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河對岸的人看見劊子手慢慢抬起雙臂，他那闊大的劍鋒，在殘月下反射出一道寒光，抬起的雙臂直落而下，只聽劍鋒的呼嘯，和犧牲品的一聲喊叫，然後，被砍斷了的一塊東西，隨著手起刀落癱倒在地。

「因為我不想死！」米萊迪掙扎著大叫道，「因為我還太年輕，我不該死！」

到達河邊，劊子手走近米萊迪，捆住了她的雙手和雙腳。

米萊迪聽到這兩句話，她又懷有一線希望之光。

三天過後，四個火槍手回到巴黎；他們的假期已到，於是當天晚上，他們一起對特雷維爾先生，作了慣例的拜訪。

有人叫來了普朗歇和巴贊，他們替代了格里默和穆斯克東。

阿托斯聽見了米萊迪的說話聲，急忙趕了上來，溫特勳爵也加快腳步。

「怎麼樣，先生們，」為人正直的火槍隊隊長向他們問道，「各位在遊覽中玩得可開心？」

「您過去進過修道院，」劊子手說，「可您為了毀掉我兄弟，又從修道院出來了。」

這時，阿托斯霍地抽出劍，擋住了達德尼昂的去路。

小船載著罪犯和行刑者，向利斯河的左岸駛去；其他所有的人都留在利斯河的右岸，並且全都屈膝跪倒在地。

也許是一種迷信的意念，在叩擊她的靈魂，她明白上蒼在拒絕救她，於是她低著頭，雙手合十，仍保持她跌倒時所處的姿勢一動不動。

達德尼昂跪下來祈禱著。

米萊迪和圖書發出一聲恐懼的叫喊，隨即雙膝跪倒在地。

這時，她自己站起身來，向她周圍掃視一番，那閃灼的目光彷彿從帶火的眸中射出一般。

約莫午夜時分；一輪下弦凹形殘月，在暴風雨最後幾縷線條的塗抹下，帶著殷紅的血色，從阿芒蒂埃爾小城背後，冉冉升起，它以暗淡的微光，勾勒出小城房舍陰沉的側影，以及那凌空矗立的鐘樓的骨架。正對面，利斯河的河水宛若熔化的錫水滾滾流淌；河對岸，大塊大塊古銅色的雲堆，瀰漫著昏暗的天空，給夜色灑下一片薄暮，堤岸上那一整塊黑黝黝的樹林，就在這昏天冥地中呈現一幅陰森的輪廓。在左側，架立著一座廢棄的古老風車，塊塊葉輪全都停止轉動，在這座風車的一堆廢墟中，一隻貓頭鷹發出一陣陣單調的尖叫。遠近的平原，淒涼的殯葬隊行走的道路左右，時而冒出幾株粗矮的樹木，彷彿幾個蹲在地上的畸形侏儒，在這陰森可怖的時刻，窺探著行人。

「抓緊吧，」阿托斯接著說，「劊子手，履行你的義務吧！」

「啊！上帝！」她叫嚷道，「上帝！您要淹死我！」

「I am lost！」米萊迪用英語喃喃自語，「I must die．」和_圖_書

兩名僕人，一人抓著一隻胳膊拖著米萊迪；劊子手緊跟其後，溫特勳爵、達德尼昂、阿托斯、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走在劊子手的後面。

「說得好。」

他鬆開手，讓屍體落進最深的水中，河水立刻將它吞沒。

年輕人站起來，向她走近一步。

「我要進隱修院，我要當修女，」米萊迪說。

「我曾讓您去泰伯恩，」溫特勳爵說，「那時您為什麼不願意？」

「拿著，」阿托斯說，「這是處決的代價；要讓人們看清楚，我們是以審判官的身份辦事的。」

小船順著船索，在此時倒映於水中的一片淡雲的反射下，緩緩游弋。

「很好，」劊子手說：「那現在該輪到這個女人知道，我不是在從事我的職業，而是在履行我的義務。」

「我到哪兒去死？」她問。

「啊哈！滿口仁義道德的男子漢先生們！」米萊迪說「請各位注意，誰要是碰我一根頭髮，誰就是一個殺人兇手。」

普朗歇和巴贊則走在最後。

「聽命，大人，」劊子手說，「因為我也是真正的善良的天主教徒，我堅信對這樣的女人，履行公職是正義的。」

她的這些尖叫如此撕心裂膽，就連當初最積極追蹤米萊迪的達德尼昂，此時也不由自主地垂下htｔｐs://ｗwｗ.ｈｅｔuｂoｏk•ｃoｍ.coｍ頭，雙手堵著耳朵，坐在一棵斷樹上，但即使如此，他仍聽見她的威脅聲和叫喊聲。

「讓上帝的正義開道吧！」他大聲喊道。

那兩名僕人拖著米萊迪朝河邊方向走去。她的嘴無聲無語，但她的一雙眼睛，卻含著難以描述的表情在說話，輪流哀求，眼看著拖她走的兩個人。

這時，米萊迪打破沉寂叫了起來：

「您不是一個女人，」阿托斯冷冷地說，「您不屬於人類，您是逃出地獄的魔鬼，現在我們要把您重新送回地獄。」

劊子手提起她夾到腋下，想把她帶到船上去。

「但如果我是罪犯，如果我犯了你們指控的罪行，」米萊迪吼叫道，「你們把我送上法庭，你們不是法官，你們不能給我判罪。」

由於他在捆著米萊迪時說了這番話，米萊迪發出兩三聲野蠻的呼叫，這叫聲，帶著陰森和奇特在夜空飛揚，最後消失在樹林深處。

他將錢扔進河裡。

溫特勳爵也走上前來。

「而我呢，」達德尼昂說，「請您原諒我，夫人，原諒我曾採取有損紳士風度的手段，激起您動怒；作為抵償，我原諒您毒死我可憐的女友，和您對我多次殘酷的報復，我原諒您，我為您哭泣。請您寧靜地死去吧！」

「到對岸，」劊子手回答說。

她是看了，但什麼也沒有看見。

「如果你們保護我逃走，我給你們每人一千比斯托爾；倘若你們將我交給你們ｗｗｗ•hetｕｂook.com.ｃｏm的主人，我在這兒附近就有替我報仇的人，他們會讓你們償命的。」

「你們都是膽小鬼，你們都是卑鄙的殺人兇手，你們十個男人來殺一個女人；你們當心點，即使我現在沒人救我，但將來會有人為我報仇的！」

「如果您再向前跨出一步，達德尼昂，」他說，「我們就一起格鬥一場。」

「您在貝圖納毒死的那個女人比您還年輕，夫人，可她不是死了！」達德尼昂說。

時而有一道闊大的閃電，劃破整個天際，蜿蜒於一大片黑黝黝的樹梢，然後像是一柄駭人的彎形大刀，將天空和水面劈成兩半。沒有一絲風吹進沉悶的空氣；死一般的寂靜，壓迫著整個自然；因剛剛落過雨，地面又濕又滑；生氣勃勃的野草，使勁地散發著它們的清香。

這時，劊子手才脫下他的紅色大氅，鋪在地上，將屍體先放進去，再扔進腦袋，然後抓起大氅四角一捆，拿起背在肩上，重又登上了小船。

她周圍擁有的只是她的仇敵。

「棒極了！」阿托斯咬著牙答道。

格里默猶疑不決。穆斯克東四肢發抖。

右岸的人看見小船抵達對岸；船上的人在淡紅色的視野中，浮現著黑黑的身彩。

在所有這些人中，達德尼昂最年輕，他的心也最軟。

當她超前走了幾步時，便對這兩個僕人說：

「我原諒您，」他說，「我原諒您對我作出的損害；我原諒您破壞了我的前途、毀掉了我的榮譽、玷污和-圖-書了我的愛情，以及您播下的絕望，永遠影響我對您的拯救。請您寧靜地死去吧。」

「撤換這兩個跟班，」阿托斯說，「那女人對他們說過話，現在他倆不可信。」

「劊子手可以殺人，但並不因此就是殺人兇手，夫人，」身裹紅大氅的人，拍拍他那寬大的劍刃說，「我是最後的審判官，我說了算！就像我們的鄰居德國人說的那樣，這就叫Nachrichter。」

阿托斯向米萊迪走近一步。

於是他讓她上了渡船，當他自己正要邁步上船時，阿托斯給了他一筆錢。

「我饒恕您，」他說，「我饒恕您毒死了我的哥哥，饒恕您殺死了白金漢勳爵大人；我饒恕您斷送了可憐的費爾頓的生命，我饒恕您對我本人的多次不良企圖。請您寧靜地死去吧。」

「達德尼昂！達德尼昂！」她叫道，「你還記得吧，我曾多麼地愛你呀！」

在行駛過程中，米萊迪終於解開了捆在她腳上的繩子。當船靠岸時，她輕輕一跳上了岸，然後拔腿就逃。

「噢！我不能見這種可怕的場面！我不同意讓這個女人這樣死去。」

可是地面是潮濕的，逃到河堤的護坡頂，她腳下一滑，跌跪在地。

行至利斯河中央，他停下小船，將他的包裹懸在水面之上：

她是聽了，但什麼也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