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刑警與情人

「以前你不是必上這一課的嗎?怎麼,不舒服?」
然後一邊午餐一邊閒談,話題又集中在片山的工作上。問他是否隨身帶槍啦、追蹤兇犯時心境如何等等,似乎把電視裡的警匪片當真。
雪子沉思一會後,順手把一些隨身用品塞進皮包,整裝完畢後離開房間。經過一樓的傳達室時,小峰叫她。
「不想去。」
光枝帶著做惡夢的心情,回到晴美身邊。
「可是,當我看到你的臉時,我有感覺了!」幾子的嗓門高了八度。「啊,命中註定我要跟這個人結合!我很清楚的領悟到,無形的命運之繩要使我們聯繫在一起!」
「不規矩?」幾子更氣憤。「假如他對我不規矩,我就不會這麼氣了!」
這裡是赤阪附近的K酒店餐廳。片山等人坐在一道屏風隔開的桌前。片山這邊只有他、晴美和自稱家長兼媒人的兒島光枝,對方那邊有相親者本人、父母和兄弟妹各一,總共六個,頗不平衡。他的姑媽也許有所覺察,用獨特的語調數說片山的父親是個如何出色的刑警,以及怎樣結束他英勇的一生。假如加點抑揚頓挫,她大概可以成為說書人。
「九次?不是七次嗎?」
女按摩師之後現在又是女占卜師、女先知了。
一下子就被對方攻破防線,片山唯有撤退,一心一意吃起東西來。以後的對話全由光枝承擔,不知幾時,片山變成全能運動選手、好學的讀書家和勤勉的努力者,好像幾十人的長處全集於他一身!
雪子彷如剛剛發現幾子,慢慢轉過臉來,平靜地說:「哦,原來這裡是你的庭院呀!」
幾子終於忍無可忍,嗖聲站起來:「喂!你是甚麼意思?坐在那裡不動,是否有意打攪我們?」
「是嗎?那麼好好考慮一下吧!」光枝一邊窺探晴美的表情,一邊不經意地說。晴美甚麼也不說。
「那好極了!」光枝姑媽高興地插嘴。片山忙說:「總之,最大的問題是生活時間沒有規律……」他在內心恐慌,假如讓她來揉,怕不折斷一兩根肋骨才怪。「萬一發生大案件,根本沒有假期,那時家人就苦了!」
「甚麼怎麼了!太過份了!簡直和-圖-書是侮辱我!」
「義太郎!我們在一起,一定會幸福的!」幾子說完,竟然將身體挨過來。片山慌忙躲避,一不留心就從長凳邊端跌下去,屁股蹲坐在地。
兒島光枝打扮得珠光寶氣的,開始得意洋洋的開場白。片山還是穿著那套舊西裝,忍不住偷偷嘆息。這不是他第一次相親,仍然覺得拘束和無聊。一開始那些令他毛骨悚然的奉承話,更加覺得時間難挨。
「你問他吧!我再也不要看到他的臉!以後你所提議的相親對象,休想我接受!」
這樣下去,片山擔心她會高唱「蝴蝶夫人」的詠嘆調「晴朗的一日」!
雪子換上很少穿的兩件頭粉紅色洋裝。平日她的衣著都很隨便,現在只想轉換心情。
「來不及上課了。對不起,你一個人去吧!」
接下來是可怕的沉默。
雪子還是不在乎,好像在欣賞四周的寂靜。幾子再也無法忍受了。
她叫得很親熱,想要強調他們是一對情侶,可是依然不管用。對方從皮包取出香煙來點火,開始吞雲吐霧。幾子的臉色更陰沉了,曉得對方存心賴下去。這次大聲的指桑罵槐:「近來抽煙的女性增加不少。我可不喜歡。那種女人多半愛玩,而且輕浮!」
「今天是個難得的好日子……」
「怎麼回事,姑媽?」
「幾子,究竟怎麼回事!」她母親的語氣帶著不能置信。「難道他對你做了不規矩的事?」
「還不能從森崎老師過世的衝擊恢復過來是嗎?」
首先幾子乾咳一聲,表示「請你識趣一點」,可是對方好像充耳不聞。於是她說:「這裡好靜啊,義太郎。」
「好吧!」靖子站起來。「好好休息吧!」走到門口又回頭說:「換作是我,就會出去走走。躲在屋裡多麼沉悶啊!出去看看男孩子的臉,心情會開朗些的。」
片山意興闌珊,心想就在附近的草坪上走走算數。可是幾子適時提出:「那條小徑不知通往哪兒?」
「義太郎,你希望娶個怎樣的太太?」
「十點二十分。」
「刑警的工作一點也不神氣。」片山解釋。「主要工作是拼命跑腿而已,而且幾乎都是和_圖_書白跑的!」
「嗯,的確很累。」片山誇張地搖頭作狀。「所以刑警老得特別快!」
「義太郎,你相信占卜嗎?譬如撲克牌啦、用花算命啦、水晶球甚麼的。」
「真討厭,分明在干擾我們!一定是沒人睬,妒嫉我們!」這番話反而挑起她本身的怒火,暴露了她自己的弱點,等於承認不如人家。
片山莫名其妙的望著雪子,旁邊的幾子當然覺得沒趣。在緊要關頭受到干擾,早已氣了,偏偏這個怎麼看都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就坐在眼前,惹得片山目不轉睛地看,當然冒火了。
午餐之後,全體出到庭院去散步。這是相親的必經程序,到了這裡,二人才開始單獨相處。
今天是星期四。而他已經化成一撮骨灰消失了。雪子察覺到,這種倦怠的空虛,乃是由於在空蕩的床上醒來的空虛。
隨便怎麼說吧!片山把生菜沙拉一把塞進嘴裡。
「我很相信的。」幾子不等他回答就繼續下去。「昨晚我用撲克牌算今天的運程。真不可思議,一連兩次的結果都是:今天會有決定未來的重大事情發生,我想這是一種啟示吧!」
「怎樣?喜不喜歡?」
雪子微笑:「你這樣的說話,相親對象不會喜歡吧!」
「對了,今天是禮拜四……」
「不曉得呀!阿義怎麼會把幾子氣成那個樣子……」
「你怎麼啦?」幾子的母親趕上去追問。
片山看到光枝和晴美,不好意思地說:「姑媽,對不起,我要出去一下。晴美,不必準備晚飯了。」
「這個打扮,可以上一流酒店去了。」
雪子看看桌上的日曆。那是骰子型的木片,必須自己動手調整日期,那個白色的「四」字令她感覺特別眩目。每逢週四和週末,她必然到森崎的房間與他同床。其他日子也會在一起,但這兩天是特別的,那是他們默定為彼此沉溺在對方情愛中的日子。他們雖沒想過結婚,但雪子卻是深愛森崎的。
「希望一切順利。阿義太柔弱了,尤其對女孩子不行。我若不強迫地推動一下,恐怕他一輩子打光棍哪!」
「現在幾點?」
究竟她想怎樣?片山呆呆地望著雪子。不可https://m•hetubook.com.com能是偶然。對了,昨天曾經告訴她今天在此相親的事。可是,雪子為何在這裡出現?
片山想,設計這個庭院的人大概是相親研究家,恰逢其時的出現長凳,剛好容納一對情人落座。一坐下來,幾子即刻靠過來,片山反射性的想逃,又怕一動會跌倒,只好默默承受幾子的重壓感,在椅邊端坐。
另一方面,目送片山和幾子離開的家人在草地上邊走邊聊,不覺來到小徑的出口附近。相親結果馬上可以分曉。
靖子把厚課本抱在胸前,擔心地望著穿睡衣躺在床上的雪子。「哪裡不舒服?」
她用手指指消失在矮樹叢裡的沙石路。片山想:又不是我家的庭院,我怎知道?
相親對手名叫橫澤幾子,體型高大,相貌還算普通標準。可惜旁邊有個穿檸檬黃洋裝的晴美,加上昨晚雪子的熱吻猶有餘韻,她就不免吃虧了。姑媽的說詞愈熱切,片山的心情卻相對的愈來愈冷,雙方家族介紹完畢時,片山開始思考怎樣拒絕這門親事。
「哦。」
「我明白的。」靖子同情地點點頭。
他以為這樣一說,對方就會討厭。不料橫澤幾子雙眼發亮著說:「我很懂得幫人揉肩摩腰呢!如果你累了,我可以替你消解疲累!」
「不,沒關係!」片山在瞬間盤算,西裝的乾洗費不知有沒有漲價。
「我們走走看好嗎?」幾子催促他,他只好不情不願的邁步。庭院的小徑,不會通到地鐵車站吧!一定是出到庭院的某個地點。——這條散步道主要是彼此品評的場所,走到路終就是拿定主意的時候。其餘的家屬和媒人帶著期待、不安及好奇心,目送小兩口消失在小徑裡,然後開始閒聊以打發時間。
「阿義他們該出來了。」光枝好像看著彩卷抽獎似的注視小徑的出口。
「這個……」片山只好支吾過去。
片山開始著慌。他不曉得雪子來此的居心,而幾子表現愈來愈兇的惡相。這兩個女人相形之下,愈發使他感到雪子的魅力無法抵擋。
「我去相親!」雪子開朗地回答,輕盈地走出宿舍。一瞬間,好像覺得自己真的要去相親了。
晴美覺得心https://m.hetubook.com.com口一緊,連忙否認。「不,沒有。」
「多管閒事!」幾子覺得對方不好應付,還是走為上策。於是拉起片山的手說:「跟這種女人吵架多無聊。義太郎,我們走!」
「那真辛苦。」橫澤幾子十分同情:「一定很累吧!」
「你這樣說,當心很快就年紀大了。」光枝不留情地威脅。「或者,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哦,是嗎?」
不料雪子也同時站起來說:「對呀,片山先生,我們走!」
照鏡子時,驀地想起那個刑警說他今天相親的事。記得是在赤阪的K酒店。
「沒有,只是不想起來罷了!」雪子懶洋洋地回答。
當他重新就坐時,聽到有人從小徑的另一端走近來的腳步聲。幾子總算離遠一點好好端坐。片山鬆一口氣,接著倒抽一口冷氣。從另一端走過來的竟然是雪子。
目送二人的背影離去時,光枝幾乎暈倒。晴美不愧是年輕人,再也忍俊不住大笑起來。
「幾子小姐,怎麼回事呀?」光枝氣喘喘地追上前。
靖子揚手出去了。雪子呆呆地躲在床上,望著貼在天花板上阿倫狄龍的海報。
鄰室的波多野靖子不客氣地闖進雪子的房間。圓臉上的圓眼睛,架一副女秘書派的銳角框眼鏡,在不調和裡顯露調和的吸引力。
「啊,剛好有長凳哪!」
「咦,打扮得那麼漂亮,上哪兒?」
雪子身穿粉紅色的套裝,十分成熟的打扮,乍看很有女秘書的風範。片山被雪子的另一種美麗吸引住,幾乎忘了自我。雪子好像對二人視若無睹,姍姍來到他們面前站住,取出手帕攤在一根小木樁上,然後盤腿坐下。
「對了,晴美,我交給阿義的照片你看了嗎?」
靖子在她的床邊坐下。雪子緩緩搖搖頭說:「連我自己也不懂。有時覺得沒甚麼,有時又想大哭一場。」
「那麼,發生甚麼重大事情了嗎?」片山故意回問。
幾子用發亮的眼睛盯住他說:「嗯。我相信不會錯的!」見她只差沒舐舌頭的模樣,片山差點想逃,怕自己被她一口吞下去。
也許出去走走會好些。正如靖子說的,出去看看男人的臉會開朗一點。今天西洋史的課會講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雪子所喜歡的法國大革命,不過缺一課沒甚麼關係。
「晴美,」光枝姑媽悄聲問:「你覺得女的如何?」
「呃……很不錯,但我現在還不想……」
突然,幾子從小徑奔了出來。
「就是啊!」
結束有關片山的好話後,接著是有關女方的說明。片山幾乎沒聽進入耳,不外是才貌雙全的賢妻良母型啦,烹飪、茶道、花道和做衣服無一不精等等。假如扣除所謂媒人嘴的誇大部份,剩下的事實就是:她是個女人。
「雪子。要不要上西洋史的課?」
片山從小徑出來了。光枝和晴美頓時楞住。他和一位從未謀面的美貌女性,手挽著手在開心地笑著哪!
「我要回家!」她的臉因憤怒而漲紅,直往酒店方向走去。家人只好慌忙跟上,光枝也追過去。
片山有意無意的表明「還是拉倒吧」。可是對方居然說:「如此全心投入工作的男人,充滿魅力啊!」
「義太郎先生!」冷不防地被她直呼名字,片山不由嚇得嗆住。——她以為我們之間的關係到了甚麼地步?
「嗯,不錯嘛。」她選擇最妥當的回答。
這是甚麼道理?片山不懂。他想告訴她,因為一直有晴美服侍他,所以沒想過結婚的事。可是對方根本不給他發言機會,搶著說:「義太郎!我過去相親了九次……」
「呀?哦,看了!」晴美急忙點頭。其實片山壓根兒忘了給妹妹看相親相片這回事,不過晴美猜到光枝的意思。
「請你別見外,就叫我幾子好了。」
「我故意少說兩次啦。不過,九次都是我先回絕的。因我首次見到對方的臉時,聽不到心弦撥動的聲音。我想,假如那是我付託終生的人,一定有所感應才對。」
「你們兩個去走走吧!」光枝堆起笑臉說。
「甚麼話!我是說你識趣,請你快點走開!」
「義太郎!不要緊吧!」幾子連忙過來扶他。
如果片山誠實一點,他會答「跟你相反的人」;若是他不把撒謊當一回事,便會答是「像你這樣的人」。偏偏片山兩種都不是,只會敷衍著說:「我沒想過……」
「那真可憐啊!」幾子驚叫起來。「你沒有理想中的女性,表示你過去很少接觸女性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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