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喝醉酒的舵手和不喝酒的船長
七 出現了沒有料到的事

他在水裡往下沉,一直沉到了海底。他碰到海底後,沿著海底的岩石游了一會兒,接著,抖動了一下身子,想浮到水面上來。
黑夜逼近,或許暴風雨也快來臨了。
他完全相信他現在就在這兒。
確實是那個孤立的可怕的岩礁。
它們離他很近。原先大霧如同一個共犯一樣,把它們藏起來了。
要做的只有一樣事情了。
「杜蘭德號」因為海水上漲漸漸地浮了起來,從右擺到左,又從左擺到右,開始在礁石上轉動,就像在一根軸上一樣。
它靠近的時候,船上的構造能看得清楚了。它只有一根桅杆,裝配了縱帆。艏斜帆幾乎成水平狀態。這是一隻獨桅縱帆船。
偽善的特性就是始終抱有希望。偽善者就是那種始終期待著的人。
肯定能成功的信念重新瘋狂地進入這個陰暗的頭腦裡。
「杜蘭德號」是從斜面擱淺的,船尾在上,船首在下。克呂班走到幾乎高出水面的船尾。他牢牢地盯著天邊望。
那便是人岩。
在像他目前所待的這一瞬間裡,一個人首先想到的是活命。
不用半個小時,它就會從離多佛爾礁很近的海面上駛過去。
就在這時候,他感覺到腳給抓住了。
他把測深鉛投到海水裡https://m.hetubook•com.com,弄清楚了在船尾下面水非常深。測深鉛上的油脂帶上來的極其微小的有孔蟲類的貝殼都是完整的,這表明了在那兒岩石上有一些很深的洞。不管水面上怎樣波動,洞裡的水始終很平靜。
克呂班對自己說:「我得救了。」
克呂班驚恐萬狀地張望。
所有這一切都停滯不動了。空中幾乎沒有一絲風,海面上幾乎沒有一道波痕。在這寂靜的水面底下,可以猜測出在深處淹沒著不計其數的生命。
過去兩百英噚遠,可以看到一座很大的、立方形的花崗岩。在這座岩石的峭壁上,能夠發現一些讓人攀登的凹凸的地方。這些高低不平、成直角的壁,四角也都是直線,使人猜得出頂上是一塊平地。
他脫下衣服,把它們放在甲板上。他會在獨桅縱帆船上得到衣服的。
「杜蘭德號」的船頭嵌在岩石裡,所以要從船尾的高處,就是克呂班現在站的地方向水裡跳。
沒有一分鐘可以耽擱了。
這隻獨桅縱帆船也許是外國船隻。誰知道它不是去普蘭蒙的一隻走私船呢?誰知道不會是布拉斯基多本人呢?如果真是,如此,那不僅可以平安脫險,https://www•hetubook•com.com而且錢財也保牢了。碰到多佛爾礁成了幸運的事,因為提前有了結果,不必再到那座鬧鬼的房子去等候,在大海上就結束了這場冒險事件。
這時候,起風了。霧受到搖晃,突破,被拉開,然後在天邊混雜地化成一大塊一大塊形狀不定的東西消散了。大海整個兒又露出來。底艙裡的牛,越來越被海水淹沒,不停地叫著。
能夠預感到一個海浪就能把它沖下來,順水捲走,這個時間將到了。
處境毫無一絲希望,這個陰險的靈魂卻沒有感到絕望。
因為他從高處跳下來,他沉得很深。
它從東邊來,向西邊駛去。
可是,在灰白的暮色裡,一個黑黑的人影,站在人岩的平頂上,做出求救的信號,無疑是會被看見的。那時候,就會有一隻小船派過來接遇難的人。
說起來奇怪,在偽善中也有信任。偽善者相信對待未知的事物的難以形容的冷漠,它容許罪惡存在。
克呂班在大霧瀰漫的時候,把航線弄錯了。儘管他百倍小心,兩位偉大的航海家,發現勃朗角的岡薩雷斯和發現維德角的弗爾南德斯遇見過的事,他現在也遇見了。霧使他迷了路。霧對他實行自己的計劃看來很有好處,但是也有一些危險。克呂班把船偏西航行,他犯了錯誤。那個格恩西島乘客,自以為認出了阿努瓦礁,決定了最後的航向。克呂班還認為撞到了阿努瓦礁上面。hetubook.com.com
它外形古怪,是不可能被看錯的。像孿生一樣的兩座多佛爾礁,可怕地聳立著。在它們中間讓人看到彷彿一條陷阱似的狹隘的過道。它簡直就像是大海上的一個適合盜匪作案的場所。
克呂班朝四周張望。
變化既突然,又可怕。不是阿努瓦礁,而是多佛爾礁。離陸地不是一海浬,而是五海浬。五海浬!不可能游過去!對於獨自一個的遇難者來說,多佛爾礁是他最後一刻看得見的、摸得到的具體的東西。不允許去陸地了。
陷在岩礁裡的「杜蘭德號」,它的外形和岩礁的外形混在一起,夾在鋸齒狀的岩礁裡,僅僅是一個輪廓,www.hetubook.com.com模糊不清,難以辨認。在殘留的白日餘光裡,它是無法引起將要駛過的船隻注意的。
他想,在大霧瀰漫了這麼長久時間以後,原來在霧裡停航或者拋錨的船會重新航行,也許在天際會駛過一兩隻。
他不能懷疑。
人岩只有兩百英噚遠,游到那兒是很簡單的事,爬上去也很容易。
果然,一隻帆船突然出現了。
現在比船隻失事的那一刻天色稍稍亮了一些。雖然已經更晚,卻能看得更清楚。霧離開了,帶走了一部分黑暗。西邊的烏雲全都消失。傍晚的白色的天空無邊無際。大片的微光照亮了大海。
這是一件怪事,壞蛋總是很容易相信他們應該會得到成功的。
克呂班過去常常在遠處望見多佛爾礁。
他只留下那根皮腰帶。
偽善只不過是一種可怕的希望。這種謊言的實質是由已經變成罪惡的德行構成的。
克呂班渾身哆嗦起來。他自己投入了黑暗的口中。除了人岩沒有其他避難之處了。夜裡很可能會突然有暴風雨出現,「杜蘭德號」上的那隻救生艇也很可能載人太多翻掉。船隻失事的消息再也不會到達陸地上。別人甚至不知道克呂班給留在多佛爾礁上。只有凍死餓死,沒有別的生路。他的七萬五千法郎不能給他換來和圖書一口麵包。他煞費苦心構成的全部計劃結果卻使他落入了陷阱。他辛辛苦苦,卻給自己製造了災難。沒有出路。沒有得救的可能。勝利變成了危難。沒有得到解放,而是束手就擒。沒有享受到長期的幸福的未來,而是嘗到臨死前的痛苦。轉瞬間,如像閃電般的迅速,他的建築全部倒塌了。這個魔鬼夢想的天堂恢復了它真正的面目,就是墳墓。
人岩比多佛爾礁還高。它的平臺俯瞰著多佛爾礁的兩個無法到達的尖頂。這個平臺的邊都塌了,有一個地形像柱頂盤,勻稱整齊得難以形容,像雕刻出來的一樣。很難想像得到有比這兒更荒涼更淒慘的地方了。大海的波濤對著這塊巨大的黑石的幾個方形的側面湧來,平靜的海面起了皺紋。黑石彷彿是許許多多黑夜裡海上的鬼魂的底座。
當他全身赤|裸以後,他手按住那條皮腰帶,把它再扣扣緊,摸了摸鐵盒子,迅速地用眼睛觀察他要穿過岩礁和波浪游到人岩去的方向。然後,他頭朝下猛地跳進水裡。
「杜蘭德號」是被暗礁的一個淺處碰裂了,離兩座多佛爾礁只有幾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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