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興趣。」
「是啊,是親哥哥。」
「你那是什麼表情?」
「啊啊,不二就是不二花的不二……藏……忘了。」
「呃?什麼?」
「我在笑。」
「謝啦!」
但是不二藏笑不出來。
「誰啊,那人?」
「你過來一下。衣櫃的抽屜裡有毛巾,你拿一條給他,也給他毛毯。」
「啊啊……喂,你和哥哥一起生活?」
伍迪.威斯特韋德是位出生於紐澤西州的海軍軍官。伍迪從越南戰場上生還後,深深地為佛教的精神所折服,因此在退役後便移居日本。雖然不能捨棄帶血牛排和打獵的愛好,但他盡可能對佛教教義中,加以部分獨特的解釋,努力使兩者並存。
兩人都聽不到不二藏的話。
「你不懂啦,這是藝術。」
「笑一個。」
那中年男子聽著他們用菲律賓話你一言我一語的,感到很不耐煩,用英語對不二藏說:
雨越下越大。
「剛死不久,還沒有那麼髒啦!」
「漢字。」
①註:固力果,發音同日本知名零食品牌江崎Glico。
「哥哥叫直海。」
「所以我才會有這副表情。」
「這位客人,還只有兩分鐘了。」
「……」
固力果看著客人扔在床上的拍立得照片。
隔壁的門開了,亞倫探出頭來。
不二藏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時,那男子走回來,把毛巾和毯子遞給不二藏,隨即冷漠地關上房門。不二藏敲敲門,對再度探出頭的男子說:
兩人在雨中狂奔,跑到卡車邊,敲了敲駕駛座的玻璃。
「……」
「喲,抱歉!被雨淋濕了,能拿條毛巾給我嗎?」
不二藏伸過頭看了看,皺起眉頭:「別貼這種照片!」
和尚唸誦著經文,撫慰了遺照中那濃密金髮鬍子的死者。特地從美國趕來的親朋好友都對這種奇特的葬禮感到吃驚,最令他們困擾的應該就是葬禮上要求的跪坐了。雖然大家都嘗試著跪坐,但幾乎所有人一下子就都放棄了。咬牙堅持下來的少數幾個人露出得意的神情,可是不一會兒,經文還沒唸到一半,他們也露出痛苦的表情,倒在榻榻米上。
「啊?我想拿條毛巾。」
「……」
「GRICO」……。
雖然已是深夜,但公寓前面的馬路仍在施工。被https://m.hetubook.com.com擊碎柏油路面的轟隆聲激怒了一個黑人,他從窗口探出頭來,扯著嗓子大聲叫罵。——他是隔壁房間的亞倫。
「哥哥嗎?你沒看到門口的牌子嗎?」
「不二藏,該怎麼寫呢?」
①佛滅日指大凶日。
「直海?」
「不二藏!不二藏!」
「……」
「香菸?」
「固力果。討厭,你要問幾遍才能記住?」
「看到了,可我快冷死了。」
有一張照片是蝴蝶刺青的特寫,那是紋在固力果胸前乳|溝處的蝴蝶刺青。
因為過度沉浸在那種興趣,而剩下沒多少時間了。當他趴在固力果身上像電鑽似的用力扭動身體時,他的神態應和著窗外的施工聲,固力果不由得笑了出來。
「喂,你是攝影師吧?」
打擾伍迪安眠的是兩個穿著黑色雨衣的盜墓賊。他們把伍迪身上的衣物剝個精光,搜刮一切值錢的東西。
屋裡傳來固力果用菲律賓語說話的聲音。
兩位老太太不由得熱淚盈眶,一起在胸前畫起了十字。
不二藏在公寓前下了車,換林坐上駕駛座繼續開車。好先生模樣的不二藏在雨中不停地揮手。
「什麼呀?……你怎麼啦?」
載著遺體的靈柩車並沒有開往火葬場,而是駛向外國人墓地。在那裡,和尚和天主教的神父進行移交工作,神父開始朗誦聖經。所有出席葬禮的人又都吃了一驚。毅然決定改變葬禮形式的是伍迪的妻子海倫,她在最後一刻違背丈夫的遺願,是有原因的。
床吱嘎吱嘎地劇烈搖晃著。固力果看著手錶說:
戒指、手鐲、袖釦,還有胸前抱著的小觀音像——看來也許是個值錢的東西,兩人把這些東西收進自己的口袋裡。
蝴蝶的下方刻有一行字母:
「不過,你不笑的話,感覺更噁心。」
駕駛座和車斗之間有一條用廢棄物組裝成的通話管,從管子中傳來不二藏的聲音。
「要不要再加五千日圓延長十五分鐘?」
海倫搖搖頭,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有什麼話說呀?沒意思的話,不想聽!」
葬禮結束後,海倫抓住警衛,一邊給他看老照片,一邊熱烈地說著曾www•hetubook.com•com經參加的葬禮。皮膚黝黑的警衛不是日本人,他那很好的英文成了老太太無止盡閒扯的對象,並且無法打斷她。這時,海倫的老朋友芭芭拉插話進來,聊起少女時代曾一時興起,在一周後挖開愛犬之墓的往事。
過了一會兒,管子裡滾出一支香菸來。
固力果轉過那張塗滿卸妝乳的臉來。
「什麼?你是誰?」
「呃?」
亞倫的門關上了,不二藏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輕聲唸著:「睡吧,睡吧,亞倫。要不要到我的墓園裡睡啊,好嗎?永遠睡著……」
那男子聽不懂不二藏的英語。
「這不是很好嘛!這樣才更有男子氣概。」
來到門前一看,不二藏發現門上掛著,寫著「OPEN」的木牌。他嘖嘖出聲,輕輕地敲門。一會兒,裡面探出一張中年日本人的臉。那中年男子赤|裸著全身,手裡拿著一台拍立得相機,驚訝地看著渾身濕透的不二藏。
「不覺得很噁心吧?」
「可惡!」
「一股屍臭味!快去洗個澡。」
房間裡傳來一個女子的回答,她同樣也回他菲律賓話。
機器人男子臉漲得通紅,繼續搖動著腰,結果仍沒能結束,時間就到了。
「你一定想不到,自己還有機會再次呼吸人間的空氣吧?你可要好好感謝我們!」
說著,阿標也開始在意起自己的雙手,他叼著菸,也洗了洗手。
「笑著度過人生不是比較快樂嗎?難道愁眉不展地躺進棺材才是幸福嗎?」
「這叫什麼名字?誰給你們取的?」
不二藏苦笑著走進玄關。
「我又沒有什麼惡意,不過只是天真小孩的惡作劇罷了。」
「不二藏直海。我叫不二藏固力果。」
那男子趴在床上,搖了搖頭。
林伸手到斗篷外接了些雨水,洗了洗雙手。
「有什麼好笑的!」
「來嘛,笑一個,快點。」
「誰啊?」
「這位客人,只剩二十分鐘了。」
這種程度的日語對話,不二藏也能夠聽懂。趁著那男子「咣啷咣啷」拉開抽屜時,不二藏偷偷往屋裡瞟了一眼,不禁呆住了。只穿著內衣的妹妹固力果①,被綁成SM的樣子吊在天花板下。
「喂,別妨礙我們!」
「都是這種照片?」
「不是有笑嗎?」
「……你老說客人m.hetubook.com.com的壞話,總是揪住一些舊事不放。」
不二藏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在固力果鼓勵的不二藏終於恢復了往日的笑容。這麼一看,這張笑臉也不是那麼糟,有點像羅賓.威廉斯,怎麼看都不覺得可憎。不二藏滿意地撫摸著下巴。
當伍迪正在享受他最喜愛的打獵時,死神來臨了。就在看到愛犬迪林傑已經把受傷的野鴨追得無路可逃時,他準備扣動扳機打死野鴨。就在這個時候,伍迪竟以端著槍的姿勢仰天倒下,沒了呼吸——他因心臟病發作而猝死。
「你都拍過誰的照片?」
「是啊……怎麼啦?什麼意思?」
不二藏堆起了應酬式的笑容,用日語說:
從火葬場的爐子裡拉出來的朋友遺體,樣子酷似那隻火雞。甦醒以後,海倫牢記在心,絕對再也不接受火葬。
客人走後,不二藏終於能夠進屋了。固力果捏著鼻子對他說:
「什麼?」
亞倫看到不二藏,馬上大聲叫起來:
不二藏想要道歉,但嗓子被掐著,說不出話來,他口吐著白沫泡泡,懸在半空中掙扎。
除了短褲、襪子之外,阿標把伍迪所有的衣物都剝光,再把他重新放入棺材。當他的同夥林往墓坑裡埋土的時候,阿標胡亂地唸了幾聲佛。這樣一來,伍迪沒有達成的遺願似乎因為他們而實現了。默默聽著阿標唸經的聲音,伍迪似乎微笑著,露出滿足的表情。
「呃?……好多人。」
「藝術!那是藝術!」
「馬上就要結束了,再不那個的話……沒法結束了呀。」
「那是你的名字吧?你哥哥呢?」
「哥哥?親哥哥?」
「怎麼寫?」
「從很早以前就這樣?」
那是一個天空晴朗的佛滅日①。
「就算是狗的墳墓,你去挖開了,也一定會遭報應的……」
「你的名字?」
「你覺得很好玩嗎?很好玩嗎?可是,我已經很睏了!明白嗎?兄弟!我很睏了!」
根據故人的遺願,葬禮採用了佛教儀式。
「很噁心啊!不過我已經習慣了。怎麼啦,你到今天才知道?」
固力果說著,用卸妝乳在不二藏的臉上畫了個笑臉。
雨傘終於打開了,不二藏跑到墓園的後門,把門鎖上。這時候阿標和林已經爬進架了帆布貨車的車斗裡。不二藏返hetubook.com.com回車中,急忙發動車子,剛啟動,收音機就發出刺耳的聲音,他不禁發瘋般地大叫起來,迅速關小音量。
話還沒說完,就見亞倫衝了出來。出乎意料,他是個大個子。亞倫揪起不二藏的衣領,輕輕把他提了起來。
「喂,你那兒有香菸嗎?」
操著中國腔英語的男子,朋友都叫他「阿標」。他們就是這個城市近來急遽增加的所謂偷渡者之一。
「呃?我哥哥。」
「就這種表情。」
「你沒看到門口的牌子嗎?」
那男子點點頭,退回房間。
固力果走了進來,站在鏡子前,往手心中擠出一些卸妝的乳液。
「你們在做什麼?那是什麼?」
那男子語氣厭惡地說,關上了門。
不二藏走進浴室,打開蓮蓬頭,臉上浮現笑容,這就是他平日的表情,他從沒有想過自己的表情竟是這樣的,不由得心情鬱悶起來。
「是在笑啊,微笑。」
「喂,除了佛像,還有什麼東西?」
「好厲害。有名嗎?」
伍迪從打開了的棺材,直起身,坐了起來,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注視著黑暗的夜空,自然,他也看不見任何東西吧。死後,他的胳膊已經僵硬,依舊維持著握著來福槍的姿勢。雨滴激烈地在他禿了頂的頭上跳動。
「事情進行的順利吧?」
「香菸!」
「固力果!這些要另外收錢!明白嗎?別忘了收錢!」
「那是什麼?」
「不二花是什麼花?」
「他好像非常喜歡佛教。可能是從美國來日本的,不是商人就是日本史學家吧?」
「那真的太奇妙了。一想到人死後可能也會變成那樣,就令人渾身發毛。如果會變成那種樣子,還不如乾脆火化,對死者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阿標敲醒正在打盹的不二藏,就是白天被海倫一把揪住說個不停的那個警衛。不二藏揉著眼睛從車裡走了出來。雨傘怎麼也打不開,不二藏馬上就被雨淋了個透濕。
中年男子感到莫名其妙。不二藏隔著他向屋裡打招呼,這次他用菲律賓話說:「喂!打擾一下可以嗎?」
「是啊。」
「那,那https://m.hetubook•com•com就這樣吧,就是這個笑容!雖然不是我喜歡的型。」
「也許我和這個國家性格合不來。在馬尼拉的時候,我不是這副表情。」
「啊啊,我是不懂啦!」
「呃?」
車子開動後,車斗裡的兩個人脫下雨衣,抓起旁邊的破布擦了擦濕透的腦袋,鬆了一口氣。阿標脫掉褲子,從褲子口袋裡掏出菸屁股,但已經濕透不能抽了。
海倫以前曾經參加過日本朋友的葬禮,在火葬場上,她暈倒了。暈倒的一瞬間,浮現在腦海裡的是她新婚時代的遙遠記憶:那是和伍迪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平安夜,兩個人一大早就開始忙著準備,到了下午,烤箱裡的火雞漸漸烤出了漂亮的顏色,引出陣陣的香味。伍迪布置完聖誕樹後,來到廚房,從身後抱住海倫,隨即輕輕抱起驚訝的海倫走進臥室。臥室的門再次打開時,已經是三個小時後了,海倫回到廚房,發現烤箱一直開著,她匆忙取出火雞,發現火雞已經成了骨架標本。
「一直都是這樣?」
「嗨,玩得開心嗎?很抱歉。不過,我不會打擾你們的。」
「很多人都這麼說。」
「是,我明白了。亞倫,你好好休息吧。」
房間裡,那男子還不斷地按著快門,倒吊著的固力果看著手錶。
固力果把自己喜歡的幾張照片貼在牆上,剩下的扔進垃圾箱。
說著,固力果笑了起來。
固力果把洗面奶往臉上抹,又問:「什麼表情?」
「不要再說這種鬱悶的話題了,屋裡都要長霉了,人的嘴巴可不是為了說這種話才長出來的。」
夜晚,突然下起了雨。
「那個人是第一次上門?」
「我一定是靠著欺騙自己來過活。」
那警衛急忙離開現場。
「是啊。」
不二藏裹著毛毯衝著門大聲嚷著:
「哥哥的朋友,國內的朋友。」
「別看了!笨蛋!」
這次是女子用日語跟那男子說:
「請讓我睡覺!喂,不二藏!請讓我睡覺!」
「好怪喲,這名字!你們打算起個日本名字吧?」
「呃?……是啊。」
「喂,不二藏!快把這些混蛋傢伙都塞進棺材裡拉到墓地去吧!」
「馬馬虎虎吧。不過那白人也真怪,手裡拿著的不是十字架,卻抱著個佛像。」
「這位客人,您就像個機器人一樣哪。」
「喂,我平日都是這副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