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子啞然無語。
「溜課。」
「——再來吧,好不?」
她悄悄開了門,窺望裡面。
該走了吧。
「不……也不怎樣。只是——身體的力氣好像掏空了。想舉起手來,手卻很重。」
充子知道每次母親明明精神很好卻在門上掛起〈謝絕探訪〉的告示牌,所以不太可信。
「辛不辛苦?」
「可是……現在不景氣呀,經濟不好。病人都會被捨棄的。我不能休息了。我要去公司……」須貝企圖坐起來。
「睡吧——我再來看你。」充子忍不住說。
然而他卻說「是你」,當然嚇了一跳。
當她說完時,傳媒方面也順從地撤退了。
充子徒有瞪大眼睛觀望的份兒。
「如果明天沒人來採訪的話,我通知你好嗎?」
「嗯——你心臟病發作,病倒了。」
須貝慢慢伸出手來。光是這樣也需要相當的努力吧。
「有種!」朋友笑了。「老師們急得跳腳,宣佈說,如果他們踏進校園一步就立刻報警啊。」
她能了解大人的心——這種經驗是第一次。
她之所以覺得坐立不安,並非因著不喜歡醫院,想早些離開的關係。相反地,她是覺得沒有比這個地方更適合自己的所在了。
看看手錶——下午一點鐘了。
充子悄悄走近前去窺視他。
「是?你去看他也沒用。他好像沒有清楚的意識哪。」安娜打哈欠。「我睡一下。昨晚出電視的深夜現場節目,睡不夠——到了N酒店就叫醒我吧。」
充子拿起須貝的手,說出有生以來第一句話:「爸爸……」
「那麼,簡單一點吧。給醫院添麻煩就傷腦筋了。」安娜爽快地答應了。
安娜在醫院的玄關前,攤開兩手大力揮動。可是,播報員把麥克風對準她:
「是嗎?——是和-圖-書啊。你已經是大人了。」
「暈倒以前,他是說了。」
「我說你暫時需要休息——真的不必擔心。」
然後——須貝張開眼睛。
不過,由於那是〈花嫁人形殺人事件〉的犧牲者的喪禮,當時有好幾位電視台和報社的攝影記者在場,聽見了須貝和安娜之間的對話。理所當然的,傳媒把為了市川安娜而失去一切的男人悲劇大書特書,安娜久違地被傳媒——正確地說,被八卦圈的有關人追蹤不捨。
「我知道。開玩笑的。」充子笑道。
安娜在病榻上邊寫著稿——她說「周刊的專欄不能停稿」——邊笑著說:
「不,請假太久會革職的——公司有沒有聯絡甚麼?」
「有空才來好了。你也年紀不小了。跟他約會去吧。比起探望我這個病人開心多了。」
「只是談談罷了。」
充子躊躇著。對方搞錯了是他的事。可是握手——她對肌膚相觸的事有抗拒感。
「住院會拖很久嗎?」
「須貝先生在這間醫院嗎?」
走進醫院時,充子有點忐忑不安——須貝的病房,是她偷看母親的記事簿得悉的。
母親市川安娜穿著明亮的套裝,戴上太陽眼鏡,一副引人矚目的裝扮走下車後,急急步往醫院方向走去。
「嗯……」
「不曉得……不過,他年紀也不小了。我想不那麼容易出來吧。」安娜說。「好了,就談到這裡。我還有別的工作,不能在這裡逗留太久。」
「這個調子,暫時不行了。」他嘆息。「——哎,彌生,你還沒畢業嗎?」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大學畢了業,出來做事,當OL……」須貝笑了一下。「是嗎?你還是高中生啊。」
「是嗎?不用勉強來看我,我沒事的。人,該m.hetubook.com.com死的時候就會死的。」
充子禁不住跑上前去,想讓他躺下。不過沒那個必要。須貝本身爬不起來,他放棄了。
「痛的是腰哪。」安娜甚至開起玩笑來。「不過,我只是把事實寫出來而已。既然要養情婦了,當然必須作好心理準備,他的人生會因此而產生負面的影響吧。」
——充子離開漢堡店,越過馬路走向醫院去。
「不行啊!你得好好躺著。」
車門打開,走下來的是……
是單人房。當然,費用是母親付的。
病房的門上,掛著病人的名字。
「誰也不喜歡醫院的嘛。」
「嗯,拜託了。告訴其他死黨,說我很好。」
「啊……」
接著,好幾部停在路邊的車上,一齊衝出了電視台或周刊的記者、播報員及攝影記者。
「我……怎麼了?」須貝說。「這裡是——醫院嗎?」
充子悚然,退後一步。
須貝有點困惑地皺起眉頭,這才如釋重負般表情緩和下來。
「電視八卦節目的人要求我,說要在醫院前面訪問我嘛。所以借用醫院做背景。」
「——嗯。今天上午就結束了。」充子說。
「媽!」
「我沒關係,又不是小孩子。」
「嗯……這是不是單人房?很貴吧。你竟然讓我住進來呀。」
現在須貝無力地躺在那裡,甚麼也不能做的情形,反而使充子有第三者似的感慨。
「我隨便吃好了。」
「你,今天不用上學?」
「須貝先生好像說過,因著安娜小姐的著作,害他失去工作,人生也一團糟似的。」
「好像蠻好玩的。我去參觀一下好嗎?」
「那個不用擔心的。」
須貝的手有如風中抖顫的樹葉般震
www.hetubook.com.com抖,她無法拒絕。
「哦?相當空閒嘛。我才不擺在心上呢!為那種事而沮喪的話,就不能做『市川安娜的女兒』了。」
然後喃喃地說:「是你呀……」
然後——一部顯眼的大型外國車,靠著醫院正門前面停下來。
是誰呢?不由得轉頭去看個究竟。
怎麼答呢?說了真話,他能理解嗎?
「不是。」她搖搖頭。「只是想來看看他住的醫院是怎樣的罷了。」
充子困惑了。她和須貝應該不曾以親子的身分直接面對過才是。她從母親那兒聽說須貝是她父親的時候,須貝已經失去知覺了。
身為須貝和安娜的孩子。充子也成為追蹤的目標。於是這三天以來,她沒去上學。
「唷,是?——好吧,一時半下。」她拍拍充子的肩膀。「那就上車吧。媽咪要和出版社的人吃晚飯。你怎樣?」
如果須貝很好,想跟充子「親子相認」的話,充子大概會跑掉。
充子遲疑一下,點點頭說:
離開醫院,充子往地下鐵的車站走去,等候斑馬線的訊號轉綠。
在彌生的喪禮上,須貝受到安娜的刺|激,過度激動之餘,當場暈倒了。安娜立刻安排這間她自己也來掛診的綜合病院,讓須貝入院留醫。
「好哇。我打給你。休息兩三天我就回去上課。」
須貝直勾勾地仰視天花板,彷彿不知道自己怎樣了的樣子。他慢慢地轉動腦袋,跟充子的眼睛對上了。
「啊,再過一會,午休就結束了。充子,晚上再聊吧!」
——這個人是我父親。
充子望向窗外,喃喃地說:
「呃……」
「即是說,你沒有特別的責任感囉?」
充子覺得心痛,她想逃離病房。
「明白了。再見啦。」
當母親安娜因過度勞累而入院,充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去探望時,曾經這樣說過。
「彌生啊。」須貝說。「不用擔心我的事。反而是你,要好好吃東西啊。對身體不好的。」
「喂?——是我,充子。」市川充子邊用手機講電話,邊嚼著漢堡。「——嗯,我現在呀,在外頭。」
「——不行!——等一等!這裡不行呀。別拍!」
充子很驚訝。在須貝逞強的說話背後,她可以看穿他「希望你再來看我」的心情。
立刻在意費用的事,充子覺得可笑。
「學校呀,來了電視台八卦節目的記者呀。他們在等你來學校。」
充子在注視她時,不久她就呼呼大睡了。
「安娜小姐!」
「——安娜小姐,下次甚麼時候?」也有記者這樣問。
事先卻故意壓低聲音,假扮母親,打電話去學校說:「小女病倒了。」
拉上窗簾,暗暗的。床上躺著比那天看起來更蒼老的須貝。
「對不起……」
充子的父親。須貝浩吉,正在那幢醫院留醫。
「——是嗎?害你擔心了。」須貝深深嘆息。
「我想沒必要吧!不過——」安娜回頭望望醫院。「這裡的住院費甚麼的,一切由我負責,這點我可以辦得到,別忘了。」
「——你來探望那個人?進去他的病房了嗎?」安娜問。
當她等候司機忙不迭下來為她開門期間,她發現了充子。
現在掛了〈謝絕探訪〉的告示牌。
不過,如果他知道是母親拿出費用的話,大概很介意吧。
「好好休息就行了。」
充子掛斷手機,越過玻璃,眺望那幢陰沉的白色建築物。
充子一瞬間答不上來。
在母女相依的日子中,充子一直認為「父親與我無關」。實際上如此接近時,畢竟感慨萬千。
「——是這裡吧。」充子停步。
「拜拜。」
「可是——這https://m.hetubook.com.com樣吧。媽咪去N酒店吃日本餐,你到那兒的餐廳吃飯吧。我吃過飯就去接你,然後一起回家。」
「對呀。你幫我,我幫你,大家互相幫忙嘛。媽咪最近上電視的機會也少了。因這次的騷動,那本書又能賣了。出版社決定緊急出版新書版哪!」
「充子!——你在這種地方幹甚麼?」她快步走過來。「學校呢?」
「——媽,你不是來探病的嗎?」
醫院的周圍,看不見像是採訪員或攝影記者的姿影。
「探那個人?不是啦。是我出錢給他住院的嘛。其他的事我就無能為力了。」
「那你為甚麼來醫院?」
不過,跟所謂骨肉親情有點不同。
「——爸爸。」
「那種事……你只要安靜地躺著就沒事了。」
「嗯……」
充子困擾了一剎那。
充子在母親的催促下,坐上車去。
「充子,你不是生病了嗎?」學校的朋友說。「逃課呀,果然。」
說是父親,並沒有一起生活過,他也沒有養過自己一天。自己沒有前來探病的義務。
「他們是來採訪你的呀。」
「你怎麼想?心痛嗎?」播報員問。
不是的。
「嗯——好奇怪呀。明明睡了一大覺,又睏了。好像可以睡很多似的。」
「請等等!」
「一看就懂啦。不過謝絕探病。我見不到他,他的病況也不能說話。」安娜說。「詳細的醫學報告,我也不清楚。」
「甚麼果然。」
上面是〈菅井幸吉〉。改了〈須貝浩吉〉的同音字。
「醫院是個令人坐立不安的場所。」
「那麼——你事先知道那些人在囉。」
大致上穿著校服,也拿著書包。當著女傭面前,她做成是去上學的樣子。
取材陣仗完全離去後。充子以為安娜會走進醫院去,不料她迅速回到車上。
這個人,他以為我是那個被殺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