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九年五月

巴爾塔薩.加爾松是二十世紀後半葉西班牙社會之中,最具有影響力的人士之一。我們都受惠於加爾松法官為我們帶來的,那些最具有啟蒙意義的民主時刻:起訴智利的皮諾契特將軍的審理過程,以及對佛朗哥政府犯下的戰爭罪行所進行的調查。在後面這個案例裡,加爾松認為佛朗哥本人,以及另外四十四名他的長槍黨成員,犯下了諸多「危害國體罪」以及「被歸類為違反人道領域的罪行:非法拘留以及使人失蹤」。對於上述這些罪行的調查,如此大張旗鼓的進行,使得目前仍存在於西班牙的佛朗哥主義分子大為惱怒,到了他們控訴加爾松說謊的地步,他們說,因為加爾松明知應負起責任之人都已謝世,還要挑唆起這些訴訟過程。這項抗議由一個名叫博納德的人所發動,他是極右翼政黨「新力量」的前任主席,這個激進政團在壓制反佛朗哥主義的運動上,著力甚深。一個當前被他們嘲諷的稱呼為「捍衛」右翼國家路線的貿易聯盟,其會長給了他們「清廉」這樣一個名稱,這是仿效義大利那永難忘懷的掃除黑手黨行動而起的名字。
訃聞:賈維爾.歐提斯,報紙專欄作家
從那時起,他便真誠而狂熱地,將自己投入到宣傳小冊這種崇高的文字類型裡面去,日日夜夜,年復一年,從無間斷。他時常改換住址,這麼做不總是出於他自己的選擇——在此,我們掉轉筆鋒,特別提及他入獄坐牢或是流亡在外的許多時期:首先是在波爾多,然後是巴黎,都未曾澆熄他那澎拜洶湧、投身於政治運動的熱情。他聲稱這樣無可遏止的熱情——無論這聽起來有多麼荒謬,是他從閱讀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傳》,以及德巴羅雅的《狂野的巴達羅克斯:冒險,發明以及神祕化》二書當中所獲得、養成的(這是事實)。
他的第一篇文章刊登在大學校園實習報紙上,而且,這是一篇訃聞(此巧合真是令人好奇),在這篇文章當中,已經清楚的證明,他之後所從事的這個新聞媒體事業,是可以將未來事件逆轉、回頭的;這是一個很罕見的情況,即使他們能試著把最不可能出現的情況,都考慮在內,也沒有辦法在事前看得出來。
附記:賈維爾.歐提斯,專欄作家,一九四八年一月二十四日,生於多諾斯蒂亞(聖賽巴斯提安市的巴斯克語稱呼),於昨日,在寫完上面這篇訃聞之後,在阿利坎特去世。
五月十三日 腐敗的英國作風
我喜歡里斯本國際書展。我喜歡花上幾個小時,坐在椅子上為讀者簽名,看著為此而來的各色人們,他們通常都會帶著禮物來到,而且通常都是考慮周到的禮物。我喜歡抬起頭來,凝視在各展館間穿梭來去的人們,或許是試圖想尋找在書的扉頁之間所包含容的人類存在感,我喜歡在下午方始時的那種溫暖以及隨後的勃勃生機:這感覺好像是一篇抒情文章穿過我的身體,而使得我這個最不懂抒情的人,變得善感起來。我覺得書本對於我們的健康,與對我們的精神靈魂一樣有益,它們幫助我們成為詩人或科學家,去了解天空中的星辰,或者是去探索深埋在那些字裡行間的抱負志向,它們當中有些部分,會在某個傍晚,從書頁裡逃出來,在我們人類中間行走,或許是在我們大部分人當中遊走。
對於那些堅持認為這個世間還存在著他們膽敢稱之為人性、仁慈的事物的人而言(他們的雙眼肯定是往天堂上看),這個最近發生的教訓十分嚴峻,並且狠狠打醒若干他們最親愛的幻夢。在這些施刑拷打的案例中,我們所能想像最嚴酷的一個,最近引起了大眾關注。施刑者是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總統兼阿布達比大公的兄弟。阿拉伯聯合大公國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之一,是石油的主要輸出國。這場酷刑拷打的不幸受害者是一位阿富汗商人,他被控弄丟了一船穀物,價值四千歐元,而這正好是謝赫.阿爾.那雅安(這頭禽獸的名字)名下的貨物。
波爾多,巴黎,巴塞隆納,都包括在那些極度貧困的日子裡,身處黑(市)的時期。有些時候,他甚至沒有工作,在馬德里、畢爾巴鄂、阿利坎特、桑坦德……漂泊著,他到過數不清的地方,混跡在數不清的小酒館裡,而無論在何處流浪,他一刻也沒停止寫作。他替《挺立!》、《為人民服務》、《道路》、《解放》——以及《海洋》與《地中海雜誌》,還有《世界報》寫稿,另外寫出十多本著作、主持無數廣播節目,以及少量的電視節目……。為了持續寫作,他終於超越友情邀稿的藩籬,為所有人而寫。
實際上發生了什麼情形,可以改用簡單幾句話來作交代,因為如果要完整的陳述,會占用一本頁數不少的書那樣的篇幅。在這段四十五分鐘的錄影影像裡,放映的是一名身穿阿拉伯白長袍的男人,先是用電擊棒(就是那種用來電宰肉牛的設備)猛擊受害者的睪丸,接著繼續往受害者的肛|門挺進。接下來你可以看見,他將香菸打火機的內容物,倒在這受害男人的睪丸上,然後縱火焚燒,隨即又在皮開肉綻的傷口上灑鹽。如同最後一擊,他兩次三番的以一輛四輪驅動越野車,反覆輾壓這個不幸的男人。在錄影畫面裡,你還可以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是的,正如你所見,這是人類無止盡暴虐冷酷歷史的又一個篇章。
他們是兩個人類的聲音,人類深邃深沉的聲音,在裡面,詩歌的音樂與音樂的詩歌被團聚在一起。詩句屬他,而歌聲則是她的。
有首詩歌的疊句說,聖人們不願顯現神蹟,至少在天主教會這天或那天,決定要確認他們可以這麼做之前,他們不會顯現神蹟。如果上帝要為這些聖人掛保證,那麼剩下唯一的問題就在於這些人的檔案,必須湊足充分的事證,而且還要證明它們是值得信靠的。這樣看起來,最近才廟由聖母瑪利亞的羅馬天主教會宣聖為聖人的努諾.阿爾瓦雷斯.佩雷拉,在其生涯之中便展現了一次神蹟,僅只這一次,便已足夠令教宗拉辛格將其擢升至祭壇的最高位;對教宗來說,任何老奇蹟,其效力與新近發生者等量齊觀。一個正在炸魚的女人(那真的是條魚嗎?),眼睛被油鍋裡濺出的一滴沸油灼傷,造成一處類似潰瘍的傷口,不但十分疼痛,而且那隻眼睛還有失明的危險。這個女人當即祈求這位方才受聖母瑪利亞冊封為聖人者的協助,傷口遂馬上痊癒。至少,這個神蹟故事是梵蒂岡審議聖人資格的委員會,在宣福禮的審核過程裡所逐步推論出來的。其結果就是,在進入天堂的名單上頭,我們很快又將要擁有一名葡萄牙籍的聖人了。
派翠西亞.柯勒斯尼可夫是一位阿根廷記者——以我之見,比起身為阿根廷人,她更是一位媒體記者,不過上述只是一個小小文人的奇想——將她的職業擺在國籍之前,猶似以一個世界來代替另一個。幾年前,在她的乳|房發現了惡性腫瘤,而她以身為一位女性所獨具的勇氣,正面迎戰它。這些字眼,不會被我用來吹捧或是縱容溺愛人類種族的另外一半性別。我提到這些,單純只是因為我就是這麼認為:在痛苦和磨難之中,女人比起我們,要勇敢得太多。那個因為膝蓋擦傷而嚎啕大哭的孩子,永遠是男生,無論多少歲月在其中流逝,也無論將來還有多少時光將至,嚎哭是有效果的:女人把個奶嘴放在他的嘴裡,就算她沒能成功的讓他徹底安靜下來,至少也堵住了他的抱怨,降低他哭鬧的音量,到達她和別人的耳朵所能忍受的程度。受苦的男性企圖引來關心注意,而受苦的女性則避免這麼做。
五月二十八日 「清廉」?
現在讓學院派的醫師們,不帶有明顯的理由與動機,來解釋這個夢吧。或許他們想要確證我的一個想法,這個想法,我很想稱之為信念。那是去年的事情,我當時正遭受一個幾乎奪去生命的疾病所侵襲。這個經歷,劇烈的搖晃我的腦袋,在重新使我舊有的記憶各歸其所之前,便猛烈的使其重新洗牌重組。而這或許也是促成出這個如此出乎意料之外的夢境的原因之一。不過很不幸的,「為什麼這個夢會出現?」卻依然沒有得到解答。對所有的學院派大夫來說,這實在是太過糟糕,他們對於與本文有關的一切,無法達成一致的意見,更遑論去解讀它。

我對於無法出席今年的里斯本書展,感到深深的遺憾。
五月五日 論一位聖人
五月四日 班內德提
我前面提過,義大利的歷史足以令任何人感到驚訝。或許下面這個例子,便足以令人訝異:還沒有任何義大利人,連最細微的修正也沒有,重複西賽羅的話語(或者,至少是聲音還沒有到達我的耳際):「貝魯斯科尼啊!你到底還要糟蹋我們的耐心多久?」試著說出這個質問吧!它會產生效果的,而義大利可能會再一次的,令我們所有人驚訝。
五月十九日 詩人與詩作
我們現在正見證的事情,不會發生在每一個人身上,只會偶爾出現,也不會永遠持續下去,但是它的確發生了:當一位詩人突然去世時,一位新的詩人應運而生,現在跨越世界各地的讀者們紛紛站出來,宣稱自己是馬力歐.班內德提的崇拜者,提供他們的詩作,以表達對班內德提逝世的悲傷之情。或許這樣的時刻,適合讓我們回想起過去,曾經有一個時代,詩在這個世界上,永遠保有過一席之地,而今天,令我們終夜、憂思重重的,則是經濟。這就是我們所見到的證明,那詩作上突然產生交流的證明,而這樣的過程,必定令所有官方詩體統計學家感到困惑不解,這短短數句詩裡所表達的,遠比他們第一眼瞥見時,來得豐富許多。破解密碼的專家,並沒有資https://www.hetubook.com•com源能夠掌握這些句子。它們有太多的謎團難以解碼破譯,這些句子的情感裡面,包含著太多的擁抱、太多的音樂,太多想要表達出來的東西:這個世界無法在短短幾天裡,承受如此強度的情感。依然如同以往,今天若缺少了詩歌作為一種表達的管道,我們就不能稱自己是完整的人。簡單說來,這就是目前所發生的事情:馬力歐.班內德提在蒙得維的亞去世了,而為了配合人們對此所產生的情感反應,讓這顆星球變得更小。突然之間,他的著作被掀開,詩句從裡面飛騰延伸出來——道別的詩句、戰鬥的詩句、愛的詩句,所有這些,都是班內德提生命當中恆常出現的特徵,或者還要加上他所熱愛的祖國,他的朋友們,足球,以及在他漫長的飲酒時光裡,時常混跡於內,以打發漫漫長夜的幾間市井酒吧。

五月二十六日 武器
現在譚妮亞.麗博塔唱著馬力歐.班內德提的詩句,這位偉大的詩人,或許也可以被叫做馬力歐.麗博塔了……。
我願意相信,老貝的末日正要到來。不過要等到這一天,需要所有義大利的選民們,從他們或許是無意,或者是默許縱容的集體冷漠態度裡面擺脫出來,拾起我在幾天以前才摘引過的西賽羅名句,嚴厲地加以譴責。讓他們終於說出全世界共同的聲音:「你這個老貝啊!你已經糟蹋我們太久,也太過分了!那裡有扇門,你就趕緊滾蛋消失吧!」而如果那是一扇通往監獄的門的話,我們就能夠說,終於啊,正義終於獲得伸張了。
傾聽他們的聲音,我們便更靠近這個世界,更靠近自由,也更靠近我們真實的自我。
努諾.阿爾瓦雷斯.佩雷拉,這名葡萄牙王室大總管,永遠是葡萄牙學校教育體制的基礎教材——從孩童進入小學就讀的第一天開始,他的事蹟就被拿來作為鍛造我們國家未來主人翁公民精神與愛國情操的素材。這些,畢竟都是美好的往日回憶了。努諾.阿爾瓦雷斯.佩雷拉是一位所向披靡的驍勇戰士(讓我們回想起阿托雷羅和阿勒祖巴洛特戰役吧),一面道德上的明鏡,一個獻身於祖國、對於君王絕對忠誠的崇高典範,他所表現出的每一個行為,每一個舉動,都是對於這個世界的暮鼓晨鐘;我們無須等到安東尼奧.維耶拉神父所諭示的第五帝國到來,或者是補鞋匠班達拉的預言實現。然而,這個純潔無瑕的年輕人,其生涯之中卻掩藏了一個正在蔓延擴散的汙點,但無論在任何時候,我們都習慣於為他避諱,選擇將眼光投向相反的方向,不去正視這項瑕疵:努諾.阿爾瓦雷斯.佩雷拉是一位十分富有、窮極奢侈的人。這都要歸功於國王若望一世因為感激他的服務,所慷慨賞賜給他的酬勞,在他的一生當中,不斷的獲得資財與封邑,他所擁有的土地,已經到達了較諸國內其他所有貴族都來得多的地步,甚至包括比國王本人直轄的土地在內還要多(無論這看起來是多麼的令人訝異)。這種情況持續發展,直到有一天,若望一世了解到,倘若事情再這麼繼續下去,他的江山很快就要易主了。這件事情如果發生在今天我們這個時代,國王只消將其財產強制徵收即可,但是在他的時代,國王所能想出最好的解決辦法,卻是將所有他賞賜給努諾.阿爾瓦雷斯.佩雷拉的一切,全都贖買回來;他同時還向下面這些人買回賞賜:馬庭.瓦斯奎茲.德庫那、若望.費南德斯.巴伽柯、巴伽柯的兄弟,洛博.費南德斯、艾格斯.柯侯、若望.哥梅斯.德席爾瓦以及其他貴族。這位王室大總管為人所知的就是他凡事愛從中作梗的個性。根據佛尼奧.羅培斯的記載,當佩雷拉發現自己被迫要動身前往艾斯崔摩斯時,他致書給「若干人,甚至包括在戰爭時期曾與他共事、抑或為其朋友與僕役者,若干已經聚集在該地者,以及那些伯爵所談論者,言及:國王陛下如何將原先所賞賜與他、作為酬賞其勞績的領地收回,領地乃伯爵一生事業所繫,他的榮耀和他所擁有的土地數額直接畫上等號,是以伯爵對於領地遭受削減,以致名譽減損一事,極難忍受,因此,他冀望自此之後,將離開葡萄牙王國,務期能一如既往,以其生涯永遠侍奉國王,並追求其財富……」他並未執行這項計畫;特霍邊關並未見紅流血;努諾.阿爾瓦雷斯.佩雷拉甚至連葡萄牙也沒有離開;但是,歷史在此留下了一個謎團:在他說出上述那番話的時候,甚至在他說將來要「移居」的時期(移居去哪裡?為什麼移居?和誰移居?)當中,到底我們這位王室大總管,此刻心底所想的究竟是什麼?他會永遠服侍國王?在這個問題上,佛尼奧.羅培斯告訴我們的就這麼多,而我們自己則排斥去思考下面這個念頭:努諾.阿爾瓦雷斯可能轉而去服侍卡斯蒂利亞國王……所以在教宗冊封他為聖人這件事情上,還存在著若干蹊蹺:當今教宗應該以努諾.阿爾瓦瑞茲這個名字為他宣聖……。
就我所知(雖然,我所知道的可能很少),沒有動物會拷打另一隻動物,至少同種類的動物之間,不會加害相殘。同樣也千真萬確的,貓會沒完沒了的折磨一隻落入牠爪下的老鼠,因而感到愉悅而滿足,而惟有進行貓科動物特有的浸軟食物方式、咀嚼其皮肉之後,這隻小老鼠才會被完全吞落肚腹內。但是,了解這些事情的人堅持說(關於各位讀者了解貓和老鼠到什麼程度,我不甚清楚),貓科動物就像水準最高的餐館老闆,追逐那夢寐以求的五顆星評價讚譽,牠們一心只想尋求增進菜餚風味的方法,這靠著牠們以無情的力道,咬穿動物的膽囊,而終於能夠如願以償。由於大自然是如此富於多采多姿的種類和變化,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然而人類的本質,卻很少有不同與變化,這和一般常識所推想的大相逕庭。在過去,人類已經施行拷打與折磨;今天依然如此,而讓我們對此不抱疑慮的說,在即將來到的未來裡,也還將會繼續拷打、折磨下去,打所有的動物開始,無論是家禽與否,接著便施加在他自己的族類身上,受刑者的極度痛苦,帶給施刑者一種特殊的愉悅。
在葡萄牙文裡,我們的說法是「有一定年紀的人」。無論任何時候,我們會盡可能的找尋婉轉的說法,來迴避「老人」這個令人生厭的詞彙,並且找出一個說法,能夠且應該當成一種重要的肯定(像是「我一直活著,現在也還硬朗著呢!」),但是這樣的說法,又太經常被拿來當成是老人在道德上失格的證明。與此同時,至少在我的國家,在我們以前那個時代,面對長者對於任何人膽敢稱其為老人,而產生的抗拒行為,人們總習慣在最後,不顧一切的回敬這些老者:「你已經過氣了!」(我們現在還這麼說嗎?)所以,老人們繼續去做各自的事,不再花心思注意這個世界裡的各種聲音。他們當然是老邁了,可是他們並非毫無用處,並不是老得無法修補自己的鞋子,或者是沒辦法靠自己的力量,握穩耕犁的把手。而在從前,人生一向與艱難困苦脫不了關係,不過同時也有項好處:人生是簡單樸實的。
而死亡將會十分粗魯的,把所有這一切終結。要感謝一場心臟病發,這在前面已經解釋過了。終於,有個位置空出來了。至少,這一定有著什麼意義。
五月十一日 施刑拷打
我從未想過要與他會面,也從來沒與他說過話。他與近在眼前或是遠在天邊,任何我可能會感興趣的事物,都沒有任何關係,而且,說老實話,在過去這些年裡,我必定聽見過或者讀到過許多次他的名字,我卻連他是死了或仍然在世都不曉得。我所提及的這人,是葡萄牙編輯多明哥.巴瑞耶拉,就在昨晚,他來到我的夢裡。實際上,我沒有見過他,而就算見了他,我也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來與他相見。他所做的,是派他的祕書,攜帶一張便條前來,上頭解釋說,他想與我見面,如此我倆便能夠一起談談過往。他想要和我談的,究竟是過往的哪些事情,我從來就不曉得,因為雖然他安排接下來那個星期做為見面的時間,卻沒提及見面的地點。而當我突然意識到這一點時,那位祕書已經消失蹤影,而我了解到這整件事情,都是不可能發生的。
你可以閱讀它,然後選擇不予置信。下面這則消息,讀來讓人產生急迫的動機,想要發起公眾連署認捐,以便收集若干的零錢給英國的國會議員們(無論是保守黨還是工黨),幫助他們,度過這個月底口袋沒剩幾枚英鎊的難關。這讓人不禁興起一個疑問:「噢,大不列顛帝國啊!你從前在何處?今日又在何處?」在不甚遙遠的過去,他們曾經統領半個世界,而如今不過幾條街外的距離,他們正伸長著乞討的手,請求選民的施捨。這卻並不是因為他們無法溫飽。僅就我們所知的部分,沒有任何跡象顯示,有任何一位國會議員,無論男性或女性,曾經因為腹中飢餓在辯論過程裡昏過去。事情根本還沒有到這樣的地步。但是,像國會議員紀卓琳這樣,購買兩罐狗食罐頭,要價總額八十七便士,竟要國家買單www.hetubook.com.com,我們要說什麼呢?或者像國會議員大衛.威列茲這樣,叫人來更換二十八顆燈泡,然後將帳單交給國家去支付,我們該怎麼說?再或者,是亞倫.鄧肯,他修整自己家的庭園,卻用納稅人的錢買單,我們又要怎麼說?這樣的例子,可以這樣一直不停地列舉下去。
這就是我們要一路走下去的人生(好吧,他不算,因為他不可能走了)。賈維爾.歐提斯是來自伊倫的瑪利亞.艾斯特維茲.沙耶斯這位學校教師的第六個兒子,父親則是來自馬德里的喬賽.馬利雅.歐提斯,他是一位管理部門的主任。他的祖父是一位來自格瑞那達的紳士,渾身警察模樣——這相當合理,因為事實上,他的確是一位警察;而那位有教養又迷人的淑女,是他的祖母,姓蘿賽倫;外祖父來自奧倫塞,是位正直謹慎的關稅官員,天生稟賦書法的才能,外祖母是來自哈洛的一位孀婦,她的第二次婚姻嫁給了賈維爾.艾斯特維茲.卡提勒,前兩個如前所述的名字和姓氏,也就是本文裡最近過世的人所承襲的基督徒名字。倘若上面提到的這許多位先人曾經遺留給後代子孫些許的福澤的話(很明顯的,他們有),那必定是體現在他們提供了的證明:族群間的融合會帶來好處,這和另外有些人時常宣稱的相反(不過請留意,許多不同淵源的先祖,卻合力造就出這個身材短小、童山濯濯的巴斯克男子)。
我們應該要感激他的醫生們,在這世界上,藉由我們所朗誦吟詠的多首班內德提詩作,所有將我們個人的貢獻連結到一起,我們也對於他的康復,略盡一己微薄之力。馬力歐.班內德提的情況,現在已經好多了。所以,就讓我們來閱讀一首他的詩作吧。
五月二十一日 賄賂
當她戰勝了癌症,派翠西亞寫了本書,把書名取做《我的癌症正傳》。我並不喜歡這個書名,也這麼告訴她了,不過她並不在意。在這本書裡(在葡萄牙,由卡明諾出版),她回顧了這條極為艱難的抗癌道路,不曾展現出任何程度的自得自滿之情。而且,或許是要證明那些堅持說猶太人有獨特幽默感的文字是正確的(因為派翠西亞是猶太人),她本來將故事說得非常嚴肅、一本正經,說得令人心頭揪在一起,甚至說得令人害怕,但是她卻有辦法將故事講述得能讓讀者會心一笑,突然咯咯笑出來,或者是不可遏抑的放聲大笑。再往下讀,派翠西亞.柯勒斯尼可夫已搖身一變,成了述說矛盾情境與黑色幽默的箇中能手了。
賈維爾.歐提斯的童年是在聖賽巴斯提安市度過的。由於在這裡誕生的緣故,他認為這座城市是他與生俱來的窩。基本上,他致力於觀察周遭的一切事物,特別是女生的胸部——既然現在人都已經死了,我們就能揭露他這個天真無知的祕密了,並且,他還努力學習一些深奧難懂的課題,像是秘魯沿海的各個城市名稱,而這些名稱,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為止,他都還能夠背誦。耶穌會的教士們努力想拉他走向正途,但是他卻很早就知道,自己其實應該成為一名共產黨員。這種覺悟徹底打亂了他出任神職的任何機會(儘管到那時為止,他還信誓旦旦的承諾要往這條路上走),特別是在他很不高興的注意到,特定的神職人員正對於干涉他的私人生活。
身兼作家和新聞記者的賈維爾.歐提斯,昨天因心臟病發作而逝世。這樣的離世方式,是死者本人,也就是這篇訃聞的執筆者,十分清楚將會發生的事情,這也是他可以預見的結局,再也沒有其他的事物比起一場心臟病發要更加的無可避免了。只要你能夠繼續呼吸,你的心臟能持續跳動,他們就不會宣告你已死去。

五月二十九日 覺醒
我希望那些正在攻擊維托.莫瑞拉的人,能夠很快被辨認出身分來。到底他們是誰?是什麼原因,讓這些人在每一個層面煽動、唆使如此令人厭惡的舉動?這些人是否有政黨背景?毫無疑問,最後這個問題,我們最能夠對其清楚闡明,給出清楚的答案。他們稱維托.莫瑞拉為叛徒,而這件事情,無論喜歡與否,很明顯的與五一勞動節遊行中,那場針對二十年前、維托.莫瑞拉離開共產黨而起的可鄙插曲,有絕對密切的關係。現在我們所有人,正在見證若干極為熟悉的事物,這是一場最欠缺真心誠意的示威抗議,一方面既沒有為行動的理由提供藉口,另一方面,如果你是被冒犯的那一方,也沒有被要求提出辯解。一時之間,突然沒有人真正有興趣知道,攻擊他的人都是些什麼人;這群人實在夠格稱得上是過去揮舞海盜大旗的繼承者,他們之所以能在政治上扮演重要的角色,純粹是因為擎在手中揮舞著的棍棒。我對掀起論戰沒有興趣,而只是基於心理衛生的理由,想要知道這群施暴者,和這個在過去四十年間我曾經積極參與的共產黨之間,到底存在著怎麼樣的組織關係?他們也是黨的積極分子嗎?或者他們只是黨的支持者或同路人?假如只是支持者,黨是拿他們沒有什麼辦法的,但是倘若他們是黨內的積極分子,當然能夠處分。例如說,黨儘可以將他們開除黨籍。對這個想法,黨的總書記要怎麼交代?還是說,這群教唆者是來自政治領域之外,因為當前的危機令他們走投無路,驅使他們相信,葡萄牙社會黨和這位競選歐盟議會席次的獨立候選人,就是他們的敵人?對於在街頭上發生的事情,我們太容易過度簡化的去看待它,對於在政府內閣裡的事情,同樣也是如此。
對於找尋「上帝在哪裡?」這樣一個令人苦惱(雖然這麼說頗為矯飾)問題的答案,那些因為教宗在奧許維茲集中營一事上所表達的立場,感到震驚與羞愧的信徒們,去看看索菲亞.甘達利亞的展覽吧,這個展覽以其極度完美的簡潔,來回應上面這個問題:「上帝不在這裡。」上帝沒有讀過卡夫卡這件事情,看來大概就和教宗拉辛格也沒有讀過一樣,是非常清楚明白的。他們倆也從沒有撥空去讀普里莫.萊維的作品,這個與我們時代十分接近、根本無須借用譬喻來敘述恐怖屠殺的作家。如果各位讀者准許我作斗膽建言,我會建議教宗把眼睛睜開,去看看索菲亞的展覽。更甚者,我推薦他注意聽好畫家本人所提供的解說,因為她除了極為明瞭自己的作品,更加知曉我們自己造成的這個世界,我們自己造成的人生——無論是信徒還是非信徒;那些懷抱著希望,以及那些什麼希望也沒有的人們,以及依違於兩者之間的人,還有造出奧許維茲集中營的人,以及在這所有一切苦難當中,追問「上帝身在何處」的人們。而更好的情況是,我們自問自己身處何處,到底是什麼不可療癒的痼疾,使得我們無法走向另一條不同的生活道路?如果你願意,可以將上帝一起帶上,但是不必有絲毫的義務,去信仰他們。人類獨特而真實的自由,是屬於人的精神,而這樣的精神,是不受非理性的宗教信仰與迷信的汙染。這些信仰有時雖然看來頗具詩意,卻會扭曲我們對現實的認知,並且冒犯最基本的理性意識。
我們之間的關係,在我接受他的專訪時(這個專訪甫出版不久),到達一個特別幸運的程度。我的專訪和其他受訪者,如諾姆.杭士基、詹姆士.佩特拉斯、愛德華.薩伊德、以及安東尼.賽古拉擺在一起,集結成名為《巴勒斯坦存在!》一書,由佛卡出版。由於我才剛從以色列返回(在該國,我一路都跟在一場政治醜聞的各項蛛絲馬跡後面),而正準備啟程前往美國(我將於該國發表一本著作,並接受若干專訪),所以我和賈維爾進行的專訪,完全是在電子郵件上面進行的,訪問進行之時,我正在大西洋上頭飛行,隨後又在北美大陸的東西兩岸之間奔波來去。這就是我如何見識到賈維爾.歐提斯的聰明才智、傑出高超的辯證技巧、以及當中最至關緊要的,他高尚的人文關懷的經過。很少人知道,賈維爾親自撰寫自己的訃聞,這是一篇十分嘲諷和惑魅的文字,早應該在每一份報紙的頁面上刊載。許多報紙沒這樣做,著實令人為它們感到羞愧。現在,是向他致上我滿臉笑容的時刻了,而我臉上這樣的笑容,是我個人一點小小的心意,用來追悼他的死去。
雖然維托.莫瑞拉的名字列在候選人名單上面,可是在下這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卻從來沒能與他在歐盟議會裡見上一面。或許有人會說這是他的錯,誰讓他總要在選舉主流議題之外遊走呢?但是也值得一提,從來不曾有任何時刻,有任何的壓力,施加在他的身上,要他必須作出額外的舉措。甚至連葡萄牙國民議會也沒因為我傑出的辯才而獲得什麼好處……。我這不是在抱怨,因為如此反而能讓我有更多的時間將精力放在我的作品上,不過,我衷心盼望,這不是因為他們也將我看成是叛徒,而是因為,雖然有時我不同意黨的政治決策,我一直是黨有紀律的戰士。舉例來說,在稱作里斯本下議院的這部分國會,我們應該將名單分開呈遞,這份名單是要交到山塔那.羅培斯手上,很明顯的,這是為了要確保沒有人玷汙了地方自治公約的純潔,有人想要這麼說:「願神證明我們是無罪的。」因為,我們本身沒有能力這麼做。
軍火的販賣,幾乎不能稱之為是一項危機,這些要不是歸因於在國家邊界上執法的彈性,否則就是公然的走私——我的意思是,這個已經被廣泛討論、令許多人身受其害的危機,對於我們這顆星球上的人們所造成的肉體和精神破壞,雖然已經十分明顯,但是還沒有影響到每一個人身上。環顧全球,失業人口可以用百萬來當作計數單位,每天都有上千家企業行號宣告破產,關門大吉;可是,迄今沒有和-圖-書任何徵兆顯示,有任何一家軍火工廠已經歇業停工。在軍火工廠工作,就像是取得一張終身飯票。我們早已曉得,軍隊永遠需要軍火,這是因為他們永遠需要更新、殺傷力更強大的武器(這就是一切事情的底蘊),用以替換那些從前十分有用、而不再能符合今日各種需求的兵工廠。這本來應該十分明顯:這些武器輸出國家的政府,理應嚴格管控各自國內軍火工業的武器產製與銷售。讓我們簡單的說,這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有人深受其擾,有人則不這麼想。這裡,我要談的是各國的政府,因為當我們認為那些提供毒品販子貨源的工業設備,幾乎是明目張膽時,我們實在很難相信,製造武器的地下兵工廠並不存在。再者,天底下再也沒有一種事物,像手槍這樣,無論怎麼樣試著隱蔽,都沒有辦法祕密地、回溯地蓋上「官方涉入其中」的戳記。舉例來說,當估計數字顯示,像在南美洲這整片大陸裡一共有八千萬支武器時,政府還要可悲的狡賴,說他們沒有與軍火販子共謀,這根本無法讓人信服了。這種共犯結構,必定同時替軍火的進口與出口販子提供掩護。這項指控,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是針對大規模走私行為而發的,如果你不去考慮下面這個事實:一樣東西要能被走私出去,首先必要的條件,就是那樣東西必須存在,那麼如此還要再加上一個事實:所有東西都可以走私販賣。
我答應過自己,不再繼續寫作那些挖苦我們所身處時代的諷刺文章。可是,再一次的,眼前的事實又得讓我破戒。在這一回,想在歐洲議會裡,動根指頭(或者動幾根指頭)就能指名挑選年輕女孩、名模、舞者出場,根本不成問題;或者,是拿昂貴的珠寶當作生日禮物,送給那些「美眉」們,這些女孩子才剛剛脫離青澀的少女時期,她們喊義大利總理「爸比」(papi),這個稱呼的確切意思,我沒法向各位讀者擔保(這些義大利本地的「蘿莉塔」〔Lolita〕們所說的話,不在我專業知識所能解答的範圍以內)。不過就我所知,這些女孩們,只要叫聲「爸比」,總理大人就能讓她們不必付出太多努力,便可通過期末考試,以當作回報。而那場八卦傳言甚囂塵上的離婚(根據這對佳偶所共同享有的物質興趣,我個人相當懷疑最後婚能離得成),就更不是個問題了。所謂「不是個問題」,意思是這場離婚喜劇(如果它的本質確實就是這樣的話)有很大的可能,最後會在電視黃金時段的強力放送下,以和解收場。
他們告訴我說,今年書展時,不但天候和暢而且氣氛較諸以往要更加的活潑明快,好像外頭這世界的一切不幸——經濟危機,貧窮,蕭條,都沒有發生似的。他們說,身處在經濟危機中的人們,會花費更多時間在閱讀上,而看起來會計師們都能夠證實這種看法。這讓我很愉快的想著,在經濟危機的時代裡,人們想要知道何以我們會走到如此境地,而這些求知若渴的讀者,本身就有如泉源活水。
五月八日 書展
不是的,把我從本來頗為平靜和諧的狀態拉出來,又繼續談論「大老闆」貝魯斯科尼的事情,不是上頭的那些事情,而是米蘭地方法院所宣達的判決,宣告在一項法律訴訟行動當中,被揭發有貪腐行為的英國籍律師大衛.密爾斯(他是英國現任奧運籌備事務大臣泰莎.朱維爾分居中的夫婿)有罪確定,判處四年半徒刑,這個判決證實了「老貝」(這是消息傳出時所用的稱呼,所以我們應該保留它)在一九九七年時,以總額不少於六十萬美元的賄款,向這位英國律師行賄,讓他為其活動,以「使貝魯斯科尼與旗下的金融投資控股集團能免於刑責」為宗旨。對此,老貝給了個徹頭徹尾的制式回應:「這個判決令人感到憤慨,而且悍然不顧事實情況。」接下來還有:「本案必定會上訴,本案必定會得到另外一次判決。對此我感覺十分篤定,」讀者必定會注意到,他提到了「另外一次判決」,這暗示了(至少我是這麼解讀的)一個昭然若揭的意圖,他要在開庭前採取行動,而我自己則會以下面這個態度,來設釋這句話的意思:「本案必定會得到另外一次判決,而我將會嘗試行賄承審本案的法官。」順便補上一句,之前他已經有過這樣的紀錄了。
每一天都有植物和動物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語言和職業也是這樣。富人永遠更富,窮人永遠更窮。每一天都有一小部分人知道得更多,而另外的那些人則愈發愚陋。愚昧無知以十分可怕的方式,正在肆行擴張。當今之日,在財富分配問題上,我們有一個嚴重而尖銳的危機。對礦產的剝削已經到達惡魔般的程度。跨國產業宰制了這個世界。我不知道究竟是陰影抑或形象,正將我們和現實情況區隔開來。這個議題,或許我們能夠永無止境的討論下去;而業已清楚的,是我們已經喪失了分析這個世界上正發生事情的批判能力。我們看來是被鎖藏在柏拉圖的洞穴裡,業已拋棄我們思考和行動的責任。我們已經讓自己成了無法憤怒的呆惰生物,無法拒絕隨波逐流,失去了向我們最近的過去,那些崢嶸的人與事發出異議的能力。我們已經來到了文明的終點,而我並不歡迎那象徵終結的最後號角聲。在我看來,新自由主義不過是披著民主偽裝的極權主義新形式,不過是金玉其外的空殼一具,而內涵則幾乎空無一物。購物中心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象徵。但是仍然還有一個微型、快速消逝的世界存在,那就是小型企業與手工藝產業。在世上的一切最後明顯地都將歸於消亡毀滅之際,還有許多人依舊拼命努力,希望建築起屬於他們的幸福,而這些幸福,現在都被摧垮殆盡。他們正從生存的戰場上敗退,而且沒有辦法在未來新的體系規則之下存活。他們被擊敗而消亡,然而其尊嚴卻絲毫無所損傷,只是宣示他們正從這個世界退場,因為他們並不欣賞我們為其所造出的這個世界。
任何年紀都是開始學習的好時機。很多我所學習到的事物,都來自我的中老年時期;而且,在今天,在八十六歲的年齡,我還是抱持著同樣的態度在學習。我並沒有到卡斯蒂拉.拉曼查的長青大學去上課(不過我計畫著哪天要去拜訪),但是我和在那裡學習的人們,共同分享那種快樂(我也能夠說,那是種幸福)。對於這些人,我想要用一個莊重的字眼來稱呼他們:我親愛的同學們。
昨天我們談軍火武器,今天的主題是音符。我們很明顯的正在進步當中。這個想法,是根據我自認了解的、來自古根漢基金會,以及阿馬多拉市議會和國立音樂學校的共同帶著住在貧民窟的孩子們認識音樂,教會他們讀樂譜,並彈奏一樣樂器。這個提案並非原創,我們只要看一下最近委內瑞拉的「西蒙.玻利瓦青年交響樂團」的例子就明白了,這個樂團現在是舉世聞名;但是,如果懷抱著若干偏見,或者以某種有害的方式,照搬外國的方法,就將只會是個錯誤。而這個教窮苦孩子音樂的想法,可是真金提煉、物超所值的(如果這麼一個富含良善用意內涵的想法,其重量是可以量測的話)。我方才出席了一場影片放映會,影片裡是一群孩子,大部分都是非洲裔,正在演奏著樂器。而親手演奏這些樂器的情景,之前即使在他們最為狂想的夢境中,也不曾出現過;而那一雙雙拉弓弦與銅管按鍵的嫻熟之手,讓我為之深深撼動。無可避免的,這又讓我回想起自己在愛樂學院上課的時光,無論那段時間有多麼短暫,還記得在那裡,我讓自己的手指頭躊躇徘徊在鋼琴琴鍵上,結結巴巴的彈奏著不成調的音符(我顯然不是吃音樂這行飯的料)。同樣的,不是所有的孩子,未來都會走上音樂這條路,可是我十分確信,他們將永難忘懷待在合奏室裡的那些時光,或永難遺忘每天從家裡出發,走到樂團的那條路上,他們提著自己樂器的箱子:長笛的盒子很輕巧,小提琴的箱子提得動,拉大提琴的則稍微辛苦一些。即使是在他們咧嘴笑開的時候,我都能看見他們臉上那認真的表情,而從他們眼睛裡的光彩,或者是從他們回答問題時的莊重嚴肅,都確認了我的一個老理論:幸福是一件極為嚴肅的事情。他們合奏練習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的若干段落,極為認真,徹底投入。我想,他們之中某些人,日後讀到這一頁文字的時候,也會贊同我的看法:音樂為他們將來的人生道路,提供了一個好的開始。
歷來言之於口、載之於文,並且讓人所深信、舉世所共知的,是人們無論受過多少戰爭傳統的薰陶,在他的靈魂深處,依舊保有一顆渴求和平的心。這就是為什麼,許多窮兵黷武者總是拿和平來進行道德敲詐與勒索:但是沒有人,沒有人肯承認,他們是為逞一己私欲而進行戰爭。與此相反的,所有人,所有人都宣稱,他們之所以發動戰爭,目的是為求得和平。這就是為什麼,在每一天,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即使走向戰爭使得人們的家園面臨毀滅的威脅,他們依然投身於戰事的原因所在。
五月一日 賈維爾.歐提斯
說整個世界都已被探索完畢,並不真切。組成這個世界的,不只是地形地勢,不只是溪谷山巒、河流湖泊、廣袤的海洋與平原、城市與街道,也不只是靜靜地觀看時間流逝的沙漠與那帶走我們所有人的時間。這個世界同時還包含了人類的聲音,這個每天重複上演的文字奇蹟,就像一道由聲音所組成的光環,璀璨地穿越宇宙空間。我們之中的許多人,都曾高聲喊出過自己的聲音,可是我們之中很少有人,真正懂得如何化聲喊為歌唱。當我第一次聆聽譚妮亞.麗博塔歌唱,一個由純粹人類聲音所能引領我們攀上的情感高峰,便展示在我的面前,彷彿她孑然一人面對著這整個世界,獨自歌唱,沒有任何樂器伴奏相隨。譚妮亞當時所唱的曲目,是拉菲爾.阿爾貝帝的〈鴿子〉,一首無伴奏清唱曲,每個音符,都以啟迪敞亮的方式,溫柔撫慰著串連我眾多情感的那條繩索。
五月二十五日 一朵花的生命週期
五月七日 新的人
五月二日 開除
在感情的問題上(這件事情,如果還說他欠缺一定程度的經驗,那是不公平的),他也同樣任性而善變。他總是說:那願意與他共度一生,最棒、最關心他、最高貴的女子,是最先和最後出現在他生命當中的那兩位。而儘管他真正的最愛是出現在他人生的中途:他的女兒安妮。
最近有天傍晚,我在電視上看了一些卓別林的老電影。有兩或三個片段,是從他作品裡名為《朝聖者》的長片裡擷取出來的,背景設定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壕溝裡,這樣的題材呈現了一個他電影裡反覆出現的主題:無罪的卓別林被警方追緝。看的時候,我沒有笑過,一次也沒有。我對自己的反應感到訝異,彷彿自己違背了一項莊嚴的誓約,所以我努力試著在八十年後的今天,儘可能地嘗試回想起來:當我還是個六或七歲的孩子,到里斯本兩間最受我們歡迎的戲院看戲時,卓別林的電影到底有幾次讓我咯咯發噱或是哈哈大笑。在我生涯中的那個時期,我的偶像是兩位丹麥喜劇演員帕特與帕塔冏,他們才是引我發笑的好搭檔。我繼續凝視自己的內在,猶似一個從不打算搬家或是改變意見的人,正在作練習那樣,我得出了一個意料未及的結論:最終,卓別林不是一位喜劇演員,而是悲劇演員。無論怎麼觀察,在他的電影裡全都是悲傷,全都是愁悶沮喪。卓別林電影裡的那張臉本身,是全然的黑白分明,配上塗抹石膏粉的皮膚,黑色的眉毛與鬍鬚,眼睛則像是一抹瀝青。這張臉要是放在最經典的悲劇演員雕像當中,絕對合宜。而它比起其他的悲劇演員,還多了一樣事情:卓別林的笑容,不是快樂開心的笑,與開心完全相反。我敢說(甚至,我知道這麼說可能引來的風險),卓久勒的那副尊容都要好過這張笑臉。要是我是個女人,有個男人這麼對我笑,我會馬上逃走。那些前排牙齒太大、太過端正、太過潔白,令人驚駭。況且還有那僵直緊閉的嘴唇,好一副醜怪的面容。我事前就知道,大部分的讀者在這件事情上,都不會站在我這邊。可是事情的實際情況是,人們一旦認定卓別林是個喜劇演員,就不會再好好端詳他的那張臉了。所以對於我所說的這些,請再好好的考慮一番。不帶成見的再看一次他的臉,仔細的觀察他的五官,一次看一個,暫時忘卻那指尖上的舞蹈,然後告訴我,你在裡面看出了什麼。如果卓別林能夠的話,他會將所有他的電影作品帶往悲劇的結局。https://m.hetubook.com.com
現今之世,人生依舊相當艱難困苦,卻已不再樸實簡單。或許,可能正是這種看法,在某種程度上,促成了在卡斯蒂-拉曼查這所老人長青大學的創辦,我個人很榮幸能夠成為這所機構的贊助者。人到老年,必須從原先的工作崗位上退休下來,下一步應該何去何從?而老年同時也意味著對新鮮休閒嗜好的追求,忙於追求之前沒接觸過的事物,他們又該要怎麼進行呢?上面這些問題的答案,來得並不慢:創辦一所專供雞皮鶴髮的世代就讀的大學,創辦一個場所,讓他們能夠在其中研讀,或者探索知識領域裡未知、或者所知甚少的學問,這些人們當中的每一位,任何一位女士,任何一位男士,現在可以在他們每一次打開一本書,或者撰寫出一篇論文的時候(無論任何題材),能夠說:「我從來沒有放棄。」就在這麼樣一個時刻裡,那種年輕人所特具的光彩又回來了,並且映照著他們的臉龐,就好像他們正與孫子輩的孩子們坐在一起(至少在心理上是如此)——或者正是他們的孫兒,發現自己與長輩們同在。彼此理解能夠讓每一個人靠近他人,並且讓所有人相處更加融洽。
我的一生,都活在一個希望裡面:我希望能見到一次軍火武器工廠罷工,所有的生產器具都因罷工而停擺,但是我的等待都白費了,因為在過去沒有實現的機會,未來也同樣不會有。以下,是我一個可悲的夢想:我希望人類有朝一日,能夠幡然改悟,改變自己的道路、方向以及命運。
約在兩千五百年以前,相差不到幾天,或是不到兩個小時,西賽羅,我們這位好人,正在羅馬元老院(或可能在室外的廣場上)憤慨不平的抗議:「喀特琳哪!你到底還要糟蹋吾等的耐心多久?」他對這個陰謀策劃暗殺他、並且濫用不屬於他權力的狡詐之人,反覆提出上面這個問題。歷史至為奇妙,也至為慷慨,以至於她不但從距今遙遠的過去,透過我們所傳承下來的記述,向現實提供了絕佳的教訓,以使我們的統治能夠臻於更好的境地;同時她還以簡潔的文字,來達成上述的目標;若干簡潔的句子,出於某些理由或原因,深深的根植於大眾的集體記憶裡。上面我所引用的這個句子,就好像才剛剛宣布的瞬間,又或者像是歷史上某個熟悉的時刻那樣,是如此的深刻鮮明。西賽羅是位偉大的雄辯家,也是一位擁有多項才能秉賦的羅馬護民官,只是令人好奇的是,在西賽羅的這個案例當中,我們看到他所選用的,是最平凡無奇的措詞,好像是在一位母親要責備自己毛躁不安的小孩時,脫口而出的話語;而這其中只有一個顯著的差異:前面所述的喀特琳,這位羅馬之子,無論做為個人或是身為政治人物,他都算是頂尖的惡棍。
回到大約是一九七〇年代開始的前幾年,回到那個我還是個初出茅廬、方才開始寫作生涯的作家的時候,一家里斯本的出版社突發奇想,要我寫一篇給孩子看的兒童故事。當時我根本不確定,自己是否能以有尊嚴的態度,接下這個請求,然後修改我那篇關於一朵花的故事。這個故事裡的花朵,由於欠缺灌溉滋潤,已經瀕臨死亡邊緣,我只好讓故事裡那位敘述者,為了實在不知如何替小朋友寫故事,以及不懂怎麼樣有技巧地邀請孩子們用自己的話語來改寫故事,而申致歉意。對於我一個朋友的年輕兒子來說,我寫這本小童書,還送給他看,實在是很不知分寸的事情,他的話裡毫不修飾避諱,證實了我的諸多猜疑。「真的,」他對他的媽媽說,「這人實在是不懂怎麼寫給小孩子看的故事。」我接受了這個暗示,並試著別再去想這個與格林兄弟作伴、加入童話天堂的挫敗嘗試。時光流逝,我另外寫了些薄有名氣的書,而有天我的編輯澤斐瑞諾.柯羅打了通電話來,讓我知道他正在盤算,要將我寫的童書重新再版上市。我說他一定是弄錯了,因為我從來沒為孩子們寫過什麼文章。必須要說明,在那個時候,我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曾經寫過那篇不幸的故事。可是,現在我可以招認,那個時刻,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花朵》這本小書獲得重生的開始。不過這一次的新版,大大的受益於若望.凱塔諾創作出的拼貼畫,這本小書之所以能獲得新的成功,這些畫作著實居功厥偉。在葡萄牙、西班牙,以及跨越半個世界的小學教室裡面,數以千計的新故事(是的,幾千則新故事,沒有誇張)被創作出來,在這些故事裡面,又有幾千個不同版本,顯示出孩子們的創造能力,他們不只是小小說書人和小說家,更是新進的插圖畫家。終於,這證明我朋友的兒子看走眼了:這個簡單易懂的故事,已經找到它的讀者。但是事情不是到這裡就結束了:大概在幾年以前,住在加利西亞、從事電影工作的璜.帕布羅.艾伽維里和伽羅.盧瑞洛和我連繫,說他們計劃想將我的《世界上最大的花朵》一書翻拍為動畫片,而且電影配樂已經由艾米里歐.亞拉岡譜寫完成。我覺得這看起來像是個很有意思的想法,所以我給出他們想取得的授權。等到時間過去,一切水到渠成時(必須認識到,這是經過了無數的犧牲和困難才達成的),這部動畫片在大螢幕上首映。我本人戴著一頂看來十分領先潮流的帽子,在這部影片裡現身。接下來本片的十五分鐘時間裡,全是最棒的活潑動畫,而且在電影院裡獲得讚賞,在幾個電影節(例如日本和阿拉斯加的影展)也受到好評。在特內里費舉辦的生態電影節也頒發獎項給這部影片。特內里費的電影節曾經被迫中止好幾年,如今欣見它又恢復舉行。伽羅找到我們住的地方,把這座獎杯帶來給我們——是一座植物形象的雕塑,看起來像是想攀爬到太陽那裡去;它最有可能落腳的地方,會是里斯本的尖石宮,打在那裡,它可以繼續向上攀爬。在那裡,這座獎項將會證明,在我們的這個世界,天底下的萬事萬物都是相互關聯的:譬如夢想,創造力,以及作品。它為我們的作品給出了定義,那就是我們的價值所在。
剛才我提到了文化。或許,如果我說的是一場文化上的革命,可能意思會表達得更清楚一點;雖然我們都曉得,這樣的說法是老掉牙的表達,時常在扭曲其意義的計畫裡迷失,充滿各種自相矛盾和抵觸,或者被引領,走上了歪路,陷入各種投機冒險當中,而其利益則與文化完全悖反。無論如何,它所造成的騷動和影響,遠超過僅僅上述所及。空間已經開拓,視野已經擴展,即使對我而言,了解與宣稱一場在文化層面上的革命,已經足以擔當起為了和平而進行的革命,能夠將受過戰爭訓練的人轉變成為受到和平的薰陶,這樣的時機已經非常緊迫了,因為和平需要適當的教育、陶冶。這確實需要由偉大的心靈,以及因此而來的文化上的人道所共同組成。而這終將意謂著.那廣受討論的「新人」即將降臨。
派翠西亞目前已經成功的回到工作崗位上,並且還把她的所思所想都放在網路上,供所有人閱讀、鑑賞以從中獲得啟發。大家已經在網路上閱讀和欣賞這些文字。而現在,讀者另外還能知道,身為她朋友的我,極為理所當然的為她寫下這些文字,這最少是根據她所應得的標準而寫的。但是其他人(她的讀者們)將會透過他們的尊敬和仰慕,來擴大這個標準。感謝她的勇氣。
五月十五日 到底要多久?
五月十八日 查理
到底巴爾塔薩.加爾松做了什麼?如果你能撇開那些法律團體,撇開他們其中那些攻防計謀與對立,並且撇開佛朗哥主義者為了要排除社會上諸多起來反抗獨裁統治復起所採取的行動,而宣洩出的憤怒(不僅只是在政治領域上頭),那麼我們所見到的,就只是一個意圖要將常識帶到我們法庭上受審的過程。這裡有一位勇敢的法官,他不躲在法律的大傘底下,遮掩自己的緘默與失職,相反的,他為了西班牙內戰和其後衍生出的佛朗哥統治期間所造成的犧牲者,尋求法律所許可範圍內的必要資源,以求使他們能重新講述屬於自己的回憶經驗,讓他們的權益獲得認可。加爾松知道,他們有權利知道那些在公共墳場的遺骨葬於何處,知道那些粗暴地從家人身旁被抓走的孩子們身在何處,為了此一目的,他展開了這個過程,並且於隨後導致了諸多其他的衍生後果。然而極其重要的,是我們並沒有就此無視於下面這個事實:加爾松是頭一個開始帶頭平反和圖書的人。而真正可怕並且令人難以理解的,是那些佛朗哥極權體制的後裔們,竟然得到西班牙最高法院的同情,從而使加爾松將被迫在那裡表態,宣稱自己確實懷抱著反佛朗哥的成見。最高法院裁定說:「在未有明確之重要性,或對權利之侵害隨即將發生之情形下,必須要了解到,沒有任何條件能許可拒絕停止此一行動的請求」,並且進一步判決,對於加爾松說謊的指控,既非荒謬,亦合情理。這是五位法官,五位最高法院的法官,做出的決定。我們現在就看,向來對於維護正義事業充滿熱情的西班牙社會,對這件事有什麼樣的看法。難道社會將會同意,在其聲音未被聽見的情況下,讓這個「新力量」,以及骯髒的「清廉」行動,利用並糟蹋法律嗎?如果這個社會任他們如此胡作非為而毫無抗議,那麼難道法治概念,這個反佛朗哥主義者艱苦奮戰所保衛的理念,竟被利用來對付佛朗哥統治所造成的受害者,並且再一次的讓他們被世人所遺忘嗎?我視加爾松為可敬的朋友,但是這件事情不僅只是關於他個人而已,而是這群人不能以我們做為娛樂他們自己的代價。想要擴張平反法案的適用條件,並不是想要說謊做偽。說謊做偽根本就不適用在此案例當中。倘若讓這群佛朗哥的黨徒們堂而皇之的,對著我們民主法治的良知說三道四,那才是對於正義法治的一種曲解。
五月二十二日 老年人們
在文化層面上,以戰爭作為號召來動員人們,比起以和平作為訴求,要容易得多。綜觀歷史,人們每一提及戰爭,就認為那是有效化解衝突歧見的手段,而那些掌權者,則時常利用任何短暫和平的插曲,為未來的戰爭作準備。但是,戰爭卻總是以和平的名義發動。那些祖國的孩子們,總是為了要確保明日的和平,卻犧牲在今天的沙場上。
然而,又一個人離開了。當各種情勢使得我結束原來在里斯本的長期居留,來到這個非洲沿岸的小島生活,感謝琵拉爾,她沒有讓我等待太久,便讓我結識了一個由媒體記者所組成的團體,他們讓我印象深刻,在某個程度上,是因為他們與我在自己國家裡所慣於見到的,非常不同。他們的名字是曼紐爾.文森,勞爾.德爾.波索,璜.喬賽,米拉斯,以及賈維爾.歐提斯。高超的文字功力,世所罕有的銳利洞察能力,還有那高度的幽默感,都是他們共同具備的若干特質,賈維爾.歐提斯雖然和他們一樣,也是同道中人,不過他在最近已經辭世了。賈維爾在四人當中,是在政治上最為活躍的一位。他從來不隱藏自己身為左派的一員,也不減弱他表達理念的力道,並且在捍衛最為強烈的意識形態立場上面,有著赫赫戰功。當他還在西班牙的《世界報》裡擔任記者的時候,便十分特立獨行,拒絕做最低程度的讓步,即使這樣的退讓能夠讓他從中獲得好處:與此同時,他還敢於和《世界報》定下的親右翼路線針鋒相對。該報總編輯佩卓.拉米瑞茲採取這種親右路線,好讓《世界報》得以獲得總理喬賽.馬力亞.阿斯那爾的力挺、翼護。現在他走了,對於我們慣常問的問題:「賈維爾.歐提斯會把這件事情做成什麼模樣的新聞?」再也得不到任何答案了。
如果真主阿拉再不管管祂的子民,這件事情的結局將會十分淒慘。我們已經有了一本被拿來當作犯罪手冊的《聖經》,現在輪到《可蘭經》上場了,而這本經書,正是謝赫.阿爾.那雅安在他有生之年裡,所日日誦念的。
今年我將不會動身參加里斯本國際書展,這場書展與法蘭克福書展全然不同,也和在瓜達拉哈拉,或甚至是在馬德里所舉辦的書展,也並不相同。這是因為我們的書展是在一個吸引人的地點舉辦的,這個地方從前曾一度是山丘,儘管在這些日子以來,拜橫行無阻的都市化之賜,山丘原有的弧度都已經被消磨殆盡。但是,你還是能夠看到河流在這城市的底部流過,而我們這座以龐巴菱式樣打造出的城市,有著優美的全景,因為這座城市是以現代和理性,作為其建設準繩的,而正因如此,很容易就能觀察出原本規劃當中的理性精神,儘管後來的都市計劃者,偏愛將暗處點亮,而他們幾乎也為此付出代價。
班內德提去世了,這位知曉要如何使我們活在與自己親近的時刻裡、並且能暴露出我們埋藏於內心最深處憤怒的詩人,已經走了。如果我們肩並著肩,帶著他的詩作走上街頭,那是為了在我們兩人之外的許許多多人。又譬如,閱讀《地理學》我們得以懂得去愛這片廣袤大陸上的小國家。現在,要評斷這些寄達薩拉馬戈基金會的信件,我們能夠將久遠以前那些深情的時刻,重新帶回到現在。這就是我們虧欠、感激班內德提的地方,我們感激這位詩人,在他死去之後,留下他傑出的生命作業,讓我們來繼承。
這宗大不列顛的醜聞,外界的觀感益發惡劣,已經到了首相戈登.布朗都認為自己必須出來道歉的地步,他必須代表國家不分黨派的全部政治階層,為這些犯下如此嚴重而丟臉的行為、敗壞政治人物名譽、濫用公家資金作個人開銷的國會議員,去請求人民的諒解。確實,對於這樣一件丟臉的事情,是該必須有所交代,而在這整件事情裡,要不看到任何鬧劇的徵兆,是很困難的。在我來說,我個人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找出當今之世的現代版羅賓漢,和他簽約,加入政府團隊,由他來劫貧濟富,以使這個國家的民意代表們,在各種小額款項支出上,不缺現金可用。其實在很多例子裡,款項的支出根本就不是小額,例如保守黨領袖大衛.卡麥隆便將其第二個住處總額達九萬兩千歐元的裝修花費,交由政府來支付。相信我,此事解決之道已然在望,而羅賓漢在需要提出紓困方案時,也不失為是一個合適的候選人。
五月十四日 索菲亞.甘達利亞
閱讀《讀者文摘》和其他受該刊物運作模式所導引的美國刊物時,深受感動,我決定有朝一日要計算出他筆下的字數總長有多少公里,所以他有天應該將所有的文章,以單行十二號字全部列印,張掛起來。我這項統計的最後結果是十分確定的:這些文字會永遠繼續排列下去。
他十五歲時,由於對人類諸多的不公不義感到厭倦(其中一樣,就是男性十分執著於湊近瞧女生的乳|房),他決心要成為馬克思與列寧的信徒。在接下來的好幾年裡,他必須再三訴諸馬、列之名以替自己的行為辯護,即使這樣做,會招惹來佛朗哥手下那批過度活躍的政治警察滿腔的怒火。
這是令人十分震驚的事情:班內德提住院了,據說他的病情相當危急。在去年一月,一個寒冷的日子裡,幾乎毫無預兆,安吉爾.龔薩雷茲撒手離我們而去,而現在,於距此遙遠的蒙得維的亞(Montevideo),馬力歐.班內德提的性命危急,這個消息傳抵這裡以後,我們的心中充滿了無止盡的掛念。我們感覺到,在那裡,我們什麼事也幫不上。按照舊時的方法,拍發一封電報過去嗎?透過彼此共同的友人,致送慰問的訊息嗎?為他朗誦一段祈禱文,祈求他早日康復,即使如此做將可能會激怒我們這位反對教會的馬力歐嗎?琵拉爾找到了解決之道。究竟,馬力歐.班內德提是怎麼樣一個人呢?他的過去,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始終如一。那麼,他所操持的許多職業、身分裡面,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哪一個呢?他是一名詩人。所以,琵拉爾說,讓我們從他詩集的扉頁裡,舉高他的詩句,創造出字句的雲朵,詩句的聲響,以及詩句的樂章,這是班內德提創作出的字句,聲響與樂章,它們將橫越大西洋,並且像一列奏著音樂的守護天使,在醫院那必定還未敞開的窗前盤旋,托住沉睡中的他,並且將笑容放在他甦醒時的面龐上。
五月二十七日 音樂
五月十二日 勇氣
五月二十日 一個夢
譚妮亞與馬力歐:自由
我持續密切注意索菲亞.甘達利亞的作品已經有很多年了。她在藝術上的才能,令我深為驚異。她的稟賦所帶來的力量,那種將她內在世界的視野轉化到畫布上的高超技巧,伴隨著她所生活與學習過的一切記憶,以及諸多她汲取自他人,而內化轉為己用的回憶,他們是:卡夫卡、普里莫.萊維、羅亞.巴斯托斯、波赫士、里爾克、布萊克特、漢娜.鄂蘭以及其他更多的人。總之,他們正凝視著人類精神深處的那口井,那口他們感覺到有墜落危險的井。

義大利的歷史,足以令任何人感到驚異。它就像是一大長串的念珠,由一位位天才所串連,其中包括畫家、雕塑家、建築家、音樂家、哲學家、作家以及詩人;在他們當中,有些頗能鼓舞人心,有些則令人眩惑。這是一個由傑出人物組成的無止盡名單,他們合力創造出人類有史以來所能思索、所能想像以及所能達到的最佳貢獻。而與此同時,他們之中也從來不缺乏像喀特琳這類的人物,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免於遭受靈魂上的麻瘋病所侵襲,從而製造出那些行徑如此扭曲的人。在現今的義大利,那名叫貝魯斯科尼的人便是今天的喀特琳。他已不需要攫獲權力,因為權力業已歸屬於他;而他更擁有遠過所需的金山銀海,足以買通所有可能需要的共謀者,當中包括法官、參眾兩院的國會議員。看起來,他已經成功達成將義大利人民分化為兩個陣營的豐功偉業:一邊是希望能夠喜歡他的人,另外一邊則是已經喜歡他的。他已經頒布了一系列新法令,授權他有斷然對付非法移民的權力。這些法令製造出一批治安的巡守民兵,他們和警察合作,共同壓迫那些沒有合法身分證明文件的移民。而且為了斬草除根,不留漏網之魚,還禁止非法移民的孩子循正當管道申請入境。喀特琳,那位歷史上的喀特琳,恐怕也沒法做到這樣的地步吧。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