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件事,我有很要緊的話要跟您說,能不能請您下樓?」她兒子的口氣聽起來比剛才更拘謹。
「知道!」對方終於開口了。「不過,就算死了也跟我們無關。」
他來到一樓大廳,環顧櫃台四周,那裏有許多等待訂房的客人正在排隊。不遠處站著一名年輕人,身著白色休閒衫和牛仔褲,個子很高,臉型瘦削。由於皮膚曬得很黑黝,所以看起來很結實,年齡大約二十歲左右。平介確定就是他了。
有多久沒坐飛機了?平介心想,還從窗戶往下看。原本以為會看到海洋,沒想到只看到層層白雲,再加上座位剛好靠機翼附近,視野被遮住了一半。
他們決定到咖啡廳坐下來談。平介點了咖啡,根岸文也也一樣。
「別客氣!那麼,這個你就收下吧!」平介將懷錶推向了文也。
「知道了!這張照片就交給我處理吧!」他說道。
真是一段令人心酸的往事。所以,文也會這麼痛恨梶川幸廣也不是沒有道理。
「等一下!」對方說道:「請問您現在在哪裏?」
第二天,吃完了一頓遲來的早餐,平介便退了房。他招了一輛計程車,並把那張收據的地址拿給司機看,司機只知道大略的區域。
「有甚麼事?」男人問道,聲音聽起來越來越低沉。「我們和那個人已經沒有任何瓜葛了。」
「這是……傻事嗎?」
「因為這樣子,所以我不能接受。」文也將懷錶推回給平介。
平介打開錶蓋,把放有小照片的那一面遞向文也。
「時計台啊!」司機透過照後鏡看了他一眼說道:「不會呀,就在這附近。」
「那附近有沒有甚麼地方的紅葉特別漂亮?」平介問道。
「我媽現在不在家。」電話彼端的男人說道。原來是她兒子。
「看來你似乎很討厭他。」
平介用名片的一角,把照片輕輕刮下來。照片並沒有用漿糊黏住,只是切割成與錶蓋相同的尺寸再放進去。
「我是!」他說道。「請多指教!」
他快步跑到櫃台前,在便條紙上寫了些甚麼,然後又跑了回來。
「同名同姓,那個人住這裏的時候也是開巴士的,所以我想不會錯。」
「啊,彼此彼此。」平介低頭打招呼,接著掏出一張名片。他事先在名片上寫下了自家的地址和電話號碼。「我是杉田。」
不是,平介連忙揮揮手。
「我想去一個地方,後天早上再回去。你們呢?」
「但是……」文也說道:「我不能接受,也不想接受。」
「我知道了,等她回來再請她打電話給您吧!您會一直待在飯店裏嗎?」
「他開的滑雪巴士摔落山谷。這起車禍在這裏也算是頭條新聞。」
「我們明天打算m.hetubook•com.com在札幌市觀光,然後搭後天傍晚的飛機回去。」
「其實我是為了梶川幸廣的事來的……」平介開門見山地說道。
「可以讓我和你母親談談嗎?」他說道:「只要一下子就好了。」
平介握緊話筒,思索對方的話中涵義。
一進房間,他就趕緊拿起電話,撥了剛才抄的號碼。電話響了三聲,終於有人接了。
「啊,剛才真不好意思。」平介說道:「你母親回來了嗎?」
「我大概知道了,謝謝您大老遠跑一趟。」
「你馬上就知道那輛巴士的司機是你爸爸嗎?」
平介很能體會文也的心情。但是,梶川幸廣為了匯錢給他們母子倆,不只犧牲了自己,連當時的配偶也吃了不少苦。關於這一點,平介覺得應該要讓他知道,可是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為這件事與他們母子倆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直到梶川幸廣死了,文也都不知道匯錢一事,可見得他母親從來沒告訴他。
「大概傍晚的時候吧……請問,您找她有甚麼事嗎?」男人的語氣聽起來充滿了警戒心。沒聽過杉田這個名字,一開始就說自己來自東京,他一定覺得很奇怪吧!
一切就拜託妳了!平介這麼說道,便掛上了電話。
「那裏呀……」平介苦笑道。實景的確和照片上大不相同,那只不過是一棟屋頂上鑲著時鐘的白色洋房。
「這樣啊……那我馬上下樓。你現在在哪裏?」
「我想梶川先生一直都惦記著你喔!」
「我今天第一次聽到這件事,不過我不會因此原諒他。因為他沒有盡到做父親的義務。」
平介從口袋裏拿出了懷錶,放在桌子上。然後把取得這隻錶的經過一一向他說明。文也默默地聽著,但是當平介提到梶川幸廣匯錢給根岸典子的時候,他顯得相當驚訝。看來他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等一下,阿姨要跟你講話。」
「我在工廠裏製造汽油噴射器,那是一種名做ECFI的零件。」
「你好,這裏是根岸。」是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很年輕。
「知道了!」平介掛上電話,趕緊跑進浴室洗把臉,梳理頭髮。
電話好像換了另一個人接聽。平介以為根岸典子直接來飯店找他,因此有點緊張。
文也盯著懷錶內的照片看了好一會兒。
「這樣啊!住這裏的時候也是司機啊?」平介點頭說道。接著,他直視年輕人的雙眼說道:「我老婆也是死於這場車禍。」
「幾年級?」
廠商派了一輛黑色大轎車到千歲機場接https://m•hetubook.com•com他們。後座的空間很寬敞,坐了三個人也不嫌擠。平介笑稱自己頗有政府官員的架勢,其他兩人都笑了。坐在前坐的接待人員也苦笑了一下。
平介想起直子提過,以前常替姊姊按摩肩膀的事。他想,直子在一旁聽了,一定憋著不敢笑出來吧!
「她怎麼可能同意!她說她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收到那張離婚協議書的。其實,如果要上法院告的話,那張協議書根本無效。我媽嫌太麻煩才放棄的,要是我當時年紀大一點,絕對不會讓她受委曲。」
「原來如此!」平介點點頭。這所大學算是數一數二的理工大學呢!
對方沒有立刻回答,也許他正在思索該怎麼回答比較好吧!
回到飯店已經十二點多了,現在打電話回東京可能太晚了吧!雖然這麼想,平介還是打了一通電話。是直子接的,她可能還沒睡吧!
「那……應該下個禮拜過來才對!」
晚上六點多,終於將所有資料讀取完成。平介他們到札幌市的壽司店吃晚飯,並在大通公園附近的俱樂部接受廠商招待。由於此行的工作已完成,喝起酒來顯得格外輕鬆。平介身旁年輕貌美的坐檯小姐,拉著他問東問西,上衣裏的半裸酥胸和超迷你裙下的白皙雙腿,讓平介感到頭暈目眩,很久沒有這種臉紅心跳的感覺了。
文也聽了,沉默地垂下了眼簾。他低頭思考,接著又抬起了頭。
「在櫃台前面等您。」
平介在床上小憩了一下,還做了好幾個模糊不清的夢,接著便被電話聲吵醒了。
平介從他的口氣發現,一開始他便不打算讓平介與他母親見面。
「喂,您好!我是根岸。」想不到,話筒彼端卻傳來根岸典子的兒子的聲音。
平介拿起懷錶,正想蓋上錶蓋時,又突然想起了甚麼,他看著文也說道:「不過,你可以收下這張照片嗎?因為我留著也沒有用啊,而且把人家的照片丟掉,心裏也不舒服。」
平介走近他,問道:「你是……根岸先生嗎?」
「為甚麼您對這件事麼認真呢?梶川幸廣是那場意外的肇事者,而您這個被害人卻這麼……」
「知道了!」根岸典子的兒子一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你別誤會!」平介笑著揮揮手。「我並不是要過來向你們抱怨。不是的,我在電話裏也說過了,我有東西想要交給你們。」
「我知道,我只希望能見根岸女士一面,因為有事必須當面跟她說。呃,梶川先生去世的消息,你們知道嗎?」
「大廳有您的訪客,姓根岸。請等一下!」
平介一行人來到北海道大學旁的一處接待所,進行計測器的測試工作。若是順利的話,測和_圖_書試很快就可以完成。但是,難就難在經常會出現無法預測的狀況。果然在讀取資料時,花了不少時間。平介一行人漸感不耐,但由於來者是客,對方基於討好的心態,準備了豪華的午餐來招待他們。但是平介等人卻一點胃口也沒有,川邊還發牢騷說道:「沒有酒的法國料理,怎麼會好吃?」
「是的!」
「根岸女士沒有和你一起來嗎?」他問道。
「那……你媽呢?」平介切入正題。
「如果有空的話,不妨去舊道廳逛逛,沿著這條路左邊一直往前走就到了。要是還有時間,可以再往前走,裏面有一座北大植物園。」司機一邊收錢一邊說道。
「等我媽回來,就請她打電話給您。呃,您是杉田先生吧!」
「嗯,等您看過就知道。」
「是的,我就是!」
文也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如果要讓他瞭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就必須詳細說明平介與梶川母女之間的微妙關係,但是現在說這些一點意義也沒有,而且平介也沒把握可以解釋得很清楚。
「司機先生,請問,札幌的『時計台』離這裏很遠嗎?」
「北星工大。」
「請問!」
這個建議很管用。在時計台逛十分鐘;舊道廳逛二十分鐘;植物園再逛三十分鐘,然後搭計程車去飯店,剛好趕上訂房時間。
「嗯,我會待在飯店裏等你們的電話。」平介說道。反正札幌市的景點他都去過了。
「你母親也這麼想嗎?」平介問道:「她也這麼痛恨梶川先生嗎?即使得知梶川去世的消息,也不願意參加他的喪禮嗎?」
「其實這很難解釋,說來話長。」平介把咖啡放回桌上。
「老實說,我恨他!」文也毫不猶豫地說道:「當年,那個男人突然丟下我媽和我,跟一個年輕女人跑了。從此,只要想到我媽為此吃了這麼多苦,我就不能原諒他。雖然現在我們自己開了一家拉麵店,不過我媽以前還在工地做過苦力呢!我本來打算高中畢業就出來工作,她卻要我唸大學,還替我籌學費,甚至讓我重考。」
「我住在札幌車站附近的飯店。」平介說出了飯店名字。
「啊,是啊!下個禮拜的風景就很漂亮啦!」
「我在大學裏唸的是機動車學系。」
「是的,我媽沒有來,我一個人來的。」
「你們已經知道梶川先生去世的消息吧!所以也該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三年級。」
「你到底想說甚麼?」
「您沒聽說嗎?那個觀光景點令人大失所望呢!」
中年司機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最近的地方應該是藻岩山吧,不過現在這個時期還太早,體育紀念日那時候比較適合吧!」
紙條上寫著「熊吉」拉麵店的地址和https://www.hetubook.com.com電話號碼,還有「根岸文也」這個名字。
咖啡端來了。兩人幾乎同時喝下了第一口。
他在鐵門上拍了兩三次,並沒有回應。店面的二樓看起來像是住家,窗戶緊閉著。
「杉田先生,請問您和那個人是甚麼關係?」文也主動問道。
文也舔了舔嘴唇才開口說道:「其實,我還沒把您的事告訴我媽,我想先聽聽您的來意,再決定要不要告訴她。」
他流利地說出這個專有名詞,平介凝視著他。「你懂得不少嘛!」
文也的表情看起來很為難,也許他明白平介的意思。
就在這附近!司機說道。平介便在這裏下車,街上有許多小商店,他沿著門牌號碼慢慢走,不久就走到一家店的門口。
「ECFI……是電子制御式燃料噴射裝置嗎?」
年輕人回過頭,看到了平介,視線就停留在他身上,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是你嗎?」
他又看了招牌一眼,上面以小字寫了一排電話號碼。於是他從手提包裏拿出筆記本,在封面上記下電話號碼。此時,剛好有一輛計程車經過,他招了車並告知今晚投宿的飯店,才發現現在訂房太早了。
容子接聽了電話,平介首先向她道謝。容子並沒有發現眼前的少女其實是她的親妹妹,這是當然的嘛!她只是這麼說:「藻奈|美真是越來越像直子了,連說話的方式或小動作都好像哦!剛才她替我按摩,連按的方式都一模一樣,害我嚇一跳!」
平介的心裏感到一陣苦悶,梶川幸廣果然是為了這種原因離婚。但是,與他私奔的年輕女人又是誰呢?好像不是梶川征子。
他把裁成圓形的照片交給文也。
「咦?為甚麼?」
「看來我真的要這麼做了!」
年輕人將目光移到名片上。「啊……您在大木工作啊?」
「可是,你父母算是正式離婚喔!就是你母親同意了,他們才會在離婚協議書上蓋章啊!」
頓時,根岸文也臉上的表情顯得驚訝而狼狽。他低下了頭,接著又抬起頭說道:「原來如此,真是太不幸了。不過我也說過,那個人與我們毫無瓜葛……」
「我剛才一看到你就知道了。照片裏的小男孩是你吧!梶川先生一直很疼你,才會隨身帶著它。」
「是的,我姓杉田!」
「那麼,他匯錢給你媽,多少也有一些愧疚的心情吧!」
「不行!我媽不想再和那個男人有任何瓜葛了。她早就忘了過去的事,過著平靜的生活,請您放過她吧!」
「反正我想跟你母親當面談,我有東西要交給她。你說她傍晚才會回來吧!那麼我到時再跟你們聯絡。」
「我們一直想忘記那個人。就算我收下這個東西,最後還是會把它丟掉。所以我覺得還是不要接和*圖*書受。」
「哦……」年輕司機抓抓下巴說道:「可以啊,不過去那裏打發時間太可惜啦!」
「您是杉田先生吧!」聽起來像是飯店員工的聲音。
「梶川幸廣算是你父親吧!換句話說,他曾經是你母親的丈夫。」
「您在大木從事哪方面工作?研究嗎?」
電話彼端一陣沉默。他感覺得到對方臉上的表情變了。
「為甚麼?」
「我還在唸書,所以沒有名片。」說著,便把便條紙遞給平介。
「杉田先生,明天你打算怎麼打發?」坐在隔壁年輕同事川邊問道。而坐在靠走道的是木島。
「你真的這麼想?」
「咦?是嗎?」
當他說到「那個人」的時候,臉上明顯地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來都來了,不逛逛太可惜了。」木島在一旁附和。
「您還是早點放棄吧!」文也淡淡地說道。
「我媽知道他出事之後,曾打算去參加葬禮。她說雖然離婚了,但畢竟夫妻一場,基於情理也該去上個香。我想或許是因為匯錢的關係,所以她想去吧!但是後來被我阻止了,我叫她別做這種傻事。」
平介搔搔頭,苦笑道:「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不過俗話說,既然開始做了,就做到底吧!就是這樣囉!」
「這樣啊!」平介歎了一口氣。「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也沒辦法囉!」
平介看著那隻錶,再看看文也。
「聽說不怎麼樣啦……」
平介拿起了咖啡,並思考如何讓這個話題進行順利,雖然也預想過會有這種情形發生,但是這孩子對他父親的成見似乎很深。
「不好意思,請等一下。」
平介很難得主動找司機攀談,其實他也不是真的想賞楓,只是找個藉口消除緊張感。
不久,車子就在路旁停下來,平介正納悶為甚麼停車時,司機便指指對面說道:「就是那裏。」
「您想說的事不是和那個人有關嗎?」
「你好!呃,我姓杉田,來自東京。請問根岸典子女士在嗎?」
「啊,這樣啊!那麼,請問她甚麼時候回來?」
「他這麼做也不能贖罪。」年輕人斬釘截鐵地搖搖頭說道。
「這裏一切都很好,我剛才還在跟阿姨聊天呢!」直子的聲音聽起來很有精神。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們現在可不這麼想。他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文也嚴肅地說道。雙眼因不悅而略顯挑高。
「哈哈!你唸哪一所大學啊?」
「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那,麻煩你載我過去,我想打發時間。」
「我來札幌出差,想順便與你們聯絡一下。」平介直截了當地說道。
這是一家小拉麵店,招牌上寫著「熊吉」,店面卻關著,門上掛著公休的牌子。平介的視線沿著緊閉的鐵門向上搜尋,看到了「根岸」門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