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豆的舞孃

如果老嫗含有輕蔑意味的話,那就讓舞孃今晚在我房裡過夜吧!我不禁心旌搖盪起來。
進入黑暗的隧道,冰冷的水滴打在我的臉上。前方依稀可見往南伊豆的出口。
「先生,您的衣服濕了,到裡邊取暖,順便烘乾衣服吧!」說完拉著我的手,帶我到她的起居間去。
「你付了這麼多,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不好意思唷。」
雨變小了,山峰也漸呈明朗。再十分鐘雨就會停了,心中頓覺篤定多了,然而,還是不能安心的待下去。
舞孃看起來大概十七歲左右。梳著一頭古典大形的髮髻,越發襯托出她那嬌小美麗的瓜子臉。誇張的大髮髻,予人一種稗史中繪製的仕女之感。與舞孃一起的藝人,尚有一位四十多歲的女人,和兩個年輕的女子,以及一個穿著印有長岡溫泉旅館行號的和服短褂,看起來廿五、六歲的男子。
一位舞孃注意到了我的疲累,機靈地把自己的座www.hetubook.com.com墊翻過來放在我的身旁。
「不怕您見笑……這是我的老伴,所以不必擔心。雖然看了礙眼,但是因為他不能移動,還請您多多包涵忍耐。」
我無言回答老嫗,只是低著頭望著火爐。一輛汽車駛過天城嶺,房屋為之震動了一下。不過是秋天,就如此寒冷,再過些日子,大雪必將山嶺整個覆蓋了,她們為什麼不下山呢?熱氣將我的身體烘出氣來,火強的頭都受不了。老嫗出去和藝人們說話。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我聽見那群藝人要離去的聲音,不禁緊張起來,卻沒有站起來一探究竟的勇氣。她們雖然已習慣旅行,畢竟還是女人家,即使落後一、二公里,還是可以追趕上的。我一面想著,一面蹲在火爐邊著急。當她們的腳步漸去漸遠之後,我的空想消失,開始感到萬分惶急。跑去問送走她們的老嫗。
「先生啊!她們這些人,和圖書只要有客人的地方,就是落腳處。怎麼會有今晚住哪兒的顧慮呢?」
在此,我和舞孃這行人已是第二次見面了。第一次是在我往湯島的途中,與正要前往修善寺的她們,在湯河橋附近會面的。那時候,三個年輕女子中,舞孃正提著大鼓。我頻頻眺望,企圖體會這種旅情。接著在湯島的第二個晚上,她們一行來到旅館,我坐在階梯的中段,一心一意地看著舞孃在玄關的走廊上跳舞。她們那天是在修善寺,今夜是湯島,那麼明天就要南越天城嶺,到湯野溫泉去吧?!若在天城七里的山道,一定可以趕上她們吧?!我基於這個空想的趨使下,便急急地趕著路,而在躲雨的茶店中與其會合。因此,我不由得慌張起來。
「是嗎,這就是妳上次帶來的那個孩子嗎?已經長這麼大了!長的可真標緻,連你也變漂亮了,唉!真是女大十八變。」
「哦!」我只應了一聲,就坐了https://m•hetubook•com•com上去。由於爬坡,使我呼吸緊促,再加上事情的突如其來,竟使得「謝謝」兩字,哽在喉嚨,硬是說不出口。
老嫗將我的書包搶著不放,不管我怎麼說,堅持要送我一段路。一路上只聽她反覆說著那幾句話,「真不好意思,招待不周。我會好好記住您,下次來的時候,一定好好款待,您一定要再來,不要忘記了。」
因為我和舞孃正面對面靠的很近,為了掩飾不安,我趕緊從懷中取出香煙。舞孃也從另一個女人面前,將煙灰缸拉過來給我。我依然默默不語。
「老人家,天氣愈來愈冷,請多保重身體。」我由衷地對他說著。老人那呆滯黃濁的眼神略微動了一下以示意。
「謝謝您。請留步,老公公一個人在家,請快回吧!」經我這麼說,老嫗才將書包放開。
那個房間有個很大的火爐,打開紙門後,一股強烈的暖流湧出。我立在門檻猶豫著,因為一hetubook.com.com位如溺斃般全身蒼白僵硬的老人正盤腿坐在爐邊。黃色混濁的眼珠正注視著我。老人身邊,一堆堆老舊的信和紙袋,宛若一座座小山,幾乎淹沒了他。我正暗忖他是否仍然活著,這使我足足呆立了好一會兒。
我今年二十歲,頭戴高中學生帽,身穿藏青色的制服,肩上背著書包。此次獨自一人的伊豆之旅,從出發至今已是第四天了。我在修善寺溫泉過了一夜,又在湯島溫泉住了兩宿,便趿著高木屐登上了天城。沿途重疊的山巒、寧謐的原始林,以及深奧的溪谷之秋都令我陶醉不已,然而,為了心中的一股期待,我不得不急急地趕著路。這個時候,斗大的雨滴開始無情地打在我的身上。登上曲折徒峭的坡道,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天城嶺北口的茶店,頓時放下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佇立在入口邊。這是因為盤據多時的希望即將實現了之故。一行旅遊藝人也正在此休憩著。
老嫗斷斷續續的告和_圖_書訴我,她的丈夫因中風,長年全身癱瘓。紙堆便是從各國寄來的中風秘方以及藥袋。老嫗一聽到越嶺來此的旅人提及,或見了新聞廣告,一定毫不遺漏的取討藥方,並託人四處打聽名醫。她把這些秘方和藥袋都妥善保存著,置於身邊,每天看上好幾回,長此以往,就變成一堆堆舊紙山了。
我只給了一枚五十錢的硬幣,竟使得她感激的痛哭流涕。但我只想早些趕上舞孃她們,老嫗蹣跚的步伐,使我焦急萬分,終於來到山嶺的隧道前。
不久,茶店的老嫗將我帶至另一個房間去。房間沒有紙門。往下望是目所不能及那般深邃的山谷。我的皮膚起了疙瘩,牙齒打顫,透心的寒意浸蝕全身。我將寒意告知了端茶進來的老嫗。
道路漸趨蜿蜒,心想就快到天城嶺了,雨水把濃密的杉樹林染成一片灰白,並以迅雷不及的速度追上了我。
「先生,先生,」老嫗叫著追跑出來。
「那些藝人今晚會在哪兒過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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