪地島、夏威夷以及南太平洋東部諸島上所見到的玻里尼西亞人一樣。這些居民好像不是純粹的種族,因為上船來的當地人中,有些人皮膚較黑,這一點特別明顯;有些人『膚色白皙』,卻像歐洲人;有幾個人又『皮膚發紅,像是經歷過太陽的曝晒』。他們很多人都蓄有鬍鬚。
商船船長阿恩.哈特馬克從駕駛臺上走了下來,他神情幽默,身材矮小,走起路來像個跳躍的皮球。他已經遠航了二十年,但是,還從來沒有在望遠鏡裡看到過像復活節島那樣的景象。船長的身後站著高大魁梧的大副桑尼,一個快活的人,他雙手握著支索,看上去像一隻和善而馴服的大猩猩。二副拉森算得上是世上脾氣最溫順的人,什麼事情都能使他發笑,即使上了電椅,也是樂呵呵的。他坐在兩個談笑風生的幽默家之間——一個是結實的輪機長奧爾森,臉上總是喜氣洋洋;另一個是瘦削的副機長,下巴剛長出的鬍鬚,看上去使他既像一個在教堂裡主持禮拜的俗人,又像個魔術師。醫生傑辛博士也上來了。他向大家點了點頭,坐了下來。醫生後面是考察隊的攝影師厄林.舒耶溫,臉上的一副眼鏡在黑暗中閃閃發光。他吸著一支小雪茄菸,來慶賀這次盛會。像孩童般那樣顯得過於瘦長的小托爾,坐在小艇裡兩個健壯的水手之間。廚師和大管輪把極其精美的菜餚,默默地放在了我們中間的桌上,也並肩坐在小艇裡。無論航行多麼艱苦,大管輪格朗米爾和廚師漢肯都能施展他們令人讚歎的烹調藝術。接踵而來的是水手長、電機師、實習生和划槳手。阿恩.斯克耶爾斯沃爾德和岡薩羅也來了。考古學家阿恩是艾爾弗魯姆新建的博物館館長,曾參加過加拉巴哥群島的考察。岡薩羅.菲格羅阿是聖地亞哥大學考古專業的學生,也是這次考察隊的智利官方代表。我邀請岡薩羅時,事先並沒有約見過他,所以,對他是否能一同前往沒有很大把握。但是,當船到了巴拿馬時,他卻突然興致勃勃地登上了舷梯。他體魄健壯,是個運動員,還能像變色龍那樣適應變化無常的生活條件。

駛過洶湧澎湃的海岬

突然,又有一條小船靠了上來。人們告訴我說,有一個白人爬著舷梯上來了。來者是位英俊的年輕海軍軍官,自我介紹說是總督助理,前來歡迎我們。我們邀請他到交誼廳喝杯酒,並向他解釋在此下錨的原因。他對我們說,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眼下天氣不好,輪船無法在村莊附近下錨。不過,他建議我們第二天早晨在離居民區較近的那個海岬庇護下航行,然後他們就會設法幫助我們越過岩石上岸。他還告訴我們說,六個月前這裡來過一艘智利軍艦。一年前,這裡來過一艘豪華的大型客輪。客輪負責人問總督,島上的旅館是否有電梯,浮動碼頭上有沒有交通工具。總督說,島上既沒有旅館也沒有浮動碼頭。於是,客輪負責人就不讓旅客登岸,只允許一些當地人上船出售紀念品,在甲板上跳呼拉舞。而且,船很快啟航,到太平洋的其他地方觀光去了。
岡薩羅聽了這個男人的回答,拿起簿子向人群走去,向他們解釋。他是智利人,講西班牙語,當地人一定聽得懂。但是,當岡薩羅試圖要求他們簽名時,四周出現了一片騷動,而且鬧聲越來越大,快吵起來,其中有一個人,甚至要把簽名簿扔到海裡去。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讓岡薩羅走出人群。他拿著簽名簿回來時,衣服凌亂,頭髮亂蓬蓬的。
「是的,先生。」市長漲紅著臉笑了。他非常自豪,眼睛不知該往哪裡看好。他的朋友都擠在他周圍,生怕享受不到應得的那份光榮,因為是他們才能選出來這麼好的市長。
「這裡處處是風暴自由馳騁的場所;周圍是茫茫無際的海洋、無垠的太空、一望無邊的原野,一切都靜謐無聲。這裡的居民總是注意傾聽他們自己也不了解的東西,總是不自覺地感到自己處在一個前室內,而這個前室卻是通向更為巨大的、視野之外的什麼地方。」
「這是阿納基納。」市長恭恭敬敬地低下頭說,「古時候,歷代國王就住在阿納基納。我們的祖先霍圖.馬圖阿,也是在這片沙灘登岸的。」
「當地人中的有些傳說,也許尚未被人記錄下來吧?」商船船長平心靜氣地問道。
「亞─歐拉─納─古魯阿!」我的腳一踏上他們的領地,就高聲招呼。
次日清晨,鏗鏘的錨鏈聲把我驚醒。我立刻穿好褲子,登上甲板。朝陽照耀在復活節島上空,籠罩在島上的黑色輪廓已經消失。陽光下,復活節島現出了真面目,看上去一片翠綠、嫩黃,令人心曠神怡。遠處山坡上聳立著與昔日一模一樣的石像,但是,並沒有人在點燃煙火,也沒有人向蔚為壯觀的旭日頂禮膜拜。附近看不到人影,復活節島顯得毫無生氣。人們是否把我們當做奴隸販子,都紛紛鑽進地下洞穴去了?!
「哎,現在你們的輪船倒可以把警戒任務接過去了。」總督笑開了,又補充一句。
「祝你們發掘工作順利。」總督握著我的手說,「我們只限制你們兩點:不要向當地人提供武器,也不要提供含酒精的飲料。」
我向商船船長喊了一聲,指了指這個方向。他也認為那是個紮營的好地方。
「所以,我們到這裡來,並不是為了研究土著居民。」我最後說,「我們的目的是進行發掘。如果今天還存在復活節島之謎的謎底的話,那這些謎底一定埋在地下。」
海軍軍官向舷梯走去時,建議我們在船上留下一名當地人,做次日早晨航行的嚮導。「他們見東西就偷。」他又補充說,「最好留下市長。你見過市長嗎?」
嚴格說,我們不該在這裡拋錨停泊,真應該破浪前進繞到島的另一邊去,向總督報到。總督同全體居民一起住在位於小島那一側的一個小村落裡。但是,在這樣偏僻的島上,任何船隻拋錨停泊,都是一年中最重大的事件之一,而我們的輪船又偏偏在天黑才到達,這樣,無論對總督還是對島上居民來說,都會引起不快。所以,哪怕是這裡的海和圖書底最不宜下錨,最得體的辦法,還是應該在這裡懸崖下的避風處停泊過夜,等第二天一早,我們再高懸旗幟,朝著漢格羅阿村駛去。
「今天,人們還能在書本上讀到一些古老的傳說。」我又說,「但是,有關古代南太平洋的傳說,能夠流傳下來的已是寥寥無幾了。」
我們一致認為,阿納基納灣既是風景最美麗的地方,又有島上最好的沙灘,我們的裝備可以從那裡用小船運送上岸。這個地方離開村子很遠,被當地人偷竊的可能性較小,也不容易發生什麼意外事件。再說,傳說中的霍圖.馬圖阿就是在著名的諸王谷登陸的。所以,安紮考察隊的大本營,再也沒有比這更理想的地點了。
「直到上世紀初,才有人又一次來到偏僻的復活節島。變化真大,我們這個民族的人突然再度出現在島上時,當地人成群結隊地聚集在沿岸懸崖上,不再爬進避難的洞穴了。這次來的是一個美國縱帆船船長,他到這裡作短暫逗留,為了在智利沿海的胡安.費爾南德斯群島中的魯濱遜.克魯索島替殖民主義者找一個合適的海豹捕捉站。出乎當地人的意料,經過一場激戰後,他們擄掠了島上的十二名男子和十名婦女,企圖用船帶走。開船三天後,他們鬆開了這些俘虜的綁繩,並且讓他們上了甲板。結果,男人立即跳海,向早已消失的復活島游去。船長並不理會他們,只是掉轉船頭,再次襲擊了這個島嶼。
塞巴斯蒂安神父點頭表示同意,並答應挑選幾名精壯的當地人幫助我們發掘,而且會考慮合適的工資和每天的食物。與各種金幣及鈔票相比,我們選用的交換品具有較高的價值,因為島上既沒有商店也沒有電影院,連理髮店也沒有。
次日清晨,我們抵達了諸王谷。此時,「世界中心」的市長,卻酣睡在交誼廳的桌子上。
實際上,曾經有兩支考古隊到過這個陌生的海島。第一支是英國人凱瑟琳.勞特利奇率領的私人組織的考察隊。一九一四年,她乘著自己的快艇來到復活節島,對她在地面上看到的一切東西都進行了測量,並繪製了地圖。測量的東西,首先是高臺、古道以及遍布全島的四百多座巨大石像。在這次開拓性工作中,因為頭緒太多,除了清理幾個由於地面緩慢凹陷而被部分埋沒的石像基部外,她沒有時間進行系統的發掘工作。更為不幸的是,勞特利奇的科學考察記錄全部散失了。不過還好,她在一部描寫自己環球航行的書中,曾經提到過這次考察。她說整個海島充滿了奧祕和無法解釋的問題,每天她都被這些毫無蛛絲馬跡可尋的問題激發起越來越大的興趣和好奇心。她還說,那些死去的工匠的幽靈仍然是這塊土地的主人,誰也不能迴避,他們比現在活著的當地人更富有活力和真實感。那些沉默不語的石像是臣子,古代的石匠則是至高無上的君王。這些人用粗劣的石斧在山坡上開鑿,從而改變了死火山的外形,目的是為了滿足一種狂熱的欲望:把像人那樣的巨大石像豎立在所有的海灣和登陸點。至於他們理智的動機是什麼,我們卻一無所知。
船長將船上的人員名單交給總督,醫生則呈上免疫證書,這樣手續就辦完了。
「首批登上荷蘭人的船上的當地人中,有一個純粹的白人。看上去,他比其他人講究禮儀,頭上戴著羽毛冠,脫去羽毛冠則是光頭;耳朵上戴著拳頭般大小的圓形白色木夾。從這個白人的舉止來看,他是當地居民中的顯要人物,荷蘭人認為他可能是牧師。他的耳垂是穿了孔的,人為地把耳垂拉長,下垂至肩。荷蘭人還注意到,島上其他許多居民也像他那樣,人為地把耳垂拉得長長的。如果勞動時長耳垂礙事,他們就取出木夾,把長長的耳垂折過去,夾在上耳殼上。
一般來說,這支法─比考察隊的目的與英國考察隊的目的不同,石像並不是他們主要關心的東西。但是,梅特羅茲認為,島上的神祕被誇大了。也許只是西邊諸島上的普通島民,他們懷著製作雕像的念頭來到這裡,由於沒有樹林可刻,就採用山上的岩石。
這兩點倒好辦。
市長用袖子擦了擦淚水。
「歡迎你們到我的島上來。」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的雙眼精明而銳利。我注視著他紅潤的臉,把手伸了過去。
「是的,我總是說我的島。」他滿臉笑容地說下去,「因為我把島看做是我的,即使出億萬元高價,我也不願出售。」
「多少年過去了,當地人對外來人的信任終於慢慢恢復了。後來每隔幾年,就有過往船隻來這裡作短暫停留。逐漸地,島上向陌生人投石塊的現象越來越少了;相反,越來越多的婦女公開露面,取悅來訪者。不料,後來又發生了一場災難。
「關於復活節島的傳說最少了。」岡薩羅插話說,「現在只有幾個白人生活在島上,他們還蓋起了一所學校和一所小醫院。」
又是那位市長。他站在那裡向我們脫帽招呼。那頂帽子是我們給他的。昨天晚上他上船時,光著頭,沒戴帽子。
「當地人的周圍躺著許多自己死傷的同胞。他們站在岸上,憤怒地看著緩緩向西駛去的大船。約五十年後,外部世界才有人再到這裡來。
「早安,先生!」他帶著神祕的表情向我招呼,從懷裡掏出一塊扁平的小石頭。石頭的一面刻著一個鳥首人身像,很明顯是新雕就的。沒容他再說一遍這是他的曾祖父的父親傳下來的話,我就熱情地說:「別說了,這真是你自己雕的嗎?」
島上連一個人影也沒有,一片荒涼,毫無生氣,只有佇立著的石像在遠處的山巒上瞪著眼看我們;近處沿岸熔岩地上長長的斜坡腳下,寂靜地躺著一排石人。我們仿佛是駕著飛船停泊在一個杳無人跡的世界的沿海處,在這個世界上曾經繁衍生息著一種和地球人類不同的生物。夕陽將長長的影子投射在島上,萬物停滯不動,只有那火紅的太陽徐徐墜入褐色的大海。夜幕籠罩在我們四周。
真是萬籟俱寂!發動機不轉了,燈光熄滅了。在失去強烈燈光照耀後,桅杆上方的夜空,繁星密布,分外明亮。在船上,我們感到星空在來回晃動,又覺得在慢慢旋轉。我仰坐在甲板上的躺椅裡,盡情地享受這種幽雅恬靜,就好像連接大陸的電線插頭已被拔去,世上一切動亂場所中無休止的騷動的洪流已被消除。眼前只有清新的空氣、漆黑的夜晚,以及在桅杆上方眨著眼睛的繁星,其他一切仿佛都不存在。此時此刻,視野和聽覺似乎不知不覺地變得那樣開闊、靈敏,猶如微風從我心靈中輕拂而過。

復活節島上的民間藝術品

「現在沒有酋長了,這位就是復活節島的市長。」海軍軍官說著,親切地拍了拍留著鬍子的市長的肩膀,「他也是島上最優秀的木雕師。」
「亞─歐拉─納!」我用玻里尼西亞語向他們打招呼。
我告訴里芙,大管輪已吩咐備好酒菜。在幾分鐘內,船長也將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到甲板上去。在黑暗中,里芙依然迷戀地憑欄凝視著小島。實際上,在不時夾雜著沁人心脾的、帶著鹹味的海風中,我們已經聞到了一陣陣大地的芬芳和乾草或青草的清香。船上的人陸續來到甲板,坐在兩個小艇間圍成圓圈的凳椅上。他們修刮得乾乾淨淨,漂亮瀟灑得難以辨認。威廉.馬洛伊博士,又叫比爾,肩膀寬闊,體格健壯,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他坐下後,若有所思地凝視著甲板,順手把菸頭扔進海裡。緊跟在他後面的是卡萊爾.史密斯博士,又叫卡爾,瘦高個兒。他點了支香菸,沒有坐下,身子半倚在支索上,遙望繁星。他們分別是懷俄明大學和堪薩斯大學的考古學教授。接著是我們的老朋友埃德,全名叫埃德溫.弗登,在新墨西哥州立博物館工作。這三位美國考古學家中,唯獨埃德是我從前就已認識的。他站在里芙身旁,倚著欄杆,眺望模糊的海島輪廓,愉快地呼吸著。
「上世紀末,歐洲人發現復活節島石像周圍的肥沃草地,是放牧千萬隻綿羊的優等牧場。最後,這個島被智利兼併。現在島上有一名總督、一名神父和一名醫生,再也沒人住地下洞穴和蘆葦房屋。正像文明取代了南太平洋諸島上居民的文化、取代了愛斯基摩人和印第安人的文化一樣,文明也取代了復活節島的古老文化。
「島上連樹木都不長,人們便認為無土可掘。如果古代島上也沒有林地的話,光是枯草不可能形成大量泥土,所以,沒有人相信地下會埋藏著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早安,市長。岸上看不見有什麼人在活動。」我說。
「這就是我的家。」市長充滿自豪地說。他的家的確很美,難怪我們都像著了迷似的,站在那裡眺望島上的陸地,就連小安奈特也一動不動坐在里芙懷裡,出神地注視著一望無垠的藍天下玩具似的村莊。突然間,整個村子裡的人都活動了起來:人們從各處朝著我們行進的方向跑來,有的人甚至騎著馬飛馳。
「還有一件事。」他搔著脖子對我說,「在當地人中,你並非無名之輩。你的到來,給我們這個島上造成了確確實實的困難。」
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些島民根本不可能是活躍的航海家,因為荷蘭人在那裡見到的最大船隻,是八英呎長的獨木舟。獨木舟窄得沒法把兩條腿一起放進去。船上滿是漏洞,得一面划槳一面朝外舀水才行。當地人依然過著石器時代的生活,沒有各種金屬,食物是在泥地中兩塊灼熱的石頭之間烤熟的。荷蘭人一定認為,在他們生活的時代裡,世上再沒有這樣落後的地方了。因此,當他們在那些落後的人們中發現高聳的巨大石像時,自然感到萬分驚訝,這些石像比他們在歐洲見到過的任何石像都要高大。開始,他們對豎立這些石像的高超本領十分感興趣,因為他們並沒有看到島民有堅固的木料和粗壯的繩子。可是,當他們仔細檢查了一個經受風雨而被剝蝕了的巨像表面後,卻自鳴得意地認為解決了全部問題,說巨像不是石頭雕成的,而是用一種黏土摻以小石塊塑成的。
「一天,由七條帆船組成的一支祕魯船隊,停泊在復活節島的某海岸處。一群當地人游了過去。船上的人不僅歡迎他們上了船,而且還允許他們在一張紙上寫上幾個花體字,使他們感到從未有過的滿意。可當地人誰會想到,這就算是簽訂了一個契約,要抓他們到祕魯沿海的鳥糞島當勞工。於是,當他們高高興興準備下船回去時,卻被捆綁起來扔進了艙裡。接著,八個捕捉奴隸的人划船登岸,把帶去的衣服和鮮艷奪目的禮物放在岸上。聚集在海灣周圍岩石上的許多好奇的當地人,由於羨慕那些誘人的衣物,開始慢慢向前走去。結果,當幾百名當地人密集到海灘上時,捕捉奴隸的人便開始襲擊。那些俯身揀衣物的人,被當場捉住,反綁了雙手;那些試圖翻越峭壁逃跑或泅水逃命的人,則遭到槍擊。甚至在最後一條小艇滿載俘虜離岸時,有位船長發現一個洞裡藏著兩個當地人,當他無法說服這兩個人跟他走時,也把他們擊斃了。
海軍軍官不得不動用他的權威讓當地人離去,船上只留下市長一人。我做夢也沒想到,這樣一位市長,在我所經歷過的最奇異的探險生涯中,居然會扮演主要角色。
「先生,咱們兩個人是島上僅有的知名人士,」市長花言巧語地說道,「人人都知道我。可又有誰知道總督呢?人們從千里迢迢的德國來到這裡採取我的血樣,從格拉斯哥及奧地利寄來許多信,訂購復活節島市長雕刻的木雕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先生,請您伸出友好之手!」
「送給當地人的禮品和被他們偷走的東西,都毫無蹤影。西班牙人懷疑當地人挖有祕密的地下洞穴,因為整個原野空蕩蕩的,連一棵樹也沒有。這裡的人好像都是成年男子,婦女很少,兒童幾乎看不到。婦女的舉止落落大方,毫無拘束。
我們的船又繞過了一個海岬。海岬兩邊都是懸崖絕壁。村莊在一片岩和荒蕪的熔岩小島後消失了。這些岩和小島,活像坐落在高聳入雲、黑色懸崖腳下傾圮的城堡和黑色的尖塔。海上翻起了白濛濛的激浪,海浪猛烈地向懸崖沖去,又嘩啦啦地退了回來。在滾滾向前的兩股海浪匯合之處,輪船顛簸了起來。市長暈船了。他跌跌撞撞向甲板上的折疊躺椅走去,好不容易開口告訴我們說,那些鳥人就活躍在這一帶。他一面說,一面指了指那個離奇的鳥人雕像。那個雕像,小安奈特已經放在洋娃娃睡的床上了。
在玻里尼西亞群島的其他島嶼上,當地居民喜歡過安安逸逸的生活。我們從未見到過他們有這麼多的雕像,在這個島上,我們真是見到了一批令人讚歎的木雕師。在不了解情況的人看來,這些拿著稀有的藝術品的人,一定具有一種強烈、離奇的想像力,以製作雕像為樂。其實,只要細細觀察,就會立即發現,這些雕像都是一個模樣,原來是按照固定製好的模式,一成不變地雕刻出來的。
「或許玻里尼西亞婦女還能教我們跳呼拉舞哩!」一個輪機師低聲說。立刻,從甲板上的一艘小艇裡傳來了一片活躍的哄笑聲和讚許聲。
「是的。」他終於自豪地回答。很明顯,這時他完全陶醉在自己的才能中。實際上,他也並沒有什麼值得遺憾的。所以,攝影師既然很喜歡這塊石頭,他們便進行了交換。
「很多人都會。」那個當地人回答,「但是,他們不願意簽名。」

無休止的騷動的洪流

我們悄悄地向復活節島望去,只見沿岸灰綠色的山巒蜿蜒起伏,還有懸崖峭壁。在很遠的島的深處,死火山的山坡上到處聳立著石像,在緋紅色的暮空映襯下,像是黑色的黃蒿種子。用回聲儀探測後,我們才敢盡量往裡行駛,然後商船船長拋了錨。
「簡直沒法叫人相信。」他說,「他們拒絕簽名,說是他們的祖輩就是這樣被騙到祕魯當了奴隸的!」
「就在這個時候,第一個滿懷友情的外國人在島上定居下來。他是一個孤獨的傳教士,真誠地盡最大努力去減輕島上的苦難。但是,他的東西當地人無所不偷,甚至連他身上穿的褲子也不例外。後來,傳教士乘坐他第一次來島的船隻離開了海島。但是,不久他又回來了,還帶來幾名助手,在島上建立了一個傳教點。幾年後,當倖存的島民同意接受洗禮時,又來了一個法國冒險家。他鼓動當地人反對這些傳教士。當地人驅逐了傳教士,也殺死了那個法國人。從此,當地人除了自行繼續高唱聖歌以外,傳教士的影響漸漸被人們忘卻了。
「倒是別的地方需要警戒。」總督說,「當地人什麼都偷。一年來,他們在籬笆外面偷了兩千多隻綿羊。我們建造了監獄,專門囚禁那些慣竊。這辦法也並不怎麼管用,因為囚犯每餐飯都回家吃。如果我們給囚犯管飯,他們都會想方設法犯罪,犯了罪蹲進監獄,就可以白吃飯了。」
「先生,這就是霍圖.馬圖阿的家園,也是我的家園,」他拍拍胸脯,斬釘截鐵地說,「我在這裡當了二十八年市長。要不是我,復活節島真不知會變成什麼樣了!復活節島就是我,我就是復活節島。」
「現在誰住在那裡?」
這就激起了當地人航海的欲望。別人也造了一艘敞篷木板船,打算出海遠航,說是去捕魚。總督發現船上裝滿水罐,覺得十分蹊蹺。他知道,讓這些人乘坐這樣的船隻出航很危險,便下令把船拉到沙灘上。當地人不顧總督的命令,依然設法出海遠航。沒辦法,總督只好指派一名當地人擔任武裝警戒,不讓船隻出海。誰知,深夜,那個武裝警衛也跟隨他們一起出海了,反而給偷偷出航的船隻增添了人員。這艘小船比上次的小船向西駛得更遠。船上的當地人興高采烈地爬上阿蒂烏島,才算登了陸。阿蒂烏島離大溪地島很遠。一時間,外出航行熱潮席捲了復活節島。目前,仍然有兩批人造了小船,在復活節島深處整裝待發,全村的人幾乎都知道這一計劃。所以,儘管島上只有寥寥幾個白人,總督也只得讓其中一人日夜值班,擔任警戒。
「為了改變復活節島的習俗,拉佩魯斯做了首次嘗試。在岸邊停泊的幾個小時中,他把豬、山羊、綿羊送到岸上,並在岸上撒下數量不少的穀物種子。但是,沒等這些東西成長繁殖,就被饑餓的當地人吃得精光。海島的面貌依然如故。
「早安,先生。」
我注意到,他在說這句話時,使用了「我的」這個所有格形容詞。
「越是地地道道的當地人才好吶。」我回答道。
「此後來的是英國人,由享有盛名的庫克船長率領。繼庫克之後而來的,是法國人拉佩魯斯。
「是的,先生。我當了二十八年市長了。他們每次都選我。」個子矮小的市長又說。他的身子挺得直直的,攝影師換給他的舊褲子,有一條褲腿從他襯衣前襟露了出來。
在途中,我們忍受了引擎所發出的急促的隆隆聲、海浪排山倒海地沖擊我們的船頭而發出的巨響。浪頭把我們的船拋起又扔下,有時又將我們向左右擺動,然後從船舷兩邊嘩啦啦地沖過。在夜幕降臨前,我們的輪船緩慢地駛進一個寂靜的海灣去躲避風浪。
我沒有見過市長。當市長的部下十分自豪地把市長找來時,真有意思,市長原來就是襯衣下藏著鳥首人身雕像的那個人。現在,他的襯衣裡塞滿了攝影師與他交換的東西。
我們急忙把簽名簿收起來。我向他們解釋,現在他們得立即上岸,因為我們要開船了。可是誰也不走,連尖銳的汽笛聲和隆隆的引擎聲也沒能催動他們下船。最後,我只好陪著其中幾個人向舷梯走去,讓他們下去登上等候在那裡的兩艘小船。我正叫其他人集中起來時,發現有一條小船已經划開去了,然後拖著另一條船,那隻船瞬間灌滿了水。我向他們喊叫,要他們把輪船上的那些人也帶走。他們回答說,等靠岸後,把人送上去、把水舀乾就回來。過了好一陣子,儘管我們一個勁兒地拉汽笛,還是不見他們來。我們得在天https://m.hetubook.com.com黑前改變輪船停泊的地點,再說因為對這裡的水域不很清楚,也不好用我們的船把當地人送上滿是熔岩石塊的海灘。最後,我們只得載著這些客人把船開走了。船開動時,他們絲毫沒有驚慌失措的反應,似乎覺得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船上的廚師做好晚飯,這十六名客人飽餐一頓後,就陸續出去扶住欄杆,因為船已經開始搖晃起來,他們都暈船了。
「先生,給你看一件祕密東西。」她湊近我的耳邊,用嘶啞的聲音說著,拿出一籃紅薯。她把一塊大紅薯向旁邊推了推,神祕地向墊在紅薯下面的一塊布角看了一眼。
海浪洶湧澎湃,上船來參觀的人不多。我們答應以後再邀請他們參觀一次。我們正要把最後一批參觀者送上岸時,商船船長拿著來賓簽名簿,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
「亞─歐拉─納─古魯阿!」整個高地上排山倒海似地響起了一片呼喊聲。霎時間,人群活動開了,大家都往前來扶我們上岸。這群人中男女老少都有,就好像島上九百多名居民全體出動了。他們都是玻里尼西亞人,但血統卻很混雜。他們的服裝各式各樣,都來自歐洲大陸。沒等我爬出晃動的小船,一個披著頭巾的駝背老太婆一把抓住了我。
「西班牙人並沒有輕信前人的說法,認為那些巨像是泥土塑成的。他們用鋤頭猛擊一座石像,結果火星飛濺,這充分說明巨像是用石頭雕刻成的。但是,石像是如何豎立起來的,這對西班牙人來說卻仍然是個謎。他們甚至懷疑這樣的石像是否能在這個島上雕刻成。
市長慢吞吞地走到彈奏吉他和唱歌的人那裡,和著拍子拍著雙手。大約拍了半分鐘,他便急匆匆地走回來說,那些人得立刻上岸,不然,就會在回家的路上淋成落湯雞,受冷挨凍。
「謝謝你給我看這些東西。」我一面說一面向前走。其實,我什麼也沒看見。懸崖上站滿了人,在眾目睽睽下,她能向我透露什麼祕密呢?!站在懸崖邊的許多人,都帶著木雕和袋子,但誰也沒想拿出來。我們攀緣而上經過他們身邊時,他們挨個輕聲地說:「亞─歐拉─納,亞─歐拉─納。」
「即使我們還未正式登陸,今晚也該慶賀一番。」里芙低聲說著,興高采烈地朝海島方向點著頭。
海灣又合攏起來了,還是那種嚴峻的熔岩構成的海岸,四周是高聳的懸崖,凌亂的石塊,西端是微微傾斜的斜坡,直通海邊。漢加羅阿村的房舍——小小的、漆成白色的房舍,周圍是精心管理的花園——全都坐落在這裡。有的地方種著零星的棕櫚樹和疏疏落落的其他樹木。後面山嶺上是一片種著桉樹的田地。村子四周圍著籬笆,籬笆外面是海軍的綿羊飼養場。
「難道他們誰也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嗎?」商船船長問道。
這些木雕師歉意地笑著,指了指襤褸的褲子和光禿禿的腳丫,原來,他們想用雕刻品換取衣服、鞋子。於是,一剎那,甲板上就展開了繁忙的交易活動。船員們既想弄到些雕像,也出於同情心,就紛紛下艙,拿來了自己多餘的衣物。小安奈特穿著睡衣突然出現在甲板上。她站在人群中,著迷地扯拉著一隻怪誕的鳥首人身雕像的腿。鳥首人身雕像夾在一個衣衫襤褸的當地人的腋下。那個當地人見她喜歡這雕像,就立即送給了她。於是,里芙急忙跑回船艙拿出一個包裹,回送給了那個當地人。
剛才講妥的時間為一小時,現在才過了幾分鐘。我一再為這些當地人求情,但都不起作用。市長高聲喊叫著,讓音樂停下來。沒辦法,我只得改變了策略。
「『各位早安!』當地話叫『亞─歐拉─納─古魯阿』。」市長低聲告訴我說,「如果你上岸後大聲說這句話,他們會喜歡你的。」
神父站在我的面前。他身穿白長袍,腰繫帶子,腳上穿著擦得鋥亮的大靴子,兜帽搭在背上,長長的鬍鬚微微擺動,寬厚的身板挺得筆直,雙腿稍稍叉開,活像在藍得出奇的天空下站著一位身穿白衣的使徒或先知。

復活節島上的淒慘景象

「我們得讓上船的人簽個名。」他笑著建議道,並將簽名簿遞給一個看來聰明機靈的男人,請他讓所有的參觀者都簽上名。這個男人拿著簽名簿、鋼筆,若有所思地向同伴走了過去。他們湊在一起,像是在深思,嘰嘰喳喳議論了一番。接著,這個男人臉色嚴肅地走了回來,簽名簿上連一個名字也沒有寫上。
但是,我們一算時間就明白了:這些人的祖父都經歷過奴隸販子的襲擊,其中有些人的父親,當時可能已經出世了。
這樣,我們一共有二十三人,組成了一個來自各行各業,人才濟濟的團體。在船上航行的日日夜夜裡,共同的願望使我們結成了親密的朋友。這個願望就是登上那橫臥在茫茫黑夜中的海島。既然人都到齊了,發動機也停了下來,自然應該跟他們談談前人在復活節島的考察經過,使他們對上島後即將開展的工作具備些歷史知識。
我的妻子里芙小心翼翼地打開艙門,悄悄走出船艙。艙內|射出一道光線,在甲板上照了幾秒鐘。艙內小安奈特甜蜜地安睡著,像夜空那樣安寧。她的一隻胳膊摟著一個洋娃娃,另一隻胳膊摟著一頭玩具熊。
「你們喜歡當地人嗎?」他單刀直入地問道,犀利的目光盯著我。
「荷蘭人看到島上有三十英呎高的大石像,石像頭頂上有塊圓柱形巨石,頗像皇冠。羅格溫本人曾描述說,島上的人在石像前頂禮膜拜:他們在這些巨神前點起火,然後蹲下,腳掌平放在地,恭恭敬敬地低下頭,合起手掌,舉起雙臂,再放下。另一條船上的貝倫斯說,第二天早晨朝陽初升時,他們看到當地居民點起了幾百處煙火,趴在地上,向旭日頂禮膜拜。荷蘭人認為當地居民點燃煙火是為了向神表示敬意。生動地描述復活節島上崇拜太陽的情景,只有這麼一次。
「庫克船上,曾有一名大溪地島的玻里尼西亞血統的人,他懂得當時復活節島的人所講的一些方言。通過他所得的零星資料,英國人認為,人們並不把這些石像當做普通的神像,而是把它們當做較早的阿里基斯的紀念碑,即出身於名門望族的死者的紀念碑。部分屍骨架、骨頭表明,石像矗立的高臺,一直被現在活著的人用做埋葬死者的場所。他們以明白的手勢多次解釋,人的屍骨僵直地埋於地下時,靈魂就升天了。這清楚地表明,他們相信來世。
我們是沿著海岸避開風浪駛到這裡來的。
「難道以前沒有人來這裡發掘過嗎?」有人問道。
「真奇怪,他們居然選這樣一個笨傢伙。」我心裡想。
輪船駛過洶湧澎湃的海岬。進入了開闊的海灣。海岸依然又高又陡,但並不那麼高插雲端了。剛才那些騎馬和奔跑的人,他們已經穿過海島深處的捷徑,擁擠在翠綠的山坡上了。黑壓壓的一片人馬站立在狹窄而下傾的海岬上,像是黑色熔岩上的螞蟻。面對白沫飛濺的激浪,他們把一條小船放下海去。小船在海浪中起伏顛簸著向大船駛過來,準備迎接我們。船長盡可能讓船往裡靠一靠再下錨。市長則顯得十分激動。
我原認為留著一撮小鬍子的市長是希特勒式的人物,看來並不是這樣,我想錯了。這傢伙挺不錯,他對自己的處境很滿意,非常滿意,連籬笆外面放牧綿羊的田野都不想收回。

石像前頂禮膜拜

在總督的平房裡,我們飽餐一頓之後,就返回大船。懸崖上依然站滿成群的當地居民。凡是希望上船參觀的當地人,都能如願以償。我們這種做法,使塞巴斯蒂安神父十分高興。
開始,我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來,他向我們作了解釋。原來,「康提基」號木筏向北行駛,安全抵達了南太平洋諸島的時候,消息傳來,當地人興致勃勃,躍躍欲試。既然他們的祖先經受住了這樣的歷險生活,難道他們就不行嗎?可是,島上幾乎連一棵樹也沒有,要想造隻船,根本沒有木料。有人釘了一條木板船,遠航出海去捕魚。他們順著海潮航行,不久復活節島就消失在視線外了。就這樣,木板船不知不覺地沿著「康提基」號木筏的航線行駛。五個星期後,他們又累又餓,在土阿莫土群島的環形珊瑚島上登陸。接著,他們又從那裡向大溪地島駛去。
每個當地人拿出來的木雕中,都有一個特別奇怪的人像。人像的雙肩下垂,鷹鉤鼻子彎得特別厲害,蓄著山羊鬍子,耳垂很大,雙眼深凹,臉部痙攣地咧著嘴怪笑,脊椎骨和赤|裸的肋骨向外突出,腹部則完全凹陷。雕像不管是大是小,都一模一樣。也有幾個罕見的木雕,其中有一個尤為別致,身上長著翅膀,頭部像鳥;也有精緻的木棍、划槳、飾以瞪著大眼的面具;也有圓月形的胸飾,刻有神祕的象形文字,這些象形文字,當今世上的人恐怕誰也辨認不了。雕像都刻得非常精緻,十分光滑,摸上去像瓷質似的。也有一些巨像複製品,其精細程度就差得遠了。還有一頂美觀的羽毛製的皇冠和一件衣服,衣服也用羽毛製成,與皇冠連在一起,真是巧奪天工。

再次襲擊了這個島嶼

www•hetubook•com•com我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後,他還很有禮貌地問我,是否可以稱我為康提基先生。
懸崖上黑壓壓的一大群當地人在等著我們。他們中間站著一個唯一穿白長袍的人。我立即猜出,他就是島上最有影響的人——神父塞巴斯蒂安.恩格勒特。神父寫過一本有關復活節島的書。我在智利聽說,他是復活節島無其名有其實的國王。有人告訴我說,誰如果和神父交上朋友,就會受到家家戶戶的歡迎;但是,誰要是惹怒神父,那他就要遭殃了。
「在這個新發現的海島上,他們只逗留了一天便離開了。他們划回大船,發現丟了兩具錨。在後來的航海日誌中寫下了一段話,說他們所看到的島民是高興的、安詳的、很有禮貌的,可又都是身手不凡的竊賊。由於誤會,有一個上船來的當地人在船上被打死,還有十幾個則在岸上中彈身亡,而歐洲人離開那裡時,僅丟了一塊桌布和幾頂帽子,而且帽子都是戴在頭上時被人偷掉的。
他笑開了。
「庫克察看了幾個矗立著石像的高臺後,極為驚訝。他發現高臺都是用巨大的石塊砌成,而且石塊切割研磨得非常精細,互相合縫,根本不用泥灰,也不用水泥粘合。無論什麼樣的牆,即使是在英國最完美的建築物上,庫克也沒有看到比這更精細的石工技藝。但是他又說:『所有這些勞動、付出的汗水、精心設計,都無法阻擋能毀滅一切的時間對這些奇妙結構的毀壞。』
我們的輪船一直在行駛,昨晚停泊過的海灣已經消失了。我們沿著懸崖絕壁慢慢地行進著。火山爆發形成的海岸岩層,由於受到翻騰著白沫的海浪的侵蝕,變得十分峻峭,聳入雲霄。懸崖呈現出一層層的紅棕色、黃中帶灰等各種顏色,像一塊切開的蛋糕。懸崖頂上可以看到綠油油的芳草,還有像要倒塌下來的古老牆垣。懸崖一連伸展好幾英哩後,海島的表面形狀開始變了。從海島內地圓圓的、青草叢生的岡巒和小丘處,布滿石塊的田野綿延不斷,直到海邊。但是,浪花拍擊的海岸附近長不出綠瑩瑩的青草,因為海島四周一片亂七八糟的黑色熔岩,像圍牆般地將海島團團圍住。唯有一個地方,展現出陽光普照的廣闊海灘,沖著我們笑逐顏開。整個海島的景色真是千嬌百媚,令人神往。
「可以。」我靈機一動回答道,「不過,要等你們把那十六個人送走後才行。」
我覺得這些當地人今天穿著不錯,乾乾淨淨,不像第一次上船時那樣襤褸骯髒。市長也換了一件好襯衣。我漫不經心地向市長談起這一點時,他詭祕地向我笑了笑。
「那是我們的老花招兒。」他格格地笑著說,「穿上破衣服,我們的木雕就能多賣幾個錢。」
二十年後,一支法國─比利時聯合考察隊由一艘軍艦運送上島,後來由另一艘軍艦接回去,其中一位考古學家在航行途中死了。當法國人梅特羅茲為了大規模地研究島上的人種從當地居民中收集口頭資料時,比利時人拉瓦徹里則忙於仔細觀察那數以千計的石刻及其他離奇的石製工藝品。這些東西在那個光禿禿的島上隨地可見,所以,他們這次來島也未進行任何發掘工作。
「島上許多居民一|絲|不|掛地到處走動,全身刺有飛禽和奇異的圖案組成的精美的花紋。有些人穿著樹皮製的染成紅、黃色的斗篷,有些人戴著不斷舞動的羽毛冠,有些人則戴著離奇的蘆葦帽。人人都很友好,荷蘭人並沒有看到他們佩有任何武器。十分奇怪的是,雖然那裡到處都是男子,幾乎看不到婦女,但是,當露面的寥寥幾個婦女對素不相識的來客極其親熱時,那些男子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醋意。
這些當地人以無憂無慮的歡樂心情唱出的歌,具有一種強烈的感染力,船上的科學家和船員,同他們一起盡情地唱著、跳著。
這裡,沒有使人們產生受到裹挾或受到壓抑的印象,沒有都市的喧嚷聲和閃爍的霓虹燈廣告,沒有疲於奔命的競爭和喧鬧的娛樂活動。在我們剛剛離開的那個世界裡,這些東西像是在跟時間賽跑似的,不顧是否會把人們的敏感的靈魂衝擊得粉碎,而競相擠入生活的每一空隙。這裡靜謐得連時間也停止了前進的步伐,它也靜靜地佇立著,期待著什麼似的。人們幾乎連咳嗽也要躊躇遲疑,似乎咳嗽聲會打破這種迷人的幽靜,會喚醒沉睡中的引起世界不安的因素。黑暗中,有時可以聽到從遠處陸地方向傳來的微弱嘈雜聲,像風浪不時地拍打山崖所發出的響聲。船上的人都出奇地安靜,這種靜謐一定使他們產生了敬畏的感覺。只有在船艙處,在極其清晰的海水輕擊船舷聲中,我才偶然能聽到簡短的低聲交談,以及那小船在夜闌人靜時因微微晃蕩而發出的單調、有節奏的輕輕的吱嘎聲。
「一七八六年,庫克訪問復活節島後只過了十二年,法國人拉佩魯斯突然來到島上。這時,全島又有許多人,和以前一樣,有些人頭髮是淡顏色的,而且成年婦女幾乎占半數,還有一群群年齡不同的兒童,與其他任何普通社會的情形一樣。他們真像突然從地球深處冒了出來,出現在這個棵樹不長、月球似的小島上。實際上,他們確實是從地下洞穴中爬出來的。法國人得到允許,可以自由出入某些狹窄的岩石地洞,而這些地下洞穴從前不准英國人進入。法國人證實了庫克的猜測,島上的人果然挖掘了黑暗的地下石洞,作為自己祕密藏身之處。當地的顯赫人物,就是在這些祕密洞穴裡躲避庫克的。荷蘭人發現這個島嶼時,當地的兒童和絕大多數婦女也藏在這裡。拉佩魯斯深知,正是庫克及其部下態度溫和,舉止文雅,總數約兩千名的島上居民才鼓起勇氣,從地下爬出來,敢於在光天化日下露面。
「庫克在島上四處活動時,絕大多數土人藏於洞內,同時也把重要的財產迅速轉移到地下。但是,他們卻無法把那些巨大的石像帶走,石像還在原處傲然屹立。庫克和拉佩魯斯一致認為:這些石像是古代的遺物,而且是相當古老的紀念碑。對那些無名的能工巧匠的高超技藝,庫克的印象極為深刻。是啊,在沒有任何機械工具的情況下,他們如何把巨大的石像弄到高臺頂部呢?不管怎麼說,石像畢竟是豎立起來了。庫克認為,這一點足以證明,生活在這個孤島上的古人具有高度的聰明才智。他並且確信,這些石像跟現在生活在這個島上的居民毫不相干:因為當地人從未試圖修繕早就開始腐蝕剝落的高臺基部。再說,並不是全部石像都矗立在原處,有許多已經歪倒,橫躺在原來的高臺腳下,而且上面還有蓄意破壞的痕跡。
攝影師走了過來,用肘輕輕碰了碰我的胳膊說:「哎,那邊站著個人,襯衣裡藏著一件稀奇的東西。他說那東西非常古老,是他的曾祖父的父親傳下來的……」
我向他介紹了岡薩羅、船長、醫生、還有其他一兩個和我一起上岸的人。我們慢慢地向吉普車走去。吉普車停在熔岩與正在吃草的馬匹間的原野上。車子歪歪斜斜地顛簸著越過原野,沿著島內的車轍向村莊駛去,拐彎進了籬笆,最後在獨一無二的總督住的平房前停了下來。
「你見過這樣的地方嗎?」小托爾喊了起來,「真像舞臺上演戲一樣。」

抵達了諸王谷

「沒人住,只有幾個羊倌在那裡蓋了一間小屋。」
在智利國立博物館裡,我研究過莫斯尼博士從復活節島收集來的現代民間藝術品,因此,當地人拿出木雕,我能辨認出各種雕像的形狀,叫得出名稱。對此,他們不勝驚訝。其實,這些雕像,都是最早的歐洲人在復活節島當地人中發現的雕像的精美複製品。當時發現的那些雕像的真品,現在都陳列在博物館裡。今天,原作極其珍貴,市上不再有售,因此,當地人就用這種精美的複製品進行交易。
「歐亥奧!特─特拉─特─瓦卡─特─霍圖.馬圖阿……」
市長倒是恪守諾言。一小時後,充滿笑聲、音樂聲的當地小船,顛簸著向黑色茫茫的海岸駛去,真是一次相當難得的晚會呀!
「是的。」他說,「這裡不再是我們的家園了。我們都住在那邊的村莊裡;這裡只供海軍放牧羊群。」他伸手指著半圓形的丘陵。我朝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清楚地看到丘陵上一大群綿羊,像灰色的地毯在蠕動著。
多麼靜謐啊!
「當地人住在又矮又長的蘆葦房屋裡。房屋外形像底部朝天的小船,沒有窗子,門矮得只能讓人爬著進去。屋內地上只鋪著幾張墊子,還有一些石頭做枕頭用。很明顯,他們一大批人就群居在這些沒有家具的房子裡。禽類是他們餵養的唯一動物;他們栽培香蕉和甘蔗,特別是紅薯,被荷蘭人稱做島上的日常主食。
像頭天晚上那樣,我們依然在那片懸崖庇護的地方下了錨。但是,即使在這裡,也打發不走這些客人。夜幕徐徐降落,開始下小雨了。如果讓這些客人進艙,今天晚上,我們就會被盜得一乾二淨。我提出讓他們睡在甲板上的艙口處,要不就要鋁筏分兩批送他們上岸。兩個方案由他們任選。結果,他們選擇了第二個方案。可是,當我們放筏下水後,他們突然都堅決要和圖書求第二批走。最後,我們只好放棄了送他們走的想法。這些當地人飽餐了一頓,十分高興,拿出吉他,在前甲板上跳起了呼拉舞。這倒不錯,船上的人好久沒有上岸,也沒有看戲了,聽到這種音樂,頓時活躍起來。不管我們願意不願意,既然當地人現在已經上船,為什麼不充分利用這個機會呢?於是,令人興奮的歌唱聲、弦樂聲和有節奏的拍手聲,響徹全船。周圍一片漆黑,船上的燈光起著舞臺腳燈的作用,甲板上呈現出一派節日的歡樂景象。
其他研究人員和不少環球航海者,都先後登上過復活節島;他們的船隻曾在那裡逗留幾天,通常只逗留幾小時。上岸後,他們從貧困的居民中搜集有關該島的傳說和木質雕刻品,或從像其主人一樣貧瘠的土地上收集活的動物和植物。由於世界上的博物館都在這裡獵取展品,來到此地的人總要帶回點東西作紀念,這個小小的海島便逐漸被掠奪得精光。凡是能被帶走的東西,幾乎都被帶走了。好幾個世紀過去了,只有那巨大的石像依然矗立在山坡上,面部帶著冷淡、目空一切的笑容,向來到他們面前端詳後又離開的侏儒們問候和告別。海島依然籠罩著像陰霾那樣的神祕霧紗。
「那我們是好朋友了!」他的臉色豁然晴朗起來。
突然,我們聽到一句聲音嘶啞、聽不懂的話。大家都驚愕地環顧四周。這句話是誰說的,又是什麼意思?大副馬上打開燈,照亮漆黑的甲板。甲板上一個人也沒有。大家都不知所措。輪機師本來還想講個跳呼拉舞少女的笑話,但就在這時,我們又聽到了剛才那種聲音。是海裡有人嗎?我們向欄杆奔去,用手電筒向黝黑的海水照去。奇怪,亮光照到之處不見海水,只見許多人緊緊地擠在一隻小船上,一張張臉朝上凝視著。
復活節島就橫臥在暮色中。
划過白沫飛濺的海浪可不容易,因此,我只挑選了幾個人一起上岸。一個翻騰著白沫的巨浪把我們乘的小船抬了起來,接著把我們扔在一塊巨大的熔岩旁;舵手是當地人,他老練地把舵一拐,沒等第二個浪頭打來,我們就躲進了比較安全的地方。這裡沒有港口,也沒有防波堤,只有大自然狂暴的幻想曲。離岸最近的岩石後面,一動不動地站著一排當地人。他們站在狹窄的一片片熔岩山脊上,等待我們上岸。熔岩自高向下,形成天然的階梯。
一個身材瘦小而結實、身穿一套卡其軍服的人,熱情地出來歡迎我們。我們走進他的辦公室,迅速簡捷地辦理手續。現在,我們坐在島上的兩位主要人物面前,一位是年老的聖人塞巴斯蒂安神父,另一位是年輕的軍人總督阿諾爾多.柯蒂司令。神父已在島上生活了二十年,並將終生住在島上;總督是乘坐上次的軍艦來的,代表智利政府管理該島,任期兩年。那麼,在這個海島上,究竟是靠經驗還是靠勢力掌權呢?我們很快了解到,兩者密不可分:他們兩人每天都聚在一起,商討解決最奇特的問題。這種問題,只有在世界最偏僻的島嶼上、在極其不尋常的居民群中才會出現。
「他們不可能還記得這些傳說。」有人說了一句。
這一點我能理解。我說,我們已做好準備,甘願聽從他指揮。
船長把所有的旗幟都掛了起來,從表示有無患霍亂病到有無郵件的各色信號旗,五顏六色,使整艘輪船顯得鮮艷奪目。我們又拉汽笛,又掛彩旗向他們致意,岸上則有人在唯一的桅杆上升起一面智利旗,表示還禮。
「特─特拉─特─瓦卡─特─霍圖.馬圖阿……」
我答應了他的要求。
我們放下梯子,他們一個個爬上船舷,跳上甲板。他們大多身體強壯魁梧,但又幾乎人人都衣衫襤褸。燈光中,第一個爬到梯子頂端的人,紅布裹頭,嘴裡銜著一個包裹。他上身穿著一件破爛不堪的貼身汗衫,下身穿著一條捲起褲腿的破褲子,光著腳丫越過欄杆,爬上了甲板。他後邊是一個麻臉高個子,露出雙腿,身著冬天穿的綠色軍用舊大衣,肩上扛著一根粗木棍和一捆雕有頭像的棍子。再後邊是個頭戴白色水手帽的當地人。拿著一個眼珠突出、咧著嘴笑的木刻雕像,爬上舷梯,木像上的人雕有山羊鬍子,他的肋骨向外突出。衣衫襤褸的當地人一上甲板,就和能接近的人一一握手,拿出裝滿稀奇古怪東西的大大小小袋子。於是,許多極其稀罕的木雕就在人們手中傳遞開了。很快,這些雕像遠比其主人更引人注意了。
市長突然在茫茫夜色中出現了。他渾身濕漉漉的,凍得哆哆嗦嗦。原來,他和三個當地人一起坐在一條船裡被雨淋濕了。我們商量了一陣,決定讓他們四人一起上船過夜。不過有個條件,市長要負責把船上的十六名當地人送上岸去。為了不使大家掃興,我宣布這兩批人都可以在船上再玩一小時。市長高高興興地同意了。他們上船後,市長立刻詢問,他們四個人是否也能像剛才那些人一樣吃頓晚飯。
「對,當地人能給我們提供的唯一方便,恐怕是我們發掘時所需要的人手。」我又說,「或許他們也能供給我們一些新鮮蔬菜。」
市長立刻撇下那些唱歌奏樂的人,徑直跑到狹長的廚房裡。他嘴裡塞得鼓鼓的,伸出頭來,看看另外那三個當地人是否跟著去了。
「樂天派!」我說,「明天你就會見到像你我一樣文明的人。一八八六年,第一個在居民中搜集傳說的是出納員湯姆生,他是美國人。當時,在白人定居該島前已長大成人的那些當地人仍然在世;據那些人說,他們的祖先是乘坐大船,由東向西朝著日落方向一直航行了六十天,才橫渡到此的。原先有兩個不同的種族,即『長耳族』和『短耳族』一起生活在島上。後來,在一場衝突中,『短耳族』幾乎把『長耳族』斬盡殺絕,從那時候,『短耳族』就獨自統治這個海島。」
我笑了笑,和他一起走了過去。那是一個瘦削的、舉止文雅的人。他臉色蒼白,蓄著希特勒式的小鬍子,看上去很像阿拉伯人。
「『世界中心』的人們,就是在這樣一個慘痛時刻,才有機會目睹了白人的聖誕節和復活節,對外部世界算是增加了一份了解。那些船隻裝載著一千名俘虜開走了。他們被運送到祕魯沿海諸島去挖鳥糞。大溪地島的主教對此提出抗議,當局被迫決定立即把這些奴隸送回原島。由於疾病、水土不服等原因,還沒有等送他們的船開來,其中九百人就已經死去了;上船的一百名倖存者中,八十五人在航程中喪命,只有十五人生還復活節島。生還者還帶來了天花,於是,天花立刻像野火那樣在島上蔓延。島上的人幾乎滅絕,就連躲藏在最深、最狹窄的洞穴裡的人,也難於倖免。物資匱乏,苦難深重,最後,島上的成年人和兒童總共只剩下一百一十一人。

島上最優秀的木雕師

神父微笑地捋著長髯。
「因此,一八六二年的聖誕節前夕,復活節島上人口銳減,一片淒慘景象。除了那些倒在岸邊岩石上死去的人和雙手反綁被扔在船艙的俘虜外,其餘的都爬進地下洞穴,並在出口處堆起石塊。一種難以忍受的寂靜籠罩著這個光禿禿的海島,只有浪花低沉地發出抗議般的聲響,而那些巨大石像的表情卻依然冷冰冰的。可是,從船上傳來的卻是那群不速之客的歡笑聲和呼喊聲。他們直到歡度聖誕節後,才啟錨開航。
「好吧,你們現在可以去痛快地吃上一頓了!」我對市長說。
這就是勞特利奇夫人對該島的看法。她坦率地承認這種神祕,如實地向人們提供了她所觀察到的事實,至於解釋,則留待後人去作。
「從此以後,過往船隻上的人們簡直無法登上那陡峭的海岸,因為他們遇到了一堵由當地人的投石手組成的銅牆鐵壁。有一次,俄國的一個考察隊借助槍炮彈藥才強行登岸,但是幾個小時後,他們也不得不退卻下來,乖乖地返回船上。
「可這些人在別的方面都是好樣的。」總督接下去說,「只要你們能了解他們就好了。這裡從來沒有發生過多大的騷動,也沒有大規模的鬥毆。他們的壞習慣就是偷竊。但我們應該知道,他們雖然偷竊,生性卻十分豪爽。弄到錢財後,他們會很爽快地送給別人,不像我們把錢財看得那麼重。」
「亞─歐拉─納!」他們齊聲回答。
這就是復活節島的歷史梗概。
「這次來的是西班牙人,乘了兩艘輪船,由唐.菲利浦.岡薩雷斯率領,帶著兩名牧師和人數不少的士兵。他們於一七七〇年出現在復活節島的地平線上時,同樣被島民發出的煙火信號所吸引。上岸後,他們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登上有三個圓丘的東岸高地;大群大群好奇的當地人,高高興興地跳著舞跟在隊伍後邊。西班牙人在三個圓丘上都豎立了十字標誌,歌唱、放禮炮,然後宣布該島為西班牙領土。為了使這一切合乎法定的程序,他們還向西班牙國王查理呈遞了一份報告,並讓站在周圍的最大膽的居民在報告下面畫押。他們以由衷的歡樂和幸福,畫了飛禽及離奇動物的圖樣。西班牙人就把這個當做簽字。從此該島便有了主人,即西班牙國王。國王重新命名該島為聖卡洛斯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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