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咖啡館裡已經稀稀落落,剩下沒有幾個人了。那些鬧酒的早已離開。兩個靠愛情做生意的可憐蟲也已經回到他們骯髒的寓所。不時走進來一個滿臉倦容的人要一杯啤酒和一塊三明治,或者一個好像還沒有完全睡醒的人要一杯咖啡。都是些腦力工作者。一個是值完夜班回家睡覺;另一個是被鬧鐘驚醒,一肚子不願意去參加冗長的一天勞動。拉里似乎對時間和對周圍情況都毫不察覺。我這一生中碰到的離奇事情可多著。我曾經不止一次差一點兒送命;曾經不止一次幾乎做下風流勾當而且自己心裡明白;曾經騎一匹小馬沿著馬可波羅當年通往傳說中的中國那條路穿過中亞細亞;曾經在彼得堡一間整潔的會客室裡一面喝俄國茶,一面聽一個穿黑上衣條紋褲子的、和聲和氣的矮子談他怎樣暗殺一個大公;曾經坐在議會大廈一間客廳裡傾聽著海頓的恬靜溫柔的鋼琴三重奏,而飛機的投彈則在外面爆炸著;但是,這些遭遇我覺得都不及眼前這樣離奇:在一家花花綠綠的咖啡館裡,坐著紅絲絨椅子,聽拉里一個鐘點接一個鐘點談下去,談上帝和永恆,談絕對和厭倦的沒完沒了的輪迴。hetubook•com.comm.hetubook•com.comhttps://m.hetubook.com.com
這裡我得先行交代一下,我並不想在本書裡闡述所謂《奧義書》的哲學體系。我懂得太少了,但是,即使懂得很多,這也不是闡述《奧義書》教義的地方。我們的談話很長;拉里告https://m•hetubook.com•com訴我的比這裡寫的要多得多,但是,這本書說到頭畢竟是部小說,不適宜把拉里講的話全都記錄下來。我想到的只是拉里。下面不久我就要講到拉里所要採取的行動;我覺得至少要提一下他的那些哲學思考,和可能由此而引起的稀罕經驗,否則就會使人覺得他的那些行徑不合乎人情;除掉這個原因,我根本不會涉及這樣一個複雜繞人的宗教問題。他的聲音非常悅耳,連最最隨便的一句話都帶有說服https://www•hetubook.com•com力;他的臉部表情經常隨著他的思想在變化,從嚴肅到輕快,從沉吟到嬉戲,就像鋼琴在許多小提琴猛然奏起一個協奏曲的幾個主題時發出的漣漪一樣;而使我感到惱火的是,所有這些我休想用語言形容得了。儘管在談正經事情,他談時卻很自然,口氣就像平時談話一樣,也許有點踟躇,但是絲毫不勉強,猶如在談天氣或者莊稼。如果讀者有一個印象好像他在說教,那完全是我的過失。他的謙虛,和他的誠懇,都是一望而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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