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總不會因為這樣就對親生母親見死不救吧?」
「唐澤雪穗的店。厲害吧,終於要進軍大阪了,在心齋橋。而且你看,上面說要在今年聖誕節前一天開幕。」
「寺崎那裏再怎麼找,都找不到桐原那一百萬圓。雖然有人認為他藏起來了,我卻不這麼想。當時,寺崎被債務壓得喘不過氣來,如果他有一百萬,應該會拿去還錢,他卻沒有這麼做。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他根本沒有這筆錢,也就是說,他沒有殺桐原。」
笹垣住三二一號房,和留言的人位於同一樓層。搭上電梯,前往自己房間途中,便經過三〇八號房。他躊躇片刻,還是敲了門。
笹垣伸手進外套的內口袋,抽出一張摺起來的紙,放在古賀面前。
「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啊,是甚麼啊?這味道我沒吃過。」
「怎麼說?」
「十一歲。那個年紀,已經有相當的智識了。」笹垣拿出Seven Star 香菸盒,抽出一根銜在嘴裏,開始找火柴。
笹垣點點頭。「留在現場的腳印,除了被害人的皮鞋外,全都是小孩子的運動鞋。那裏被小孩子當作遊樂場,發現屍體的又是大江國小的學生,有小孩子的腳印也是當然的。但是,陷阱就在這裏。」
十九年前的那樁當舖命案。
這是甚麼啊?他百思不解,完全摸不著頭緒。那個櫃檯服務生不但態度不佳,而且心不在焉,笹垣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把留言給錯了人。
「我們還漏掉一點,」笹垣放下筷子,豎起食指。「就是不在場證明。」
「哦——,這就是那個黏不拉嘰的納豆啊。」笹垣嗅了嗅味道,再次細看後才放進嘴裏,滿口都是焦香味。「嗯,好吃。」
這是家整體感覺昏暗又冷清的飯店。沒有像樣的大廳,所謂的櫃檯也只是一張橫放的長桌而已,有個不太適合從事服務業的中年男子板著臉站在那裏。但是,如果想在東京住上幾天,只好在這種水準的飯店裏委屈一下。事實上,就連住這裏笹垣負擔起來也不輕鬆。只是他沒辦法住現在流行的膠囊旅館,他住過兩次,但老骨頭承受不起,壓根兒無法消除疲勞。他只求一間可以好好休息的單人房,簡陋點也無妨。
「那件案子好像是被當作意外結案了。可是,老爹到最後都堅持那不是單純的意外死亡。」
笹垣的話,讓古賀嘴角上揚。他給自己的酒杯斟滿https://m.hetubook.com.com酒,一口氣喝乾。「小孩子不可能那樣殺人吧?」
「你聽我說,」笹垣在菸灰缸裏摁熄了菸,然後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人在偷聽。「你誤會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不是在追查那件當舖老闆命案。順便再告訴你,我也不止在追查唐澤雪穗一個人。」
兩瓶啤酒都空了,古賀點了日本酒,笹垣向滷菜下箸。調味雖是關東口味,仍不失美味。
沒有原因地說聲「乾杯」,喝了一口後,笹垣問:「那,你怎麼來了?」
「這個啊,是納豆。」
古賀把紙打開,濃濃的雙眉間緊緊蹙起。「『R&Y』大阪店開幕……,這是……」
「一點也沒錯。」笹垣喝了酒,胸口感覺相當暖和。「沒錯,就是先入為主的觀念。就是因為這樣,我們犯下大錯。我開始覺得雪穗這個女孩不是普通小孩後,重新再看一次當舖命案,發現我們錯失了好幾個重點。」
「因為沒有發現屬於兇手的腳印,沒錯吧?」古賀回答。
「那,我們去吃飯吧。老爹的行李可以先放這裏吧。」古賀把笹垣的行李放進自己的房間後,打開衣櫥,拿出西裝外套和大衣。
「這也是雪穗玩的把戲嗎?」
古賀鬆開領帶,打開襯衫的第一顆鈕扣。「你是說唐澤雪穗嗎?」
「哼,果然是克子要你來的,真拿她沒辦法。她把府警的搜查課長當甚麼啊?」
古賀現在算是笹垣的親戚,因為他娶了笹垣妻子克子的姪女織江。他們不是透過相親,是戀愛結婚的。但笹垣不清楚他們兩人認識的經過,多半是克子牽的紅線,他一直被蒙在鼓裏,以至於將近二十年後的現在,他還心存芥蒂。
「老爹的意思我懂,可是……還是有點難以接受。」古賀加點了兩瓶日本酒。
「應該也有人認為是自殺,只是後來……」古賀雙手抱胸,臉上露出回想的表情。
「可是,被打進冷宮的不止那件案子啊,而且打進冷宮這個說法也不知道對不對。兇手可能就是車禍死亡的那個人啊,專案小組應該也是偏向這個意見。」
「手腳……」
「我們盯上西本文代,確認她的不在場證明,首先想到有沒有男性共犯,因為這樣找到寺崎這個人。但是在那之前,我們應該更注意另一個人。」
「留言?」
「先乾一杯。」古賀說著拿起啤酒瓶倒酒,笹垣拿和圖書
著杯子接了。當他反過來要為古賀倒酒時,古賀辭謝了,自行在杯子裏倒啤酒。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笹垣有些口吃地問。
「何必說謊呢?對她來說,是自殺還是意外,沒有甚麼差別吧?如果說前一年文代保了壽險,那或許是想要理賠金,可是又沒有這種狀況。再說,當時雪穗還是小學生,應該不會想到那裏吧……」說到這裏,古賀一副突然驚覺的樣子。「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文代是雪穗殺的吧?」
「一般人不會想到女兒會作偽證啊。」
笹垣先道了聲謝,才把菸頭湊近火苗。吐著白煙,盯著古賀的手看。「登喜路嗎?」
「你是說,你在追查別的案件?」古賀兩眼射出銳利光芒,臉上也出現搜查一課課長的表情。
古賀的手迅速伸過來,手裏握著打火機。「是這樣嗎。」邊說邊點火。高級打火機連點火的聲音都顯得沉穩。
古賀苦笑。「就是啊,老爹,你也挑稍微像樣一點的飯店住嘛。」
「你是說,她希望文代死嗎?」
「不是,我沒這個意思。我只是以為,我們刑警沒有半個人掌握到雪穗那天的行蹤。你說的沒錯,雪穗是到圖書館去了。但是,仔細調查,那座圖書館和命案現場大樓近在咫尺。就雪穗來說,那棟大樓就在從圖書館回家的路上。」
「甚麼重點?」古賀以認真的眼神問。
「當時大家懷疑是遇害的當舖老闆的東西,後來查不出來,就不了了之了。」
古賀準備往笹垣空了的酒杯裏倒酒,笹垣擋住了他,從古賀手裏搶走酒瓶,然後先把古賀的酒杯倒滿,接著為自己倒酒。「的確,被打入冷宮的不止這件案子,其他更大宗、更殘忍的案子,最後連兇手的邊都摸不到的多得是,每個案子都讓人沮喪,讓我們辦案的沒臉見人。但是,我特別放不下這件案子是有理由的。我覺得,因為這件案子沒破,結果害了好幾個無辜的人遭到不幸。」
「寺崎不是兇手。」笹垣一口乾了酒杯裏的酒。命案發生已過了十九年,但他的腦海裏仍牢記著相關人物的姓名。
裏面傳來穿著拖鞋的腳步聲,接著門開了。看到門後出現的面孔,笹垣不禁一愣,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古賀苦笑。「老爹也認為我是不懂實務,只會考試的考試蟲嗎?」
「這代表你受重用啊,要高興才是。」笹垣伸筷子夾起鮪魚中肚肉,果然和*圖*書
好吃。
「陳屍現場的腳印。地板積了一層灰,所以留下了不少腳印。但是,我們完全沒有留意那些腳印。你還記得是為甚麼嗎?」
「可是……」
「還沒。」
「我記得,」古賀撫著下巴,視線向上望,「雪穗那時候是去圖書館了。」
「這個嘛,原因很多。我在等老爹,老爹,吃過晚飯了嗎?」
他問笹垣想吃甚麼,笹垣回答只要不是西餐就好,於是古賀帶他來到一家相當平民化的小吃店。店內有榻榻榻米座位,放著四張小小的方形餐桌,他們在其中一張桌子面對面坐下。古賀說,這裏是他來東京時經常光顧的店,生魚片和滷菜相當不錯。
「我在追查的,」笹垣露出自得的笑容,「是槍蝦和蝦虎魚。」
「不是阿姨要我來的。我是聽阿姨提起,很擔心老爹,所以才來的。」
「有一株芽應該在那時候就摘掉,因為沒摘掉,芽一天天成長茁壯,長大了還開了花,而且是作惡的花。」笹垣張開嘴,讓酒流進嘴裏。
「在她還是西本雪穗的時候。桐原洋介被殺的第二年,西本文代也死了不是嗎。從那件案子後,我對那女孩的看法就變了。」
「例如,她可能發現母親有自殺的徵兆,卻裝作沒有發現之類的。」
「警察廳有個會議,本來應該是由部長來,但他說甚麼實在抽不出時間,要我代他出席。真是敗給他了。」
「換個看法,正因為是小孩子,才做得到。因為被害人是在沒有防備的狀態下被殺的。」
「這個嘛,事實上大家都很擔心。」
「不是,這是卡地亞。」
「有甚麼漏洞嗎?」
笹垣迎向他的視線,說:「首先,是腳印。」
「我懂老爹的意思,可是再怎麼說,她才小五啊,小五也才……」
他照常辦好住房手續,那個冷冰冰的櫃檯服務生說「這裏有給笹垣先生的留言」,便把一封白色信封連同鑰匙一起遞給他。
「不管對甚麼事情都不可以有先入為主的觀念。」
「既然這樣,不如從頭再重新想一次吧。再說,老爹,很遺憾的,那個案子已經過了時效了。就算老爹之後真的找到真兇,我們也奈何不了他。」
笹垣嗯了一聲,把菸灰缸拉過來。「寺崎死於車禍後m.hetubook•com.com
,從他車裏找到一個登喜路的打火機不是嗎?你還記得嗎?」
「這我知道。」
笹垣瞧著比自己年輕的警視。「你記得還真清楚。」
古賀拿送來的日本酒往笹垣酒杯裏倒,冒出一句:「你還放不下那件案子嗎?」
「納豆?那種爛掉的豆子?」
「你看啊。」
「哼!無聊。」
「但是,除了雪穗,沒有人說文代感冒了,所以有說謊的可能性。」
「這樣推論比較合理,總好過寺崎剛好跟被害人有同一款打火機。」
「現在才到啊,真晚。」露出笑容說話的是古賀久志。
「文代死後不久,雪穗就被唐澤禮子收養了。搞不好,她們很早之前就提過這件事了。很可能是文代不同意,但雪穗本人很想當養女。」
「是雪穗作證說她媽媽感冒了,身體畏寒時會喝杯裝清酒甚麼的,才排除了自殺的可能。」
「你不覺得完全沒想到這一點,我們實在太大意了嗎?」
「老爹,問題就在這裏。」古賀在笹垣的杯子裏倒啤酒。「如果你是來玩的,我甚麼話都不會說。一直到今年春天,你都做牛做馬地拚命,現在大可遊山玩水,老爹絕對有這個權利。但是,一想到老爹來東京的目的,我實在沒資格在一邊涼快,阿姨也很擔心啊。」
「我也一樣,當時沒有想到這些。我是這些年來追查唐澤雪穗,才慢慢整理出這些想法的。喔,這個好吃!這是用甚麼炸的?」他以筷子夾起一小塊,仔細端詳。
「這就是作惡的花嗎?」古賀把傳單整齊地摺好,放在笹垣面前。
「這算是花結出來的果實吧。」
古賀歎了一口氣,他的歎氣不久便變成沉吟。「老爹會懷疑雪穗,想法這麼有彈性,這一點我是佩服的。的確,那時候我們因為她年紀小,沒有詳加調查,可能真的太大意了。但是老爹,這只不過是一種可能性啊,不是嗎?你有雪穗就是兇手的關鍵證據嗎?」
「基本上我贊成這個意見。那時候也是因為這麼想,所以寺崎死後,我也跟著老爹一起到處查訪。可是啊,老爹,已經二十年了。」
「這是甚麼?」
「那絕對不是意外死亡。報告上說,被害人喝了平常不喝的酒,又吃了一般用量五倍的感冒藥,哪有這種意外死亡的?遺憾的是,那不是我們這組負責的,不能隨便表示意見。」
古賀曾是笹垣的後進,現在已身為大阪府警搜查一課的課長。由於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接二連三通過升級考,有些人背地裏喊他考試蟲,這點笹垣也知道。但就笹垣所見,古賀從未在實務上鬆懈過。古賀和其他人一樣精於實務,同時又發憤用功,通過升級考的難關,這可是一般人難以望其項背的。
古賀以開玩笑的語氣這麼說,笹垣卻沒有笑。「我不會這麼說,但她可能做了甚麼手腳。」
「是啊。」古賀笑著把酒杯端到嘴邊。「就算老爹再怎麼討厭納豆,如果這樣料理,應該也敢吃才對。」
「那……」
「你覺得呢?」古賀得意地笑。
「是的。」交代完這句,櫃檯服務生做起其他的工作。
「腳印?」
「那女孩不會把這種事當一回事。還有,她隱瞞母親自殺的事還有另一個理由。搞不好,這對她來說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形象。母親死於意外會引起世人同情,但若是自殺,就會被別人以有色眼光看待,懷疑背後有甚麼不單純的原因。為將來著想,要選哪一邊應該很清楚吧。」
「那是我的舊傷。」
「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呢?老爹甚麼時候開始懷疑唐澤雪穗?不對,那時候還叫西本雪穗吧。」
「我認為那就是被害人的打火機,但是,兇手不是寺崎。照我的推論,如果不是想讓寺崎揹黑鍋的人偷偷放在他那裏,就是找了甚麼藉口把那東西給了寺崎。」
「時效已經過了,這個我知道。知道歸知道,但唯獨這件案子,不查個水落石出,我死也不瞑目。」
離開今枝的事務所,笹垣前往位於新宿市郊的商務飯店。走進大門時,正好七點。
笹垣打開手上的白色信封查看,一張便條紙上寫著「進房後請打電話到三〇八號房」。
「別傻了,我可不是來玩的。」
「想想也真好笑,」笹垣說,「一個忙碌的警視高官,怎麼會跑到這種地方來摸魚呢?而且還住那種廉價飯店。」
「都一樣啦!還不都是克子找你發牢騷,還是跟織江說的?」
「關鍵證據啊,」笹垣深深吸了一口菸,緩緩地吐出來。有一瞬間,煙凝聚在古賀頭部,隨即擴散開來。「沒有,我只能說沒有。」
「你是說,兇手穿著小孩子的運動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