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壞名聲是怎樣形成的
七 見到鬼的人住在鬧鬼的屋子裡

他好多次會在十分清澈的海水裡發現一些出乎意外的、相當大的動物,是外形多樣的水母類,牠們在水面上,好像柔軟的水晶,給丟進水裡,因為同海水一樣透明,一樣顏色,立刻混在一起,最後看不見了,因此他得出結論,既然在海水裡生活著透明的生物,那麼,其它的同樣透明的生物也完全可能生活在空中。鳥不是空中的居住者,牠們是兩棲的動物。吉里雅特不相信空中是一片荒涼。他說:既然海裡充滿了有生命的東西,為什麼大氣裡會沒有呢?像空氣那樣沒有顏色的生物,在光線下面會消失掉,會逃過我們的目光。誰能向我們證明牠們不存在呢?類比法指出,空氣應當有它的魚,就像大海有它的魚一樣。這些空氣中的魚是透明的。有預見的造物主給牠們的恩惠和給我們的一樣。讓光線穿過牠們的外形,沒有出現影子,也沒有顯出輪廓,牠們自然不為我們所知,我們也完全不能抓住牠們。吉里雅特想像,如果將大地上的大氣抽乾,如果在空中可以捕魚,好像在池塘裡捕魚一樣,那將會發現許多使人驚奇的生物。他又進一步地幻想,許多事情都能得到了解釋。
吉里雅特就是這樣遐想的。
吉里雅特是一個愛幻想的人,因此他無所畏懼,同時又膽怯害羞。他對什麼都有他自己的看法。
吉里雅特沒有那樣高超,也沒有那樣低微。他是一個愛沉思的人。僅僅是這樣。
也許在吉里雅特的身上,既有幻覺的成分,又有幻象的成分。幻覺經常在一個像馬丁那樣的莊稼人身上出沒,完全跟在一個像亨利四世那樣的國王身上一樣。未知的事物往往給人的精神帶來意外。黑暗中突然出現一道裂縫,讓人倏地看到了看不見的東西,接著裂縫又合攏了。這些幻影有時候能改變人的面貌。它們使一個牽駱駝的人變成了穆罕默德,使一個牧羊女變成了貞德。孤獨能產生一定數量的崇高的迷惑,這像是燃燒的荊棘叢冒起的煙。結果是思想的一陣神祕的顫動使得學者成為預言家,使得詩人成為先知。結果是出現了何烈山,汲淪谷,奧姆博斯,被嚼碎的卡斯塔利亞泉的榮譽的陶醉,比西翁月的啟示。結果是有了多多納的珀利阿斯,得爾福的斐摩諾厄,利伐迪亞的特洛福尼俄斯,迦巴魯河邊的以西結,在臺巴依德的哲羅姆。幻覺的境界常常壓得使人難以忍受,驚得發呆。神聖的糊塗是有的。托缽僧的幻象是他背的重擔,好像甲狀腺腫是呆小病患者的重擔一樣。路德在維滕貝格的頂樓對魔鬼說話,帕斯卡用他的書房裡的屏風遮住了地獄,黑人巫師和白臉神波敘姆交談,這些都是相同的現象,按照它通過的大腦的大小和能力,表現得不一樣罷了。路德和帕斯卡爾是——而且永遠是——偉大的人物,黑人巫師則是傻瓜。和圖書和圖書m.hetubook.com.com和*圖*書
幻想,是處於模糊不清的狀態的思想,和睡眠很接近,它留意和睡眠分開,好像留意它的分界線一樣。空中存在透明的生物,這是了解未知的事物的開始,以後可能出現的範圍會很寬廣,會有其他的生物,其他的現象。沒有什麼超自然的力量,而是無限的自然界的神祕的延續。懶懶散散,卻又辛辛苦苦,這便是吉里雅特的生活,他在這樣的生活當中成了一個古怪的觀察家。他甚至觀察睡眠。睡眠是和可能做到的事——我們也稱之為不像真實的事——相聯繫的。夜間的世界是一個世界。黑夜,作為黑夜,是一個宇宙。人的肉體組織上壓著十五法里高的大氣柱,到晚上,它累了,它疲倦得倒了下去,它睡了,它休息了。肉體的眼睛閉上,這時候,在這個並不像人們所認為的那樣遲鈍的頭腦裡,卻有另外一些眼睛張了開來。未知的事物出現了。不為人所知的世界的昏暗的東西變得和人相似起來,或許是有真正的來往,或許是深淵的遙遠的底部在幻覺中變近了。空間中的那些看不清楚的生物彷彿望著我們,好像對我們這些陸地上的生物有一種好奇心。一個幽靈似的創造物在我們身邊上升降下,在暮色中和我們並肩行走。在我們像鬼魂似的注視前面,和我們不同的一個生命,由我們自己和別的東西組成的一個生命,它聚合後又分散了。睡著的人,不是完全能看得見,也不是完全沒有知覺,他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些古怪的動物,那些奇特的植物,那些可怕的或者微笑的青灰色的鬼怪,那些惡鬼,那些面具,那些臉,那些七頭蛇,那些混亂的形象,那種沒有月亮卻會出現的月光,那些隱隱約約的在腐爛的怪物,那些增加又減少的混濁的濃霧,那些在黑暗中浮動的形體。所有的被我們叫做夢的神祕的東西,只不過和看不見的真實很接近罷了。夢是黑夜的水族館。和*圖*書
他對大自然的看法有點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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