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這話是王龍聽他嬸子在院子裡的窗戶下面說的。那時,正是早晨,王龍在房事之後躺在床上疲倦地打著盹兒。
一天一天就這樣過去了。終於有一天,他嬸子走來對他說:「事情辦妥啦。替茶館老板當管家的那個女人願辦這件事,但一次要一百塊銀元。那姑娘願意來,但要玉墜、玉戒指、金戒指、兩身緞子衣服、兩身綢子衣服和十二雙鞋,她床上還要兩條絲棉被子。」
即便他們挨餓,或在任何其他時候她都沒有這樣哭過。因此,王龍厲聲地說道:「怎麼回事,女人家?難道我不能說一聲,讓你梳理一下你那馬尾似的頭髮嗎?為什麼惹出這樣的麻煩?」
他坐下來,拉過碗筷,隨隨便便地吃了起來。餐桌上有米飯、鹹魚乾、鹹蘿蔔和乾蠶豆。他狼吞虎嚥,像是很餓。
「喂,大哥,侄子,侄孫,還有侄媳婦!」
王龍一聲不吭,只是在屋裡走來走去。他偷聽著,他不能站在那裡不動。最後,他竟大著膽子掀開紅色的門簾,走到他為荷花建造的庭院裡,然後進了那個黑洞洞的房間。她就在那裡,他守著她,一直到夜晚。
他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急急忙忙走進他和老婆這些年來一起睡覺的那個房間。他關上屋門,神情慌亂地在黑暗裡等候著。後來,他聽見他的嬸子大聲喊他出來,人們已來到大門口。
她見了誰都沒說話,徑直走進廚房,像往常那樣將飯做好,擺放在桌子上,她叫來老人,將筷子放到老人手裡。
他害怕什麼,什麼就會發生。中午過後,他叔叔終於在床上伸起懶腰來,他打了三聲呵欠,把衣服披到身上,走出了房間,他對王龍說:「現在我要去把老婆孩子接來。我們一共三口,但在你這樣一個大戶家裡,誰也不會在乎我們吃的那點東西,也不會在乎我們穿的那點蹩腳衣服。」
隨後轎簾打開了,他不知不覺地向轎子裡看了一眼。在轎裡暗處坐著的正是塗脂抹粉、嬌豔如花的荷花姑娘。
他侷促不安,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姑娘。他慢慢地走了出去,低著頭,他的眼睛瞧瞧這裡,看看那裡,就是不敢往前看。
他無事可做,要麼咬著手指消遣,要麼突然環視一下自己的房子,就像荷花將來會做的那樣。他催促著阿蘭做這做那,讓她掃地、洗刷、搬動桌椅。這位可憐的女人越來越驚慌失措,因為現在她已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將會有何種遭遇,儘管王龍什麼話都沒有告訴她。
王龍坐在那裡,目瞪口呆,因為他已經忘記世上還有他的一個叔叔。現在他像一個幽靈,又回來見他。那位老人——王龍的父親,先是眨巴著眼睛看,然後又瞪大了眼,但他還是沒有看出來人是誰。
她假裝拒絕的樣子,挺了挺肥胖的身子,頭像撥浪鼓似的搖動著,大聲地叫起來:「不要,我不要。我們是一家人,你是我的孩子,我就是你的母親。我是為了你才這樣做的,絕不是為了銀子。」但王龍看見她一邊拒絕一邊將手伸了過來。
她把手放在噘起的嘴唇上,略微思索了一會,終於說道:「那裡我什麼人都不認識,但我會想辦法。誰管著這些姑娘m.hetubook.com.com?」
他和他的愛妾吃著,喝著,盡情地享受著,對這一切,他感到萬分的滿意。
阿蘭在睡前洗了洗身子,然後走進那個她已習慣了的房間,一個人躺倒在床上。
她急促地滔滔不絕地回答道:「真的,那有什麼不可以呢?所有變富了的男人都做這種事情。只有窮光蛋才不得不喝獨杯酒吶。」她這樣說著,心裡明白他接下去還會說些什麼。果然不出所料,他繼續說:「但是,誰來替我做牽線搭橋的人呢?一個男人總不能自己到一個女人那裡去說,『到我家去吧!』」
後來,王龍的叔叔喊了出來。
「哪裡?」他刻薄地答道,「除了城裡大街上的那個茶館,還會在什麼地方呢?」
王龍驚惶地回到堂屋。他心裡很清楚,叔叔再也趕不走了。因為他叔叔知道,王龍能夠養活他。王龍十分膽怯地想到了這一切,也想到了他的嬸母。他看得出,他們會擁到他家裡來,誰也阻止不了他們。
「現在王龍正盼著去哪裡採野花哩!」當阿蘭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而謙恭地望著她時,她呵呵笑了起來,又一次說道,「甜瓜只有掰開才能見到瓜子,不是嗎?那麼,就照實說吧,你男人瘋狂地想著另一個女人。」
他一頭倒在床上,用被子蓋住自己的肩膀,儘管這時已是夏天,一切都暖洋洋的。他愛用什麼就用什麼,彷彿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他沒有再說話,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還能是別的嗎?」他反問道。
當他告訴她,那女人叫杜鵑,曾在茶館裡當過丫頭時,她呵呵大笑起來,說道:「啊,是她?同她睡覺的一位老爺有一天死了以後,她就是幹這個!是的,她會幹這種事的。」
聽到這話,王龍突然感到嘴裡發乾冒火,他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悄聲悄氣:「那麼,銀子!銀子和金子!我的土地值得上那麼多的錢!」
在這段時間裡,王龍跟誰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兒子們身上髒了,他便指著鼻尖罵,要不就對著阿蘭吼叫,說她有三天多不梳頭了。鬧到後來,阿蘭在一天早上突然哭了起來,大聲抽泣著,王龍還是第一次見她哭成這個樣子。
聽到這話,她立即答道:「把這事交給我辦吧!只要告訴我這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我就會把事情安排妥當。」
荷花整天躺在那間涼爽的黑洞洞的房子裡,嚼著甜食和水果,她只穿一件夏天穿的綠色的絲織旗袍,一件小巧的緊身齊腰小褂和一條肥大的褲子。這樣,王龍一進門便能看到她,和她尋歡作樂。
一切準備停當,便無事可做了。一個月過去了,事情還未辦成。因此,王龍在為荷花所建的那個嶄新而又小巧的庭院中獨自逛來逛去。他想到,在庭院中應該建一個小水池。他叫來一個雇工,挖了一個三尺見方的水池,四邊用磚砌好。
出於一種怪誕的、逆反的愛的狂熱,在事情安排停當之前,王龍是不願再上那家茶館去了。他對自己說:「她要是不到我家來,屬於我個人所有,殺了我的頭我也不再去親近她。」
他將那些銀元倒在她手裡。他覺得,這些銀元是花得值得的。www•hetubook.com•com
她侍候那個可憐的傻姑娘吃了飯後,才和孩子們吃了一點東西。接著,他們都去睡了,王龍則坐在桌旁胡思亂想。
現在,阿蘭因為樸實沒有看出的事情,老人因年邁也沒有看出,老秦因為朋友關係更沒有看出,但王龍的嬸子卻立刻就看了出來,她大聲說著,笑得眼裡都淌出了淚花。
他看了看木床架、精緻的八仙桌,還有王龍為他父親的臥室添置的大木椅,說道:「啊,我聽說你富了,可我不知道你已經這麼富。」
看到王龍臉上因為這些過於露骨的話而顯出生氣的神情,她趕緊補了一句,「但是,她長得漂亮,我從未見到過比她更漂亮的姑娘。你和黃家粗笨的女傭人過了半輩子,現在的滋味比宴席上的八寶飯還要香甜囉。」
接著,她大笑起來。「哈!哈!哈!」然後又輕鬆地說道,「那個女人!真格的,事情很簡單。一切都很簡單。是她呀!那個人從一開始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如果她感到手裡有足夠的銀錢,她連山也會造出來的。」
他很生氣,感到臉發燙發紅,因此根本不願大聲講話。
但杜鵑卻高興地對他喊道:「喂,我真沒想到我們會做這樣的生意!」
在他看來,人人都一定知道或聽說過荷花姑娘,但他忘記了,他也是在夏天整整過了兩個月後才認識她的。他有點兒沉不住氣了,他嬸子繼續問道:「那麼,她的家在什麼地方?」
接著,王龍派人進城,買蓋房頂用的瓦。
過了一會,王龍的嬸母走了出來,大笑著,有一點不懷好意。她拍打著雙手,似乎要撣掉手上的髒東西。
他買了豬肉、牛肉、魚、竹筍和核桃。他還從南方買來了乾的燕窩做湯的調味料。他也買了魚翅。凡他知道的精品,他都準備得十分齊全。然後,就是等待了,如果他心裡那種火燒火燎、躁動不安的情緒也可以稱作等待的話。
王龍站起身,心裡又驚又怕,但他不動聲色,很有禮貌地說:「噢,叔叔,吃過早飯沒有?」
這一席話,王龍只聽見「事情辦妥啦」這一句,他大聲叫起來:「好吧——好吧——」他跑到裡間,拿出銀子,把銀子倒在他嬸子手裡,但這都是悄悄進行的,因為他不願意有人看見他把多年的積蓄就此花掉。他對嬸子說:「你自己也拿十塊銀元吧!」
大家都悄然無聲,他稀裡嘩啦地喝下了三碗大米稀粥,魚的骨頭和蠶豆的硬核在他兩排牙齒中間咯咯作響。他吃完之後,好像天生就有那種權利似的直率地說:「現在我要睡覺,我已經三天沒合眼了。」
現在,王龍已經討厭和阿蘭睡在一起了。他對自己說,家裡要安置兩個女人,必須再有幾個房間,再建一個庭院,還要有一個他可以和那個女人作樂的房間,這個房間要和其他房間分開。因此,就在他等著嬸子為他辦成那件事時,他把雇工叫來,吩咐他們在正房堂屋的後面,另外再造一個院子。新院子是一個有三面房的庭院,當中是一間大的,兩間小的各占一面。雇工們瞪大了眼瞧著他,誰都不敢答話,王龍什麼也不會跟他們講。他親自督工,因為他不必hetubook.com.com告訴秦自己幹了些什麼。雇工們從地裡挖出土來,造成牆,然後再夯實。
這時,他的嬸子出來,走到荷花的另一邊和杜鵑一邊一個,把姑娘領進王龍專為她建造的那個庭院裡的新房。
王龍到城裡買了五條漂亮的小金魚放到裡面。這時,他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麼事可做,只好繼續焦躁不安地等待著。
王龍連聲稱是,雖然心裡十分不情願,但沒有辦法。因為一個人有足夠的東西養活另一個人而且還有富餘的時候,把他的親叔叔父子倆從家裡趕走,是會被人恥笑的。王龍知道,要是他把他們趕走,村子裡的人會恥笑他。因為他發了財,村子裡的人都很尊敬他。因此,他什麼也不敢說。他指揮著雇工們將所有的東西搬到那座老房子裡,騰出了大門口的那些房間。
在整個這段時間裡,阿蘭沒有進過家門。她一大早從牆上取了鋤頭,帶著孩子,用白菜葉包了點冷乾糧走了之後,至今還未回來。但是,在夜幕降臨時,她進了家門。她閉著嘴,渾身是塵土,神情倦怠。孩子跟在她的後面,也一聲不吭。
「她渾身散發著香水味和胭脂味!」她仍然大笑著,說,「聞上去就像是一個十足的壞女人。」後來,她的話就更加不懷好意了,「侄子,她可不像看上去的那麼年輕。我敢說,她要不是到了男人們不願再看一眼的年齡,人們會懷疑,那耳朵上的玉墜,手指上的金戒指,甚至是那些綢緞衣服能否使她嫁到一個農夫家裡,即便是一個十分富足的農夫。」
「就是那個叫『花房』的茶館嗎?」
「沒有,」他叔叔平靜地回答,「我跟你們一起吃吧。」
王龍家裡沒有一個人見她穿過庭院,因為那天王龍已經將雇工們和老秦打發到遠處的田野裡工作去了;阿蘭帶了兩個小孩也不知去了什麼地方,而兩個大男孩則進了學堂。老人倚著牆睡了,什麼也沒有聽見和看見。對那個可憐的傻瓜姑娘來說,她沒有看見一個人進進出出,除了她父母,她誰都不認識。當荷花進屋之後,杜鵑將門簾拉死。
王龍感到一陣痛苦,因為他看見轎夫正齜著牙笑。他心裡暗暗想:「這些是城裡大街上的二流子,是些一錢不值的人。」
王龍惘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把他領到他父親的床上。他叔叔掀開被子,摸了摸柔軟的被表和乾淨嶄新的棉套。
夏末,八月一個烈日曝曬的大熱天,她到他家來了。王龍遠遠就看見她來了。她坐在一頂用人抬著的竹子做的轎子上。
日落時,她把他嬌嗔嗔地攆走。接著,杜鵑又給她洗澡,塗香水,替她換上新衣服。她貼身穿一件柔軟的白綢子內衣,外加一件桃色的絲綢外套,那是王龍為她買的。她的腳上穿的是一雙小小的繡花鞋。然後,荷花姑娘便走到院子裡,看著水池裡的五條小金魚。王龍站在那裡,瞪大眼睛瞧著他所創造的奇蹟。她邁開一雙小腳,搖搖擺擺地走著路。然而,在王龍看來,她那尖尖的小腳,她那蜷縮著的,連生活也無法自理的雙手,是世界上再美不過的東西了。
他很快地醒了過來,繼續聽著,他對這位女人敏銳的觀察力感到www•hetubook.com•com驚奇。她渾厚的嗓音繼續嗡嗡作響,就像喉嚨裡流著油:「我見的男人多了。當一個男人突然把頭髮梳得光光的,又買新衣服又買新鞋的時候,他就是在外面另有了新的女人,那是肯定無疑的。」
她還說了很多,但王龍在床上只聽見了這些,因為他的心已停滯在她說過的那些話上。現在,他突然想出一個辦法,來滿足他對他所愛的荷花姑娘的如饑似渴的欲望。他要買下她來,把她帶回家中,他要使她成為他一個人的,別的男人誰都不能接近她。這樣,就會有人給他端水端飯,使他有吃有喝,盡情享樂。於是他立刻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出門去。他跟他嬸子神祕地打了個手勢,她便跟著他走出了大門,來到沒有人能聽見他們講話的那棵棗樹下,他對她說:「你在院子裡講的話我都聽到了,你的話是對的。除了那個女人之外,我需要再有一個。既然我有地養活我們大家,為什麼不可以呢?」
這以後,王龍日日夜夜陪著嬌妾又吃又喝;他天天到那間房子裡去。在那裡,荷花姑娘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他坐在她身邊,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荷花從未經歷過早秋的大熱天,正躺在那兒,由杜鵑用溫開水擦洗苗條的身子,在皮膚上抹油,在頭髮上塗香水和油脂。因為荷花姑娘曾任性地說,一定要杜鵑留下來伺候她。王龍出了很高的價錢,杜鵑才樂意留下來伺候荷花而不去伺候那一幫人。她和她的女主人荷花姑娘單獨住在王龍建造的那個新庭院裡。
但是,當他一想到「如果她不來」這句話時,他的心臟害怕得都亭止了跳動。因而,他還是不斷地向他嬸子那裡跑,對她說:「沒有錢不會吃閉門羹吧!」又說,「你告訴過杜鵑了嗎,我有足夠的金子銀子辦這事,」他還說,「告訴她,荷花姑娘在家裡什麼事都不用做,只要她願意,她可以天天穿綾羅緞,吃山珍海味。」後來,那位胖女人不耐煩起來,眼睛滴溜溜轉動著,朝他喊道:「夠啦!夠啦!我不是傻瓜,也不是第一次替一男一女牽線。別管我,我會去做的。我話都已說過好多遍了。」
王龍在任何人面前都沒有大聲提到過她的名字,於是他不情願地、膽怯地答道:「那個女人叫荷花。」
當房間建成,平整過的泥地夯實後作為地坪時,他派人將磚買來,密密地排列起來,再灌上灰漿。為荷花姑娘蓋的這三個房間便有了漂亮的磚地板。王龍買來紅布掛在門上做門簾。他還買來一張新方桌和兩把雕花的椅子,椅子擺在桌子的兩邊。桌子後面則掛起了兩幅山水畫。他還買了一個帶蓋的圓形紅漆糖盒,裡面盛滿了芝麻做成的點心和軟糖,他把這個小盒放在桌子上。後來,他又買來一張寬大的雕花木床。對於小房間來說,這床已經夠大了。
但是她沒有回答他,只是一邊嗚咽著,一邊再三重複著這句話:「我給你生了兒子——我給你生了兒子——」他不再做聲,顯得有點坐立不安,一個人喃喃自語著。在她面前他感到慚愧,因而走開了,留下她一人。是的,在法律面前,他沒有什麼可以抱怨阿蘭的,她為他生了三個不錯的兒子,和圖書他們都活著。除了他的情慾之外,他找不出任何藉口。
王龍看到,他叔叔和老婆、孩子因為在他家吃住,變得非常客氣。於是,他的思想比以前更加強烈地轉向了荷花姑娘。他對自己說:「一個人家裡塞滿野狗的時候,他總得到別的地方去找個清靜。」
就在當天晚上,他叔叔帶著老婆孩子搬了進來。王龍為此極為惱火,而更為惱火的是他必須將怒氣埋藏在心底,對他的叔叔一家笑臉相迎。當他看見他嬸子那又圓又光滑的面孔時,他覺得自己的怒氣好像立刻就要迸發出來;而當他看見他叔叔的兒子那不知羞恥的、無禮的面孔時,他又幾乎忍不住要給他幾個耳光。連續三天,他因為生氣而沒有進城去。
他又買來帶花的帷布,準備掛在床的四周。在購置這一切的時候,他都羞於請教一下阿蘭。因此,晚上他嬸子進來才替他將床帷掛好,還做了些男人們做起來笨手笨腳的事情。
於是,往日所有的熱情和痛苦又在他心中燃燒起來。他對自己的情慾依然不感到滿足。
接著,她走近轎夫已經放在地上的轎子,掀起轎簾,將舌頭弄得嘖嘖作響地說:「出來吧,我的荷花姑娘,這就是你的家,這是你的老爺!」
他高興得忘記了一切,甚至連對咧著嘴笑的城裡人的氣憤也丟到了腦後。他想到的只是他為自己買來了這個女人,她將永遠留在他的家裡。他站在那裡,身子僵直,甚至有些發抖。他瞧著荷花姑娘站了起來,她是那麼文雅恬靜,就像微風輕輕撫摸著的鮮花。正在他目不轉睛地呆看時,荷花姑娘扶著杜鵑的手下了轎,她低著頭,目光下垂,身子倚著杜鵑,用那雙小腳搖搖擺擺地走著。她經過王龍身邊時,沒有同他說話,卻用極小的聲音對杜鵑說:「我的新房在哪裡?」
要不是王龍的叔叔突然回來,這種情況也許會繼續下去,直到把銀錢全部用光。他叔叔沒有說明他到什麼地方去了,也沒有說明他一直在幹些什麼。他站在門口,好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他敞著懷,那破舊的衣服和往常一樣邋邋遢遢地披在身上,他的臉也依然如舊,但是由於風吹日曬,添了許多皺紋,也變得更加乾硬。王龍一家正圍著桌子吃早飯,他咧開嘴朝他們笑著。
他望著轎子在田邊的小道上拐來拐去,轎子的後面則閃動著杜鵑的身影。這時,他忽然有些擔心起來,自言自語地說:「我在往家裡接什麼樣的人啊!」
阿蘭斷斷續續地插著話,他聽不清她講了些什麼。而他的嬸子又繼續說道:「可憐的傻瓜,你不要以為,對任何男人來說,一個女人就夠了。如果那個女人十分辛勞,為他工作而損耗了她的肉體,那麼他對她就不會感到滿足,他的心思很快就會跑到別的地方去。可憐的傻瓜,你一直像牛一樣為他工作,但一向不中他的意。如果他有錢,自己另外買了一個女人,把她帶到家裡,你也犯不著生氣,因為所有的男人都是這樣的。我家裡那個老混蛋也會這麼做,只不過這個窮光蛋手裡的錢連他自己都餵不飽。」
後來,當他們對發生的一切習慣了的時候,阿蘭對他說:「別生氣了。這是我們一定要忍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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