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 尼德.蘭

「木頭船,那是可能的,」加拿大人回答,「不過,就是這樣的事我也沒有親眼見過。所以,在沒有真憑實據之前,我不能承認長鬚鯨、大頭鯨、獨角鯨可以穿透鋼板。」
至於我,也不落後,我並不把我每天應做的觀察讓別人代勞。這隻船真有許多理由可以稱為「多眼號」,全體人員中間,唯有康塞爾相反,他對於我們共同發生興趣的問題表示很冷淡,給船上大家的熱情澆上一盆冷水。
「對,尼德.蘭。所以,照這樣推算,在海底下三十二英呎,您要受到一萬七千五百六十八公斤的壓力;在海底下三百二十英呎,受到十倍的壓力,即十七萬五千六百八十公斤的壓力;在海底下三千二百英呎,受到百倍的壓力,即一百七十五萬六千八百公斤的壓力;最後,在海底下三萬二千英呎,受到千倍的壓力,即一千七百五十六萬八千公斤的壓力;就是說,您要被壓成薄片,壓成像人們把您從水壓機的鐵板下拉出來似的!」
「真的嗎?」尼德.蘭擠一擠眼睛,看看我。
說是加拿大人,就幾乎可以說是法國人。儘管尼德.蘭不常跟人接觸,但我應當承認,他對我卻有一種特別的好感。無疑地,那是由於我的國籍吸引了他。在他,這是一個機會,可以說說加拿大某些省份現在還通行的拉伯雷的法國話,在我也是一個機會,可以聽聽這種法國話。這位魚叉手的老家是在魁北克,當這城市還屬於法國的時候,他家裡就已經出了一批大膽的打魚人了。
尼德.蘭是加拿大人,兩手非常矯捷,在這種危險的叉魚職業中,他還沒有碰見過敵手。他又靈敏又冷靜,又大膽,又機智,本領很高強,要不是一條狡猾的長鬚鯨,或是特殊聰明的大頭鯨,是很難躲過他的魚叉的。
「因為……,這不是真的!」這位加拿大和-圖-書人回答,他無意中背出阿拉哥的這句有名的對話。
「您一點不覺得。您所以不被這樣大的壓力壓扁,是因為進入您身體中的空氣也有相等的壓力。因此,內部壓力和外部壓力能夠達到平衡,內外壓力抵消了,所以您可以頂著,不覺得辛苦。但在水中便不同了。」
「尼德.蘭,那更不對了。章魚是軟體動物,單是這個名字就已經表明牠的肌肉一點也不堅強。就是章魚有五百英呎長,牠也不會屬於脊椎動物這一門,牠對於斯各脫亞號或林肯號這類的船,絕不至有損害的。所以有關這類海怪或怪物的事跡,都應當看作是荒唐無稽之談。」
「尼德.蘭,可是,獨角鯨的牙齒把船底鑽通了的傳說並不少。」
「真的,一些數目字很容易給您證明這個。」
那麼,把以上所舉的理由歸納一下,我認為這個動物是屬於脊椎動物門,哺乳動物綱,魚類,鯨魚目。牠所屬的科,是長鬚鯨、大頭鯨、海豚的那一科;至於牠應列入的「屬」,應歸入的「種」,那要等將來才能弄清楚。如果我們想解決這個問題,必須解剖這個神祕的怪物。要解剖牠,就得捉住牠;要捉住牠,就得叉住牠(這是尼德.蘭的事);要叉住牠,就得看見牠(這是全體船員的事);要看見牠,就得碰見牠(這是碰運氣的事)。
這位魚叉手在回答之前,看了我一會兒,照他慣常的姿勢,拿手拍拍他寬大的前額,閉閉眼睛,好像在沉思。他說:
「尼德.蘭,您好好聽我說……」
七月三十日,即我們出發以後三星期,船在黃昏的時候到了離巴塔戈尼亞海岸三十海浬,跟白岬同一緯度的地方。那時我們已經過了南回歸線,麥哲倫海峽就在不到七百海浬的南方。不用八天,林肯號便要在太平洋的波濤上行駛了。
「你說下去吧!」
「好,我的誠實的魚叉手,如果一種脊椎動物,身長好幾百米,身寬按照身長的比例,牠住在這樣的海底深處,那麼,牠們有數百萬平方釐米面積的身軀,所受到的壓力,就要以千百億公斤來計算了。現在請您算一算牠們的骨架和機體,要頂住這樣大的壓力所必需的抵抗力吧!」
「因為要在很深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水中生活,要能抵抗水的壓力,那就必須有一種不可估計的巨大力量。」
我前面說過,法拉古艦長這人很細心,他把打巨大鯨魚類用的各種裝備都帶在船上。就是一隻捕鯨船也不會裝備得更完備了。我們船上的武器,應有盡有,從手投的魚叉,一直到鳥槍的開花彈和用炮發射的鐵箭。在前甲板上裝有一門十分完善的後膛炮,炮身很厚,炮口很窄,這種炮的模型曾在一八六七年的萬國博覽會中展覽過。這門寶貴的大炮是美國造的,可以發出重四公斤的錐形炮彈,射程是十六公里。
「不,教授,什麼都可以聽您,這個可不能。也許這是一條巨大的章魚吧?……」
「教授,這是因為您搞錯了。」尼德.蘭說,「一般的人相信有橫過天空的非常特殊的彗星,有住在地球內部的太古時代的怪物,那還可以,但天文學家、地質學家,絕不承認有這類荒唐古怪的東西存在。打鯨魚的人也一樣。鯨科動物,我追逐過許多,我用魚叉叉過很多,我也殺死過好幾條,可是,不論那些鯨魚力量怎樣大,怎樣凶,牠們的尾巴也好,牠們的長牙也好,絕不能弄壞一艘汽船的鋼板。」
「那牠們的身體要用八英吋厚的鋼板造成,跟鐵甲戰艦那樣才行。」尼德.蘭回答。
「阿龍納斯先生,我有理由。」
「尼德.蘭,您是一位職業的捕鯨專家,您很熟悉海中的巨大哺乳類動物,照理您應當容易承認這個巨大的鯨魚類動物的存在,可是您竟要來做最後一個懷疑這事的人!」
「正像您說的那樣,尼德.蘭,現在您想想,這樣一個巨大的物體,以快車的速度撞在一隻船殼上,可能產生的破壞力量是怎樣。」
「尼德.蘭,這是實事求是的,而不是數學上的數目字。請您好好地聽我說。我們都承認,一個大氣壓力等於三十二英呎高的水柱壓力。實際上,這水柱的高度是最小的,因為我們現在講的是海水,海水的密度大於淡水的密度。尼德.蘭,好吧,當您潛入水中,在您上面有多少倍三十二英呎的水,您的身體就要頂住同等倍數大氣壓的壓力,即每平方釐米面積上要頂住同等倍數公和_圖_書斤的壓力。照這樣推算,在三百二十英呎深處的壓力是十大氣壓,在三千二百英呎深處是一百大氣壓,三萬二千英呎深,就是說,約兩里格半深處,是一千大氣壓。這就等於說,如果您潛入大洋到這樣的深度,您身上每平方釐米的面積上就要受到上千公斤的壓力。可是,誠實的尼德.蘭,您曉得您身上有多少平方釐米的面積嗎?」
「我怎麼一點都不覺得?」
尼德.蘭喊一聲:「好傢伙!」
「大約有一萬七千平方釐米的面積。」
「您使我相信了一件事,生物學專家,就是說,如果海底下有這樣的動物,那牠們的身體力量必須像您所說的那樣強大。」
「請您注意,」我又說,「我的誠實的加拿大人,如果有這樣的一種動物,如果牠是生活在海洋底下,如果牠要在離水面幾英哩深的海底活動,牠必然有堅強無比的機體。」
船上的海員們都贊同他們長官的意見。他們總是在談論著,爭辯著和估計著碰見怪物的各種機會,他們總是在偵察著遼闊的海面。不止一個海員搶著要到桅頂橫木上去值班,要是換了另一種情況,這種苦差事是沒有人不咒罵的。只要太陽還在空中的時候,船桅邊總是擠滿了水手,儘管腳掌踩在船甲板上燙得吃不消,他們仍然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其實,林肯號的船頭這時還沒有沾上太平洋的海水呢。
「唔!」這位魚叉手哼了一聲,同時搖搖頭,一副表示不能相信的神氣。
「可是,固執的魚叉手,如果海底下沒有這樣的動物,您怎樣說明斯各脫亞號所遭遇到的事故呢?」
「為什麼要這麼堅強的機體呢?」尼德.蘭問。
「那麼,您相信了嗎?」
目前,尼德.蘭對於海怪問題的意見是怎樣呢?我承認,他並不相信有什麼海麒麟、獨角鯨。船上的人,只有他不同意大家的看法。他甚至於避免討論這件事情。但是,我想這事總有一天會使他談到的。
「是的,我懂得了,」尼德.蘭回答我,也比較注意了,「因為水在我周圍,永不進入我身體。」
「這或者……」尼德.蘭遲疑地說。
至於船上的全體人員,大家都希望碰著海麒麟,用魚叉刺死牠,把牠拖上船來,宰割牠。他www.hetubook•com.com們全都十分小心地偵察著大海。何況,法拉古艦長說過,不論練習生或水手,水兵或軍官,誰先報告海麒麟的消息,都可以得二千美元的獎金。因此,林肯號船上的眼睛會更忙起來,那是不難想像的。
「那麼,生物學專家,」尼德.蘭帶著點譏誚的口氣說,「您是堅持有巨大鯨魚類動物的存在嗎?……」
「當然不少,阿龍納斯先生。」
因此,林肯號的殲滅性武器,可以說樣樣俱全,最妙的是船上還有魚叉手之王尼德.蘭。
「尼德.蘭,」我問他,「您怎麼能懷疑我們追逐著的鯨魚類動物的存在呢?您這樣懷疑,有什麼特別理由嗎?」
我所以要把我確實知道的這位大膽的魚叉手描繪出來,那是因為在患難中產生和鞏固了的友誼把我們結合在一起了!啊!勇敢的尼德.蘭!但願我再活一百年,可以更長久地想念著你!
尼德.蘭漸漸有了談話的興趣,我很愛聽他談在北極海中冒險的故事。他常用詩一般的句子有聲有色他講述他打魚和戰鬥的故事。他的故事具有史詩的形式,我聽他講,好像是在聽一位加拿大的荷馬在朗誦著北極的《伊利亞德》
尼德.蘭跟我一同坐在尾樓甲板上,一邊看著這神祕的大海——它的深處到今天為止人們還無法到達。一邊談談這個,說說那個,這時候,很自然地,我把話頭轉到巨大的海麒麟上面了,我又談到我們這次遠征成功或失敗的各種可能。後來,我看見尼德.蘭一聲不響,只讓我說,就直截了當地要他發言。
「啊!」尼德.蘭答,「數目字!人們可以隨便拿數目字來證明自己喜歡的事!」
但這個回答不能說明什麼,只不過說明了這位魚叉手的固執罷了。這一天我不再追問他,斯各脫亞號的事故是不可否認的。船底上的洞是實實在在有的,而且這洞非堵住不可,當然我並不認為和-圖-書有一個洞就能說明問題,可是這洞絕不是毫無原因就會有的。既然它不是暗礁撞的,那必然是某一種動物的尖利武器鑽的了。
「實際上,一大氣壓比每平方釐米的一公斤重量超過一些,現在,您身上一萬七千平方釐米的面積就頂著一萬七千五百六十八公斤的壓力。」
我認為法拉古艦長把這人請到船上來,是完全正確的。這個人,單單他一人,從手和眼兩點來看,就相當於全體的船員。我不能有再好的比方,只能說他是一架強度的望遠鏡,而且是一門隨時可以發射的大炮。
尼德.蘭大約四十歲。他身材魁偉,有六英呎多高,體格健壯,神氣莊嚴,不大愛說話,性情很暴躁,容易發脾氣。他的風度特別引人注意,尤其是他那雙目光炯炯的眼睛,使他面部的表情更顯得突出。
「是……也許……是這樣。」加拿大人回答,由於上面的數目字,他心中動搖了,但並不願意馬上認輸。
「是的,尼德.蘭,我再說一遍,我所以相信,我是有事實根據的。我相信海中有一種哺乳類動物存在,牠的軀體組織十分堅實,屬於脊椎動物門,像長鬚鯨、大頭鯨或海豚一樣,並且有一個角質的長牙,鑽穿的力量十分大。」
「這麼多嗎?」
法拉古艦長是一位優秀海員,完全配得上他指揮的這艘戰艦。他的船跟他融為一體,他是船的靈魂。關於那條鯨魚類動物的問題,他心中並不存在什麼疑問,他不許在船上討論有無這隻動物的問題。他相信這動物的存在就像許多老實婦女相信有海怪一樣,完全是出於信仰,而不是由於理智。這怪物是有的,他發誓要把牠從海上清除出去。他像羅德島的騎士,像杜端尼.德.哥森去迎擊騷擾他海島的大蛇。不是法拉古艦長殺死獨角鯨,就是獨角鯨弄死法拉古艦長,沒有什麼中間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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