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她在三點來鐘的時候回家了,和我見面時默不作聲,她已經不再生氣了,我這樣認為著,於是,就解釋我生氣發火都是由於她一刻不停地絮叨,她臉色發青,痛苦萬分地告訴我說,她回來的目的不是與我講和,只是想帶走孩子,我們已經沒有再過下去的可能了。我也一刻不停地說著,我沒有責任,生氣發火都是她造成的。她把臉沉了下來,朝我十分高傲地瞧了一會兒,然後說道:
「當時的情況,好像我們正處於停火階段,而且打破這種停火狀態,好像找不出一點原因,誰也不曾想到,我竟然說起在博覽會上有條狗贏了獎牌。她反駁道:『那條狗獲得的是獎狀,根本不是獎牌。』就這樣,又一場爭吵發生了。我們彼此指責著對方,從這件事又扯到那件事上:『別說了,大家很早就知道這件事,情況就是那樣的,可是你反而要說……』『不,我從未講過這種話。』『你的意思,是我不說實話了!……』我意識裡作出反應,即將爆發一場駭人聽聞的戰爭了,我不是自己殺掉自己,就是把她殺掉。我感覺什麼事情立刻就要發生了,對此我深為懼怕,就如同懼怕火災一樣,所以我竭力把我自己壓制著,然而,我的身上每一處皮膚都被憤怒的火焰灼燒著。她也做出這種反應,與我相比還要更甚一籌,我所說的每一句話被她蓄意扭曲著,甚至還把各種各樣的無中生有的罪名加在上面,她所講的每一句話都和一支帶毒的長箭毫無差別,她了解我最痛https://m.hetubook.com.com苦的傷痕在哪裡。於是,就向我的痛處所在射去一支支帶毒的長箭,我們的爭吵是沒有一點道理了。狂怒中我大吼了一聲:『把你的臭嘴閉上!』她從臥房衝了出去,跑向了孩子們的臥房,她的胳膊被我一把拉住了,我想把她拖住,然後說完我想說的話,好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她裝著好像我把她弄疼了一樣,扯著嗓子大叫道:『孩子們,我被你們的父親打了!』我怒斥道:『不說實話!』她扯著嗓子大喊道:『你這樣打我又不是第一次?』或者是一些與此相似的話。孩子們撲向她,跑到她的面前,她安慰撫摸著每一個孩子。我說道:『不要裝模作樣了!』她駁斥著我說道:『從你眼睛裡看的每件事,都是裝模作樣的,就是你殺死了人,你也會指著他,說他在裝死。你現在已經被我看穿了,你有要把我殺死的想法!』我憤怒地喊道:『天啊,你若真死了我就高興了!』直到今天,我仍然記得,我對她這樣歹毒地責罵著,從我自己心裡也有著膽戰心驚的感覺。連我自己也不曾想到,這麼刻薄,這麼歹毒,這麼可惡的責罵人的話會從我的嘴裡冒出來,我感覺十分稀罕,我怎麼會講出這麼狠毒的責罵人的話呢。我一方面大聲詛咒著,同時又跑著進了書房,坐在椅子上,掏出菸吸了起來。當她走到前面的大廳,打算到外面去的時候,我向她詢問,哪裡去,她對我不理不睬。『哼,見你的上帝去吧!和*圖*書』我不屑地咕噥著,重又回到書房,一邊吸著菸一邊躺在沙發上。我那時的腦子裡有著上千萬的念頭冒出來,對她實施什麼樣的報復,用什麼方法把她拋棄掉,怎樣過正常的家庭生活,怎樣安排妥當家裡的一切,使之好像沒有發生過什麼事一樣。這一切被我思過來想過去,還不住地一根接一根的吸著菸,我有過到美國去的想法,過著隱居的生活,讓她找不到。以至於我還有過想要拋棄她的念頭,重覓一個靚麗的女人做夫妻,那真太好了,有新婦相伴。她如果死了,我這樣想到,我就能夠把她徹底拋棄了,或者和她解除婚姻關係,也能夠把她甩掉,但如何才能實現我的這一些想法,這被我翻來覆去的思索著,我可以感到我紛亂的思路,總是把念頭一次次引上邪念,為了我總是向邪念方面的想法不被自己所真正了解,於是就一個勁地吸菸,吸菸,再吸菸。
「『你們不能一直這樣生活呀?』她姐姐說道。
「就這樣,大姨子沒能如願以償地回去了。在我和她說話的時候,底氣十足地表明,我堅決不跨第一步,但是,她一離開後,我從房間裡走出來,看見十分可憐的、驚慌失措的孩子們,我改變了剛才的念頭,倒甘願先跨第一步了,我有了願意跨出第一步的念頭,可是如何跨出第一步我就不曉得了。於是,我又一邊來回走著,一邊吸著菸,在吃早飯的時候,我喝了伏特加,又喝了葡萄酒,喝得我醉意朦朧,在我的意識裡,這才是我所希望的hetubook.com.com,以免自己那可憐和可悲的處境會被自己覺察到。
「『你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像平常一樣,家裡的事依然運轉著,但是,對此事疑惑不解,是全家大大小小的人的感受,他們都把目光盯向我,帶著指責和詢問,好像我在這件事裡絕對是錯誤的。然而,在我的內心,兩個不同的念頭仍舊在交鋒著:由於她對我的打擊和磨難,使我仇恨著她;同時,又擔心著她的人身安全。
「我接著說道,『不要再裝腔作勢了,我會無法忍受下去的。』我這話剛說完,她就哇哇地怒吼了起來,我也沒聽清吼了些什麼,接著,她跑到自己的臥房內,咔嚓,傳來一聲鑰匙的聲響,她反鎖上門自己關在屋內,我走過去敲了敲門,沒聽到裡面的人應聲。我離開了她的臥房門,悻悻不已。大約半小時以後,麗莎跑過來,眼裡含著淚找到了我。
「夜幕已經降臨了,她仍然沒有返回。在我內心,有兩種念頭在交相輝映:我一邊是對她仇恨,因為她用拋棄家庭的方法,來對我和我的孩子們進行著打擊和磨難,況且,她還是要回到家這個最終的目的地;我一邊又擔心著她,真的有點害怕她離家出走後就不再回來了,還有可能去自殺。把她接回家倒是我樂意去做的,可是要找她又能去哪些地方呢?去她姐姐家裡找,可是為了打聽她的下落而去她姐姐家,臉上挺掛不住的。不去管她,打擊和磨難別人既然是她想做的,那麼就把這種打擊和磨難反過來運用到她自己身www.hetubook.com.com上吧,我去找她我可能正中她下懷。如果我把她找了回來,下一次,她就更不會把我放在眼裡了。然而,如果她姐姐家裡沒有她,如果她想要自殺,或者已經自殺身亡了呢?鐘錶一刻不停地走了過去,十一點、十二點、一點。我沒有到臥房裡去,太沒面子了,如果一個人睡在臥房裡;在書房裡,我也睡不著,我想要找點能分散精神的什麼事,像寫一封信,讀讀報紙,但是,做什麼都不能沉入其中。我獨自一人在書房裡坐著,一邊生氣一邊煩惱,還要把耳朵豎起來,聽她是不是回家了。三點、四點鐘,她仍然沒有回家;在太陽即將升起以前,我昏昏入睡了,直到我從夢中醒來,她還是沒有返回家中。
「快到十一點時,她姐姐作為說客的人來了。嘴上說的仍舊是老一套的話:『她非常生氣,你們之間到底因為什麼呀!』『根本沒有因為一點兒事!』我說任何人都無法忍受得了她的脾氣,我呢,此事上絕對是正確的。
「『不要再嘮叨了,你會對這件事後悔的。』
「但是,照原來的樣子還得過這樣的家庭生活。家庭女教師跑進了書房,向我詢問道:『madame哪兒去了?回家時是什麼時候?』『需要上茶嗎?』僕人也走了過來問道,我走到了飯廳內,看見孩子們,特別是大女兒麗莎,她已經了解人情世故了,兩眼瞪著我,用著疑惑和-圖-書、憂慮、責備的目光。我和孩子們品著茶,默不作聲,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回家來。
「『屋裡媽媽不再作聲了,我們再也聽不到一點兒動靜了。』
「『怪只能怪她,我是被動受氣者?』我說道,『第一步,我是不會走的。她想要離婚,可以離婚。』
「我立刻跑了過去,和麗莎同行。為了撞開門,我使出了全身力氣,由於門上的插銷已有些鬆動,我們把兩扇門一下子撞開了。我快步來到床邊。躺在床上的她,身上仍穿著裙子,腳上蹬著高統靴,躺姿令人看了就不舒服,她已經昏厥了。一隻空了的瓶子放在床頭櫃上,它原來裝著鴉片。她被我們搶救了過來後,又痛不欲生地哭了一場,就這樣,兩個人又重歸於好了。然而,事實上不但沒有重新合好,而是又在舊的鴻溝上添了一道新的鴻溝。由於這次爭吵所引起的慘痛教訓,兩人都互相將之歸咎於對方。可是有了這樣一場爭吵後,就必須有個結局,於是我們又過著與原來絲毫不差的生活,然而仍然不斷地發生像這種情況的吵鬧,有時是比這還厲害的吵鬧,爭吵的時間間隔很有規律地重複地進行著。有時是一個星期,有時是一個月,有時是每天,有一次,我們的爭吵竟然延續了整整四十八小時,我做出了拋棄家庭到國外去的決定,甚至還取得了出國護照,可是在後來,我們之間的疙瘩被勉強解開了,和好協議也被勉強促合成了,我就沒有出國,留在了家裡。」
「不錯,的確,她曾吞過毒藥,那是在發生了那件事之前不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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