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于特在信中給我描繪過的那一座?有時會有神秘的巧合。
他聳了聳肩膀。
這個名字使我像觸了電一樣。賽馬騎師。瓦爾布勒斯過去的園丁和我談起過一位賽馬騎師。
「我在吉維尼的一個騎馬場找到了騎術教師的職位……」
我陪著蓋兒.奧爾洛夫以及老喬吉亞澤照的那張相片一定是在這個場合拍攝的。我一會兒拿給他看。
他面帶微笑。
「當然,蓋兒.奧爾洛夫……除了她,他能和誰結婚呀?」
「真叫人痛心,」他對我說,「蓋兒是位標緻的女孩……」
「不。」
「不記得……」
「哪位滑雪教練?」
他搖了搖頭。這麼說,我有個父親,他到路易莎中學來接我。有趣的細節。
「我記不得了。」我對他說。
「在尼斯……在俄羅斯教堂……宗教婚禮……不是公證結婚……」
「這個我不知道……有一天你告訴我你算是魯比羅薩的秘書,這對你是個好差使……魯比那次出了車禍死了,我覺得真慘……」
「我們以為你們在大雪中迷了路……」
他喝了一口利口酒,這時走進來四個人,一些常客,原先都當過賽馬騎師。我認出了他們,我過去常聽他們交談。其中一位總穿一條舊馬褲和一件多處沾有汙跡的麂皮上衣。他們拍了拍懷爾德默的肩膀,幾個人同時講話,放聲大笑,弄出很大的聲響。懷爾德默並沒有把他們介紹給我。
「怎麼樣?」
「哪座俄羅斯教堂……?」
「何時?」
他蹙起眉頭,慢慢走近我。他在我的桌前停了下來。
是呵,是很慘。又有一個見證人我無法詢問了。
那天有太陽。
「佩德羅……你們動身前,我告訴過你必須提防那個傢伙……」
「對。怎麼了?」
「德妮絲呢?」
他激動萬分,抓住我的手。
「誰?」
我含笑而答,讓他以為這是句玩笑話。
「你的朋友魯比羅薩……波菲里歐……多明尼加外交官……」
高大的樓房,憑窗眺望,蓋兒.奧爾洛夫一定能看到奧特伊賽馬場的美景。她的第一任丈夫瓦和_圖_書爾多.布朗特對我說過,她害怕衰老,所以自殺了。我猜想她經常倚窗觀看賽馬。每一天,一個下午好幾次,十來匹馬騰空而起,沿著跑馬場飛奔,在障礙物上撞得皮開肉綻。那些跨過障礙物的馬,在幾個月中間還能見到,後來也和其他的馬一樣消失了。必須不斷地增補新馬,陸續更換。同樣的奔騰每次都以力盡氣衰告終。這樣的場面只能使人傷感和洩氣。或許正因為蓋兒,奧爾洛夫住在跑馬場邊上她才……我想問問安德列.懷爾德默對此作何感想。他應該理解。他是賽馬騎師。
「好吧,我也一樣。」
但我沒有讓他把話說完。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他有點喝醉了。
「我們從此就沒有你們的消息。佛萊迪十分擔心……」
「是呀……你,我,蓋兒的外祖父……」
「我從來沒弄明白我在這個公使館是幹什麼的。」
「我……我住在吉維尼……瓦茲河畔,」他對我說,「我……我難得到巴黎來……佩德羅,你想喝點什麼嗎?」
「佩德羅……」
他起身走到其他人中間。他恢復了自己的習慣。我聽到他高聲評論下午在萬森舉行的一場賽馬。穿馬褲的人請大家喝了一杯酒。懷爾德默恢復了嗓門,他言辭那麼激切,情緒那樣高昂,連香煙都忘記點了,夾在雙唇之間。如果我站在他面前,他是不會認出我來的。
「記不得了。」
「你真這麼想?」
「佩德羅……出了什麼事?」
「一杯瑪麗白莎香甜酒。」我說。
「安德列.懷爾德默……賽馬騎師……你不記得我了嗎?」
他把酒一飲而盡。
「那時喬吉亞澤住在阿爾薩斯─洛林花園邊上的樓房裡。」
「當然……你的確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畢竟,佩德羅https://m.hetubook.com.com,當然囉……首先你為什麼用您稱呼我呢?」
「為什麼是怪念頭?我們沒有別的辦法……」
「在尼斯……他和蓋兒結婚了……」
「英國人?」
這樁婚事沒有使我想起多少事情,他看上去很不高興。
他的注意力放鬆了。他做了巨大的努力和我談論過去,現在結束了。正如一位精疲力竭的游泳者,在最後一次把頭伸出水面後,聽任自己緩緩沉入水底。在追憶往事中,我畢竟沒有幫他多大忙。
「總之,」我對他說,「你和我,我們早已認識了……」
他喘著粗氣,彷彿剛才用了很大的力氣。由於追憶了佛萊迪和蓋兒.奧爾洛夫舉行宗教婚禮的這一天,陽光燦爛、無憂無慮的一天,他似乎精疲力竭了。這一天肯定是我們青年時代最幸福的時刻之一。
出去時我向他道別,衝他揮了揮手,但他沒有理睬我。他全神貫注于自己正在談的題目。
「佩德羅……這麼說,你還活著?」
「我的真名?我倒想知道哩。」
「一個帶花園的小俄羅斯教堂……」
他滿臉通紅。他喝了一口利口酒。
懷爾德默朝我俯下身來,他的臉離我的只有幾釐米遠。他一臉怪相,彷彿要做出巨大的努力講幾句話。
「應當幫你們偷渡國境的那位滑雪教練……你知道的……那個叫鮑勃什麼的……鮑勃.貝松……你們為什麼走了呢……和我們在木屋別墅不是過得很好嗎……」
「說來很怪,」我對他說,「有人向我提到過您……在瓦爾布勒斯……」
我聳了聳肩膀。
「這是一個安全的地點……巴黎變得太危險了……」
「是我,」我突然回答他道,「怎麼了?」
我能回答他什麼呢?
他親自慢慢地把利口酒倒進我們的杯子裡。我覺得他想爭取時間。
「什麼中學?」
「你認識我是我住在于連─波坦街的時候吧?」我隨口說道,因為我記住了列在「佩德羅.麥艾維」卡片上的位址。
「你很清楚,自從我出了事,境況急轉直下……」
「對https://www.hetubook•com•com。叫鮑勃.貝松……」
這天晚上,我坐在于特帶我去過的那家酒吧兼食品雜貨鋪子裡面,它位於尼耶爾林蔭大道,正對事務所。一個吧檯,貨架上有些外來貨:茶葉、阿拉伯香甜糕點、玫瑰醬、波羅的海鯡魚。經常光顧此地的是一些退休的賽馬騎師,他們在一起回憶往事,傳看折了角的照片,照片上的馬則早就被肢解了。
他兩眼濕潤了。是酒精的作用?還是激動使然?
英國人?是的。他講話略帶口音,但我一直沒有注意到。當他說出「默熱弗」這個地名時,我的心跳加快了。
想起這位波菲里歐.魯比羅薩,他笑了。一位多明尼加外交官。或許是因為他我才會在該國公使館工作。
「對不起,老兄,」我說,「近來不大好。我很努力回想那段日子……但腦中白……」
「是的。怎麼了?」
「當然啦,」我對他說,「當然……隆尚街的小俄羅斯教堂,有花園,還有教區圖書館……」
「我們常和佛萊迪一道來……每天晚上縱樂狂飲……」
「記不清了。正是瓦爾布勒斯的園丁和我談起……」
「正是……喬吉亞澤……」
「我陪你們去默熱弗時,你,德妮絲,佛萊迪和蓋兒,情況已不太妙了……我失去了教練的位子……他們膽怯了,因為我是英國人……他們只想要法國人……」
他摸了摸我上衣的料子,在二頭肌部位。
「佩德羅……」
我眼前看到將近正午時分在尼斯大街上走著的我們,街邊種了法國梧桐樹。
他蹙起眉頭。
「那俄國人呢?」
我遲疑著沒有回答。他看上去有點狼狽。
「德妮絲也在嗎?」
「蓋兒.奧爾洛夫……你知道……」
他望著我,驚詫莫名。他難以相信我還活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很想知道,但他似乎不敢正面觸及這個問題。
「對不起,」他說,「你不是佩德羅.麥艾維?」
「佩德羅……你和德妮絲試圖穿過邊境時出了什麼事……」
「佩德羅,你……你認不出我了?」
我沒有聽見下半句話和圖書。我想他失聲了。
「路易莎中學……你很清楚……別裝傻……有一天你父親開車來接你們倆……他讓還沒有駕照的佛萊迪開汽車……這件事,你講了至少一百遍……」
「第四位證人,是你的朋友魯比羅薩……」
「是的,我知道……那時我和她住得很近……阿利斯康廣場……」
他放聲大笑。
又是這位魯比羅薩。
什麼事故?我不敢問他……
他在我對面坐下。
「請原諒,」我對他說,「有些事我記不起來了。我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我們邁著懶洋洋的步子走著,一共七個人:賽馬騎師、德妮絲、我、蓋兒.奧爾洛夫、佛萊迪、魯比羅薩和老喬吉亞澤。我們穿著白西裝。
他的語調嚴肅,給我印象很深。
「你應該很清楚……和佛萊迪……」
參天的棕櫚樹。玩滑梯的孩子們。樓房白色的正面和橙色的布遮簾。我們在樓梯上的笑聲。
「佩德羅,是你嗎?」
「佛萊迪他知道,因為你們是上中學時認識的……你在『路易莎中學』的那些淘氣事我都聽膩了……」
「晚上,為了慶祝婚禮,你的朋友魯比羅薩帶我們去羅克樂園吃飯……行了吧?你想起來了嗎?」
「畢竟,佩德羅,你回想一下……那時檢查越來越頻繁……我是英國人……佛萊迪有本英國護照……」
「是的。但我先認識了佛萊迪……因為我是他祖父的賽馬騎師……可惜時間不長……老人失去了一切……」
「我理解。這一切,是遙遠的往事了……你記得佛萊迪的婚禮嗎?」
對他說什麼好呢?我搖了搖頭。他把自己那杯酒一飲而盡。
「你這麼想嗎?」
他俯下身,他的臉湊近我的臉。他的皮膚發紅,有麻子,長著一雙栗色的眼睛。一道疤痕劃過右頰,直到下巴。褐色的頭髮,只在前額上方有一綹不平順的白髮。
「你呢?」我對他說,「你一直幹賽馬這一行嗎?」
「他叫鮑勃.貝松?」我問他道。
「〈鐘錶曲〉和〈你上前擁抱我〉。尤其是〈你上前擁抱我〉……」
「你呢,佩德羅……」
「當m•hetubook.com•com你住在魯比羅薩家的時候?…………當然啦……」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把我弄痛了。
「老喬吉亞澤?……」
「佩德羅……我是……安德列.懷爾德默……」
「記不得了……」
「對。那時你把多明尼加的護照給了我。」
「可是,哦,佩德羅……你不記得我們和佛萊迪一道去瓦爾布勒斯嗎?」
「你來公使館看過我?」我問道。
「這麼說,你想起來了?我們是四位證婚人……我們在佛萊迪和蓋兒的頭頂上方舉著花……」
「告訴我,佩德羅……你的真名是什麼?我對此一直很好奇。佛萊迪對我說你不叫佩德羅.麥艾維……是魯比給你提供了假證件……」
「對……對……我記起來了。」我說。
「你的朋友魯比羅薩請來了樂隊……一直到清晨六時……你記得他總為我們彈奏的兩首吉他曲嗎?」
「蓋兒.奧爾洛夫?」
「哪個傢伙?」
「想讓你們去瑞士的那個傢伙……有張小白臉的俄國人……」
他輕輕地用口哨吹出這首曲子的幾小節。
「你……你在巴黎?」
吧檯邊有兩個男人在低聲交談。其中一位穿件枯葉色的大衣,幾乎長及腳踝。他身材矮小,和大多數顧客一樣。他轉過身來,大概想看看大門上方掛鐘的鐘面,他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他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他張著嘴,瞪大了眼睛注視著我。
「一個怪念頭,是不是,默熱弗之行?」我大著膽子說。
他又斟滿了他的酒杯。
「您還記得德妮絲?」我問道。
「是呀……佛萊迪家是模里西斯島人……你呢,你的境況也不怎麼樣……我們持有的多明尼加假護照再也不能保護我們……你回想一下,連你的朋友魯比羅薩……」
他們坐在吧檯邊的高腳圓凳上,繼續高聲交談著。
「你給我弄了一本多明尼加的護照……它沒派上多大的用場……」
「四位證婚人?」
「後來我們去了老喬吉亞澤家……」
「你回想一下……我對你說也不該聽另一個人的話……滑雪教練……」
「你和德妮絲企圖穿越瑞士邊境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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