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穆斯塔法皺眉。「難道這個呆子以為我就心眼那麼狹小,看不得『母親』二字?」)
「請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過去打個電話,可以嗎?」柏納德問道。
「那裏邊是什麼?」(想起了「威尼斯商人」中的句子。)「那些盒子裏,」當柏納德回來的時候,野蠻人這樣問道。
「當然,」蕭醫生繼續說,「如果人們在從事嚴肅的工作,你就不能讓他隨便離開到永恆裏去,可是她並沒有從事任何嚴肅的工作……。」
控制者跳過下面幾句,正想翻過一頁,找尋更為有趣更為具體的東西,眼睛卻無意間碰到一串奇怪的句子。「……不過,我必須承認,」那句子這樣說,「我跟野蠻人共同認為文明的幼稚生活過於輕易,或者如他所說,代價太少;而我很願意利用這個機會,請您福特閣下注意……。」
「就像任何生理過程一樣,」女教務長專業化的補充道。
瓶裝主任,註定主任,三位受精副理,情感工程學院感覺電影教授,西敏寺社會合唱所所長,波康諾夫斯基化總監——柏納德所結識的顯要人物,是數也數不盡的。
「低俗,」他憤怒的說,「卑鄙。」
約翰最後不得不棄權。琳達得到她想要的蘇麻。自此以後她就留在柏納德的第三十七層的公寓中;在她的小房間裏,收音機與電視整天開放,廣藿香龍頭隨時滴出香氣,蘇麻藥片放在伸手可以搆到的地方——她就留在那裏;然而,她又根本不在那裏,因為所有的時間,她都遙遙遠遠的離開,在無限的遠處渡蘇麻假期。在另一個世界,在那裏,收音機的音樂是能夠發出聲音的彩色所組成的迷宮,是滑動的,突突跳的迷宮,把人——用那美麗的、無可避免的、蜿蜒的道路——帶到明亮的中心,在那裏有絕對的信念;在那裏,電視中舞蹈的形象變得無法描述的美妙,從頭到尾唱著有觸覺的歌;在那裏,那點點滴落的廣藿香更為芬芳——那是太陽,是百萬個性薩克斯風,是與波普做|愛,但更為盡興,更為無匹,永無終結。
「馬爾薩斯訓練,」女教務長說。「我們大部分的女孩當然都是不育女,我自己也是。」她向柏納德微笑道。「但我們有八百個未曾絕育的女孩,她們需要不斷的訓練。」
「厄嗯?」
「啊,美麗新世界……」那野蠻人由於某種惡意而發現自己在複述著米蘭達的句子。「啊,美麗新世界,有這樣的人在裏頭。」
「或許我們最好繼續下去,」凱蒂小姐說道,移身向門口。
在電影放映的幽光中,柏納德敢於採取一個他以前即使在完全黑暗中也不敢採取的姿勢——在他新獲得的重要感中,他把胳膊繞過女教務長的細腰;而後者也就柳條般的依順了。他正想很快的親吻她一兩下,或輕輕捏她一把,不巧窗簾又突然咔嗒一聲拉開。
嗅覺風琴正在演奏一首清心的草本隨想曲——彈出百里香,薰衣草,迷迭香,羅勒,桃金娘,龍蒿的琶音,然後是一連串大膽的轉調,從香草調轉入龍涎香;然後慢慢通過檀香,樟腦,雪松到新割的草味(偶爾也出現幾處不諧和味——譬如說,一股腰子布丁味,隱約的豬糞味),然後回到單純的香草植物氣味,那是這首曲子的起調味。最後百里香消失,曲子結束,掌聲響起;燈光點亮。合成音樂機的錄音帶開始轉動。那是一首超小提琴、超大提琴與雙簧管替代品三重奏,空氣中充滿令人舒適的倦怠氣氛。三十或四十小節——然後在樂器的背景之下,一種超乎人聲的人聲,顫動的響起;先是喉音,然後是頭音,空洞如豎笛,又跟著渴切的和聲,這個聲音毫不費力的比伽思帕德的福斯特的低音還低,以一個蝙蝠音而超過了最高的C音(公元一七七〇年,在帕瑪的公爵歌劇院,虛可黎希亞.艾芝佳里曾唱出這個最高的C音,使莫札特大為驚奇,在音樂史上是獨一無二的紀錄。)
約翰開始了解。「永恆在我們的嘴唇和眼睛裏,」他自言自語的說。
「每一個步驟,」人力配備經理這樣解釋道,「都儘可能由同一組波康諾夫斯基化群體執行。」
「她是一個幸運女孩,」芬妮看著蘭妮娜走過的時候,自言自語的說。
野蠻人等著,並且觀看附近的情況。大日班正在下班,大批低階級的工www.hetubook.com.com人在單軌車站前面排成長隊——七八百個伽瑪和愛普西隆男女,面孔和體形的變化卻不超過一打。售票員給他們每人一張車票,同時推給他們一個小小的卡紙藥丸盒。男女排成的長條毛蟲隊伍,緩慢的向前移動。
在雙正阿爾法教室的五分鐘,使約翰感到略有困惑。
「沒什麼。」
「這會讓她一兩個月之內結束,」醫生向柏納德坦白說。「有一天,呼吸中心會癱瘓。再也不能吸氣。這樣就完了。這樣倒好。如果我們能夠有回春術,當然不同。可是我們沒有。」
「你嫉妒,」柏納德說。
而結果,八十三個幾乎沒有鼻子的、短頭的、黑色的德爾塔在操縱冷壓模。五十六個四輪軸的機器就有五十六個鷹勾鼻的、難看的伽瑪轉動著,操作著。一百零七個經過熱制約的愛普西隆塞內加爾人,從事翻砂工作。三十三個女德爾塔——長形頭,黃中帶紅的頭髮,窄骨盆,一概在一米六九公分高左右,相差不及二十毫米——在削切螺絲。在裝配間,發電機正由兩組正伽瑪侏儒裝配在一起。兩條低長的工作檯面面相對,在它們中間,輸送帶慢慢前進,負載著各個零件;四十七個金髮頭顱,面對著四十七個棕髮頭顱。四十七個獅子鼻對著四十七個鷹鈎鼻;四十七個下巴後縮的人對著四十七個下巴前凸的人,完成的機器由十八個穿綠服裝,金棕色鬈髮一模一樣的伽瑪女孩來作檢查,由三十四個短腿的左撇子負德爾塔男人裝入板條箱,由六十三個藍眼睛、長雀斑的亞麻色面孔愛普西隆半白痴裝入等待的卡車,和平臺四輪車。
「妳好像很高興似的,」芬妮說。
電影的情節很簡單。在幾分鐘的「嗚——哦」之後(有一小段二重唱,然後是在那著名的熊皮墊子上,小小做|愛一番,每根毛都秋毫畢現,而且清清楚楚可以感覺到——助理註定員說得完全正確),然後那黑人乘直升機出事,撞到了頭部。嘭的一聲!前額何等刺痛!觀眾不約而同的一齊發出了「嗚」和「哦」的聲音。
「然後在這裏,」伽浮耐博士結論道。
蘭妮娜唱著歌走進更衣室。
她搖搖頭。「我不懂你說的是什麼。」為什麼他那麼怪?為什麼他故意要把事情搞糟?
柏納德激怒的走開。他告訴自己說,以後永遠不跟亥姆霍茲說話。
赫默默斯搖頭。「我只是悲哀,如此而已,」他回答道。
蘭妮娜跟野蠻人沉入戲院的氣墊沙發中,開始聞開始聽,現在已經輪到眼睛跟皮膚的節目了。屋子的燈熄滅;精靈般的字母清楚的呈現出來,就好像是自己懸掛在黑暗中:直昇機中三個星期。超音歌唱,合成談話,彩色立體感覺電影,同步嗅覺風琴伴奏。
約翰卻表示反對,這一點出乎任何人的意料(因為琳達在渡蘇麻假期的時候最不礙事)。
在這句話中沒有嫉妒的成份,好性情的芬妮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蘭妮娜曾經是幸運的;幸運的和柏納德一同分享野蠻人所引起的熱鬧景象。幸運的在她個人微不足道的身上,反映著那片刻極為時髦的榮光。福特女青年會的女秘書長不是請她發表一次演說,談談她的經驗嗎;愛神俱樂部年終晚餐不是也請她參加嗎?她不是已經在「感覺音響新聞節目」中出現過嗎——全世界無以數計的人不但看到她,聽到她,而且覺得觸摸到她?
亥姆霍茲沉默的聽他吹牛;他的沉默表示那麼明顯的不以為然,以致柏納德觸怒起來。
在受精室那一幕演出以後,倫敦所有的上層階級都恨不得看一看這個在育種與制約中心主任面前雙膝下跪的美妙動物(與其說是主任,不如說是前主任吧,因為那個可憐人在這一幕之後,立刻提出辭呈,永遠沒有再踏進中心一步),這個在他面前猛然跪下,管他叫做(這簡直是太妙了,幾乎不可能是真的!)「我的父親」的野蠻人。至於琳達,卻沒有產生什麼騷動;沒有人想要看她。說某某人做了母親,是大家不屑一顧的:那純粹是污穢。再者,她並不是真正的野蠻人,她是從瓶子裏孵出來的,也像所有的人一樣受過制約,因此不可能真正有什麼離奇古怪的念頭。還有——而這是人們不願意看可憐的琳達最強烈的理由——就是琳達的樣子。肥腫,失去了青春,壞牙齒和圖書,長了斑點的臉,還有那身材(噢,福特!)——你看到她無法不感到作嘔,是的,真的是作嘔。因此,大部分人都決心不要看她一眼。而琳達卻也不願意再看到他們。在她來說,返回文明就是返回蘇麻,就是可以躺在床上一個假期接一個假期,而不至於留下頭痛,嘔吐等後遺症,也不至於像喝過皮尤特一樣,讓你覺得好像做錯了什麼事情,讓你覺得羞恥,違反社會,抬不起頭來。蘇麻永遠不會造成這些不愉快的後果,它給人的假期是完美的,第二天早晨你如果覺得不自在,那不是因為假期不完美,而是在相形之下,醒後的生活太沒有趣味。而治療的方法就是讓假期繼續下去。她吵鬧著要求更多的蘇麻,次數也愈來愈頻繁。蕭醫生一開始猶豫不決,然後,她要多少就給多少。她一天可以吃二十克。
吻我到使我昏花;
孟買綠色火箭從天空降下。旅客們著陸。八個相同的印度種卡其布孿生兒照顧八個艙口——空中服務員。
「比空氣還輕,」柏納德說,向上指著。
「就某種意義來說是如此,」蕭醫生承認道,「可是就另一種意義來說,我們是在延長她的生命。」那年輕人吃了一驚,不能瞭解這話的意思。「蘇麻可以讓你在時間中損失幾年,」那醫生繼續說。「可是想想看,在時間之外,它能給你的存在是何等的久遠,何等不可衡量。每一個蘇麻假日都是我們的老祖宗以前所謂的永恆。」
「有時候我覺得他喜歡,有時又覺得他不,他總是想盡辦法避開我;我進屋子,他就出去;不肯碰我,甚至不肯看我;但有時我突然轉過身來,卻發現他在看著我;然後——好了,反正妳知道男人喜歡妳的時候,他們怎麼看妳。」
他關起門來,俯身對司機說了一句什麼。飛機直沖天空。
「為什麼?」院長用仍舊在獰笑的臉轉過來對準他。「為什麼?因為那太好笑了。」
「他們唸莎士比亞嗎?」當他們走向生化實驗室,經過學校圖書館的時候,野蠻人這樣問。

「我非常高興,」蘭妮娜說。「現在妳一定承認原來看錯了柏納德吧。妳是不是覺得他真的很甜?」
「像這樣可怕的電影。」
「我確實很高興。」她回答道。嗤啦!「柏納德半個鐘頭以前打過電話來。」嗤啦!嗤啦!她從短褲中走出來。「他有一個額外的約會。」嗤啦!「問我今天晚上能不能帶野蠻人去看感覺電影。我一定要趕快。」她匆匁忙忙走向浴室。
「你們這裏孿生兒很多嗎?」那野蠻人仍舊心有餘悸,當他們開始參觀的時候?這樣問道。
抱我,甜心,怡人的小親親;
從飛機中通過地板的窗子,向下俯視,那野蠻人可以看到蘭妮娜上仰的面孔,在藍色的燈柱下,泛著蒼白。嘴唇打開,她在呼叫,她從上向下看起來短小的身形,迅速離他遠去;屋頂的方場似乎落入黑暗之中,漸漸縮小。
「該野蠻人,」柏納德在寫給穆斯塔法.蒙德的報告中這樣說,「對於文明的種種發明,顯示令人驚奇的不驚不畏。無疑,部分原因是由於他聽過那女人琳達,他的母——說過這些事情。」
「當然不,」女教務長說;臉紅起來。
芬妮點頭。「我不得不承認,」她說,「我又吃驚又高興。」
抱我到使我酥麻,甜心;
但那野蠻人突然間離開了他的同伴,跑到一簇月桂樹的後面乾嘔,就好像固體的地球已經變成了氣旋中的直昇機。
在負貝塔地理教室,約翰得知「野蠻人保留區是由於不良的氣候,或地理環境,或自然資源缺乏,而不值得文明化的地方。」咔啦一聲,教室黑暗下來;突然間,在老師的頭頂上方,映出了阿孔瑪的懺悔教徒,在聖母面前匍伏在地的景象,像約翰以前親聞目見的樣子哭號哀叫,在耶穌十字架面前、在蒲康的鷹像前懺悔自己的罪惡。年輕的伊頓學生鬨堂大笑。那懺悔教徒仍舊哭號哀叫,站起身來,把他們的上衣脫下,用打了結的鞭子開始抽打他們自己。笑聲更加鬨起,即使電影中痛苦呻|吟的聲音經過加倍放大,也被笑聲淹沒。
「另一部分原因,是他一直注意著他所謂的『靈魂』,他堅持認為這種東西脫離物理環境而單獨存在,而我則力圖向他解釋…https://www.hetubook•com•com…。」
那是一個直昇機照明工廠,電器公司的一個分枝;首席技術員和人力配備經理親自到樓頂接他們下機,(因為控制者的一封通函推薦信具有無邊的法力)。他們走下樓梯,到達工廠。
他很熱絡的挽住約翰的胳膊,走回直昇機。
「時速一千二百五十公里,」站長很鄭重的說。「你覺得怎麼樣,野蠻人先生?」
「你們給他這麼多,是在縮短她的生命,是不是?」
這一下撞擊把黑人所接受的制約全部撞出腦外。他對那負貝塔女郎發出心專一的、瘋狂般的熱情,貝塔女抗議。黑人堅持。兩人之間產生了掙扎,追逐:黑人對一個情敵攻擊,最後則發生了擄美事件。金髮的貝塔女郎,被強行帶入空中,在直昇機裏飛行了三個星期,與這個反社會的黑人面面相對三個星期。最後三個英俊年輕的阿爾法經過了一連串的冒險和特技飛行,成功的營救了貝塔女郎。而那黑人也被送到成人再制約中心。電影堂堂正正的以皆大歡喜的場面結束——貝塔女郎變成了三位營救者的共同情婦。他們四個人唱了一段合成四重唱,由超管絃樂團和嗅覺風琴伴奏——嗅覺風琴奏出了梔子花香。最後那熊皮又再度出現,在性薩克斯風的吹奏中,最後一幕接吻的立體鏡頭在黑暗中慢慢消失,而那嘴唇上電動的興奮感覺,也像臨死的蛾子一樣顫動著,愈來愈弱,愈來愈飄渺,最後終於靜止,完全靜止。

「晚安,」她後邊那抑制的聲音這樣說,蘭妮娜轉過身來,約翰站在計程飛機的門口,眼睛定定的凝視著她;顯然,在她撲粉擦鼻子的時刻,他一直在看著她,等待——可是等待什麼?或者是在猶豫,想要下定決心,而所有這些時刻,他都在想,在想——她不能想像那是什麼高超的思想,「晚安,蘭妮娜,」他又重複了一遍,想強裝笑容,卻只作出了一個奇怪的鬼臉。
「他們為什麼要笑?」野蠻人既痛苦又困惑的問道。
穆斯塔法.蒙德的憤怒這時幾乎立刻變為好笑。這樣的一個人物,竟然莊嚴的向他——向他——說教起來,說教起社會秩序,實在是駭人聽聞。這個人一定是瘋了。「我一定要給他一個教訓,」他對自己說;然後仰起頭來大笑。不過,現在時機還未成熟。
「不,不是這個,是那個,」院長更正道,相當激惱。
「當然,這都很奇妙。但是,」她向芬妮坦訴,「我似乎覺得他們找我只是一個藉口。因為,當然啦,他們最想要知道的是跟野蠻人作|愛是什麼樣子。可是我只能告訴他們,我不知道,」她搖著頭。「當然,他們大部分人都不相信。但那是真的。我倒希望不是,」她感傷的說,嘆了一口氣。「他好看得要命;妳說是不是?」
「上個星期我有六個女人,」柏納德向亥姆霍茲.華生告白說,「星期一一個,星期二兩個,星期五兩個,星期六一個。而且如果我有時間或味口,至少還有一打急著……。」
使她最為得意的還是一些顯赫人物對她的注意,常駐世界控制者的第二號秘書曾請她吃晚飯和早餐。她曾跟福特首席法官渡過一個週末,另一個週末則跟坎特伯里社會合唱團的首席歌手共渡。內外分泌腺公司的主任,電話不知打過多少次,她還跟歐洲銀行的襄理去過道威爾。
五分鐘以後,他回到自己的屋中,從隱藏的地方,把老鼠咬過的那本書拿出來,用一種宗教般的細心,翻過那風漬的和皺摺的書頁,開始唸「奧塞羅」。奧塞羅,他記得,也像「直昇機中的三個星期」的主角一樣,是一個黑人。
在伊頓,他們降落在高年級的屋頂上。在校園的對面,五十二層高的白色盧普登塔陽光中閃亮。左側是學院,右側是伊頓中學的社會合唱所的鋼筋水泥與維他玻璃的建築,高高豎起。在四方形的院子中央站著鉻鋼的、老式的雕像,已經久染歲月的痕跡,那是我們的福特。
擦乾眼淚,蘭妮娜越過屋頂到達電梯,回到第二十七層的房間中,拿出了蘇麻,一克,她想,不夠;她的痛苦不只一克。可是如果兩克,明天早晨可能冒著不能按時上班的危險。她採取折衷辦法,在她彎呈杯狀的手掌中,倒進三顆半克的蘇麻。
「可怕?」蘭妮娜真的吃了一驚。「可是我覺得它可愛。」
「像哪樣的東西,約翰?」
她搞不清楚;她不僅是困惑,而且方寸已亂。
「不能,我們沒有回春術。但我仍舊非常高興,」蕭醫生這樣結論道,「有這個機會看一看人類和*圖*書衰老的例子。非常感謝你叫我過來。」他溫和的握著柏納德的手。
是的,芬妮知道。
像天空中的一顆珍珠,高高在他們之上,氣象局的帶索氣球,在陽光中像玫瑰一般開放著。
五輛校車載滿男孩女孩,在玻璃化的公路上從他們身邊駛過,車上的孩子有的在唱歌,有的在沉默的互相擁抱。
但對蘭妮娜來說,那蛾子並沒有完全死去,即使到電燈已經打開,當他們隨著群眾慢慢走向電梯,那蛾子的幽靈仍舊在她嘴唇上飛撲著,仍舊在她肌膚上巡索著渴切與興奮的路線。她的臉飛紅,她握住野蠻人的胳膊,軟軟的壓在自己的腰側。他低頭看了她片刻,蒼白,痛苦,渴望,而又恥於自己的渴望。他是不值的,不……。他們的眼睛相遇片刻。她是何等的寶藏!皇后一般的富饒!他匆忙的把眼睛轉開,把被抱住的胳膊掙脫。他隱隱的感到害怕,怕她不再是可以使他感到不值的東西。
「握住椅子扶手上的金屬球」,蘭妮娜小聲說,「不然,就不會有感覺效果。」野蠻人按照她的話去做。精靈般的字體這時消失,有十秒鐘的時間完全黑暗。然後突然間,比真正的血肉之軀更為具體更為耀眼,出現了兩個立體鏡頭的人物,胳膊挽著胳膊,一個是巨大的黑人,另一個是金髮、短頭的年輕負貝塔女子。
在計程直昇機上,他幾乎不對她看一眼,他沉默的迴避的坐在那裡,內心被一種強烈的誓言緊緊約束,只是從來沒有把這種誓言表明;他遵從著一些法則,而這些法則久已失效。有時候,就好像用手指去撥弄繃得很緊的、幾乎欲斷的絃,他整個的身軀都會像突然吃驚一般震撼起來。
在夏倫─T塔的平臺上,示以他文明生活的鳥瞰。站長和駐院氣象員為他們做嚮導。但談話最多的卻是柏納德。在自我陶醉中,他感覺到自己現在至少是世界控制者,在各地巡視。比空氣還輕。
「柏納德要我下個星期三去看野蠻人,」芬妮勝利般的宣佈道。
「但是他喜不喜歡妳?」芬妮問道。
蕭醫生聳肩。「當然,如果你寧願她整天發瘋哭叫……」
「可是,約翰……我以為你要……,我是說,你要不要……。」
凱蒂小姐笑了一笑(而她的笑容實在迷人,他這樣想);說道,謝謝你;有空我會高興去。院長打開一扇門。
「我搞不清楚,」蘭妮娜說。
「那麼是那個,好,好。錄音帶放開,硒電池把光脈動轉化為音波,然後……」
「你把錄音紙帶從這裏打開,」柏納德打斷了伽浮耐博士的話,「按下這個開關……」
愈來愈喜歡他,好了,現在總算真正有一個機會。她洗完澡以後,一邊噴著香水,一邊這樣想,啪嗒,啪嗒,啪嗒——一個真正的機會。她興奮的心情從歌聲中流露出來。
日子這般過去,成功沖昏了柏納德的腦袋,使他感到(就像任何自我陶醉的人一樣)跟那個一直到現在他都非常不滿意的世界琴瑟和諧起來。由於世界對他重視,世界的秩序都變得順眼起來。可是,雖然他由於成功而跟世界相和,他卻不肯放棄批評這個秩序的特權。因為批評增加了自己的重要感,使自己覺得更為膨脹。再者,他也真正認為有些事情應該批評。(而同時他又真正喜歡成功,要盡他想要的每個女孩。)在那些為了野蠻人而向他獻慇懃的人面前,柏納德會擺出一付愛挑剔的、反正統的姿態。別人有禮貌的聽他發言,背地裏卻不以為然的搖頭。「這個年輕人會得到不好的結局,」他們說,而且私下裏設想,如果將來有機會,他們會幫忙製造這個不好的結局,因此,說起這句話來就更有信心。
「我可以向你保證,」人力配備經理在他們離開工廠的時候這樣講道,「我們的工人幾乎可說絕無任何問題。我們總是發現……」
「我們的圖書館,」伽浮耐博士說,「只有參考書。如果年輕人想要消逍,他們可以去看感覺電影。我們不鼓勵他們沉迷在孤獨的娛樂中。」
「……該野蠻人,」柏納德接到的諭令中這樣說,「須示以文明生活的各方面……。」
八點鐘在薩伏依,一切都安排好了。
柏納德這個時候卻非常鍾意凱蒂小姐。「如果妳星期一,星期三,或星期五的晚上任何時候有空,」他在說話,把大姆指向那個野蠻人猛的一擺,「他是很奇怪的,妳知道,」柏納德又加了一句,「古怪得很。」
「而這,」院長過了一會兒說,「就是催眠教育控制室。」
院長伽浮耐博士,女教務長凱蒂小姐,在他們步出飛機的時和*圖*書候,就已經在樓頂迎接。
愛情美好如索麻。
「下一次他可找不到另一個野蠻人來幫他的忙了,」他們說。然而,現在卻有第一個野蠻人,這是不爭的事實;因此,他們便慇懃有禮。而由於他們慇懃有禮,柏納德就覺得自己膨脹得很——膨脹而巨大,同時又輕飄飄,比空氣還輕。
計程直昇機在蘭妮娜公寓的樓頂降落。「終於,」她興奮的想道,一邊從機艙中走下;終於——儘管他剛剛還那麼怪。站在燈柱下面,她偷看著自己手上的小鏡子,終於。是的,她的鼻子上有一小點發亮,她從荷包裡拿出一點香粉。當他向計程飛機付款的時候,這時正好。她把乾亮的地方擦一擦,想道:「他好看得要命。他用不著像柏納德那樣害羞,然而……,不論是什麼人,老早都會做了。不過,現在,終於。」她小鏡子中的半張臉突然向她微笑起來。
在走向負貝塔地理教室的走廊中,一扇門的後面傳出了銀鈴似的女高音,「一,二,三,四,」然後帶著疲倦的聲音不耐煩的說,「就是這樣。」
「什麼是初級相對論?」他向柏納德耳語道。柏納德本想解釋,繼而又想,還是不說為是,因此就建議到別的教室看看。
約翰認為很不錯,「不過,」他說,「愛麗兒卻能夠在四十分鐘內給地球圍一條腰帶。」
在返回倫敦的路上,他們在布蘭特福的電視公司工廠暫停。
「噢,沒有,」院長這樣回答,「伊頓是為高等階級的男孩與女孩保留的學校。一個卵,一個成人。當然,這使教學更為困難。但是由於他們將要負起重大責任,要處理意外的緊急事件,這是不得已的。」他嘆了一口氣。
那野蠻人吃了一驚。他嘴唇上的感覺!他抬起手摸一摸嘴唇,那興奮的感覺停止了;他把手又放下去,握住金屬球,那感覺再度出現。嗅覺風琴這時播送出純麝香的氣味,錄音帶則放出超鴿子的咕咕聲,「嗚嗚」;這時一種比非洲低音更低的聲音——每秒鐘振動頻率只有三十二次——發出回答,「哦哦」。「嗚——哦!嗚——哦!」立體形象的嘴唇貼在一起,阿罕布拉戲院的六千個觀眾,臉部的性感帶就像觸電似的感覺到難以忍受的樂趣。「嗚……」
「剛剛回來,」伽浮耐博士解釋道,而柏納德這時卻在跟女教務長耳語,約定當晚見面,「從火葬場回來。死亡制約從一歲半開始,每個小孩每個星期都有兩個上午用在臨終醫院。那裏放了最好的玩具,在有人死亡的日子他們可以得到巧克力冰淇淋。他們把死亡當作理所當然的事。」
「一日份蘇麻,」柏納德相當含混的回答,因為他正在咀嚼貝尼托.胡佛送給他的荷爾蒙口香糖。「他們每天工作完畢,就可以得到一份,四片半克的蘇麻。星期六六片。」
「因為,妳知道,芬妮,我喜歡他。」
「一樣,」約翰堅持著說,「我仍舊認為那是不對的。」
成百個合成音樂箱,每個寢室一個,成排放置在屋子的三面;在屋子的第四面的方格架上,放置著錄音紙帶,上面印著各種催眠教育課程。
那麼,使大家感到興趣的就是約翰了,而只有通過柏納德——約翰的委任監護人——才可以見到約翰;為此,柏納德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僅受到正常的待遇,而且被當作重要人物。別人不再談論他血液替代品中的酒精,也不再嘲弄他的長相。亨利.福斯特刻意向他表示友善;貝尼托.胡佛也送了他六包性荷爾蒙口香糖;助理註定員幾乎卑躬屈膝的要求參加柏納德所舉行的一個晚宴。至於女人,柏納德只要稍有暗示就可以想要哪個就要哪個。
「該野蠻人,」柏納德寫道,「拒絕服用蘇麻,而由於那女人琳達,他的母─,一直在渡蘇麻假期,而顯得非常沮喪。值得注意的是,儘管他的母─那般老邁,而長相極其令人厭惡,該野蠻人卻經常前往探望,顯得至為親切——這個有趣的例子顯示出,早年的制約可以修改自然衝動,甚至可以使人跟本能衝動背道而馳,(在這個例子中,本能衝動就是要迴避不愉快的事物)。」
「我認為妳不應該看這樣的東西,」他說,匆促的把蘭妮娜過去或未來可能的不完美推罪在環境上。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