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切拉德的變化
二 橫渡地中海

金色的海洋!世界沒有哪個海洋配享像地中海這樣的殊榮——如果沒有暴風激起驚濤駭浪沖向附近海濱的話。太陽高懸在空中,潮水像純淨的藍天漂浮在船的前後左右,它是如此透明,人們在一艘船隻駛過時甚至能看到新的銅殼的閃光。而當太陽沉落時,海水就愈來愈顯現出明亮的金黃色,直到在日落時把強大的、混有紫色光的光芒遠遠地投向微微起伏的波浪上。再加空氣是如此地溫和清新,人們都痛快地深呼吸,感到一種難得的舒適。
「那就寫上易卜拉欣。」
「他總是只稱他為老爺。」
「那就沒有什麼可擔憂的了?」
現在我看到的當然與過去夜裡時看到的完全不一樣了,天上仍布滿黑雲,在船邊湧起的波濤同樣是黑色的,向在甲板上的人濺灑閃著磷光的海水。是的,暴風雨、狂風已經過去,但海洋仍斷續呼嘯著。一半海員可以下艙了,另一半留在甲板上。但作為對緊張工作的獎勵,所有海員都得到了雙份朗姆酒。忠於職守的圖納斯蒂克留在了上面,我在上面一點用處也沒有,於是過一會兒又下去了,以便能躺下來休息。
「還沒有了結。你到突尼斯去,而我就住在那裡。我們還會相遇的。那麼現在你就給我一點什麼東西來蓋一下我裸|露的頭和光腳!」
當我們划近破船時,發現它是一艘船的前端,而其船尾則完全在水下。桅杆連滑車索具都已倒在甲板上,艏斜帆也斷了。
「允許?沒有什麼事情需要你們的允許。在這裡你們是外來人而我是主人。」
他像是在宣誓似的舉著右臂,以這威脅性的動作走下了船。
「你的身分和你的家鄉?」
暴風雨並未像所想像那樣快地到來。一小時後,雲堆才占有整個天空。現在大帆已被包上,而帆船只留下舵手所需要的那麼多的帆布。
「是的,沒錯,是它,」圖納斯蒂克點著頭說,「一個小時內就會開始。我們應做好準備——我希望我的『駿馬號』船能經受住考驗。」
凱魯萬是一座突尼斯的城市,不允許非穆斯林進入該城。城內的埃爾奧魏布埋葬著穆罕默德的好友和隨從。那裡的阿克巴清真寺是柏柏爾人國家中最神聖的寺院。
那個伊斯蘭教徒現在第一次動起來了,他走向圖納斯蒂克和我,並指著他的兩個水手命令我們:
「包括我的名字?」
船長的感覺和我一樣。當我把所有說過的話翻譯給他聽後,他也不知道是應將此人摔在甲板上呢還是簡單地一笑置之。他對我作出的決定完全同意,必須讓這傢伙放棄到艙房裡去的想法。但他也不再要求得到吃食和水。他把那斗篷撕碎了,把一半裹在了頭上。他把雙腳插在借來的已穿壞了的、連拖鞋也不如的鞋內。他就這樣挺直不動地m.hetubook.com.com坐在他的位置上,而且凝視遠方,看來對在他身邊發生的一切漠不關心。
「你在那裡去過動物園嗎?」
「你的小船不是在伊夫堡和喬利埃特港之間失事了嗎?」
「可這正是我們的航線用得著的風呀。你是怎麼想的?我們什麼時候可到達突尼斯?」
當然應向被救者提出問題。圖納斯蒂克以他的方式做了,但得到的回答總是「聽不懂」和「不知道」,因此他被迫把探詢工作轉交給我了。兩個水手稱自己是突尼斯人,但阿拉伯語卻說得如此的差,使我把他們當作是希臘人,而且是無賴,他們有充足的理由對真實情況保持緘默。他們告訴我在突尼斯的船主的名字,這艘船為他所有,還向我談了這艘船是如何擱淺的。根據他們的報告,好像船長是個不稱職的人,但我卻抱有完全不同的想法。此事或許涉及一起為獲得高額保險金而故意沉船的行為,但突然來臨的暴風雨卻使事情嚴重了,除被我們救起的三人外全體船員都死亡了。
以前我就已察覺到了這一點,而現在我又再次觀察著。我坐在甲板的涼篷下,放棄了在別處會幾小時長地享用的雪茄煙,僅僅是為了能呼吸到這種清新純淨的、舒適的海上空氣。
「你若不想被拋入海中,那你就應知足地待在你現在坐著的位置上,這是你自己選定的:至於吃的和喝的,你會和水手們一起獲得,你能活著得感謝他們,被救者不應自以為要高於救他的人。」
我應譏笑這個人或是再次給他一耳光嗎?兩者都沒有意思。譏笑他會使我感到生氣,而用我的手打他也太不值了。因此我又重複了一遍:
「是的,你們是基督教徒,」他譏嘲地笑著,「我看不起你們,你們敢於再次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會把你們碾碎!」
「沒有人能說得出來,」圖納斯蒂克回答說,「看到的只是一半船首的斜桅。不過我們很快就能知道了,因為我看到是上面好像有人。」
「果然不出所料!我完全猜對了,在那後面已有什麼集結在一起了,對此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為什麼他不派穆斯林給你呢?」
「沒有。」
「怎麼啦?出了什麼事了,船長?」我問圖納斯蒂克,「你在咀嚼著一種你覺得不是滋味的東西。」
「一切都好極了,」他笑著對我說,「我的『駿馬號』為其名字贏得了榮譽,它像一匹真正的駿馬穿越了波濤。」
「呸!在你沒有把你的真名和身分告訴我時我就立刻知道了,不管你是誰,我們都不會怕你的。如果我們要拘留你,那你有上百人也不可能阻止我們。我們還遇到過許多與你完全不同的人,他們先是反對我們但最後對我們產生了尊敬。我們是基督教徒和圖書,我們的信仰要求我們善待我們的敵人。因此我們要寬恕你的殺害陰謀並讓你和平地離去。你可以走了!」
「出了什麼事?」他重複了一遍,邊說邊走進了涼篷,「可惜是什麼事都沒有。但卻會很容易出現問題。」
他又走到甲板上去了。一次小小的風浪?這個人也太輕描淡寫了,但他是對的。在他所說的時間過去後,自然力的野性呼嘯停止了,雷緘默了,而風則不斷地吹著。圖納斯蒂克回來喝他的格羅格酒,並允許我再次上去。
「我要留在上面。」我表示。
「經受了考驗很幸運,我們現在又可作準確的全速航行了,」圖納斯蒂克說,「至於是否所有的船隻都像我們那樣幸運那就很難說了,因此現在我靠近賈利塔和弗拉特利島航行,以便知悉是否那裡有船在礁石上擱淺了。」
「你們到現在還沒有談到的這個人是誰?」我指著穆斯林問這兩個人說。
我已察覺到圖納斯蒂克已送來了那件白色的斗篷,我就把它給了那個穆斯林。他拿了它,並臉不變色地說:
這時有二個水手一左一右抓住了我,他們每隻手的直徑有我兩個手加起來那麼大。他們把我拖向船梯,推到下面,並關上了我頭上的艙蓋。反抗會是可笑的,現在就我單獨一人坐在下面,因為所有的男子們都被命令留在甲板上。我聽到自然暴力在憤怒地敲擊船的薄壁,這是一種呼嚕聲和噓噓聲,一種呼嘯聲和嘶嘶聲,一種號叫聲和喧鬧聲,這一切只有在海上遇到過風暴的人才能感受到。船的所有接合部位都咯吱咯吱直響。雷聲轟隆不停,而閃電在船的周圍像是在玩著貓抓耗子的遊戲。
「我的問題是以有禮貌的聲調說出來的,法律要求我這樣做。在船上發生的一切都應記錄在航海日誌中。」
「你把我安置在艙房中並把肉、麵粉、椰棗和水給我,這些東西應是未被異教徒接觸過的。我要單獨居住,以便能避開你們的目光,因為基督教徒的目光會汙染信徒的肉體。」
「立即向客人訊問名字是德國人的習慣嗎?你們怎麼那麼沒有禮貌呀!」
「我把自己綁緊在桅杆上了。」
他的眼睛冒起火來,粗暴地向我大叫:
「我可不能這樣做,因為你宣稱所有出自一個基督徒手的東西都將會汙染你的。」
「我膽怯?你們這些可憐蟲!是的,我曾向你射擊,而且在你敢於再次和我相遇時還要這樣做。現在扣留我吧!我告訴你,只要我提高一下聲音,就會有上百人到這裡來歡迎我。你還不知道我是誰,當你認識我時,你就倒霉了!」
「當然。」
是的,上面有人。我可用望遠鏡數清,僅有三個人。他們看著我們過去,並不間斷地招著手。船首突出水面是如此的多,甚至可以看清和_圖_書上面的船名,我驚異地讀到「風」以及阿拉伯字「哈瓦」。這就是那艘在馬賽早於我們駛離的那一艘突尼斯雙桅帆船。很快我的驚異變成了喜人的輕鬆,此時我認出騎在船首斜桅上的一個人,是我們以為已死了的、曾開槍打我們的人。
「我不認識你,也沒有興趣去結識一個基督教徒。」
船長的情緒可不那麼好。他並不關心像我這樣的旱鴨子的良好感覺,而是皺起眉頭來回走動著,一會兒看看海,一會兒看看天,低聲喃喃自語。舵手也是一副鬱鬱不樂的面孔,而水手們則打著哈欠躺在甲板上,把嚼煙從嘴的這邊移到另一邊,相互間感到無聊地或甚至於懷疑地注視著。
當他回答時,在他的臉上顯出了一絲無法描述的傲慢自大的微笑:
「什麼都沒有。我們遭遇了一些激浪,這就是一切。但僅僅是一陣小風暴。當然我們還得小心一些,否則就難免會偏航。我們處在撒丁島南端特烏拉達角的南邊,很容易被驅入位於突尼斯海岸線的賈利特島的淺灘中去。風是打轉的,是從西南方吹來的,因此我要為盡可能保持航向而作調整。風暴持續時間不長,那只是一個時間較長的夾著雷的陣風,而且帶來的雨不多。兩個小時內將再回來喝格羅格酒,你可為我和你調製好這種酒。」
幾分鐘對我來說像是幾小時,在這種狹小空間中的孤獨感是我所不能承受的,但卻又必須忍受。大約三、四小時後,看來咆哮稍有減弱,此時圖納斯蒂克走了下來。他已全身濕透,可他的臉上閃爍著滿足感。
「因為附近沒有穆斯林。」
他離開了涼篷,再次來回走了幾秒鐘,然後停住,為了上千次地檢查一下視野。他突然抬起頭,把手遮在眼眶上,敏銳地往西張望,然後告訴我說:
「立即?」
「是的,看來確是如此;但僅此而已。一張總是微笑著的臉是一張虛偽、陰險的臉。海洋也是如此。如果老人總是在笑的話,那就可打賭,很快就會開口大聲責罵了。當我們已把法國甩在我們後面時,刮的是西北風。這是一陣漂亮的風,把我們從馬賽送入了海。但西北風,一直是西北風,在這風經常轉變的地方就成問題了。」
暴風掠過甲板,為了不被刮走,人們必須牢固地抓住,帆船用其小帆在風暴前飛速行駛,它一會兒高在浪尖上,一會兒跌落到波谷的深處。天空變得如此幽暗,人們離開五、六步遠就很難看清了。
「你認為我們會允許你嗎?」
「是的。」
「別的沒有了。」
「我靠我所占有的財產生活,我住在突尼斯。」
「這就足夠了。」
現在天黑得愈來愈快了,而且卡雷斯媽媽的小姑娘已跳躍著到來——這是海員們對那些風暴到來之前激起的海中小波浪的稱呼。緊www.hetubook.com.com跟著這些小姑娘而來的是高大的浪峰,風愈來愈大,而波浪已變成了波濤——風暴已經來臨。
這種助人為樂的精神是多麼令人快樂,不到兩小時後就顯露出來了。此時負責瞭望的海員報告說,看到一艘破船。我們把望遠鏡對準了它,船長立即下了命令,駛近它並投下測錘。測量結果為九英噚,說明再靠近破船看來會有危險,破船的黑色的三角形軀體突出在水面上,看不到桅杆。因離得太遠了,即使我們用望遠鏡也難知道船上是否有人。雖然如此,圖納斯蒂克仍下令放下小船,小船配備有必要的操槳水手,由舵手指揮,我也被允許同行。
「你也記不起來在那裡見到過我嗎?」
「本尼西,到船艙中去!」船長在一次間歇時,也就是風暴吸氣時向我提出忠告。
「你們是應當知道的,因為他是和你們一起航行的。」
「我對此一無所知。」
「我上岸。」
水手們把帳篷搬到艙下並綁緊了所有可活動的東西。圖納斯蒂克仍讓船隻滿帆行駛。但在一刻鐘後,當原先的小雲團已像一面黑色的煙霧擴展到整個西方天邊上時,他下令落帆。
已快到傍晚了,一個令人憂慮的時間,在如此狹小的海洋中,夜裡的風暴要比在白天危險得多。這連我也知道。可是我卻毫不擔心,因為這隻帆船是一艘出色的船,而圖納斯蒂克是個能讓人充分信任的海員。
「是什麼呢?或許是一次風浪?可是看來一切都很好呀!」
「本尼西,」他微微笑著說,「現在一切都正常了。我們應感謝他的船破裂了。」
「剛好相反!你是在這艘船上,因而你是外來人而我們是主人。我們有權由於你對我們的陰謀殺害而在這裡拘留你,直到我們的領事作出決定為止,或者是你仍如此膽怯地要否認你曾向我射擊?」
「這可能是一艘什麼船呢?」我問道。
現在我直接轉向那個人,並問他的名字。他的衣著僅餘下襯衣、褲子和上衣,所有別的都在暴風雨中沉船時損失了。他光著腳,剃光的腦袋上沒有覆蓋物,穆斯林的頭部沒有覆蓋物是不許讓人看到的。然而他坐在我們的邊上,而且持有一種似乎他是我們船主的姿態。我不得不重複我的問題,他終於回答說:
很幸運沒有大的波浪,我們的小船划近破船不太困難。海水沒到船的艙口,因此就不可能進入艙內去從那裡撈出些什麼東西來,所以我們只能限於去救那三個人了。
當圖納斯蒂克看到我們載裝的是誰時,可以想像到他是多麼驚訝。
「那麼現在就別打擾我了!」
「這是一個信徒的和*圖*書衣服,我可以拿。鞋我會向二個水手中的一個借的。但你的靈魂和生命就像是火焰的煙,散開後不再返回!」
「還有呢?」
「不。我是有同情心的,而且尊重你的信仰,它禁止你光著頭被人看見,你應當有件覆蓋物。拿這裡的一件吧,它本來就是你的財產。」
「不。我們不認識他,因為他是旅客,而且只和船長打交道。」
那個穆斯林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可是,當他現在穿著濕透了的褲子和上衣在小船中坐在我的面前時,完全和那個從雙桅帆船的舷梯爬上來的人一樣。他和另外二人輕輕地交換了幾句話,此時他們在偷偷地觀察著我。途中舵手向他們提了幾個問題,但得到的是嘟噥不清的回答,我都沒有聽懂,就我而言,我最好暫時緘默。
我已經要離開這個穆斯林了,可他又補充說:
現在我也走到外面來了,並往他所說的方向注視著。在那邊本來總是晴朗的天空中有一小片淺色的雲堆。我雖不是海員,但也知道,這種微小的雲團有能力在極短時間內把整個天空覆蓋在陰暗之中。
「你會被沖走的!」
我醒來時以為睡了大概不到一小時,其實已經是大白天了。當我走上甲板時,看到了新鮮的、萬里無雲的晨空,而四周則是近乎平靜的海洋。
「真主會原諒我和異教徒接觸,他是偉大的,而穆罕默德是他的先知。當你們把我帶到突尼斯時,我將去神聖的凱魯萬參拜,以使我再度純潔。」
「好吧,夠了。我們之間就此了結,並希望不再糾纏!」
「我能否再向你打聽一下,你到過馬賽嗎?」
回答是「我們不知道」。
「這你早點說就好了,這樣我們就會把你留在破船上。」
自我們將這幾個人救到船上後,我們的船又全速前進。剛過中午,我們到了吉他阿里,傍晚前不久繞過木賽卡角,到達突尼斯郊區的格勒塔港。接著我們就將船停泊在商港,商港的南部是軍港。
「誰救了我?你倒說說!當我懸在水面上時,我曾呼叫『救救我,啊,先知穆罕默德!』所以他就派你們來了,為了赦免你們向我伸出手來。」
「那麼你要我光著腦袋在突尼斯下船嗎?」
「在此期間你做什麼呢?」
「但你們應當聽到船長是如何稱呼他的?」
「明天傍晚,如果風向仍不變就好了,但願它不欺騙我們。」
「胡鬧!我命令你,你必須服從。快下去!」
「到過。」
「你們要立即和他們趕到你們的領事館去,並證明雙桅帆船已經下沉!領事會簽字的。」
他是以最不耐煩的語氣說這些的。儘管如此,我還是鎮定地繼續說:
此時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並回答說:
真是厚顏無恥,就在他侮辱並威脅我的同時卻要我幫助他,而且是以什麼樣的聲調呀!於是我把決定告訴了他: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