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之夢

「可是,你既受託,你就買下吧!」
「啊,水田。」信吾想起來,「對,對,玉露是水田的香奠謝儀,從那以後,我就養成了喝玉露的習慣。真是好玉露!」
「呃。」
「這是兒童?」
「大概百分之一吧!」
鈴本在葬禮時不停談論沒有痛苦的死法。信吾以為他希望這種死法,因而顫抖地說道:
信吾忍住笑,望著自己的手。信吾從手背到手腕一帶,有時也若隱若現地出現斑紋。
「谷崎小姐,那邊的眼鏡。」
夢中時間的不可思議使信吾頗覺安慰。
「富士?富士山嗎?」
「水田已經去世,鳥山在水田那裡看過這面具看了很久,他也過世了,所以看了不舒服。」
有兩個面具盒子。鈴本從盒裡取出面具。「據說,這是慈童,那是喝食,兩個都是兒童。」
現在六十多歲的這一群都是大學時代的同學,以書生之言胡說八道,信吾覺得這也是老醜的一種。現在他們仍然彼此以學生時代的渾名或暱稱相呼,知道對方的青年時代,雖然表現了親密感,然而老獪的自私心https://www•hetubook•com•com卻不喜歡這樣。水田把先去世的鳥山當笑話來說,而水田的死也被看成了笑話。
「那就放在你這裡,你慢慢觀賞。如果不喜歡,送到哪裡都可以。」
「比較好,可是沒有了。」
伙伴的飛艇朝海上開去。飛艇上有個女人站起來,不停揮動手帕。在海色中,手帕之白到夢醒後依然鮮明無比。信吾與女人單獨留在小島上,卻毫無不安之感。而且還記得看得到海上的飛艇,從飛艇上卻看不見信吾他們隱身的地方。
「胡說!」信吾忍不住笑了出來。
「早。」鈴本走進來。「原以為你還沒上班呢。」
「以前的孩子都早熟。據說,童顏在能劇裡並不合適。仔細看看,是少年啊。慈童據說是精靈,是永恆少年的象徵。」
「不錯,不錯。」信吾不自禁地說,僅這樣動動,面具就活了過來。
信吾不曾去過松島,也不曾搭船到無人小島。
信吾戴上眼鏡,想展開紙帶來看,可是眼前的東西清晰可見,慈童頭髮的細描與嘴唇顯得很美,頗使他吃驚。
英子孤零零地站著,擺動面具。
「很像什麼人。」信吾又說。「很難說是少年,看來很像青年人。」
「是畫有前髮的銀杏型喝食。應該是冠禮前的少年吧。有酒窩。」
「這麼說來,終其一生沒有爬過富士,沒有看過日本三景的人一定多得很。日本人當中,爬過富士山的占百分之幾?」
鈴本脫下帽子,掛了起來。英子急忙站起www.hetubook.com.com來接過大衣,鈴本坐在椅子上。信吾看了鈴本光禿禿的頭,覺得很奇怪。耳朵上老人的污垢逐漸增加,很髒。
「不管喜歡不喜歡,跟我都沒有關係。也許是相當了不起的面具,離開能劇,由我們收藏,豈不使它失去了生命?」
「中了彩票?遺族並不喜歡吧!」
「怎麼樣,買下來吧!」鈴本說。信吾把面具放在桌上。
「沒有爬過。這是什麼意思?」
「女人面具比較好?」
「欸。」
信吾拿起喝食,抓著穿過兩邊耳洞的紙帶觀看。
「欸。」
突然想起這句話,因為覺得很有意義,所以一再自言自語。
「是的。我們甚至在夢中也沒有女人出現。」鈴本仍然從容不迫。
「是面具,能劇的面具。水田的妻子要我買下,所以帶來給你看看。」
慈童的前髮是河童的禿型
「慢慢動著看看。」
「你爬過富士嗎?」信吾說。
英子穿紅黑色洋裝,波動的頭髮露在面具兩旁,看來非常可愛。
鈴本露出訝異的神色。
英子默默頷首。
鈴本又回到本題。
「還有事,就此告辭。」
「這樣好了,我可以把我的帶來。你要是買了,對我是一大幫助。水田那樣去世,我看到他太太的臉,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同情,不好拒絕。不過,據說,這比女人和*圖*書面具做得好。永恆的少年不是很好嗎?」
鈴本站起來。
「這麼早就來,有什麼事?」
早上起來後,已經不知道跟自己在一起的女人是誰。沒有容貌,也沒有姿體。觸覺感也沒有留下來,只有風景的色澤清晰鮮明。可是,信吾不知道,為什麼那兒就是松島,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夢見松島。
夢有顏色,難道不是神經衰弱嗎?信吾想問家人,但沒有機會說。夢中摟抱女人,有點不悅。現在的自己一變而為年輕小伙子,是極其自然的一件事。
「我的血壓不那麼高。據說,水田深恐得腦溢血,所以不敢一個人獨處。」
「不是很值得羨慕嗎?」
「什麼!是剩下的?自己先挑了女人面具,真專斷!」
水田在溫泉旅館突然去世。葬禮時,他的朋友都輕聲交談著鈴本所謂的死得痛快。可是,既然是帶了年輕女人同住旅館,水田的死為何能得到死得痛快的推測?事後思之,著實有點奇怪。當時,大家都懷著好奇心,想知道那女人會不會來參加葬禮。有人認為那女人會終生覺得難過,有人說如果是所愛的人,那女人一定希望他這樣沒有痛苦的去世。
信吾立刻讓英子去買能面的參考書。
「價錢呢?很貴吧?」信吾彷彿要把他趕出去。
「你既胖且禿,頗有希望。」
信吾把兩手自然伸直後,對英子說:
「這麼說,像水田那樣幸運的人一定幾萬人之中只有一個或者幾十萬人之中只有一個了。」
到早上,夢境只記得片斷。島上的松樹色澤和海和-圖-書的顏色,鮮明地留下來。而且清楚知道那是松島。
「可是,慈童面具是永恆的少年,不是很好嗎?」
信吾在松蔭下的草原上摟抱了女人。怕得藏了起來。也許是兩個人一塊離開伙伴而來。女的非常年輕。是少女。自己的年紀不清楚。從跟女的一起在松樹間奔跑的情形看來,信吾應該很年輕。摟抱女人時,似乎沒有感覺到年齡的差距。一定變成年輕人了,可是絲毫未感覺到自己已經返老還童,也沒有覺得那是以前的事。信吾現在已經六十二歲,卻以二十多歲小伙子的姿態出現,這就是夢不可思議之處。
「很美吧?」
「面具?我可不懂。跟日本三景一樣,我只知道日本有,但不曾見過。」
「什麼?有什麼猥褻的意義嗎?」
「玉露雖好,毫無痛苦的去世更令人羨慕。那種死法聽人說過,但水田不願意那樣死。」
信吾依鈴本所說,讓慈童面具動一動。
也許是昨晚夢見松島,才浮現出這句話。
「是。」
「戴在臉上讓我看看,好嗎?」
「欸。今天正是為他的遺族而來。水田的妻子來看我。」鈴本以進入正題的口氣,一面解開桌上的包袱,一面說:「託我這件事情。」
鈴本解釋,讓面具俯視,表情便顯得憂愁;如果讓它仰視,表情便顯得明朗。
「我也沒爬過。我已經老了,爬不了富士。」
鈴本出去後,英子走到桌旁。
「哎呀,讓我戴了很奇怪吧。而且穿著洋裝。」英子說。可是,信吾把面具遞過去,英子自動把它戴在臉上,在頭和_圖_書後把帶子綁住。
「那也無所謂。」
「去世的水田……」
「哎,這樣就行啦。據說,能面(能劇的面具)要這樣把手伸高一點來看。我們的老花眼,這樣的距離反而比較好,而且,面具雙眼微微下視,表情顯得憂鬱……」
「你參加鳥山的葬禮沒有?」
「唔,我已買了,其實,水田的妻子帶來了五個面具,我拿了兩個女人面具,另一個給海野,所以也來拜託你。」
如果知道跟自己在一起的女人是誰,這種不可思議就可獲得解決。信吾一邊想一邊在公司裡吞雲吐霧。這時,一陣輕輕的敲門聲,接著門就打開了。
「老了,終於爬不上富士山。」信吾在公司裡自言自語。
在入口附近桌上打著算盤的英子也吃吃竊笑。
信吾不曾去過松島,卻夢見了松島。今早一直覺得很奇怪。
而且,到了這年紀才發覺日本三景的松島和天橋立還不曾去過。只有安藝的宮島,在淡季的冬天,為公司到九州出差,回來時中途下車去看過一次。
就在夢見白手帕的時候醒來。
「行了嗎?」
「不過,既是老年人,這樣並不好看。」
「呃。為了怕忘記,我要他妻子寫下來,在那做帶子用的紙上。大概就是那個價格,不過還可以減價。」
「看來很像什麼人。很寫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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