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七章

他說得氣憤填膺,牙齒咬著下嘴唇。教長又說:「塔哈,聽著,這是我最後的話,我要在萬能榮耀的真主前證明我的良知:如果你與政府作對,那就必死無疑。」
這是暗語,教長牽起塔哈的手,與他一起坐進駕駛艙。三人默不作聲,卡車沿著山路前進,一路與工廠的其他運輸工具交會而過。最後,司機轉進一條窄小的泥路,繼續又開了超過半個小時。塔哈差點脫口對教長坦承心中的焦慮,卻發現教長正拿著一小本《古蘭經》專心念誦。最後,他看見了遠方有模糊的影像,當畫面逐漸變得清晰,他發現原來那裡集結了好幾棟的紅磚房。卡車停了下來,塔哈與教長下車,司機與他們道別之後,就掉頭回去了。
「行行好,教長,除非知道他的名字,不然我的心情無法平靜下來。」
「真希望好久好久以前就認識妳了」
教長笑得更加燦爛,他壓低嗓子說:「別問,照我說的去做,到了適當的時候,你自然會明白一切。」
阿布緊張得坐立難安,菸一根接一根地抽,還頻頻埋怨妻子。副院長寫了幾張字條交給阿布,阿布於是抱起孩子,跟著護士一起快跑。護士也感染到了醫生對這位病患的關心。他們把孩子送進加護病房,用軟管往他細瘦的手臂內注射葡萄糖,只是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窩凹陷,哭聲越來越虛微。每個人幾乎都不抱希望了。阿布問了一下,護士回答說:「至少要兩個小時才看得出療效,真主是慈悲的。」
「讚美真主,我們確實很好。」
「去哪裡?」
「你答應過我,我們會一起到其他地方。」
他從她的手開始,一根手指接一根手指地親吻,然後把嘴唇移到她的掌心、手臂與豐|滿柔軟的胸部上。當他探索她的玉頸,撥開她的細髮,甩嘴巴輕咬那可愛的小耳朵,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他底下因欲望而燃燒。
蒲莎娜坐起身說:「你們發動示威活動,趕走了英國人?沒錯,他們是走了。難道這樣這個國家就沒問題了嗎?」
這場宴會持續到了深夜,電視上以付費廣告的方式播送了畫面片段,報紙則給了全版的報導。在《新聞報》上,一名知名經濟專欄作家寫了報導,指稱土生土長的埃及商人亞贊罕格行事大膽,他成立塔索汽車經銷公司是勇敢且愛國的行為,打破了歐美汽車在本地的壟斷局面。這位專欄作家呼籲所有的埃及商人,為了埃及的復興和經濟繁榮,應該與亞贊罕格選擇同樣正當而艱苦的道路。整整有兩星期的時間,報紙都是亞贊罕格的照片與言論。有張刊登的照片是簽訂代理合約時所拍攝的,格外具有重要意義。在照片上,亞贊罕格頂著龐然的身軀,端出粗鄙的面孔,露出狡詐兇狠的目光,人坐在塔索汽車董事會主席岩崎先生旁。岩崎先生有日本人常見的細瘦體格,他直視前方,秀氣的面孔露出嚴肅的神情。兩個男人之間的差異,彷彿是日本與埃及兩國相差甚遠的國運縮影。
「我再也不怕死了,我已經決定要犧牲生命了,我一心一意想為真理而死,然後進入天堂。」
男人彈了幾下手指,撢掉時髦西裝前襟上沾黏的幾片灰屑,然後繼續前進,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亞贊罕格就是如此甩掉了蘇亞.嘉柏,把對她的愛情一筆勾銷。然而,揮之不去的是她那迷人而性感的柔滑身軀。他費了好一番工https://www.hetubook.com.com夫,辛辛苦苦地想忘了她,還故意回想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那張蠻橫可憎的臉,想像著如果不甩掉她,有什麼問題和醜聞便會隨之出現來折磨自己。他還安慰自己,跟她夫妻一場,他享受了美好的時光,也沒付出太多的代價。他更認為自己可以重覆與她的經驗,反正漂亮的窮女人滿街都是,而且婚姻是神聖的,沒有人會因此受到責難。
「真的。」
凝重的沉默占據了整個房間,蘇亞神色黯然地掉著無聲的眼淚。福茲站起來,就在那一瞬間,他看起來強壯而果決,彷彿他要說的話將影響到世上的一切。他朝著門走了兩步,似乎想起了什麼,又轉頭說:「哈米德上尉,讓你妹妹冷靜下來,她精神有點錯亂。這整件事情結束了,都處理好了,她該拿的,一分也沒少。我們好聚好散,要是你跟妳妹妹搗亂或開始亂說閒話,我們可是知道要怎麼教你們安分守己。這個國家是我們的,哈米德。我們的勢力龐大,我們有各式各樣應付人的法子,隨你挑你喜歡的。」
「我要報復他。」
他們齊聲哈哈笑;他的笑聲嘶啞,她啾啾不停的笑聲則悅耳動聽。他們赤|裸裸躺在床上,薩奇摟著她,她滑順的細髮撥弄著他的手臂,讓他覺得好舒服。他們早已全然拋開了曖昧,坦誠面對彼此的身體,常常一|絲|不|掛地相處好幾個小時。她會為他煮咖啡,準備威士忌、開胃小菜,偶爾會一起上床睡覺。他有時同她做|愛,不過往往只是像這樣躺著。他會關上房裡的燈,藉著街上傳來的顫動微光注視她的臉龐,在這樣的時刻,他覺得她不是真實的,是美麗的幻影,是夜間的幽靈,隨著第一道曙光的出線,她將與來時一樣,冷不防地化為烏有。他們常常聊天,她的聲音在黑暗中聽來低沉、甜美又溫暖人心。她盯著天花板,用嚴肅的口吻問:「我們什麼時候要離開?」
這裡的街道看起來與都會的貧民窟一樣,觸目皆是貧苦的景象,泥道上有坑坑洞洞的水窪,雞鴨在屋外跑走,小孩子打著赤腳玩耍,蒙面紗的婦女坐在門口。教長露出熟門熟路的自信,大步邁前走進一間屋子,塔哈隨之在後。他們走進門,進入一間寬敞而空曠的房間,裡面只有一小張桌子與掛在牆壁的黑板。地面鋪了黃色大蒲蓆,上頭坐了一群留鬍子、穿白袍的年輕人,每個人都跳起來迎接夏奇爾教長,一個接一個上前擁抱親吻他。其中年紀最長的是一個身材魁偉又高大的人,年約四十歲,留了濃密的黑鬍子,白袍上還佩了墨綠色的肩帶。在他臉上,有道傷疤從右邊眉毛延伸到額頭上方,彷彿受過嚴重的舊傷所留下的疤痕,他也因此無法完全閉上眼睛。這人見到夏奇爾教長便高聲歡呼,以沙啞的聲音說:「願真主保佑您!教長,您到哪裡去了?我們整整等了您兩個星期。」
「您居然說那種話,您不是教我們,真正的伊斯蘭信徒本身就是一個國家嗎?神聖萬能的真主不是說過一句真理嗎?『少數的部隊,賴真主的祐助,往往戰勝多數的部隊』。真主說的可是至理名言啊。」
夏奇爾教長默默地思忖著。
「閉嘴!」
「你要單槍匹馬去對抗整個政府?他們可是有軍隊、有警力,還有無數威力強大的武器。」
他凝視著她的臉問:「妳還是不喜歡這個國家?」她點點頭,眼光還是停在天花板上。和*圖*書「我猜不透妳這一代的人心裡在想什麼。在我的年代,愛國就像信仰宗教一樣,我們抵抗英國時,好多年輕人為了國家捐軀呢。」
「改變什麼?蒲莎娜?我已經六十五歲了,妳知道我已經邁入『終點站』了。」
哈米德默默地垂下頭,福茲的聲音又響起。「我父親亞贊罕格是虔誠的信徒,他已經跟妳離婚了,而且給了妳超過妳應得的東西,願真主會補償他。我們按照真主的規定,計算了他日後要支付款項和贍養費的數字,另外還多送妳一份禮。妳哥哥哈米德拿到了一張兩萬鎊的支票,醫療費用也結清了,妳在公寓裡的所有東西我們都已經拿走了,會送到亞歷山卓港給妳。」
「如果是那樣,那就太好了,本人真的很想再活三十年,起碼三十年。」
「你是說真的?」
她笑了起來,臉上的肌肉收縮,汗珠子從額頭上冒出。她看起來有點狂野,有點陌生,彷彿這樣的幸福使她嚇了一跳,因此決定要牢牢地把握住,以免它從手中溜走。薩奇將她擁入懷中,低聲說:「可以嗎?妳同意嗎?」
上午八點時,夏奇爾教長與塔哈.夏茲里正搭乘地鐵往海旺方向而去。先前他們已經詳細地討論了好幾天,夏奇爾教長想勸塔哈忘了過去發生的事情,繼續過日子,塔哈卻依然氣憤填膺,一心一意只想復仇,多次幾乎要完全失去了信念與意志。經過了一番冗長的爭辯之後,教長最後劈頭大罵:「那麼你想怎樣?你不想上學,不想工作,不想看到同學,連家人的面都不想見。塔哈,你到底打算怎樣?」
夏奇爾教長下了車,塔哈跟著他走。他們穿過地鐵站,朝著山區的方向而行,走進了沙漠之中。陽光熾熱,整片沙漠風沙滾滾,塔哈覺得喉嚨乾渴,胃的上方持續隱約作痛,接著感覺噁心、想咳嗽。教長開玩笑地說:「『你安然地忍受吧,』鬥士!這裡的空氣被水泥灰污染了,你很快就會習以為常。起碼我們快到了。」
「雖然妳沒有禮貌,罕格可是遵照了真主的規定對待妳。妳本來出血,恐怕會丟了命,所以我們送妳到醫院來。醫生執行墮胎,也是不得已的決定。醫院的書面資料都有建檔,病歷也有存檔。哈米德,你來跟她說吧。」
蘇亞醒來,勉勉強強才把眼睛張開。她覺得腹痛、噁心又頭疼,而且喉嚨乾得令人難受。她逐漸明白,原來她人在醫院。這間寬敞的房間有高挑的天花板,角落上有老舊的椅子與小桌子。雙扇門上有兩片玻璃圓窗,就像四十年代埃及電影中手術室的窗戶。床旁站了位身材矮胖、鼻子塌扁的護士,她彎身靠近蘇亞,把手放在她的臉上,然後笑著說:「讚美真主,妳沒事的,真主對妳很好,妳本來大量出血。」
「那我的人生就會截然不同。」
他們兩人沉默下來。然後,教長霍地從位子上站起來,走到塔哈面前看了他幾秒鐘,然後緊緊擁抱他,笑著說:「孩子,願真主保佑你。只有真正擁有信仰的人,才會在真正的信仰鼓勵下,做出這樣的決定,趕快回家,收拾遠行要用的東西,明天早上我陪你一起過去。」
從頭幾個月開始,經銷公司就創下驚人的銷售佳績,突破了所有人的期待,而亞贊罕格賺入了大把大打的鈔票。他懷著感恩的心,接受了真主的恩典,並且拿出數萬鎊的獲利捐給慈善事業。日本方面更主m.hetubook.com.com動讓亞贊在開羅和亞歷山卓港設立汽車加油維修站,亞贊的威望如日中天,登上了人生的至高點。只是,有件事情恐怕會搞砸了這一切,一件他想忽略卻徒勞無功的事情。佛利不停地逼他碰面,亞贊一直推拖到無法再拖下去,才答應在喜來登飯店跟他碰頭,而且提早做好了應付這次棘手會見的心理準備。
「聽聲音就知道。我可以在人海中認出他們的聲音。教長,我求求你告訴我,監督刑求的軍官叫什麼名字。你以前告訴過我,你知道他的名字。」
「你在說大話,我只會編織我自己做得起的夢。我想過自在的生活,有自己的家庭,有疼愛我的丈夫,然後生兒育女,還要有個溫馨舒適的家,不要住在屋頂上。我想去一個環境不錯的國家,沒有爛泥,沒有貧困,沒有不公平的事情。我告訴你,我有個朋友的哥哥,中學普考連續三年沒過,於是就去了荷蘭,娶了一個荷蘭人當太太,在那裡落地生根。他告訴我,海外沒有不公平的事情,不像這裡,有人會非法奪走屬於你的東西。在那裡,每個人都得到應得的,大家彼此尊重,連路上掃街的都被人看重。所以我想要出國,我想要住在那裡,在那裡工作,確實得到他人對我的尊重,靠著工作養活自己,而不是跟某個像塔拉爾的那種人,走到倉庫,好讓他給我十鎊。他以前一次給我十鎊,兩包萬寶龍香菸的價錢,想到這個,我當時真是傻得可以了。」
「國力衰退的原因是,我們沒有施行民主。如果埃及建立了真正的民主體制,它會成為一個強盛的國家。專政是埃及的禍根,專政必定會讓國家走向貧困腐敗、萬事皆廢的地步。」
夏奇爾教長一手搭在塔哈身上,笑著跟對方說:「畢拉爾,這位是我跟你提過的塔哈.夏茲里,一個勇敢、虔誠又恭敬的年輕表率。我們以真主為尊。」
「真主說的的確是至理名言,可是你對抗政府,這會犧牲掉你自己的性命,孩子,你會死,你第一次對抗他們,他們就會要了你的命。」
「你不認得他們的臉,怎麼知道他們是誰?」
「你還活著,去去去,去改變你的人生。」
醫生露出顯然是在害怕中擠出的笑容,然後尷尬地說:「太太,因為妳那時候在出血。冷靜下來,情緒激動對妳身體不好。」
他們沉默了片刻,薩奇為了趕走沮喪的氣氛,又興高采烈地說:「一或兩個月之後,我會拿到一大筆錢,到時我帶妳出國。」
福茲大吼一聲,露出滿臉的不悅,讓人覺得他嚴酷又無情。接著他安靜了片刻,歎了氣,又繼續責備下去。
塔哈緘口不言盯著教長的臉,談到了死,他的心動搖了。接著,他卻又說:「我已經死了,當他們羈押我的時候就已經殺死我了。他們哈哈大笑,侵犯你的尊嚴,他們給你取了女人的名字,要你聽到新名字要回應,因為那些慘無人道的刑求,你不得不回答他們……他們叫我佛姿亞,每天總是打我,要我說『我是女人,我叫做佛姿亞』。你希望我忘了那一切,繼續過日子?」
「法國。」
「離開去哪去?」
以上的對話是前一天的事情了,塔哈推論,教長一開始反對他,只是測試他決心是否屹立不搖的手段。現在他們默默無語,並肩坐在擁擠的地鐵車廂。教長望著窗外,塔哈則茫茫然盯著乘客,心底持續想著一個不安的問題:教長要帶他去哪裡?他當然信任他,只是恐懼與疑慮依然讓他惶惶不安,他感覺自己正前往某個回不了頭卻又危險重重的生命轉折點。教長對他說:「我們準備在下一站土拉阿司曼下車。」一聽到這句話,他覺得身子一陣顫動。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不確定他的身分,不過國安局的刑求通常由兩個人負責督導,沙里.拉希旺上校與法提.瓦基爾上校。這兩個人不信真主,無惡不作,註定要下地獄,『那結果真惡劣!』知道了那些軍官的名字,又能幫得了你什麼呢?」
房內又是一陣沉默,希蒂亞開始嚶嚶啜泣。哈提姆把阿布帶到一旁,往他口袋塞了一包鈔票,還拍拍他的肩膀說:「阿布,拿這些錢付醫療費用,如果有任何需要,請打電話給我,我必須去報社了。晚上我會打電話看看你的情況。」
她放聲尖叫,孩子氣地拍拍手,然後俏皮地開玩笑說:「可是,你一定要振作起來,小心身體健康,才不會到了那裡,居然丟下我一個人,那就太可怕了!」
他把塔哈帶向前,讓他與對方握握手。塔哈感覺到那人的手力強勁,同時又留神看了一眼他破相的臉龐。此時夏奇爾教長洪亮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塔哈,我一定要向你介紹這位和你一樣追隨真主的弟兄,畢拉爾教長,他是營區的指揮官。你留在畢拉爾這裡,一定會學到如何爭取屬於你的權利,如何報復獨裁的統治者。」
蘇亞的情緒再度爆發。她流著眼淚,又是怒吼,又是濫罵,於是醫生和護士雙雙走了。接著,門又打開了,他的哥哥哈米德來了,亞贊罕格的兒子福茲也一同出現了。哈米德急忙走進來,親了親她。蘇亞緊貼著哥哥,突然痛哭流涕起來。
「胡說八道!你要一輩子尋找你沒看過的人?荒唐的冒險計畫是一定會失敗的。」
「騙子!」蘇亞哽咽的聲音大喊。護士立刻往後退開。「你們逼我拿掉孩子,我要看著你們遭天譴!」
「我想報復那些攻擊羞辱我的人。」
「我要追蹤他到底。」
「我們去哪裡?」
大白天的,走廊居然黑漆漆,人潮烏鴉鴉一片,擠得水洩不通,醫院的候診區好像是開往上埃及地區的三等火車車廂。婦女抱著沉沉的病童站著,汗味悶得要讓人窒息,地板牆壁污穢不潔,少數幾個男護士負責安排病患進入診療間,他們對婦女大吆小喝,又是推又是擠,衝突連連不斷,這裡有人哭喊,那裡有人喧鬧。哈提姆.拉西德、阿布與希蒂亞抱著孩子,來到了醫院,一路上孩子都沒有停止哭泣過。他們在擁擠的人群中站了一會兒,接著哈提姆找了個護士,要求要見醫院院長。護士翻白眼看著他,告訴他院長不在,還告訴阿布,他得排隊,小孩子才能輪得到看診,阿布一聽,差點就跟對方打起來。哈提姆於是走出醫院,到最近的公共電話前,照著他向來隨身放在口袋的小筆記本,撥了幾組號碼。結果,醫院副院長出來了,熱心地招呼他們,為了院長不在一事賠了不是。這個副院長是個胖子,氣色蒼白,從面和_圖_書孔看來性情善良又坦率。他謹慎地診察了孩子的病情,然後憂心忡忡地說:「很遺憾,病情嚴重,有生命危險,這孩子除了脫水之外,還高燒不退。」
「您會在報紙上看到消息,我們的行動連連告捷,感謝真主。」
哈米德苦著一張臉,緊緊閉著嘴,一句話也沒說。福茲態度沉著,從房間另一頭拖了把椅子,在床旁坐了下來。接著,他往後一靠,以慎重的語氣,清清楚楚地把話一個字接一個字說出來,彷彿在給孩童上課似的。「聽著,蘇亞,一切都是註定,早有了定數,亞贊罕格跟妳有約在先,可是妳不遵守約定,俗話說的好,『失信者大不義』。」
他們在一座小岩丘前停下來,等了沒幾分鐘,耳朵便聽見了引擎的聲音,一輛搬運岩石的大卡車開過來停在他們面前。司機是個年輕人,穿了工人穿的藍色工作褲,衣服穿舊了,上面的顏色也褪了。他很快地與教長互打了招呼,教畏打量他,然後說:「真主與天堂。」司機聽了,笑著回答:「耐心與勝利。」
「畢拉爾,我不能來看你們,那一定是有不能不處理的緊急事件。你跟兄弟們還好嗎?」
地鐵站是以一家水泥工廠的名字為名。在二十年代,瑞士人建立了這座工廠,埃及革命之後,工廠被收為國有,產量也同時提升,於是變成阿拉伯世界中規模最大的水泥工廠之一。後來,這家水泥工廠與其他重要公司一樣,在門戶開放政策的推動下,改為民營化企業,大量股份遭到國外企業收購。地鐵線直接從工廠中央穿過,軌道右邊是行政大樓與巨型熔爐,左邊是一片延伸廣闊的沙漠。沙漠邊緣是露天礦場遍布的山區,工人先用火藥炸開巨岩,接著用大型運輸車把礦岩送進水泥窯中烘燒。
靠著這些念頭,他想從記憶中抹去蘇亞的影像,偶爾他順利地忘了她,有時卻還是念念不忘。為了忘懷,他全心全力投入忙碌的工作中。塔索汽車經銷公司沒幾天就要開幕了,他在辦公室與兒子福茲,以及支持者成立了行動指揮處。他彷彿即將開戰,盯著在塞米拉米思飯店舉辦之盛宴的準備工作,還親自邀請了市內每個頭面人物。而這些人都來了,現任與前任的部長、高階公職人員、全國性主要報刊的總編,這些人的友誼讓他付出了幾十輛車的代價,他不是免費贈送,就是只收取象徵性的車款。這一切的行動得到日本高階主管的同意,有時還是在他們的示意下才進行的。
「誰說的?你還可以再活二十年、三十年。活多久,這是真主決定的。」
護士聽了離開了房間。蘇亞忽然像是理智斷了線,開始捶胸頓足,同時大聲疾呼:「你們是大壞人!你們拿掉我的孩子!幫我找緊急救援警察來!我要讓你們通通去坐牢!」房門馬上打開了,一個年輕醫生出現,朝著她走過來,護士跟在後面。蘇亞大罵:「我本來懷孕了,你強行拿掉了我的孩子!」
「同意。」
離開病房之前,他還特意放慢了腳步。等他走出去後,兩片門板啪地關上了。
「真主會向你、向你爸爸討回公道,你們這些惡棍,混帳東西!」
「工作進展呢?」
「為什麼?」
「妳那時候急需用錢,人窮的時候,是不會多思考的。蒲莎娜,我不希望妳活在過去,妳經歷的每一件事情都已經是翻過去的書頁,已經過去了。想想未來,我們現在擁有彼此,我永遠不會離開妳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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