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的生意人下車不久，好幾個人就議論紛紛。

那位女士把頭點了點，看來律師陳述的兩個觀點被她認可了。

「說什麼榮耀呀。我的名字叫波茲爾德內夫，被您婉轉的稱為婚姻生活中產生悲劇的，謀殺妻子的那個人。」他輕描淡寫地說著，同時如炬的目光從我們每個人身上快速掃過。

小職員一邊笑吟吟地聽著，一邊盡量把那些充滿智慧的談話記在腦袋裡，以便在需要之時拿來用。

「這茶水沏得有點濃了，你來一點嗎？」說著，他倒了一杯茶水給我。

頭髮過早變白的男士又笑起來。

「對呀，我的話題就是關於這種從內心萌生的愛戀，一心一意地付給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而拒絕其他人的加入，這種愛戀能保持多久？這就是我想要請求指教的問題。」

「不，這榮耀還沒降臨到我身上呢。」

「這也有可能，由此產生的悲劇在夫妻家庭中也是不少的。」律師接口說道，很明顯，他要用這句話來作為這場並不太文明的對話的結束語。

「不，愛情正是我討論的問題。」

但是，波茲爾德內夫沒有理睬律師的話，轉過身子，快速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律師和那位女士互相說著什麼，聲音壓得低低的，坐在波茲爾德內夫身邊的我，不知道自己說什麼才好，只有沉默不語。車廂內的光線太暗了，不適宜讀書看報，於是，我閉上眼睛，像是已經睡著了一樣。就這樣，在火車進入了停靠的站臺以前，我們倆誰也沒有出聲。

「我猜想，你們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吧？」那位過早變白頭髮的男士，內心已經趨於平靜了。於是，降低了聲音說道。

進了站臺以後，律師和那位女士調到了其他的車廂，這是因為他們先前與乘務員說好了的事情。小職員已經在鋪位上躺下，睡著了。波茲爾德內夫一邊接連不斷地吸著菸，一邊喝著在上次停車時沏的茶。

「www.hetubook.com.com哎喲，您說得這是什麼呀！不是嗎？這種事情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們三個聽眾異口同聲的說道。小職員也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

「這種大男人主義的人不懂得婚姻，卻在社會中起著決定的作用，」那位女士又接口道，「沒有愛情的婚姻怎麼能算是婚姻呢？正是愛情才使婚姻變得聖潔，作為真正的婚姻，只有被愛情裝點過，變得聖潔了的才可以稱得上真正二字。」

當那位女士正說著，一陣戛然而止的不知是笑還是哭的響聲從我背後傳來。我們吃驚地扭過頭，看見那位神經兮兮、性格內向、兩眼賊亮、頭髮過早變白的男士。原來他是我的鄰鋪，不知在什麼時候走到我們後面。很顯然，他對我們所講的話起了極大的興致，站在我們背後，兩手不知所措地靠放在椅背上。顯而易見，由於感情上的衝動，把兩個臉蛋憋得通紅，肌肉不住地抖起來。

「請原諒，」律師接道，「現實生活中和你所講的不一樣。夫妻生活的現實性是我們每個人都能體會的。也可以說整個人類、整個世界的男女都結合了家庭，過著生兒育女的生活。相當多的一部分人愛護著自己的孩子、家庭，平安地生活了一輩子。」

「不，不是這樣的。把你們的觀點反過來，即使一個男人可以虔誠地關愛一個女人一生一世，但是，八九不離十的是女人會移情別戀，會愛上其他的男人。難道以往和如今有什麼不同嗎？」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伸進兜裡取出菸點燃了。

「一生一世的感情只會出現在作家編排的書本裡，在我們實際生活中，它根本不會存在。在實際生活中，把這種感情只奉獻給一個人並且拒絕其他人的參與的，能勉強持續一年時間，也就算不錯了。一般有持續幾個月，持續幾星期，持續幾天，還有僅僅幾個小時的。ｈｔtps://ｗｗw•ｈｅｔuｂｏok•ｃｏｍ•cｏｍ」他一邊說道一邊流露著得意洋洋的神色，顯而易見，他知曉他這番話有著讓眾人大吃一驚的分量。

「愛情，就是他們所稱的真正的、聖潔的那種愛情，您想睡一會兒嗎？」

「您說的這話是針對什麼來講呢？」我疑惑地問著。

「請原諒，我再表述一下自己的觀點！」律師說道，「婚姻生活，貫穿了整個時代，在過去、在現在、在將來都是會有的。這就是我要講的意見。」

「這種愛情根本是不存在的，」他急忙駁斥道，「愛情與兩顆做了符號的豌豆，放在一輛運行的豌豆車中一樣，它們不會自始至終保持那種狀態。另外，不只是這方面的原因，還有個互相厭煩、無話可說的原因。假如讓一個男人或者一個女人擁有一生一世海枯石爛永不變心的愛情，這與讓一根小小的蠟燭永久不滅，從你剛出生要燃到你人老時有什麼區別呢？」

「聖潔的愛……愛……愛情裝點著真正的婚姻，它究竟是一種什麼感受呢？」由於著急，他的問話顯得不連貫了。

「對不起，先生，很明顯您說的不是關於愛情。」

「我們不排除這種情況，可是也不能不相信地老天荒的愛情啊。」律師接口說道。

「什麼才是真正的愛情呢……假如男女雙方彼此都有兩情相悅，兩心相許的愛情，那麼結婚是他們共同生活的必然途徑。」女士說道。

「兩情相悅！兩心相許！」那種奇怪的聲音從他口傳出來，複述著那位女士的意思，說道，「假如只追求精神上的愉悅、愛戀，請原諒我講句不入耳的話，他們根本用不著上床了。如果這樣，那不成了男女都可以上床啦，他們只要稱自己已經心心相印、情有獨鍾。」他說完大笑起來，臉上帶了種神經兮兮的表情。

「話雖這樣說，但真正的愛情它看不到、摸不著，究竟是什麼東西呢？」那位兩隻眼和-圖-書睛熠熠發光的男士怯懦地問著，臉上帶著羞澀的笑容。

「當初你們大講特講，沒有愛情的婚姻算不上是真正的婚姻；在我把肉體慾望以外的精神上，是否還有愛情這個疑問提出時；你們又不得不用現實中的家庭生活來說明愛情在夫妻中是擁有的。在我們這個社會中姻緣、愛情只不過是一場騙人的把戲罷了。」

「是一本生動鮮明的《治家格言》，」那位女士接著說道，「在婦女地位和婚姻生活方面，他的態度過於大男人主義了！」

「唉，這不算什麼，」他那種奇特的、怪怪的聲音響起了，說道：「對不起各位，啊！……打攪你們了！」

看到那位男士由於心情緊張，連說話都有點口吃了。女士回答了他的提問，並盡量用著委婉的，小心翼翼的口吻。

「不，一點兒也不會，如果不讓我說出來，悶在心裡，那才讓我痛苦不堪呢。茶沏得有些濃了，請你將就著喝吧。」

「我當然知道，」頭髮過早變白的男士聲音很大，把我們的講話都壓了下來，「你們說的愛情只是理性的、幻想的……怎麼樣，但我說得是實際的。可以這麼說，世界上每一個男人，看見一個女人，漂亮的女人，他都會在內心生出一種愛慕，難道這就是愛情？」

「嗨，難道這種事就像你說的那麼危言聳聽嗎？難道男人和女人就不會在心心相印中產生愛情嗎？這種心靈相印的情感是一生一輩子的事，不像你說的那麼短暫。」

「任何人都能理解愛情是什麼。」那位女士答道，很明顯，她想要結束和他的談話了。

「我連一點兒睡意都沒有。」

「我是什麼樣的人，您已經知道了，如果怕我玷汙你的名聲，而想要避開我和-圖-書的話，那麼，我可以離開。」

「老年人思想就是頑固。」小職員說道。

「那好吧，只要重提舊事不會讓你內心的創傷破裂而痛苦不堪的話。」

我不再假寐，把眼睜開後，向他看了一眼；這時，他十分憤慨又十分堅決地突然向我說道：

「他們這些人滿口胡言亂語……只是些哄哄小孩的把戲……」他說道。

「愛戀能夠保持多久的時間？是一個月、是兩天、還是半個小時？」那位男士講罷後，過早變白的頭髮在他的笑聲中抖動著。

「她講述的想法是，」律師指著他的同伴，那位女士，把話題接下去說道，「真正的婚姻有三個方面。第一，愛慕傾心是婚姻的基礎，假如你願意稱愛情是其基礎也是可以的。因為只要有了愛慕的心思，在此作為前提的條件下，婚姻生活才算聖潔。第二，只要沒有發自內心萌生的愛慕作為婚姻的根基——假如你把它認定是愛情——來做婚姻的根基，把所有的行為準則、思想規範來加以制約，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他把臉扭了一下看著女士說：「你的話是應該這樣理解的吧？」

「我不否認它的存在，可是有何理由要它一直不曾改變呢？有的人將婚姻比成了神聖純潔的儀式，是一種由上帝負責的聖事，這些人看來，婚姻生活是他們的全部，不管過去還是現在。他們把婚姻生活當做了全部，但我們卻不認同他們的觀點。我們也結婚過日子，只是把婚姻看成我們上床的結局罷了，到最後呢，不是欺世瞞人就是迫不得已。欺世瞞人還是可以讓人接受，因為丈夫和妻子名義上過著一夫一妻的生活，不過這只是遮人耳目表面的形式、騙人的把戲，暗地裡，他們過著多夫或多妻的日子。誠然這種欺世瞞人的手法有點太過卑下低劣，可是總算能糊裡糊塗過日子。很平常也是糟透了的婚姻，就是夫妻面和心不和，婚後不久，他們一面表示願意擔負起以後日子的重擔hｔｔps://m.ｈｅｔｕｂｏｏｋ•cｏm.ｃoｍ，卻又一面互相厭惡、互相遷怒，心裡恨不得盡早分手，又不得不一起迎接日出、送走日落。這樣的生活暗無天日，於是一些罪惡便滋生出來，像酗酒、服毒自殺、槍殺，甚至互相投毒。」他說得一句快過一句，絲毫沒有讓別人插話的餘地，並且心情激盪澎湃著。我們眾聽者不尷不尬地坐著，沒有一個人說話。

的確，這茶水太濃了，與啤酒的味道一樣，但我還是把一杯茶水都喝光了。正在這時，走過來一位乘務員，波茲爾德內夫把目光轉向他，凶狠地瞧著他，到那位乘務員走出了他的視線直後，才言歸正傳地講述起來。

「這種愛戀能保持多久？我想應該時間不短吧，也有可能是一生一世的。」那位女士一邊說著一邊不以為然地動了動肩膀。

「哎呀，這沒有什麼的，你不要離開。」

「不，哪有的事呀……」律師說道，連他也不知道自己說的什麼，指的什麼。

「但我真的不理解呀，」那位男士又說，「我不得不和您探討一下這個問題……」

「是嗎？這個問題很明了。」她嘴裡說著，卻停下來思考了一會兒，「愛情就是一個女人愛戀於一個男人，或者是一個男人愛戀於一個女人，並願意為之付出一切，拒絕他人參與的心靈碰撞。」

「是啊，婚姻問題的看法對我們和歐洲人來講，不同之處太多了。」律師說。

「第三……」律師正要把話題連接下來，可在這時，那個神經兮兮的男士本來就賊亮的眼睛似乎燃燒了起來，很明顯，他的內心情感世界正被他努力壓抑著，然而他還是迫不及待地把話題插了進來，講道：

「假如你想聽聽那種真正的聖潔的愛情是怎麼讓我鬧出那件醜聞的，我願意說給你聽聽。」

「但是，您所說的只是追求肉|欲的愛，不是兩情相悅、兩心相許的精神愛戀，你不相信這人間有此種愛情嗎？」女士說道。

我們每個人都不曉得自己要說些什麼，只有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