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肯叫了一桌豐盛的菜餚,可是珍妮弗興奮得什麼也吃不下。
沃特曼法官正在講話:「陪審團裁決完畢了嗎?」
「喂……」
法官臉部的表情真叫人捉摸不透。他接著又說:「差不多每個案件審理完畢時,我總要考慮處理是否公正。然而今天這個案子,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我對這一點並沒有把握。」珍妮弗等著他繼續講下去。
「坐下去!」迪.西爾瓦聲似炸雷,「你殺死雷蒙德.索普的時候,就是這般暴跳如雷吧?」
陪審員重又一個接著一個走進審判庭,臉色陰沉,預示這場官司凶多吉少,珍妮弗的心怦怦直跳。她從他們的表情上知道,他們立即要宣判威爾遜有罪了。她感到自己要昏過去了。由於自己的無能,一個人將被判處死罪。這個案子她一開始就不應該接手的。她有什麼權利把一個人的生命捏在自己的手裡?她竟以為自己有可能戰勝像迪.西爾瓦這樣老奸巨猾的人,這簡直是昏了頭了。她真想在裁決之前跑到陪審團跟前對他們說:「等一等!對亞伯拉罕.威爾遜的審判不公正。請給他另外找個律師為他辯護。找個比我強的人!」
「是的,小姐。」
「請你大聲點,好嗎?」
「是的,他……」
「我麻木了,什麼也感不到。」
「請被告起立。」
「我什麼也不想喝,」珍妮弗說,「我不喝酒都已經醉醺醺的了。」
珍妮弗轉過身對迪.西爾瓦說:「你來問吧。」
她走進去的時候,房裡的兩部電話機都在叮零零地響著。
「你殺了兩個人,這難道可以算是看重別人的性命嗎?如果不看重別人的性命的話,那麼你會殺多少人呢?五個,十個,二十個?」
「如果他們把威爾遜處以電刑,你將怎麼辦?」
不好!珍妮弗暗暗祈禱,糟了!
珍妮弗對所有的提問一概搖頭不答。她跟他們談不來。這一幫人到這兒來是想看熱鬧,看一個人怎麼被送上電椅的。如果裁決結果剛好相反的話——她聯想都不願想。珍妮弗開始收拾文件,把它們塞進了公事包。
她想了一下。「我也說不上來。什麼時候啦?」
「迪.斯利瓦以為我是艾哈布,他自己是那條白鯨。。」www.hetubook•com•com
「威爾遜先生,你殺死了雷蒙德.索普,是嗎?」
「你的名字?」
「謝謝你,法官先生。」珍妮弗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出了這幾個字。
羅伯特.迪.西爾瓦站了起來,慢吞吞地朝證人席走去。
珍妮弗憐憫地看著他,說:「酒量小的人不該多喝的。」
「用這兩樣東西?」迪.西爾瓦舉起屠刀和鉗子,「我相信你完全可以把刀從他手中奪過來。」他把鉗子在空中畫了一圈,「難道你怕這傢伙嗎?」他又轉回去對著陪審員,不屑一顧地舉著那把鉗子,「這東西並不那麼可怕,更不會致命。如果被害者用它擊中了你的頭部,起個小包也就完了。這把鉗子到底是幹什麼的呢,威爾遜先生?」
她被電話鈴刺耳的聲音吵醒了。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電話,稍一挪動身子,渾身就一陣劇痛。
「不是這麼回事,我……」
「有過的,小姐。」
「肯……我想我快死了。」
肯.貝利帶她去盧州菜館吃飯,以表示慶祝。剛跨進門,她便被餐廳領班和好幾個顧客認了出來。素不相識的人呼喚著她的名字,向她表示祝賀。此情此景怎不使人陶醉。
「還有這把鉗子嗎?」
「你過去和索普有過不和嗎?」
在晚報和電視的晚間新聞節目中,珍妮弗.帕克重又成了頭條新聞,不過這一回她是以女英雄的面貌出現的。她是法律界的大衛,殺死了歌利亞。報紙的第一版上登滿了她和亞伯拉罕.威爾遜以及地區檢察官迪.西爾瓦的照片。珍妮弗如飢似渴地讀著報上刊載的有關文章,連一個字都不放過。對比上一回出醜,這一次的勝利簡直使她心醉。
「你講話不對勁呢。你感到怎麼樣?」
沃特曼法官仔細看了看手裡捧著的那張紙,然後慢慢地環視著全場。他的眼光依次掃視著陪審員、羅伯特.迪.西爾瓦、珍妮弗,最後停留在亞伯拉罕.威爾遜https://m•hetubook•com.com身上。
「走吧。」
「我想你才是白鯨呢!」
「鯨魚怕渴嘛。」珍妮弗格格地笑了起來。「我是鯨魚,一條又老又大的白鯨。我跟你講過我愛亞伯拉罕.威爾遜嗎?我所見到過的人中要數他最漂亮。我盯著他的眼睛看,他有多漂亮啊!肯,我的朋友,你注意過迪.西武拉的眼睛沒有?噢,那雙眼睛冷冰冰的!我是說,他這人簡直就是一座冰山。但是他人倒不壞。我剛才跟你說起艾哈布和白鯨了嗎?」
「我換個提法。這刀是否跟雷蒙德.索普用來威脅你的那把刀相似?」
「當他手拿這兩樣武器朝你衝來的時候,你為了保衛自己的生命被迫殺死了他,對嗎?」
沃特曼照著紙上寫的讀了起來:「本庭認定被告亞伯拉罕.威爾遜並不犯有被指控的罪行。」
當陪審員魚貫走出去之後,肯.貝利走到珍妮弗跟前,「去喝一杯咖啡,好嗎?」
當珍妮弗一個小時之後來到事務所時,她已經感到好一點了,但還是不舒服。
「你能告訴本法庭為什麼要殺死他嗎?」
「是的,小姐。」
記者蜂擁而至,圍住了珍妮弗。他們要她發表一項聲明,提問像連珠炮似地接二連三向她射來。
「不必對我們說教了,簡單點回答,是或不是。」
「謝謝你。」
「你知道我第一次去看亞伯拉罕.威爾遜時,他對我說什麼來著?他說,到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時候,我們兩人就可以談談仇恨這個問題了。肯,我今天可算是跟他成為一體了。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嗎?我感到陪審團是在對我進行裁決呢。我感到自己好像要被處決似的。我愛亞伯拉罕.威爾遜這個人。我們再來點酒,好不?」
亞伯拉罕.威爾遜挺直他那巨大的身軀:「你這個畜生!」
「是的,小姐。」
可是她口乾舌燥,一口氣喝了三杯酒。她和肯一邊喝,一邊回味著審判的每一個細節。
沃特曼法官坐在椅上,身子前傾著說:「目空一切是在我的法庭上所不能容忍的另一件事。」珍妮弗忐忑不安地看著他,沒有插言。「今天下午你的行為越軌了。我知道,你所以過分熱情,完全是為了搭救一個人的生命。正因為這樣,我決定不再以蔑視罪對你傳訊。」
「我渴死了。」m.hetubook.com.com
珍妮弗不由得滿臉緋紅。「我當時不小心絆了一下,不由自主地……」
看著珍妮弗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肯不由得顯出關切的神色,說:「慢慢喝呀。」
亞伯拉罕.威爾遜低聲答道:「這東西可以把睪丸鉗碎。」
「對,是他。他恨我。你今天注意過他那張臉嗎?噢嗬!他簡直氣瘋了!他早上說要把我趕出法庭。但是他沒有成功,不是嗎?」
「是迪.西爾瓦。」
一個法警走到跟前說:「沃特曼法官想在他的議事室跟你談談,帕克小姐。」
「我什麼也嚥不下去。」
「你不認為自己已經喝得夠多了嗎。」
「是的,小姐。」
「謝謝,肯。你是我隨時隨地都可信賴的人。我們再來一瓶吧。」
「亞伯拉罕.威爾遜。」
「我……」
當肯把珍妮弗送回家時已是凌晨兩點了。他扶著她走上四層樓,把她送進她的房間。由於一口氣走了四層樓梯,他已經氣喘吁吁了。
法庭上出現了短暫的沉寂。隨後從旁聽席上爆發出來的喧嘩吞沒了法官的講話聲。珍妮弗呆若木雞似地站在那兒,簡直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這一裁決。她默默無言地轉過身來對著亞伯拉罕。他那雙難看的小眼睛凝視了她一會,接著那張醜陋的臉上綻開了笑容。珍妮弗第一次看到他笑得那麼開心。他彎下身子,擁抱了她一下。珍妮弗強忍著不使眼淚滾落下來。
「所以人命在你眼中是不值錢的。」
「我做錯了事,現在正為自己的過錯受罰。我……」
陪審團討論了八個小時。
「你要什麼都行。」
「珍妮弗嗎?我是肯。」
「差不多中午了。你最好馬上到這兒來。這兒亂哄哄的,翻了天似的。」
說完她就睡得死死的了。
這些電話都是報紙、全國性雜誌、電視臺和廣播電臺打來的。他們想要對珍妮弗進行深入的報導。一宿之間,她成了新聞人物。此外還有一些其他的電話,那是她多時以來夢寐以求的電話:那些過去冷落過她的法律事務所,現在紛紛打電話給她,問她什麼時候得閒,他們很想見見她。
「你知道我想什麼來著?你知道我的真實思想嗎?」
「雷蒙德.索普個子比你矮小得多,你真相信他能殺死你嗎?」https://m•hetubook.com.com
「因為他想殺死我。」
法官點了點頭。他的一位祕書走到陪審長跟前,從他手裡接過一張紙,交給了法官。珍妮弗感到自己的心馬上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似的,胸口窒悶極了。她多麼希望把時間凍結住,使它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停留在宣布裁決前的這一刻。
她在原地坐著,一動也不敢動,模模糊糊地感到不少人在周圍走動。一切都完了。她已盡了最大努力。她閉上雙眼,想在心中默默祈禱,可是內心的恐懼使她什麼事也做不成。她似乎感到自己將跟亞伯拉罕.威爾遜一起被判處死刑。
珍妮弗瞥了起訴人席一眼,只見地區檢察官一邊使勁地往公事包裡塞文件,一邊嚴辭訓斥一位助手。他看到珍妮弗在瞧自己,兩人的視線相遇了。此時此刻,對他來說,什麼話都是多餘的。
「我愛老艾哈布。我愛每一個人。你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嗎,肯?因為亞伯拉罕.威爾遜今天晚上還活著。他活著。我們再喝一瓶酒來表示慶祝……」
剛才珍妮弗有兩樣東西特意沒有放回百寶箱。一樣是磨得十分鋒利的殺豬刀,另一樣是把很大的金屬鉗。她舉起那把刀問:「雷蒙德是用這把刀威脅你的嗎?」
「我抗議!被告是無法知道……」
「講過了。」
珍妮弗已經忘了還有一張蔑視法庭罪的傳票在等著自己,不過這一點現在對她來說似乎並不重要了。唯一關係重大的是,她已經救了亞伯拉罕.威爾遜一命。
「已經完畢了,法官先生。」
「亞伯拉罕.威爾遜。」
珍妮弗進去的時候,勞倫斯.沃特曼法官正坐在辦公桌旁。他見她進來,簡短地說了聲,「請坐,帕克小姐。」珍妮弗坐了下來。「我不能允許你或其他什麼人把法庭變成雜耍場。」
「聽我說。從床上慢慢地爬起來,吞兩顆阿斯匹靈,再去淋個冷水浴,喝上一杯又熱又濃的咖啡,你或許會活下來的。」
「聽我說,」肯說,「我的酒力發作了。」
「你對擊敗地區檢察官有何感想?」
「是,先生。」
「是的。」
他正在引誘亞伯拉罕.威爾遜上鉤,而威爾遜正慢慢地上他的圈套。只見他咬緊牙關,臉上流露出憤怒的表情。要小心啊!
「他朝我衝過來時手裡拿著刀,這樣他就顯得相當高大了。」
「哦,肯。」
「都是打給你和_圖_書的,」肯露齒一笑,「電話沒有斷過。你該安個總機了。」
「你原來想到過自己會打贏這場官司嗎?」
「是索普要來殺死我。」
「你一口菜還沒吃呢!」
「威爾遜先生,你以前殺過人,不是嗎?我是說,這一回你不是第一次殺人了吧。」
「我可是嚇壞了。你可知道當一個人手裡握著影響別人的生殺大權時,心中是什麼滋味嗎?就像跟上帝進行較量似的。你能想得出比這更嚇人的事嗎?我是凱爾索人……我們再來一瓶酒,好嗎?」
在鬧市區辦公室裡,羅伯特.迪.西爾瓦正對他的第一助手尖聲吼叫:「我要你搞一份珍妮弗.帕克的機密檔案。凡由她擔任辯護律師的每一個當事人的情況都要告訴我。懂嗎?」
有人給他們送來了一瓶酒。
「我只殺了兩個人。」
沃特曼法官舉起一隻手。「請聽我講完。」珍妮弗緊緊地閉上了雙唇。
羅伯特.迪.西爾瓦和他的助手離開審判庭,稍事休息,可是珍妮弗仍在椅子上坐著,怎麼也離不開。
「只是!你只是殺了兩個人!」地區檢察官故作吃驚地搖了搖頭。他向證人席跨近一步,抬頭望著被告。「我敢打賭,你身材如此高大,一定感到自己挺了不起,感到自己多少有點像上帝了。只要什麼時候高興,你今天可以殺一個人,明天可以再殺一個人……」
可是一切都已為時過晚。珍妮弗偷偷地瞧了亞伯拉罕.威爾遜一眼。他像一座浮雕似地坐著,一動都不動。這時從他臉上看不到任何仇恨的表情,看到的僅僅是絕望。她想講些什麼來安慰他,可是什麼話也想不出來。
「完了,帕克小姐。」
她一隻手往空中一揮,表示不予理睬,說:「這是加利福尼亞酒,淡得像白開水似的。」說著她又喝了一大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誰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就是那偉大的羅伯特.迪.斯利瓦,迪.西武拉
亞伯拉罕.威爾遜慢慢地站了起來,他的動作遲緩而又費力,好像身上的精力已經耗盡。
「一舉成名,你心裡感到怎麼樣?」肯微笑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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