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年男子只皺了一下眉,點點頭。想必出現罹難者已經不是甚麼稀奇的事。
將受災情況大致寫完之後,又加上:「舅舅米倉俊郎死亡」。他不記得俊郎的住址和電話。
「沒有別人了吧?」義消問。
過了一會兒,方才那名警察連同一名女子走了過來。一看到那女子,雅也全身僵直了起來。殺死俊郎時,站在一旁的就是她。
有東西掉落在雅也身旁,是咖啡店的招牌,內含照明的那種。抬頭一看,扯斷的電線從傾斜的大樓二樓一帶垂落下來。
「可以麻煩你想辦法聯絡上他女兒嗎?不然就要看看有沒有其他人能領回他的遺體。」
雅也失去平衡,當場雙膝著地。咿軋聲中,身邊豎立的鐵柱倒下;四周建築物倒塌,不斷傳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雅也借了鉛筆便走了開來,在塑膠布的一端坐下,首先在紙上寫下姓名和住址。
驗屍三兩下便結束了。陸續有屍體被送進來,看來在這種狀況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負責人員也無暇一一仔細查驗。其實就算查驗了,也不可能驗出俊郎前額遭瓦片強烈撞擊的原因。
「留在原地,因為被壓在房子下面了。」
校園一角搬來一張桌子,身穿層層禦寒衣物的數名男子正將紙分發給災民。雅也也朝那邊走去。
這時,地面再度搖晃。
「這樣啊。」戴著禦寒帽的男子再度點頭,給了雅也一張紙,那是一張很粗糙的紙。「麻煩在這裏寫下姓名住址,還有受災狀況,儘可能詳細一點,最好地圖也畫一下;還有去世的人的資料。」
又有新的屍體送來了。這次是兩具,就並排放置在雅也的身旁。屍體被毛毯裹住,看不出致死的原因。
雅也留下俊郎的遺體,走了開來。有一區由直立並排收放的桌球檯如牆一般隔出的空間,他繞進去那一區裏頭。好幾群看似一家子的人們,疲憊不堪地坐倒在那兒,每個人都是一和圖書身睡衣外披毛毯,衣著單薄,靠在一起以彼此的體溫取暖。
「哦。」義消似乎沒料到這個回答,一臉意外,接著嘴角微微下垂說道:「如果不是地震的罹難者,會稍微延後處理喔,因為現在得救出活人優先。」
「你們在搞甚麼!快點……快滅火!房子都燒起來了!」
「你聯絡得上他女兒嗎?」
先將俊郎的遺體送往附近的體育館,雅也也一同前往,只見已有超過二十具的遺體先送達了,家屬們神情哀傷地蹲在安放在地板上的遺體旁。
「真可憐。天花板崩掉的時候被東西打到頭了吧。」一名年長的義消說。雅也默默點頭。
他腳上仍趿著涼鞋,開始朝南方走去,因為那個方向有一所小學。路面扭曲,裂縫處處,而扭曲的道路兩旁,盡是倒塌損毀的民宅與建築;到處都發生火災,人們哭號尖叫;整個地區都起火了,卻不見半輛消防車。雅也也幫忙救出好幾個人,但還有呼吸的卻不到半和-圖-書數。每當觸摸到冰冷的手腳,都覺得這是一場惡夢。
「這個……」雅也略加思索後回答:「我舅舅死了,我想。」
雅也回答這樣就行了。
「米倉先生有家人嗎?」警察問。
消防隊員與災民爭執不下之間,許多房屋燒毀,許多人們死去。雅也的眼裏烙下無數這類光景,終於抵達小學操場。校園裏鋪著藍色塑膠布,從附近逃過來的人們蹲坐其上。
年老的警察思考般沉默了一下才開口。
「有沒有人受傷?」
當他回過神時,附近已陷入火海,火勢轉眼變劇。
「房子和工廠毀了。」
總算出現的消防隊員,眼睜睜望著整片令人不知如何是好的火海,束手無策,所持的滅火裝置完全派不上用場,災民對拿著沒水的水管茫然呆立的消防隊員們不斷謾罵。
「我是可以試著聯絡,可是就算想打電話給親戚,我現在手邊也沒有電話號碼,可能要花點時間。」
雅也在角落坐下,背靠著牆。所有的和_圖_書一切都不像現實。城市突然毀滅,大批人死亡,接下來一定會出現更多罹難者。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自己今後又將如何?
警方一一進行驗屍。在檢視俊郎的屍體時,雅也接受另一名警察的問話。
警察對雅也的說明沒有絲毫懷疑,他們一定已看過好幾具頭破血流的屍體了。
「還有人在裏面!快想辦法救人!」
「跟工廠相連的主屋全毀了,我因為當時人在工廠裏才撿回一命。」
到了下午,雅也在幾名義消的陪同下回到自家以確認俊郎的遺體。俊郎仍維持地震發生後的模樣,人被壓在樑下,額頭流出的血已變黑變乾。
「裏面應該有我父親的遺體。昨晚是守靈夜。」
「沒有了,不過……」
「受災情況是?」戴著禦寒帽的中年男子看著他問,手臂上掛著臂章,看來是當地的義消。
雅也盯著她,一邊站起身。女子看上去約二十四、五歲,身穿奶油色運動服,可能是用來代替睡衣吧;當然,臉上看來是沒m•hetubook.com•com化妝,長髮束在腦後;臉蛋嬌小,下巴纖瘦,微微上揚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逕凝視著他,動也不動。
他一步一步緩緩走向她。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甚麼。
「他幾年前離婚了,有一個女兒,結了婚,現在應該在奈良。」
處在對於未來的茫然不知所措之中,他回想起砸上俊郎頭部的觸感。那件事也像做夢。他甚至懷疑起自己的記憶,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那麼幹了。
待在這裏太危險了……
「可是已經沒水了啊!」
女子不知何時悄悄失了蹤影。雅也環視四下找了一陣,但在火災的漫天煙塵中,能見度極低。
「遺體呢?」
「怎麼樣?」
「這個嘛,去問一問親戚,應該找得到人吧。」
「總之試試看吧,現在都很難聯絡得上。」警察一臉憂鬱地說。或許他家裏也發生了甚麼災情吧。
她是甚麼時候站在那裏的、在那裏做些甚麼,雅也全然不知。他能確定的只有一點——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這名陌生女子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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