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羽衣與殺人

「你不必替我擔心的。」森崎摟過雪子的肩膀輕拍。雪子把嘴唇迎上去,森崎溫柔的親吻她。正在響著詠嘆調的歌劇「星星不亮」,清澄的男高音在唱著「甜蜜的吻……」。這首歌的背景與他們的心境相襯,只是在歌劇中,主人翁以悲劇的死收場。
「是不是生病?」
「午安,姑媽。」
「說的也是。不過,你要小心啊,我擔心萬一你遇到甚麼……」
「趕快娶老婆吧!有妻有子之後才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哪!」
片山無話可說。自己一定不曾留意到。他沒親眼見過晴美那樣子。
「這是甚麼?」雪子打開一看,頓時皺眉。那是一封用報紙剪下來的文字貼成的信。「在此警告,不准調查下去,否則……」
「他跟男人在一起哪,半夜一點鐘!」
「哦。」森崎笑著點點頭。他已聽說昨晚小峰喝醉酒睡不醒的事。當初請他看管宿舍的條件是不准他喝酒。「事情已經過去,算了吧!以後小心就是。」
「你還沒回過家?」
今天是星期日。片山到三田村家裡報告詳細情形。
「我是真的生氣哪!」雪子噘著嘴盤起胳膊。「能不能把大中老師開除掉?」
他們坐在森崎家客廳的沙發上,聆聽嵌在牆上的立體音響,正在放著普契尼的「杜斯卡」。二人越過師生關係也是音樂際會。雪子原本喜歡古典音樂,在一次閒談時聽她這樣說起,於是森崎請她到自己房裡去。他們的唇第一次交疊時,背景音樂是李赫特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是嗎?」
「嗯,漂亮得沒話說……為甚麼這樣問?」
「可是,為甚麼要把桌椅偷走呢?是不是附近有人偷現成的回去另外開餐廳?」
晴美的語調不像是故意裝出來的。片山不知該接下去說甚麼好,只好假裝看報紙。一定是小柳那個多事女人看錯人了。可是,萬一晴美撒謊呢?片山悄悄打量妹妹的背影。她會變成如此善於撒謊的女子嗎?
「怎麼回事?」雪子插嘴。
「嗯……其實是關於昨晚的事……」
「怎麼說?」
「嗯,差不多。」
片山嘆息。「姑媽,多謝你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關心,可是我還……」
「是不是跟賣淫方面有關?」
「不,絕對沒錯。小柳認人是有名的,而且當時街燈很亮。」
「那時是半夜一點多鐘啊!」
「是『雷諾雅雷』吧!」
「唔。昨晚我通宵埋伏沒回家……不過,晴美也不是小孩子啦。等我回家問問看好了。」
「我知道。」小峰恢復平日的精神。「不過,如果我還年輕的話,一定把那個人當怪人看待,大發脾氣的。」
「真的是,呵哈哈!」那個高頻率尖銳的笑聲,使片山耳朵刺痛,趕快把聽筒挪遠一點。「那正好,我現在就去找你。我們在上次那間甚麼『魯拉魯』咖啡室?」
「昨晚讓他摔死就好了!」
「姑媽,你看我的職業嘛,月薪又低,又沒有正式假期,對方一定先拒絕的!」
「這不是恐嚇信嗎?哪裡找到的?」
「好。首先碰個面吧!這個可是上上人選哪,雖然已經相親七次,都是她主動先拒絕對方的!」
「嗯。」
「發生甚麼事?」
「我馬上來!」放下聽筒後,片山一時無法動彈。那位風度翩翩的紳士、充滿學識的文學部主任被人殺死了!
「早點回去吧!小梨江一定很高興。」
片山知道逃不了長期戰,於是再叫咖啡和三明治。費時將近三十分鐘,接過一疊給晴美相親用的照片,正想站起身時,光枝說:「還有一件事。」
「就是啊!世界上沒有比它更可愛的了!」
「而且,事先沒跟你商量就叫刑警來也是我們不對。」森崎說。「希望你明白,這件事絕對不是你的過失。」
「你說你救那個甚麼英國文學教授,要花那麼長時間嗎?」三田村用不信的眼光看片山。
小峰進到屋裡,見到雪子在,立刻笑逐顏開。
森崎的臉上浮現厭惡的神態。「那個醜八怪呀!我無法將它與『可愛』這句形容詞聯想在一起!」
「怎麼樣?那個刑警對你印象不錯吧!」
「嗯。我在這裡寫報告書寫到天亮!」
「我又不是小孩子。」晴美笑了。「不過,昨晚我不在家哦。www.hetubook.com.com
「這個女孩怎樣?雖然個子高了點,現在流行嘛。」
「甚麼?」片山的睡意全消。
對面傳來尖銳的女高音,片山不禁嘆息。
「小柳?她是姑媽的酒肉朋友吧?她怎麼樣?」
林揮揮手離開後,片山拿起筆開始寫報告書,然而思維凌亂,滿腦子都是吉塚雪子——尤其想起她身上只裹著浴巾的模樣,更是令他心臟砰砰跳,血管澎湃、一時無法成書。
「放在樓下的郵箱裡。」
「咦,出差回來啦?」
「孩子當然可愛啦。你呢?準備一輩子打光棍?」
「我可無能為力。而且,校長好像很欣賞他!」
「你不應該說那句話,破壞小峰伯的美夢的。」
光枝遲疑一下才說出來。那是距離片山住家不遠的地點,附近是所謂的情人酒店集中地。
「沒這回事!現在經濟不景啊,警官也很受歡迎啦。何況,警察也是公務員,鐵飯碗呀!」
「聽說你昨晚去埋伏?」說話的是他的前輩林刑警。
片山老不耐煩的望著他的姑媽像魔術師變戲法一樣,從手袋把照片一張一張拿出來。這是咖啡室的一角,一張四人座的桌面上,已經擺滿照片,咖啡杯都被擠到桌子邊上去了。
原來是老大。片山像一頭淋濕的狗似的甩甩頭,跑去接聽,心想今天應該可以中午才去上班的。
「知道了。今天回去我就責問她!」
森崎搖頭。「不曉得,好像都不是,我想還有另一方面的人存在。」
「哦?真的嗎?那就奇了!」林搖搖頭說。
「她說昨晚遲回,坐計程車回家時等訊號燈的途中,見到晴美從車子旁邊經過。」
「那不是跟我差不多?如果穿上高跟鞋……」
「好久不見,好不好啊?」
「也不是的。」
「有點話想……」小峰有點提心吊膽的樣子。
「晴美不是一個人喲。」光枝的表情有點曖昧。
「可以。進來吧!」
片山被電話聲吵醒時,晴美正準備出門。晨光透過窗帘透射進來。看看枕邊的時鐘,六點半。
「不可能,大概看錯人了吧!」
「昨晚累得筋疲力竭。你在女兒國過得舒服吧!」
「可是和-圖-書,刑警是危險的職業哦。」片山露出認真的表情。「我們的對手都是兇惡的犯人,隨時有喪命的可能。總不能讓妻子面臨這樣的不幸吧!」
「今天接到她的電話,最後有提到晴美。」
「開玩笑而已。」林笑一笑。「我要回家睡個覺!」
「不……我正想回家……」
「對不起,一早把你吵醒。」三田村警長的聲音咄咄逼人。「請你趕快去一趟羽衣女子大學。」
「昨晚過得怎樣?」
「還有……那個叫吉塚的女孩,漂不漂亮?」
「晴美偶而外出也不奇怪呀!」
「要不要報警?」
「這個你放心。」光枝滿不在乎地說:「我有一個朋友,嫁的也是刑警,丈夫很年輕就把命丟了。但她現在按時領保險金,過得很舒服哪!」
「有空怎不掛個電話來嘛。對了,我有些話跟你說,今天中午有沒有空?」
「身高多少?」片山隨意問一句。
「晴美?晴美怎麼啦?」
又不是百貨公司的廉價大清貨!
「我叫他看那麼可愛的東西,他像傻瓜一樣的表情,一點也不禮貌!」
森崎從英國毛衣的口袋拿出一張折著的紙條遞給她。
「不過,那位刑警倒是做得很俐落哪!」
「還有哇,小柳說,那男的看來上了年紀,不像單身漢哪。而且從他們的行動看,不像是普通朋友。」
「我怎曉得嘛。是又怎樣?」
「對不起。」小峰不好意思的搔搔頭。「不敢有第二次了。」
「有關賣淫的事還沒找到確實的證據。若是對方就此提出恐嚇信,豈不是承認賣淫的事實?」
「對對對,差點忘了,晴美的事我也有話要跟你說。」
片山手上的報紙差點掉在地上。「那麼,你在哪兒住宿?」
「沒那麼嚴重。不過,我把刑警叫來的事好像傳遍學校了,結果有人行動啦。」
「甚麼?」
「但是他把那醜八怪說成可愛,實在無法忍受啊!」
「晴美被那男的摟著肩膀哭哪。這點小柳應該不會看錯的!」
「知道。」片山無可奈何的盯住咖啡杯,然後抬起頭問:「小柳昨晚在甚麼地方見到晴美?」
「怎麼啦?」
「甚麼意思?」
片山沉思起來www.hetubook•com.com。若是事實,非得好好詢問晴美不可。可是,半夜跟男人出去的真是晴美嗎?
「你認識小柳嗎?」
「見面再說吧!」對方帶著神秘的笑聲說。
「不要亂講!」片山生氣了。「晴美是很自愛的女孩,怎會跟有婦之夫……一定是小柳胡說八道!」
片山更心情煩躁,盯著眼前毫無進度的報告書。
「森崎被殺了。」三田村重複。「我已聯絡了林君,我也會去,對不起,請你也……」
昨晚整夜沒睡,片山在這晚也是轉側難眠,將近三點才閤眼。
林則彥在隔壁的空桌坐下來點香煙。四十出頭的林,老練刑警,性情平易近人,上司對他信任,後輩喜歡他。雖然不怎麼特出,可是任勞任怨,只會默默的進行偵查工作,可稱忍耐型刑警的榜樣。
「小峰伯,有甚麼事?」
「沒有的事!那是誤解!」
片山突然想起雪子。她好像很尊敬森崎主任。她已經知道了吧!還有福爾摩斯。主人被殺,牠會怎麼樣?
晴美拿起聽筒。「啊,三田村叔叔,早安。」
小峰聽了森崎的話後顯得十分洩氣,不過還是很禮貌的請他別將自己喝醉酒的事告訴校長,然後離去。
「如果真是這樣,我一定會留意到的!」
「有甚麼事嗎?」
「阿義啊,你一天不結婚,我就一天不得安眠哪!」
「沒有,問問而已。」三田村笑笑。「看來你很疲倦了,回去吧!明天記得要上班哦。我再跟森崎商量才決定下一步怎樣做。」
「你真頑固……」雪子用手挽住他的肩膀,森崎把她抱過去。這時,福爾摩斯正好進來,想向主人要午餐。見到主人和雪子摟摟抱抱的情形,知道不是時候,立刻沉著臉走出房間。
片山收了線,厭煩的嘆一口氣。他的姑媽兒島光枝,每次找他只有一件事:相親!不知是熱心還是好管閒事,大致上每隔三個月就掛個電話來。最近好像也管到晴美頭上來,準備替她做媒。
「……我是片山。」
「一米多吧。」兒島光枝再調整她的金邊眼鏡,急忙翻閱放在膝上的一疊身份表。片山心想,當然是一米多,有二米高就糟了。
片山要去警察廳和-圖-書做報告書。他怕自己過後會遺忘,必須趁記憶猶新時寫下來。可是,應該怎麼寫呢?如果照事實寫,一定沒人相信。
桌上電話鈴聲響起。他想一定是晴美。
「一定長大許多,很可愛吧?」
「他是好人。但在這個時代完全落伍啦。」
「喂,阿義呀!是我。」
「不行不行!」光枝打斷他。「今天不行。我好不容易找到那麼多個帶來,你不能說沒一個看得上眼的!」
「七次!」片山開始頭痛。「那麼,我等晴美先嫁再說……」
「那是真的,是事實啊!」片山說著,語氣變得軟弱。「可是,我覺得自己好像還在做夢!」
「桌椅被人偷掉?」三田村警長睜大眼睛。「你是不是還沒睡醒呀?」
「真的!他並沒有可疑的地方。」
「甚麼可愛的東西?」森崎反問。雪子說:「他是指工程現場的起重機吧!對不對,老伯?」
「可是,真是個好姑娘啊!」
片山沉默著搖搖頭,再也無話可說。最終無可奈何的挑了一張相片,答應賣人情相親看看。
「我們的風流男子回來囉!」幾個負責偵查女子大學生兇殺案的同事向他半開玩笑地打招呼。
「對!你在那邊等我吧!」
「我是說昨晚一個人在家怕不怕?」
「振作點吧!做夢的話,桌椅就不會失蹤了。」
「不,今天禮拜天,我不用上班。」
林瞇起眼睛。梨江是他三歲的女兒。由於很遲才生,對她自是疼愛有加。只是刑警行業艱苦,即使休假也沒時間好好陪孩子玩。
雪子的話是想稱讚,若被片山聽起來卻以為是取笑無疑。
「跟他交個朋友如何?」
片山瞪大眼睛:「不可能吧!」
「那樣不行!必須小心,開始先觀察她的反應,而且不能太過嚴厲的責備。她本身一定很苦惱的。」
「你在胡說甚麼嘛。」雪子有點不安。「發生甚麼事?」
「啊,有了。一米七八。」
玄關的門鈴在響。森崎出去應門。是小峰。
「在公司朋友家,是女孩子,你不認識。」
三田村停頓一會。「森崎被殺了。」
「那是了不起的傑作!」森崎笑著說。
吃過晚飯,片山假裝不經意地對在收拾的晴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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