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喝醉酒的舵手和不喝酒的船長
四 克呂班船長顯示出他全部的高尚品質

「在世上發生的所有事情,」巴黎人又說,「好像都出了毛病。我想上帝不在世上。」
這是奇特的一瞬間。突然,在船尾的人不再看得見在船頭的人了。
聖馬洛人中的一個對他說:
忽然克呂班大聲喊起來:「混蛋!你剛才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你要讓我們全都完蛋。你應該戴鐐銬。快滾開,酒鬼!」
「在巴黎,人們在做什麼?」
幾分鐘後,「杜蘭德號」駛進了霧層裡。
過了一會兒,他向船尾跑去。
「是什麼人呀?」
「說得對,克呂班船長。」
一道柔軟的灰色隔板將船切成兩段。
時間在這些很難能夠成功的行動當中浪費掉了。二月裡,夜晚來臨得很快。
在明輪罩之間的駕駛臺下面一隻圓環吊著的松節油罐甚至絲毫也不擺動。
巴黎人大聲說道:「可是為什麼會有災禍呢!災禍是因為什麼發生的呢!災禍能起什麼作用呢!像奧德翁劇院發生的火災。於是有好多人家窮得無衣無食。難道這公平嗎?對,先生,我不知道您信奉什麼宗教,但是我感到很不滿意。」
受到斥責的舵手躲到船頭去工作了。
克呂班船長走到兩個談話的人的身邊,把一隻手放到巴黎人的肩上。
事實上,霧只能被太陽照散,或者被風吹走。被太陽照散,是好事,被風吹走,就不那麼好了。可是對太陽說,現在已經太晚了。在二月裡下午https://www.hetubook.com.com三點鐘,太陽已經沒有威力了。如果在一天中的這個關鍵時刻,再刮起風來,可不是人們所希望的。那往往是暴風雨的預兆。
「克呂班船長!」
「杜蘭德號」駛過一隻獨桅縱帆船身旁,這隻獨桅縱帆船為了小心起見已經拋了錨。它是格恩西島的「希提爾號」。獨桅帆船的船老大注意到了「杜蘭德號」的航速。他還覺得「杜蘭德號」沒有在正確的航線上航行,過於偏西了。這隻船加足蒸汽在霧裡行駛,使他很驚奇。
沒有下雨,可是大家感到身上溼漉漉的。他們只能從越來越覺得不舒服來知道他們航行了多少路。彷彿人們都陷入了憂愁。霧在海洋上製造了寂靜,使波浪入睡,使大風平息。在這樣沉寂的氣氛裡,「杜蘭德號」的嘶啞的喘氣聲充滿難以形容的哀怨和焦慮。
接著,太陽又出現了,變得更蒼白,好似生了病。在天上模糊看到的那一點點地方,彷彿是舞臺的陳舊布景上布滿油汙的、骯髒的狹長天空。
「我們在筆直朝阿努瓦礁駛去。」
霧像一道道彷彿梳理過的巨浪,不時重重地衝過來,遮住了太陽。
「『他們的星宿也許已經消失。』——先生,在巴黎,一切事情都不正常。」
一點兒風也沒有了。
這個入口離船還有半海浬遠。如果風向改變了,人們可以避免沉入霧中去,可是風向要立刻改變。半海浬的距離一瞬間就縮短了,就消失了。「杜蘭德號」在向前行進,霧也在向前行進。霧向船移來,船和*圖*書向霧迎去。
格恩西島人堅持說:
「那麼陸地上和海上一樣。」
他自己去掌舵。
船沿著霧走了一些時候,但是霧也始終在伸展。不過船卻還是在陽光下行駛。
在將近兩點鐘的時候,霧更加濃,船長不得不離開駕駛臺,走到舵手身旁。太陽已經消失,大霧茫茫。「杜蘭德號」給一層夾著白色的黑暗包圍著,它在彌漫的灰暗中向前開。船上的人再也看不見天空,再也看不見大海。
「我肯定沒弄錯。」
「在那邊。」
克呂班眼睛盯著羅經櫃,握著舵柄操縱著,嘴裡低聲嘀咕,不過他說的話乘客都聽到了:「沒有時間耽誤了。這個酒鬼把我們耽擱了。」
格恩西島人拿著他的望遠鏡,如同一名哨兵那樣,站在船頭上。
乘客們都不說話了。
「我可不喜歡這樣。」格恩西島人說。
「那邊是大海。不可能。」克呂班把船頭朝這個乘客指的那個位置駛去。
克呂班又說道:「我急著趕快到達目的地。現在霧這麼大,到夜裡霧會更大。」
「在哪兒?」
「先生從巴黎來?」
大海在霧裡並不完全平靜,可以隱隱約約地看見一些波浪。貼近著水面,浮動著道道寒光。這些波浪上的一片片的光使船員們擔起心來。它們表明上面的風在霧的頂上吹開了一個個缺口。霧向上升,然後又落下來,更濃密了。有時候,霧絲毫不透一絲光亮。船隻陷進了像大浮冰似的霧裡。不時地,這種可怕的圈子像鉗子一樣微微打開,讓人看見一點點天際,然後又合攏了。m.hetubook.com.com
將近三點鐘的時候,霧的下邊部分開始漸漸消失,海面又重新能見到了。
克呂班回答道:「我原來想留在聖馬洛的,可是別人建議我起航。」
格恩西島人仔細地看著霧。他對兩個聖馬洛人說:「這霧可太放肆了。」
格恩西島人回到兩個聖馬洛人身邊,對他們說:「我們有一位十分傑出的船長。」
「是的,先生。『他把腦袋靠在窗口。』」
他們不再遇到別的船隻了。如果,在遠處,或許是格恩西島那一邊,或許是聖馬洛那一邊,有船在霧外面的海上航行,被霧吞沒的「杜蘭德號」也不會被它們看見的。它的長長的煙,孤零零的,就像雪白的天空中的一顆黑色彗星。
「您大概看見了很濃厚的霧。」
另一個聖馬洛人接著說:「它破壞了一次航行。」
「克呂班船長,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不過我們是不是加了過多的蒸汽?」
「它會帶來災禍。」
那是船長在責備舵手。
「幾個老水手。」
五分鐘以後,聽到以上全部談話的格恩西島人對著聖馬洛人的耳朵悄聲說道:「這是一位篤信宗教的船長!」
「我剛剛望見在天際有一塊岩石。」
怒氣發作得及時,可以擺脫責任,有時候能推到別人身上。
大家都轉過身來。
「我清清楚楚看見了一座很高的岩石,而且離我們很近了。那是大阿努瓦礁。」
站在兩個明輪罩中間的指揮臺上的船長,注視著舵手。他低www.hetubook.com.com聲重複地說:「酒鬼!」老實的唐格魯伊低著頭不做聲。
沒有人再說話了。
還有,假使有一點兒微風,也是很難覺察得到的。
「麻雀」給說成「麻倔」,這是巴黎郊區的頑童的發音。
格恩西島人說:「我們得救啦。」
忽然在霧中出現一角青天,接著又消失了。
西爾克呂班一向不稱呼別人「你」,現在對舵手唐格魯伊這樣叫喊,他準是實在發怒了,或者是非常想裝出盛怒的樣子。
聖馬洛人搔搔他的頭頂,好像想盡力弄懂這句話的意思似的。巴黎人繼續說道:「上帝不在,我們應該給他一道命令,強迫他待在常駐的地方。現在他待在他的鄉間宅第裡,絲毫不關心我們,所以什麼事都亂七八糟了。我親愛的先生,很明顯,上帝不再在政府裡,他在休假,眼前處理事務的是代理人,某個神學院學生似的天使,某個長著麻雀翅膀的傻子。」
此外,他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向東偏航後,船從此就沒有了目的,船長再將船朝格恩西島駛去,並且增添了蒸汽。
「您弄錯了,」克呂班冷冷地說。
船繼續飛速地向前行駛。
「不錯,我們那兒也有該死的霧。」
那個格恩西島乘客在機器房四周轉來轉去,他聽見黑人安布朗康對他的火夫夥伴說話。格恩西島乘客豎起耳朵仔細聽。黑人說:「今天早上我們在陽光裡航行得慢;現在我們在霧裡航行得快。」格恩西島人又回到西爾克呂班那兒。
格恩西島人驚慌地轉過身來,叫道:
不過那個巴黎人在低聲哼著貝朗瑞的歌謠《有一天上帝醒來》。
「為https://m.hetubook.com.com什麼?」
「是大阿努瓦礁。快掉頭,看在老天爺的份上!」克呂班轉了一下舵柄。
「不可能。」
「我也不滿意。」聖馬洛人說。
「噓!」他說,「先生,留神您說的話。我們是在大海上呀。」
「說真的,」格恩西島人說,「您起航並沒有錯。誰知道明天會不會有暴風雨呢?在這個季節裡,可能等到更壞的天氣。」
格恩西島人走到克呂班身旁,說:「克呂班船長,我怕霧會抓住我們。」
「趕快掉頭。」
克呂班命令增加蒸汽,朝偏東方向航行。
接著,整隻船都陷沒在霧裡。太陽變成像一個大月亮。忽然間大家都哆嗦起來。乘客們連忙穿上大衣,水手們也穿上油布上衣。海面上幾乎沒有一絲波紋,平靜形成了冷酷的威脅。在這種過度的寧靜裡,似乎包含著某種暗示。一切都暗淡無光。黑色的煙囪和黑色的煙在跟籠罩著船的鉛色展開了搏鬥。
格恩西島人又拿起他的望遠鏡。
「什麼事?」
「怎麼回事?」
「真是海上的髒東西。」一個聖馬洛人說。
霧散布開來,現在幾乎彌漫了半個天邊。它同時在向四面八方擴散。在霧裡有油滴一樣的東西。霧難以覺察地越來越擴大。風慢慢地、悄悄地推動著霧。霧逐漸占據了海洋。它從西北方伸展過來,船頭正朝著它。它就像一座活動的、隱隱約約的大懸崖。它又像一道牆那樣在海面上給切開來。那邊有一個清清楚楚的圓點,無邊無際的海水在那兒進入霧中消失了。
「先生,我有什麼辦法呢?我們應該追回由於那個酒鬼舵手的過錯損失了的時間。」
「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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