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作聲。她望著他,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絕望之中,隨時可能哭號起來。他的臉色變成了死灰色,她更加害怕起來。她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了憎惡。難道他想故意害死她嗎?她狂暴地喊了起來。
「但是你不是醫生,你是個細菌學家。」
她的臉色越發地慘白。
「進來吧。」
他幾乎是在粗魯地對她說話。她看了他一眼,吃驚地發現他的眼神似乎帶著嘲笑,這讓她迷惑不解。
「這樣的話我也無意再去。我這就收回我的申請。」
他微笑了,依然是古怪的嘲弄。她用一隻手捂住了額頭。這簡直是自殺,除此之外沒別的解釋。她萬沒有想到他走了這一招,她必須阻止他,不然就太殘酷了。不愛他並不是她的錯啊,他不能為了她的緣故而動了輕生的念頭。想到這裡她的神經再也承受不了,淚水一珠珠地從臉上淌下來。
「你哭什麼?」
這個時間還從沒有人打攪過她。
他離開了。她把光著的腳https://www.hetubook.com•com伸進拖鞋,撿起一件晨衣披上。她坐到鏡子跟前,發現自己臉色蒼白,便隨手塗了塗口紅。她站在門外待了一會兒,用盡力氣為自己鼓勁兒,然後大義凜然地走了進去。
「你和我。」
「不是別人逼你去的,是嗎?」
「那個地方連一個外國醫生也沒有。」
他的眼睛忽然對準了她。他已經好久沒有看她了,這一突如其來的直視讓她猝不及防,差點讓她叫出聲來。
她的呼吸驟然加快了。她感覺到一陣痙攣襲過她的身體。
「那裡有五個修女。」
「太荒唐了。如果你認為你應當去,那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要想拉上我。我厭惡疾病,那是一場霍亂啊。我不會硬裝英雄,我可以坦白地跟你說我沒有那個膽量。我應該一直待在這兒,時候一到我就啟程去日本。」
……
「修道院的法國修女已經盡其所能。她們已經把修道院改成了臨時醫院。但是和*圖*書人們還是跟蒼蠅似的一個個死去。我已經提了申請,準備過去接手。」
「我們?」
「你不坐下來嗎?」
「但是很顯然那裡不是女人應該去的地方。那個傳教士醫生幾個禮拜前就把他的妻子和孩子送走了。牧師會會長夫婦剛到香港來,我在一個茶會上見過他夫人。我剛想起來她說過他們剛離開一個發生了霍亂的地方。」
她電一般地看向了他。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而他眼裡的譏笑已經顯露到嘴角上了,黑色的眼珠盯住了她。
驚恐懾住了她。
「可是這難道不危險嗎?」
「對,我是自願提出的申請。」
他的眼睛始終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而在目光相觸之後,她就再沒勇氣挪開了。她竭力地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什麼,但可能是她的神經過於緊張,除了他少見的嚴峻之外,根本沒看到別的。他哪來膽量一直那樣看著她,連眼也不眨一下?
「你?」
「我認為如果我拒絕去一https://m.hetubook.com.com個和我毫無關係、同時我也幫不上忙的地方,誰也沒有理由責怪我。」
「非常危險。」
「那個地方發生了瘟疫。我想這是很多年來最嚴重的一次。那兒原來有一個教會的醫生,三天前他因為霍亂死了。還有一個法國的女修道院幫忙救人,當然還有一個海關的人。其他的人都撤走了。」
「你是說湄潭府?西江的一條支流正好經過它。我們先沿著西江逆流而上,然後再改坐轎子。」
「我先把晨衣套上。」
「你希望我也跟你去?」
「我不會去的,瓦爾特。你強求我去太無禮了。」
「有必要嗎?」她結結巴巴地說。
「誰呀?」她不耐煩地喊道。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想理解這句話不需要多高的智力。」
「那個地方在哪兒?」
「我是一個醫學博士,你知道。我在專門研究細菌之前,已經在醫院裡做過很多日常醫護工作。我首先是一個細菌學家,這更有利,這一次和_圖_書對我來說將是個難得的研究機會。」
她尖聲叫道。她立即想到如果他走了,那她就自由了,就可以不用擔驚受怕地跟查理見面了。然而她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她覺得臉上唰地一下紅了。他為何還那樣看著她?她羞愧地把臉轉向了別處。
她聽出是丈夫的聲音,趕忙坐起身來。
他的眼睛沒有看她,說話的聲音十分陰沉。她巴不得他叫她坐下,她的膝蓋都有點兒發抖了。她也沒再發表什麼言論,因為她發現再將之前詼諧的談吐繼續下去已經很難了。他跟著她坐下來,點燃了一支菸。他的眼睛不停地四下張望,好像遇到了很大困難,始終開不了口。
「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如果我去那就是瘋了。你知道我的身子有多弱不禁風。赫華德醫生執意要我找個香港以外的地方避暑。這兒的炎熱都夠我受的,更別提霍亂。聽一聽我都會嚇得神經錯亂,去那地方不就等於自討苦吃嗎?我沒有理由跟你去,我會死的。」
「這個時間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是編了什麼幌子從實驗室回來的?」她說道,「這個點兒看見你可真稀奇。」
「別去,求你了,瓦爾特。要是出了事兒就太可怕了。要是你死在那兒怎麼辦?」
「就事實而言是的。」她保持了這兩天來已經習慣了的自然聲調。
「在我決意開始這場危險的旅行之時,我還以為你將願意陪伴我。」
「我打擾你睡覺了嗎?」他邊走進來邊問。
「我。」
「你有沒有聽說過湄潭府?」他問道,「最近報紙上有很多報導。」
「你能不能到隔壁的房間來一下。我有些話要和你談談。」
「你會幫上很大的忙。你能鼓勵我,也能安慰我。」
他用冷淡的聲調說。
他臉上的表情依然冷漠,然而眼神裡卻閃現了譏諷的笑。他沒有回答她。
第二天,她用完午餐後正值小憩,忽然被敲門聲驚醒。
「我以為你願意同往。」
她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
他是在公然地嘲笑她了。她被搞糊塗了,弄不清他到底是當真的,還是有意嚇嚇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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