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八、大納言被流放

現在新大納言只好離開隆恩眷顧的法皇,不得不與從未離開過的夫人和兒女遠別了。他說:「這是到哪裡去啊,再想回來和夫人見面,大概是不可能了吧。那年因為山門爭訟的事,已定了流放之罪,承法皇開恩,被從西七條召了回來。這回可不是法皇的處分,前途未卜呀!」這樣說著,便呼天搶地地哭了起來,但這一切都無濟於事了。到了天明時分,船順流而下。新大納言一路上終日淚水漣漣,似乎是活不下去了,但那猶如朝露的性命卻還未到盡頭。隔著船後翻滾的白浪,京城越來越遠了,日子一天天過去,流放的地點也越來越近。船到了備前國的兒島,新大納言住進了一所簡陋的柴庵。這個小島背山面海,岸上的松風,海上的波濤,所見所聞,無一不帶上了無邊的惆悵。
新大納言本來已定了死罪,因為小松公從中全力周旋,後來從輕發落改為流放。新大納言在做中納言的時候,兼任美濃國的國司。嘉應元年(一一六九年)冬天,隸屬山門的平野莊的一個神官拿著一塊葛布,到代官右衛門尉正友那裡去賣,代官藉著酒醉在葛布上亂塗亂畫。神官因而大罵不休,他便對其施以種種凌|辱。於是,數百名神官衝入代官官舍。代官拚命防禦,結果殺死了十幾名神官。由於這件事,山門僧眾在十一月三日蜂擁而起,請求裁決。為此,有司奏請皇上將國司成親卿處以流放之罪,把代官右衛門尉正友關進監獄。成親卿本已確定放逐到備中國,被送往西七條,但是法皇不知為什麼隔了五天就把他召回去了。對於這種處置,山門僧眾極為不滿,便對成親卿痛加詛咒。儘管成親卿犯過這種過錯,卻於第二年五月五日兼任了右衛門督和檢非違使別當,這就越過當時的資賢卿和兼雅卿二人。資賢卿年事稍長,而兼雅卿血氣方剛,況且他們都是嫡男,如今被人越過了官階,心中自然憤憤不平。成親的這次晉陞乃是對他督造三條殿的獎賞。嘉應三年四月十三日被升至正二位,也越過了當時的中御門中納言宗家卿。安元元年(一一七五年)十月二十七日,由前中納言晉陞為權大納言,人們都嘲笑說:「這個被山門僧眾詛咒的人竟能得到如此重用!」但是,現在卻因為這個緣故遭遇了這種苦難。神明的降罰也好,人們的詛咒也罷,或早或遲總是會到來的。和*圖*書和圖書和_圖_書
出了西八條往西,走過朱雀大路,再向南走,就是皇宮,現在這裡竟成了陌生的地方了。他長年使用的雜役和牛倌,沒一個不流淚的;至於那留在京城的夫人和年幼的子女,其悲哀的心情自不待言。在走過鳥羽殿的時候,新大納言想起法皇以前臨幸此地,自己每次都隨侍左右,那裡還有自己的一所別墅叫作洲濱殿,現在也只好不相干一樣地走過去了。走到鳥羽殿的南門,武士們便問船怎麼還不來。
同月三日,從京城派來的使者到了大物浦,引起了一陣驚慌。新大納言問:「是命令在這裡殺掉我嗎?」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的,來使只是傳令將他流放到備前國的兒島去。並且捎來小松公的一封信,信中hetubook.com.com寫道:「雖然我竭力想將你留在京城附近的山村裡,但最終沒有成功,實在抱歉,但總算保全了你的性命。」此外又叮囑難波:「要好好照顧成親卿,不可違反他的意思。」同時把旅途的所有用品全都備齊送了來。
同年六月二日,新大納言成親卿被帶進貴賓室,為他準備了一桌便宴,但他胸中憂鬱愁悶,連筷子都沒有拿。後來車子到了,催促他上車;他雖不情願,但不得不坐了上去。車子周圍有軍兵嚴密把守,但全都不是他自己的親兵。他提出要見小松公一面,但也未獲允許。「既便是犯了重罪,流放遠方的人,也應該允許有個貼心的人同去吧。」他在車裡這麼說,那些押送的武士聽了,都流下了眼淚。
大納言說:「還要到哪裡去?反正是死,倒不如死在京城近處好!」從這話可想見他www.hetubook.com.com絕望的心情。信口問了一下車旁的一個武士:「你是誰?」那人答道:「難波次郎經遠。」「這裡有沒有我的人?上船前我有話吩咐,你去問一下。」難波次郎經遠在附近跑來跑去問了一遍,可是沒有一個人說自己是大納言的人。大納言說:「在我得意的時候,跟隨我的人有一兩千人,現在落到這個境地,竟連一個送行的人都沒有,實在可悲呀!」說著就哭起來,那些悍勇的武士也都潸然淚下。這時,與大納言相伴的只有淋漓的眼淚而已。以前到熊野或是天王寺參拜的時候,都是坐平底三進的大船,而且還有二三十艘小船相隨,這回坐的卻是草率製成的屋形船,遮著很大的帳幕,周圍全是陌生的兵士。被限令今天離開京城,踏上流放遠國的海路,其心情的悲哀是可想見的了。在這一天裡,到了攝津國的大物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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