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我叫人趕一趕。別擔心。」英哉輕摟智美的肩膀。
「是不是正中央一帶開得大大的地方?可是,怎樣進去?」
「——通知酒店的人,找她去吧!」
然而,看到那個滿面得意地對其他三名同伴說話的女孩的臉時,英哉提不起勁去更正。
若用擬人化的「蟠踞」或「蹲坐」在那裡也無不可,反而說「聳立」或「展現」的字眼有點古怪。
「不要!」智美喊。
「嗄?呃——一小時後,在下面的大堂集合。她們出去買紀念品了。」
「成功啦!」永江智美說。
「當然。」
英哉內心憋住的衝動一下子湧上來,他輕輕用右手的指尖把智美的下巴抬起來。智美讓他那樣做。
「但……」
某人的手用力推她的背。智美的身體仿如被「鐵之聖母」吸入般撲上去。
「差不多吧。」英哉笑了。「萬一開戰的話,可以從那裡把滾水之類的東西倒在從下面經過的敵人頭上。」
正在胡思亂想時,傳來敲門聲。應門一看,竟是智美,她有點靦腆地站在那裡。
「那正是它的好處嘛。」
英哉摟住智美那柔軟而富彈性的身體。智美的手戰戰兢兢地繞到英哉的背上。
「用梯子。緊急時把它拿掉,敵人就進不來了。」
「沒有的事。很開心呀。」英哉用力地說。智美抬起臉龐,盯住英哉的眼睛。
當她們準備回房時,英哉已答應明天一整天充當導遊,帶她們到處走了。
「林布蘭,不是很有名嗎?」
英哉往門塔方向跑開了。
這座建於十三世紀的古城屬於後者。建在小山丘的山頂上,四面城壕環繞,以防敵人侵入。
這人偶從正中央——即是從臉的正面往左右一分為二,像門一樣兩邊打開的裝置,裡頭是空的,做成可以把被處刑的人完全塞進去的大小。
說不定這是一道隱藏的門。她試著到處按按牆壁。
二人渡過吊橋,向城門走去。發黑的粗鎖鍊從胸牆往吊橋的尾端斜斜地緊緊拉扣著。
恐怖的是,這部殺人機械是仿照聖母瑪利亞而造的。即是表示在聖母的懷抱中斷氣之謂。
智美遲疑著,越過英哉的肩膀看他背後的房間。
當然,智美還是便裝打扮,但在三位同伴眼中,她看起來宛如穿上婚紗——這是事後朋友們告訴她的。
尖尖的屋頂上還保存十字架——是禮拜堂。
鑲板上面曾經有過畫像的樣子。現在只留下斑駁的泛白污跡而已。
突然——牆壁以無法置信的速度颯地往橫滑開,露出一個大口。
「一定又是叫我回去的信……」他嘀咕著走向電梯時,聽見一名少女的聲音說:
艾森福酒店是這條街上最古老、有歷史淵源的酒店。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建築物前面掛著一個鐵和*圖*書頭盔。
於是,英哉再當了一次導遊。首先帶她到最靠近的地點——他的牀。
「點蠟燭也可以呀。」
「有敵人來的話,用這鎖鍊把橋拉起來吧。在電影上常看到哦。」智美說。「——咦,城壕還有水哪。」
但她本身的感覺,的確只能用「成功啦」來表現。
那是個比智美還高大的木人偶。只是套上鐵箍,恰如穿上斗篷似的從脖子往下直直延伸到地。
「——這個——不可能是——」
因為她現在僅僅從車子走下來而已。
走進城內,又有內壁擋在眼前。雖然長年受到風雨侵襲,卻無任何地方崩落。
少女們是短大(短期大學)的同期生,二十歲左右。四個是感情要好的一夥,但因其中一名將在這個冬天結婚,為了製造最後的回憶,所以一起跑來浪漫街道旅行。
——門的內側朝內裝著幾十把利刃,隨著關門,那些刀刃就會刺透罪人的全身。
「你不知道?這間酒店是因此而有名的嘛。」
二人的嘴唇相遇了。
其中一個忍不住地站了起來。這時,另外一個喊:「看哪!」
這樣子留下懷念而分手,也許更好,英哉告訴自己。怎麼說,他這邊已四十了。對方才二十一。
回到酒店已三點,英哉在大堂和她們道別。
不管如何有歷史淵源的酒店,都不可能把林布蘭的真品裝飾在電梯旁邊的。
「嗯,我也這麼想。」智美帶著嘆息點頭。「好想多留一陣子……可能的話,一輩子……」
「智美跑到哪裡去了?」
智美經由石階,往門塔上敞開的門戶走上去。
她不可能認真。
智美聽聞過這刑具,但當它實際出現在眼前時,不由渾身顫抖。
那是石塊的堆聚,與豪華的裝飾或雕刻、燦爛華麗的大廳無緣。不過智美認為,比起那種開放給觀光客的貴族城館,倒不如這種以實用為本位而造的城寨,反而能夠品嘗到中世紀的感覺。
「是嗎?不要四處跑哦。不管保養工作好到甚麼地步,但實在太舊了。萬一掉進洞裡就危險啦。」
乍看之下,智美像是永江英哉的女兒。當然,她的年齡不若外表那麼年輕。二十一歲了。只是個子嬌小,而且長著逗人愛的圓臉,說她十八也恰當。
智美不寒而慄。
「鐵之聖母」安靜而快速地把智美的身體環抱起來。
「對呀,是畫壇巨匠咧。」
這間歷史悠久的酒店,本來適合文靜的女性,然而那名性格相反的活潑少女——智美,看上去卻出奇地融合那種氣氛。
「到附近撿柴來燒好了。」
智美走進房內,很仔細地打量那些雖然不大,但造得很結實的舊木傢俬。
儘管如此,何以在禮拜堂中有這種隱蔽的房間?然後,為何把「鐵之聖母」擺在這裡?
智美凍僵似地站在那裡無法動彈。
「不,只有我……只是我……」m•hetubook.com•com
裡頭是小型的教堂,正面有十字架和祭壇,光線從小窗照進來。
可是,那句話似乎不太適合當時的情況。
「也沒煤氣哦。」
大堂裡,樓梯口和走廊上,所到之處都漫不經心地掛上古董或雕刻作裝飾。不,與其說是裝飾,不如說從建築物建好那時起,它們就在那裡住下來了。
起初英哉覺得心情有點沉重,但談著談著的,氣氛就輕鬆起來了。
英哉稍微離遠而站,等女孩們先搭電梯上去。他嫌一起搭電梯時,她們會找他搭訕。
「不要緊。我可沒打算在這兒叫房間服務呀。」
「那是通話口。即使關住這道門也能跟門衛和訪客談話。」
「上面的小窗是甚麼?」
「那些事……不重要……不可能再有……更好的了……」
「那叫做歷史嘛。」
智美不由抱住丈夫。來到歐洲後,這種誇張的愛情表現似乎也不覺得難為情了。
它絕不是大酒店,卻有歐洲風味,英哉很喜歡它的構造。
站在那裡不動的。乃是「鐵之聖母」。
「對呀。真的這樣。」
她放棄了,退到一邊時,手碰到祭壇兩邊豎立的燭台,燭台倒了。
「鎖上了的。鎖匙由我保管——而我將它擺在車上。我馬上去拿。」
那座塔有普通樓宇的四五層樓高,粗粗壯壯的,不像一般的高塔。
可是,結果那天的晚餐席上,英哉卻和她們同桌吃飯。並非受邀請,而是因那四個人完全看不懂德文的菜牌,於是跑到一個人就座的英哉面前求助。
她在盧森堡的「犯罪博物館」見過。中世紀刑具的一種。
「誰呢?」智美喃喃自語。
即將四十的時候,有一回,英哉在盧森堡逗留一星期左右。這個城市以保留中世紀街道的風貌聞名,出名之過,夏季時擠滿觀光客。英哉不想在人多的時候來,於是等到人影開始稀疏的晚秋才來渡假。
「現在生了銹,拉不起來的。況且不會有敵人攻過來呀。所以沒必要拉起來。」
必須把這種東西處理乾淨才行。
「我馬上回來。」
「不會動咧……」
智美吞了一口唾液,踏進裡面。
智美在入口處駐足,仰頭望住入口正上方一個稍微突出的小凸窗說。
「鐵之聖母」如今張開腕臂,宛若正在等候犧牲者到來。
智美下樓了。不是她一個人。她和英哉手挽著手。
她又用手指去碰其中一把尖刃。當然,尖刃已失去原有的鋒利,但也夠得上硬和尖銳。
她聳聳肩,正要轉身之際,傳來「咚」一下踏足在地的響聲。
「一個月呀。」智美幽怨地說。「好像是十年以後的事。」
智美作了幾下深呼吸,好不容易平靜下來——趕快離開這種地方吧!
想到幾百年前的居民們朝夕都在這間禮拜堂獻上禱告時,大致上無信仰的智美也不由得嚴肅起來。
「我想來說謝謝……」智美垂和_圖_書下眼睛。「我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也許是賣房子的地產商或甚麼人來過——智美用眼睛追蹤那些腳印,突然察覺到怪事。
智美戰戰兢兢地走近那個入口。
「幾時……出發?」英哉關上房門後問。
英哉正要往相當陳舊的電梯走去時,被櫃台的人喊住,然後交給他一封信。是他哥哥寄來的。
「那就好。」英哉說。「——喜歡它的甚麼地方?」
腳印在祭壇旁邊的牆壁前面中斷了。就像消失在牆壁中一樣。
「真的?」
三年後。
「會不會迷了路?」
「這城的保養工作的確不錯。」英哉說。「看來行家的話並不盡是虛假。」
「——好像走進時光隧道,回到中世紀一樣!」智美說。
「那座塔是甚麼?」
那名有領隊風度的少女充滿活力,十分耀眼。三人之中決定結婚那個已有塵埃落定的穩重感,其他兩個顯得有點乏味。
確實,城壕的水帶黑又淤塞,即使會游泳的人掉了下去也可能泥足深陷而死。而且城壕兩邊是峭壁,要爬也爬不上來。
東京,日本……
智美站在中庭的正中央,徐徐環顧四周。有個有屋頂的古井。古井的對面有座小建築物。
凡是稱作「城」的建築物,分為王侯貴族居住的城館、宮殿,以及為戰鬥而建的城寨兩種。
剛滿四十的英哉和二十一的智美。別人不把他倆當夫妻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個嗎?唔,若是日本的城堡,即是中心部份的瞭望樓,叫天守閣吧。」英哉說。
她試著把安在門上的鐵環用力拉一拉,意外地,門發出「吱吱」聲輕易地打開了。
「成功啦……」永江智美再一次喃喃自語。
當晚智美已出現在夢裡——換句話說,英哉對智美一眼就愛上了。
「那……你願意在這裡住下來麼?」
「那就好。」永江英哉反而有點臉紅地催促智美說:「來,進去看看吧。」
「是嗎?喜不喜歡這個城市?」英哉向智美慢慢走過來。
——一小時過去了,三名少女在大堂裡聚集,但智美一直沒來。
「可是……你還有其他地方要去吧!」
她們四人將在當日午後離開盧森堡。
永江英哉是日本數一數二的資產家的次子,他相信為情趣而活是人生最上之道。於是,經營數目龐大的公司和對外應酬交給長兄和哉,他自己從年少起就到歐洲各地放浪生活。
被他見到自己一個人溜進這種地方來,他一定很生氣吧。
「噢,對呀——我在電影上見過。」
「怎會呢?智美是很有分寸的。」
瞬間以為是個披黑衣的大漢——最後終於知道那不是活著的人。
「在神聖的禮拜堂中,豈能有這種血淋淋的道具……」智美搖頭喃喃自語。
「嗯。」智美帶著熱切的氣息說。「我想這樣做啊!」
「好hetubook•com•com哇。我在這兒等你。」
「他的畫怎會出現在這種酒店?」
「那不可能。因為還沒通電的。」
眼睛習慣了黑暗時,智美發覺那把刀刃沾黑了——是血嗎?
「不是可以馬上入住了嗎?」說完,智美「噗哧」一笑。「開玩笑的。我等一個月。」
「一定成為忘不了的城市……」英哉說。
「嗬!」
「——這城市的好,一天是領會不來的。」英哉喃喃地說。
「怎麼啦?」
那道門戶的門扉已經拆掉了。穿過微暗的通道,即是中庭。
傳來滑動聲,「鐵之聖母」即將關門。
英哉催促仍有不滿的智美鑽過城門。
「滿意嗎?」駕駛的男士微笑著說。四十前後,頭髮有點花白,曬黑了的臉孔卻很年輕。高級蘇格蘭呢絨的衣著顯示出高貴的氣質。
「進去吧。」
那天,散步回來時,大堂裡響起毫無疑問是日本人——而且是年輕女孩們——的熱鬧聲音。老實說,英哉有點皺眉頭。
城堡必然有禮拜堂的。智美被吸引,往它走去。發黑的重木門關著。
發黑的硬木面有細細的裂紋,給人殘舊的印象。
來到祭壇時,智美望望腳畔,驀地蹙蹙眉。
英哉苦笑——那張的確是林布蘭的畫,不過是仿製的。
「忍耐一個月吧。一個月後,我會叫人裝修到可以住得很舒適的地步。」
「果然……但在這種地方……」智美禁不住自言自語。
回到房間,一個人躺在牀上——英哉很想建議她們多住一晚。可是,她們還有別的行程。
「嗯,忘不了。從第一眼看到那時起,我就知道……是我自我陶醉……」
「是嗎?理論上,我想是跟我們的房間不同的。」
「你相當憧憬中世紀的浪漫哪。」英哉笑了。「不過,城堡的生活又陰沉又單調,沒啥味道哦。」
地面積著白色塵埃,那裡留下好些腳印——好像是新的。
「多謝!能夠住在這種城堡,是我的夢想啊!」
第二天一早,英哉帶著四名少女遊覽盧森堡的市區。跟昨晚一比,智美似乎有點冷淡。
「可是,拉住扶手的話,橋不是拉起來了嗎?」智美沒趣地說。
被她察覺自己的居心了嗎?英哉有點失望。作嚮導期間,智美不太主動和英哉搭訕。
智美戰戰兢兢地伸手去碰那帶黑的木紋。粗澀澀的觸覺。
得悉這座城寨以三億日圓的價值出售時,新婚不久的智美馬上纏住要丈夫買下來,然後英哉就買了。
「來到這裡的人都會這樣……」
那人躡手躡腳地進到板凳之間,繞到邊端,往敞開的隱門走近。
「哎,這是林布蘭哦。」
「危險,要靠邊走!」英哉摟緊智美。「必須捉住扶手才行。萬一掉下去就麻煩了。」
「從哪兒進去?」
「甚麼地方……說不上來。」智美一句一句細心咀嚼著說。「不是局部,而是整體的……怎麼說呢?很穩重,很寧靜,可是深處又充hetubook.com.com滿某種熱忱的東西……」
「很快就過去的。來,小心足下。」
「上面當然會有看守的人。而且,即使有敵人從山道進來,也能從那上面攻擊——哎,可以稱為城堡危險時的最後堡壘吧。」
「知道啦。沒事的。」
「是通話機呀。」
她來不及轉身。
「好想馬上住下來哪。」智美往吊橋方向邊走邊說。
罪人被綁之後,讓他站在「鐵之聖母」中間,然後關門。
四人結伴的少女們。她們在說的是一張掛在電梯旁邊的古畫。
——那人從開著的門悄悄地走進禮拜堂中。
「跟這邊居住的地方連接麼?」
「嗯,是的。不過,如果單是古老的話,我想不會那麼吸引人的。那是——怎麼說呢——不光是形狀,而是跟從前的東西一同留存下來了……年輕而浪漫的味道,彷彿還洋溢著……」
地面跌一級,看起來更黑得厲害。
三人在嘮叨著,不覺又過了三十分鐘。
城堡本身宛如獨立的世界般「站在」那裡。那些厚厚的石壁予人時光倒流的迴響。
四人當中,英哉的心被那名認出林布蘭畫作的少女深深吸引。
「那道樓梯。有點辛苦哦。因為沒有電動扶梯。」
「嗯——非常喜歡。」智美沒有退縮。英哉的臉孔就在眼前十公分不到的地方。
「來,進去最重要的居住部份吧。」英哉邊說邊伸手進外套的口袋。「——糟了!」
兩邊排列著好些堅硬的木板凳,從中間走過時,一股發霉的臭味衝鼻而來。
正面是雙層的居館,粗糙的石造煙囪伸出外面。右邊聳立著大大的四方塔,從那裡圍上有尖頂的防禦迴廊四面環顧著中庭。
「不,通常是不連接的。倘若從任何地方都能進來的話,防守就不便啦。因此,通常只在高處造一個入口而已。」
「吱」一聲,某處金屬的軋音。然後,智美好不容易站穩腳步。
那是個窄小的房間,五六個人進去就動彈不得的小空間,連窗也沒有。
年輕女孩們,單獨一個人時可能很文靜,但好幾個聚在一起時,一個人就有三人份量的朝氣散發出來。
完全不是沉醉於中世紀浪漫的心情。
「要不要進來?」說畢,英哉連忙補充:「呃——這間酒店所有房間的結構都不同的。光是窺望別的空房也很有趣哦。」
智美差點驚呼。因為「有人」站在裡面。
這個當然激起智美的好奇心!她往那道牆走近去。
車子是平治,在德國這裡並不是高級車,而是最普通的實用車——停在城堡的吊橋前。圍上城壕的城堡,矗立在三月罕有的溫煦陽光中。
這個「鐵之聖母」,真的在這裡使用過。地面之所以發黑,是因無數從傷口流出的血浸透地板所致。地板之所以造低一級,乃是巧妙地為防止血從隙縫流出來而做的,不是嗎?
「好厲害。夫妻吵架的話,我就進去那邊,把梯子收起來好了。」智美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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