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威海衛與青島租借港 一八九七年十二月~一八九八年六月

我在「巴弗洛號」停留的十天當中,受到了船上每一個人的親切招待,也結交了幾個朋友,此外還學了不少海軍事物,對我國和其他國家的船隻、人員、方法有了比較和認識。和亨利王子一起搭德國旗艦時,我得以做進一步的比較,另外一九〇〇年法、德、俄、日、美、義之戰艦聚集在渤海灣好幾個月時,也是我做比較的時候。
我們看這些人坐在那裏,手搖著扇子,抽著長菸斗,突然發現到一個奇怪的現象,就是他們菸斗的頭非常小,小到只能裝一丁點菸草。這可得好好請教一下人家。我問了不少人,但都沒能問出個所以然。其實我們從東到西,從北京到緬甸,就可以發現菸斗的頭愈來愈大,從北京人、日本人用的一丁點菸頭,到緬甸人用的裝半盎司菸草的大菸頭,其中菸頭大小是否與一個文明進步程度成反比呢?可惜我一直沒找出答案。
事實上,從我對他的印象就可看出,中國政府再也找不出外表或內在比他更適合那個職位的人。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住在一間小小的中國式房子,離海關大樓不遠,四周都是現代化的建築物,然而他卻以一人之力,收藏了東亞最完善的書籍、手冊和報紙。
燈塔那裏有一本遊客簽名簿,我在亨利王子簽名的下面簽上自己的名字。我大概是這本冊子中唯一簽名的英國軍官吧。
我被分配住到羅瑟少校(Major von Lössoe)指揮的「海事營」(Marine Battalion)駐紮的營區。這裏有一座六門砲的砲台,是山東騾子載過來的。這些騾子能發揮像工人一樣的效能,羅瑟少校居功厥偉,他和屬下帶著槍砲、馬具在山東登陸,不過四、五個月光景就已經買了六、七十隻十四個手寬的好騾子,而且將牠們訓練得都能派上用場。
關於德國海軍的習性還有值得一提的地方,就是我發現他們的水手缺乏英國海員那種獨當一面的氣魄,換句話說,前者經常不知所措,後者則不會。無疑地,這得歸咎德國的軍國主義,比起來她的海岸線不長,以航海為業的人也少。德國人不管在戰艦或在普通的船上,都像是守備的衛兵,遇上緊急狀況時,資淺的軍官或下屬若無接到明確的命令或規定,均無法自己應變。海戰的時候,當戰艦出了狀況,按鈕也沒有反應,或是當周詳的規定和資料已不再符合實際情形時,所要靠的就是一個可以思考並且立即採取正確行動的人,換句話就是要一個「自己動手的人」,這比船上那些自動裝置更有價值,即使一般認為(我並不以為然)自動裝置在不打仗時比人好用多了。
亨利王子自己有個曼陀林樂隊,我們在旗艦上時,幾乎每天吃過晚飯就有耳福聆聽他們動人的演出。無論王子走到哪裏,他平易的作風和高貴的氣質總是受到大家最熱烈的歡迎;當他起身舉杯祝皇兄長命百歲時,大家都會高聲歡呼,足以顯示德國軍隊和水手打從心裏對皇帝效忠,不僅僅是紀律而已。
一次在某個使館舉行的盛大晚宴中,我突然發現自己是全桌講話的兩個人其中之一,另一個是坐在我對面,鬍子刮得很乾淨的先生。這發現令我很不自在。當我努力想讓坐我右手邊的鄰居維持注意力,那廂(就是坐我對面的那一個)莫里遜先生已經開始講起故事,他一開口,整桌的人都像被催眠似的。我立刻閉上嘴,轉而聆聽莫里遜先生說的故事。凡是見過偉大的莫里遜博士的人,都知道他個人的魅力有多大。他講笑話時總是用一張撲克臉,不過眼睛裏閃爍的光芒又帶著促狹的味道,待說到高潮時聽眾爆出笑聲,他便露出驚訝的表情,一副不曉得別人在笑什麼一樣。
在賽跑大會中我跑第一棒,結果我隊榮獲冠軍,葛溫尼先生上台從亨利王子手中領到一座美麗的獎盃。五月十七日,又有一批英艦軍官抵達北京,其中包括了指揮「巴弗洛號」(Barfleur)戰艦的卡斯坦斯艦長(Captain Custance)。他熱忱地邀我到他停在煙台的船上小住,於是他和亨利王子安排好讓我和葛溫尼先生在煙台或者是威海衛搭德國船艦到他船上。當時各國爭奪中國海岸的軍港,威海衛落入英國的控制。
午宴過後沒多久,俄國艦隊便侵佔了旅順這個要塞,使得英國二十二艘艦隊立即開進渤海灣備戰。在北京時,海軍總司令西摩爵士(Sir Edward Seymour)https://www.hetubook.com•com和艦隊長海德渥斯爵士(Sir Hedworth)率領「強力號」(Powerful)艦隊人員拜會英國公使,當時我們都以為情勢會演變成戰爭。事實上,據說在某天夜裏,停泊在煙台港的英艦甲板上人人全副武裝,準備隨時行動,只因先前有人說了句:「俄國魚雷船。」那段日子俄國艦隊聲名不佳,各國對他們即使不是恐懼,也非常戒備。
當時還流傳著一段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亨利王子和住在中國的德國人。那時有不少德國人住在香港、上海、天津這幾個通商大港,他們當然竭盡所能地招待皇帝的弟弟亨利王子,然而亨利王子大部分時間都和英國人在一起打馬球、板球、網球,看賽馬等等的戶外運動,至於那些德國人閒暇時間則多半到俱樂部喝酒,打保齡球。有一次在天津,王子被請去德國俱樂部,席間他向大家說道:「你們怎麼不學學英國人打球,幹嘛整天坐在這裏抽菸喝啤酒。」
有一天英國海軍總司令想上岸檢視在中國和日本交戰中被弄得滿目瘡夷的中國要塞,於是我們一行人,包括我自己、卡斯坦斯艦長、幾名船上的官員,就另乘較小的船向岸上出發。我們這艘中型艇,加上船上的人、貨(雖然在當時都很有價值,不過人貨相比國家更重視那些貨),是由一位個頭矮小的後補軍官負責掌舵。船接近岸邊水淺處時,下面有許多下沉的礁石,中日海戰時就有好幾艘船曾在此沉沒。
一八九八年六月一日清晨六點,「德國號」抵達青島,接下來的十二天,是我最辛苦但也是最快樂的日子。在此我不須對招待我的主人亨利王子詳加介紹,只消引述他一段話各位便可對他有所了解。有天晚上在旗艦上酒足飯飽之後,亨利王子不顧他王侯的身分開始跟我談起心事。當時我正在稱讚他流利的英文和技術高超的馬球,結果他突然跟我說:「我喜歡運動,告訴你吧,文格德,假如我不是生為德國王子,那我希望我是英國人。」
巴鐵邊同時也是板球好手,他舉辦第一屆京津板球大賽,後來由我們北京這一方獲勝。此外,他還擅長說故事,隨時隨地都可以說出動聽的故事。這其中許多題材發生在他任職駐美英國使館的時候。他有厚厚一本剪貼簿收集當時美國報紙許多離奇有趣的文章,其中好玩的是,老美顯然搞不清楚英國人姓名先後順序,因此報上總是稱「鐵巴邊」先生如何如何!
這時的氣候很暖和,所以香檳和摩塞爾被我們一加侖又一加侖地喝下去。
無疑地,從以前的帆船進步到現代化的戰艦,是會降低一國的戰鬥力,像是英國,因為它航海人口眾多,因此水手的素質自然比大陸國家如俄國、德國來得高,但是隨著蒸汽機和船內各種現代化機械設備的發明,只要是工業人口多的國家就可以找到優秀的人才來操縱這些新式的戰艦。一八九八年時的「百人號」(Centurian)、「勝利號」(Victorious)、「巴弗洛號」、「哥利亞號」(Goliath)等等,若比起今天的超大型戰艦,只能算是中型蒸汽戰艦。
我們剛到的前三天都在騎馬各處遊覽,有時在中國古代閱兵場打馬球,這種場地最適合打馬球了。亨利王子熱中此道,於是很快地艦隊裏可以打的人也都拿著球桿、騎上馬打起球來。這裏的馬多半是中國種,是從沒看過馬球的德國騎兵及砲兵養的馬。一般說來,海軍騎馬的反應都很靈敏,有的騎術甚至非常高明,不過也有些人主要由於缺乏機會,所以坐在馬上就覺得很不自在(加上中國的馬也不習慣馬球桿),就好像旱鴨子乘著小船在顛簸的海面上一樣。結果可想而知,打球時發生了不少趣事,真正得分的沒幾個。或許最有趣的就是看到那些海軍在亨利王子一聲令下後走出來的樣子,雖然他們被訓練得很服從,可是卻痛恨這項新的軍事演習。
對我這個英國人來說,當時的社交生活是多采多姿的。我有去不完的午宴和晚宴,每天不知吃喝了多少東西到肚子裏。唯一喝得到的飲料就是香檳加一種叫「摩塞爾」(Moselle)的德國白葡萄酒。就像美國威士忌和蘇格蘭或愛爾蘭威士忌不同,這種德國酒和專門做給英國人喝的德國或法國白葡萄酒的味道也不同。
這個人在二十歲就已經橫渡澳洲,從喀本塔利(Carpentaria)和_圖_書灣走到墨爾鉢;在新幾內亞被土人用矛刺傷過;在西班牙行過醫;當水手跟著船跑遍了大半個地球;打扮成中國人的樣子從上海經長江、雲南到緬甸的八莫,整個行程花不到二十鎊,他卻覺得太奢侈;此外,他寫了一本書叫《澳洲人在中國》(An Australian in China),生動地描述他旅遊的見聞。該書當時深獲《泰晤士報》經理貝爾先生(Mr. Moberley Bell,如今已故)讚賞,稱許此人才華出眾。
於是司令官、旗艦長、指揮官,連同其他兩三個艦員一起進入中型蒸汽船,由一位資深軍官和另一位在船首的年輕軍官負責指揮。海岸礁岩甚多,十分危險,船接近岸邊時我們看到懸崖上有個人拚命向我們揮手,這時船上大部分的人(除了亨利王子以外)都跳起來看,並且開始議論紛紛。看起來那個人好像是要指示我們如何靠岸,在哪裏靠岸,結果船上好幾個人下的命令莫衷一是,最後船只能極慢地前進,在船首的軍官一面用船鉤測水深,一面不時向掌舵的軍官報告。船的引擎常得停下來再發動,最後船總算及時停在岸邊一處沙地,周圍布滿了礁石。
通常我們早餐和午餐在岸上吃,晚餐在「德國號」上和亨利王子一起吃。亨利王子有時也和我們一起吃午餐。每次只要有他在,每一位軍官都會輪流把酒倒滿在一種特別的酒杯,站起身來,正對著王子,用腳跟拍打地面,定定的看著王子,然後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每有這種情形,王子當然也得喝一點,不過似乎未曾看王子醉過;因此我相信他的酒量在德國一定是數一數二的。
我向你表達誠摯的賀忱,你與你的人民不假外力支援,成功地以自己的力量驅逐入侵貴國的武裝部隊,抵抗異國侵略,維持了國家的獨立。
一八九八年五月十四日,北京展開春季賽跑大會,我在那裏被引見了剛到北京不久的普魯士亨利王子,在他的美意下我獲得了三項有趣的經歷:一個是乘坐德國旗艦出遊,一個是成為首位去德軍佔領後的青島的英國軍官,還有一個就是在亨利王子的贊助下成立了德國在亞洲第一個馬球俱樂部,而且還獲選為首位外國會員。
當時我們的話題一直針對中國可不可能會分裂上打轉,四個月後貝思福爵士(Lord Charles Beresford)抵達上海,我們的話題正成了他那本出名的著作的書名。
第一次青島之行留給我的印象,就是德國人是非常務實的民族,無論做什麼均不忘實行軍國主義,甚至在參加俱樂部或運動時亦然。他們個性剛硬堅強,有良好的生活規則,並且有始有終。此外,他們虛心學習,在中國期間努力記下英國殖民和經營亞洲的方法。
不過當時這些船隻和經過改良的現代化船隻,它們的功用是一樣的,所以我做的比較應該仍符合現今的情況(只是我是以一個外行人的角度來看)。當然,比較的工作蠻繁瑣的,不過也挺有趣,同時我絕對是以客觀公正的立場來做比較,不會刻意貶損別國的船艦。
一八九七年冬天,巴鐵邊先生(Mr. Bax-Ironside)抵達北京接任英國公使館祕書。在巴爾幹戰爭發生之前,他曾是英國駐索非亞(Sofia)公使。一八九八年二月,我在他熱忱的邀請下住進他家。他住處的外觀極端醜陋(此乃英國建築的特色),還一度成了北京的指標,夾在周圍的建築物中間,它顯得刺眼萬分。
北京最受外來客青睞的地方,大概就是北京劇院了,它同時也是世界獨一無二的。在這裏我們可以看見、聽見屬於古老文明的東西。戲院內高而寬敞,主要是以竹竿和蓆草編架起來的,裏面坐滿了清一色的男性,穿著也幾乎是清一色的藍色衣服。
海軍有著樂天的性格,緊張的局勢並未讓第一次到北京的西摩爵士和他的同伴裹足不前,相反地他們找我當導遊,帶著他們遊遍城內的名勝。我們騎著馬在聞名的天壇外繞(當時外國人不准進去裏面),也繞著北京城牆和其他各處勝地。每次出遊我們均騎著蒙古馬,有幾匹非常難上,其中還有人第一次上馬時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然後在打完最後一場馬球之後,我和葛溫尼先生依依不捨地向王子及熱情招待我們的官員說再見。六月十三日早晨,我們和德國駐北京使館祕書普利威茲先生(m.hetubook.com.comHerr von Pritwitz)、法國駐日武官維達(Baron Vidal,他是從威海衛或煙台上來的不速之客),一起乘坐德國汽船「亞本那地號」(Appenarde)前往天津。
所謂看著草動,即可以知道風向,我眼前就有這樣兩根草,一根是英國,一根是德國,告訴了我答案。
不過裏面卻是另一番景象。巴先生品味不俗,加上在德黑蘭使館任官時收集的波斯地毯(多半是絲質)使得屋內十分華麗,而這裏的美食和內務管理恐怕連麗池飯店(Ritz Hotel)的經理都要嫉妒。巴先生當時還是單身,對美食特別有研究。只要單身的人對美食有研究,若再肯下廚的話,那麼連女管家都比不上。於是我住巴先生家半年的這段日子,吃了不知多少山珍海味,而且這裏經常賓客滿座,來自各國的人,有的是官員,有的是藝術家,聚在這裏一起享受主人的招待。身為波蘭俱樂部會員的巴先生是倫敦最早開始玩橋牌的人,他也把玩橋牌的風氣傳入北京。我們學橋牌不久後便上了癮,後來變成每天晚上的習慣,對惠斯特牌「死忠」的人便對我們很不屑,特別是惠斯特牌專家布雪爾博士(Dr. Bushell,亦是中國藝術的權威)。
不久後,我和莫里遜結為好友。印象中的他體格健壯,約有五呎十吋高,頭很大,鬍子刮得很乾淨,目光銳利,薄薄的嘴唇帶著嘲諷的味道,那表情像是在說:「你講的全是真話,還是有所保留呢?」
我抵達青島的時候,德國才佔據該地七個月,因此此處也還沒有什麼大變化。這時的青島仍是個小漁村,只有六個方形的中國軍營,每個軍營是一個個的小屋,泥牆和壕溝圍在外面,要進軍營的拱形大城門那一面則是用磚牆砌成;放眼望去是起伏不平、一片荒蕪的山丘。這座村莊位於岬角南端,形成一大片被陸地包圍的海灣,和北岸的膠州市相望。
不過若說天常有不測風雲,那麼中國的情勢是加倍地難料。後來演變的不是戰爭,反而變成武裝中立。
我們第一天下午打球時,亨利王子從馬背上重重的摔下來,把我們這些人給嚇壞了,那時我想我後半輩子可能就要在普魯士牢裏度過了。所幸王子傷勢不重,只有幾處瘀青,但是王子也交代通訊記者別將這件事傳回歐洲,以免皇兄否決德國最近這一次的殖民行動。當天晚上,「青島馬球俱樂部」成立了,後來我也被選為會員,負責回北京後替王子及其他人採買幾匹中國良駒。
故事並未提到大吃一驚的主人如何回答,但王子適時的暗示無疑地使他們獲益良多。
二月十六日,連同我在內共有八十個外國人出席慶親王和其他親王(「親王」不久後便成了歷史名詞)在總理衙門舉辦的午宴。在座的外國人大部分是外交使節和海關人員,另外還有不少後來在一九〇〇年事件中聲名狼藉的中國官員,其中有四個人在兩年半後被砍了頭,有因為親外,也有的是因為反外的緣故,此外還有一個官員自殺了。
在此之前,德國成立了一團中國步兵隊,我看到的時候還相當不錯,不過最後他們還是被解散了。我們回到青島後,在「德國號」上有一場惜別晚宴,赴了羅森泰總督(Governor Rosenthal)一場午宴,和「海事營」的人員共進一場晚餐,另外在「德國號」的軍官室內也吃了一次午餐。
然而讓我們非常不滿的是,沙茲伯里首相為了緩和緊張的情勢,竟然在三月二十二日發表的聲明中表示既有德國艦隊攻佔膠州在先,他不反對俄國攻佔另一個不凍港,雖然他亦認為佔據旅順可能對中國形成重大威脅,更會造成中國被瓜分的開始。此外他還宣稱,從目前的情況看來,這次的侵佔將會是俄國外交和國防史上最大的敗筆。
這場遠東的殖民活動持續著,法國也在南部的廣州灣豎立了自己的國旗。這時我發現,隨著印度西北前線戰役失利所面臨的賠償問題,中國對英國人的敵意驟然升高,而我是唯一首當其衝的三名英國官員之一(另外兩位是竇納樂爵士和武官布朗中校〔Lieut-Col. Brown〕)。
然而這個人卻被媒體冠上「外來拳頭」的封號,關於這一點,亨和-圖-書利王子跟我解釋這個封號的由來,是因為他哥哥,也就是德國皇帝所講的一番話被曲解的緣故。就在亨利王子動身前往遠東之前,所有的皇親為第一次離開歐洲的他舉行送別會,亨利王子的妻子也去了。會上不僅離情依依,在眾人的眼中,這更是個十分重要的場合,也沒人料到會有人把席間的談話傳給媒體,因此當天大家都暢所欲言,一向性急的皇帝也隨口說了他心裏的想法,怎麼也想不到這番話就被一五一十傳了出去,其實他原意只是希望他弟弟了解自己的重要性和此行的任務,可是卻遭人斷章取義,還祕密地洩漏給英國媒體,使媒體誤會他十分好戰。
他這些話是否出自肺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德國王侯對英國軍官說的話,而這番話又恰當地傳達出他高貴的氣質,完美的禮儀,以及心中的渴望。他是一位勇敢的水手,馬球技術一流,擅長各種運動,每個有幸認識他的人都十分喜歡他,不論是他自己國家的人或是外國人。
比較起來,德國這艘船上的人、貨雖然比英國的重要得多,不過海岸是一樣危險的。我記得當時我心中很難過,想著就算避過了礁石,但是船上那些全都站起身來的「大個兒」(德國水手體型都很龐大),心裏滋味一定也不好受吧。
我到這裏的第四天後,我們開始騎馬沿著德國佔領的膠州邊界遊玩,這一玩玩了六天。我們每天早晨六點鐘出發,沿途遊山玩水,晚上就找地方搭帳篷或是睡寺廟(在中國找不到客棧通常就睡寺廟)。那幾天適逢夏日氣候最好的時候,所以玩得頗為盡興。王子的泳技高明,而且似乎很喜歡無拘無束的感覺;看他把身上的制服脫掉,只在腰間圍一條圍巾就可以知道。我們無論走到哪裏,忠實的騾子和驢子都跟在我們後面,馱著食物和飲料——尤其是飲料,香檳和摩塞爾,一樣也不能少。
這次的事,顯出德國依賴權威的個性。
不過就在一切平靜的時候,兩艘英國戰艦、三艘巡洋艦在五月二十五清晨六點十五分開向威海衛。我搭的「巴弗洛號」留在威海衛港外進行大砲演習(當時最大的砲管口徑只有九點二吋,射程範圍可達兩千五百碼),船以十五海里的時速在開,可以擊中十四呎高的目標,讓我們信心備增,尤其卡斯坦斯艦長又是那種未接近敵人之前不願浪費砲彈的人!
雖然時值最美的夏季,然而一八九八年六月的威海衛卻由於人為的關係而顯得一片荒涼。這個中國北方的城市,被光禿禿的山丘破壞原有的美景。中國人就像蝗蟲,數百年來已經將中國北方的一草一木吃得精光,從前這兒有濃密的森林,如今只剩下不毛的土地和岩石,主要原因乃是由於這裏雖蘊藏著豐富的煤礦,然而一來缺乏鐵路運輸,二來中國人迷信不可打擾土地神靈,使得煤礦無法被用做燃料,這樣的結果導致人民只好把所有可以升火的東西拿來用。不過後來情形改善,中國開始興建鐵路,使得國家經濟商業與以往大不相同,只是開採煤礦的同時也破壞了地表的景觀,自然更談不上美化環境了。
我不知道亨利王子對皇兄發給克魯格(Paul Kruger)那封電報的用意是否揣測正確,不過他確實也相信皇兄因為同情弱者而造成外交上一次重大失誤,其實他並非蓄意讓英國難堪。身為他弟弟,亨利王子也誠心希望這番解釋能夠撫平英國的憤怒,不過當然,對於這麼重大的歷史事件,光憑他三兩句話是無法扭轉英國人的看法,因為這樣的電報內容並不只有克魯格一個人看到而已:
我第一次到北京劇院,是我的中文老師崔先生陪我去的,因為這裏和歐洲一樣,學語言的學生都會從看戲中學習語言,至於戲碼則由老師來選。可能崔先生考慮到配樂的問題,所以他偏向挑選愛情喜劇,其中劇情比巴黎最離奇的戲劇還要曲折,舞台布景相當簡單,留給觀眾許多想像,然而演員的演出可是卯足了全力,每一場看似要成為不倫的戀情到最後都有一個合情合情的結局。陪我看的崔先生怕我有不懂的地方,偶爾會在我耳朵旁輕聲翻譯,不過事實上劇情非常清楚,不用翻譯也看得懂。
約過一星期後,我到了「德國號」(Deutschland)旗艦上,亨利王子擔任司令官,指揮旗艦開往佔領不久、位於山東省東南方的港口青島。途中我們經過了艾提斯燈塔,這座燈塔是在一八九六年七月德國砲艇「艾提斯號」(Iltis)在和*圖*書此地登陸時遇上中國北方和朝鮮海岸常出現的大霧,船上多人不幸喪生之後才興建的。燈塔下有個突出的海角,「艾提斯號」殉難人員便在這美麗的墓地長眠。旗艦經過時,亨利王子決定登陸向那些殉難者致敬。
亨利王子另外還跟我說了一件事,那就是歷史上的克魯格電報事件(Kruger telegram)。他說他看到這封電報時人正好在地中海,剛看完時他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仔細一想就了解了皇帝為什麼這麼做。據他說,他哥哥除了性急外,還是個英國人所稱的「優秀運動員」,因為他講求公平的比賽,就像我們通常在體型懸殊的兩隊交手會替弱者加油一樣,所以他也同情和世上超級強權對抗的波爾人,那封電報純粹是看到波爾人為獨立奮戰後,想一抒個人的情緒而已。
在那段太平日子中,我、青木(日本使館的武官)、莫里遜三個人經常聚在莫氏家裏那個中國式客廳,暢談東亞政治,那時的我,怎會想到不出兩年,我竟然會和許多人一起為救這兩位朋友的性命奔走,而我想,莫里遜自己更是想不到會在《泰晤士報》上看到自己的訃聞吧。
北京劇院不管演男演女皆由男性飾演,情形就像英國伊莉莎白時期一樣。戲碼分為歷史劇和喜劇,前者以鑼鼓鐃鈸當配樂,樂聲震耳欲聾,後者以簧樂器為主,連外國人聽了都覺得十分悅耳。吹打樂器的人坐在舞台後方,台上的布景十分簡單,只有一些最基本的道具,至於戲服則相當寫實華麗,戲演一天下來,看的人仍是興致勃勃。觀眾坐在小桌子前面,喝茶吃點心,另外這裏還有為有錢人準備的包廂。夏天炎熱時,還可以隨時傳喚端著用木碗裝的熱水和粗棉布的小二過來,他來了以後,就把棉布摺好放進水裏,然後擰乾,再將它拿給客人放在發熱的額頭上(中國人額頭又特別高,因為他們前面的頭髮都剃光了)。如此一來,人頓時覺得神清氣爽,這種感覺大概只有日本浴池才有,我這個可是經驗之談喲。同樣的服務在你風塵僕僕、在炎熱的天候下抵達中國客棧時也可以享受得到。
途中我們來到了德國軍隊的一個支隊,當天晚上隊裏舉行音樂會歡迎我們。德國的音樂水準超出我們甚多,他們的歌曲也支支動聽。
英國能得到威海衛實在靠不少運氣。德國、法國、俄國將日本逐出遼東半島的時候(遼東半島是日本在一八九五年打敗中國獲得的戰利品),中國當時也被迫答應賠償日本三千萬兩,由於付不出那麼多,日本便先佔據威海衛做為抵押。若不是一八九七年中國人在山東殺了兩名德國天主教傳教士,也許今天威海衛還在日本手裏,但是就在當時德國以教士被殺的理由佔領青島,俄國也不甘示弱佔領遼東半島後,不想被比下去的英國便對日本使出厲害的一招,說:「要是你們現在撤離威海衛,我們會借三千萬兩給中國,你們很需要這筆錢,而且你們也知道中國覺得威海衛不值那麼多錢。」
在這段日子,我認識了莫里遜博士(Dr. George Ernest Morrison),他曾經是《泰晤士報》(The Times)駐北京的名記者,後來擔任袁世凱的政治顧問,名氣更加響亮。
吃過午飯後通常是我們練習用毛瑟自動手槍的時間,那時這種槍才剛發明不久。
不過我們這些坐在船上的「乘客」並不受影響。掌舵的事就交給那位候補軍官,總司令和其他人繼續聊天,神色自若。偶爾船會慢下來閃避岩石,這時掌舵的軍官會發出幾聲號令(我這個外行人聽不懂這些術語),最後小船長決定登陸的地點,船也安全抵達目的地。由這件事便可看出英國人的自主,以及從小就養成的獨立思考和行動的勇氣。
五月十九日,我和卡斯坦斯艦長、巴鐵邊和其他人一起離開北京,往赴所有英國的戰艦和幾艘其他國家的船艦都集合在此的煙台。我們二十一日晚上九點半抵達煙台,我記得非常清楚,當我們走進寬闊的停泊處,看到英國海軍戰艦的燈光和幾名來自旅順的俄國人時,我心裏充滿了無可言喻的興奮。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