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概是一個禮拜前吧,我回到家發現門上夾了一張紙,還以為又是來拉保險的名片,拿起來一看,上面寫了字。」
美冬抬起頭來說:「真嚇人。」
「歡迎回家。」
「我不是這個意思。」美冬朝四周望了望,臉稍微靠過來說道:「其實我最近也遇到類似的情況。」
「我覺得我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了!這樣警察也不肯幫忙嗎?」
她放棄買果汁,匆匆邁開腳步,又覺得身後有腳步聲跟著她。這次她沒有回頭的勇氣,在心臟幾乎被恐怖與焦慮脹破之中回到了公寓大樓,走進大樓玄關的玻璃門之後才敢回頭看,昏暗的路上不見人影。
彰子在下班回家途中買了男用內褲、雜物和消耗品等等,當天晚上倒垃圾時便將這些混在垃圾裏,希望「對方」翻過垃圾袋後,會以為有男人來過她房間。
既然警察不可靠,只好靠自己保護自己了。但不知道對方的真面目也無法可想,她唯一想得到的對策,就是先不要無謂地刺|激對方,自己也不要太鑽牛角尖。
有了同伴雖然讓彰子覺得好過一點,但另一方面也有了新的不安——其他四人受到的騷擾與自己相比,程度有著明顯的差異。她不認為這是她神經過敏。
又來了……
「嗯。不過,這種事很難向別人開口吧?所以我在想,大家會不會都悶在心裏煩惱?」
「那是民事案件。來跟我們警察吵這個,我們也很煩吶。」連用詞都不客氣起來了,「反正,等到妳受到肉體上的痛苦或是遇到危險再來。現在這樣,實在很難立案。」
第一次注意到「對方」的存在,已是兩週前的事了。和今天一樣,那是個多雲而不見星月的夜晚。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腳步聲的回聲,但當她在自動販賣機前停下腳步想買罐裝果汁時,應該是回聲的聲音卻不自然地慢了一拍。她一回頭,看見一個黑影迅速www.hetubook.com.com閃進停在路旁的車子後方。
她驀地想到,美冬也許可以給她一些建議。
「聽說是因為今年流年不好,很多人延到明年才結婚。我看電視上說的。」
「可是像離婚之類的,不是可以因為精神上的受苦而得到贍養費嗎?」
「美冬,等一下妳有沒有空,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警察不負責任的話語在耳邊響起。等到發生甚麼事就太遲了,而且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出事,一定會造成無可挽回的遺憾。
雖然找不到解答,但得知受折磨的不單是自己,彰子多少覺得心情輕鬆了些。
之後異樣也接二連三發生。有天晚上彰子一回到家,看到門把上掛著一個紙袋,裏面是著名日式餐廳的便當,以及一張寫著「歡迎妳回來」的字條。她當然不敢碰那個便當,連紙條一起扔了。又有一次,她收到一封郵寄來的信,裏面裝了照片,拍的是彰子通勤的模樣,以及在店裏招呼客人的情景,她也把這些丟掉了。
她心頭發毛——我被跟蹤了。
這一個月來,店裏的營業額低迷不振,原因顯而易見,就是地下鐵沙林事件。在無法預料何時會成為恐怖份子的犧牲品的狀況之下,人們理所當然地會認為沒有要事最好避免到東京都心。再加上每當發生犧牲者眾多的事件之後,社會的自省氣氛濃厚,首先受到衝擊的便是象徵極盡奢華的珠寶業。阪神大地震之後也是如此。
只講了這麼一句便掛斷了。她只知道是個男人,卻認不出是誰。那是個低沉、含混的聲音。
令人訝異的是,這三人都各自遇上了一些詭異的情況。一個是收到上班途中的照片,一個是為無聲電話所苦,最後一個和美冬一樣,門上夾了紙條。
明明甚麼事都還沒發生,我們又能怎樣?……
「哦,這樣啊。不過也有道理啦。」彰子差點www.hetubook.com.com沒提起地震,幸好及時把話吞了回去。
然而這樣根本不是甚麼對策,對方的行為也一天天變本加厲。像今晚的跟蹤就是,感覺對方比之前更大膽,簡直像是已經豁出去,被發現也不怕。對付這種人,就算彰子現在突然轉身朝他衝過去,他會有甚麼反應?質問對方為甚麼這麼做也只是正中下懷吧。
「可是為甚麼是找上我和畑山小姐?」
彰子立刻明白了美冬的意思。
「華屋」是銀座的老字號珠寶店,整棟三層建築全是店舖,一樓販賣化妝雜貨與一般飾品,二樓則是高級生活用品,而陳售高價珠寶與貴重金屬的三樓才是「華屋」的重點樓層。
眼看彰子答不出來,那名警察笑著補上一句:
「好呀。」美冬笑盈盈地點頭。
「算不上吧。如果這樣叫犯法,那私家偵探做的事全都犯法了。再說,妳受到甚麼傷害?如果是犯法,就得請妳提出傷害證明了。」
「這是怎麼回事?跟糾纏我的會是同一個人嗎?」
「我受到精神上的傷害,最近連上班路上都很緊張,工作的時候也一直怕有人在偷看,完全無法專心工作。這樣不算傷害嗎?」
她們做出了結論:一定是同一號人物。究竟是誰搞的鬼?連同美冬,五個人討論了一番,卻完全沒頭緒。
飲料送來後,她開始說起那件事。美冬一臉嚴肅地聽,聽著聽著似乎很難受,嘴角漸漸扭曲。也許這種事連聽都令人感到不愉快。
美冬的手指仍停在茶杯杯耳上,像在深思似地望著斜下方。她頭一低更突顯睫毛的纖長,與她那雙杏眼完美搭配,宛如服裝雜誌的模特兒。她為甚麼會選擇現在這份工作呢?彰子思索起與自己的煩惱全然無關的事。
美冬緩緩眨了一下眼。
「咦!」意想不到的表白,彰子不由得失聲驚呼,「真的嗎?」
但她又想不出防範之道。聽和*圖*書著看不見的敵人的腳步聲,彰子在驚懼之中拚命壓抑想飛奔的衝動,繼續走在回公寓大樓的路上。
「說的也是。」美冬偏著頭。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警察不耐煩地說:「每個人對自己是否受到威脅的認知都不一樣。拿這種情況來報案的人很多,可是明明甚麼事都還沒發生,我們又能怎樣?妳有證據可以證明纏著妳的那個人會加害於妳嗎?」
才出高圓寺車站走沒多久,畑山彰子便察覺到了。
「精神方面的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傷害,畢竟每個人對事物的感覺都不同啊。」
一陣冷顫竄過身體。附近人影全無,這是一條路燈稀少的路,也不見能及時上門求助的民宅,她不禁加快了腳步。本想拔腿狂奔,又怕這麼一來反而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偏頭看著她的新海美冬一臉擔心。她和彰子同年,卻有時看來非常成熟,有時又像少女般純真。現在應該算是後者。
「……最近垃圾分類做得不夠徹底的人越來越多。關於這方面,五〇三室的畑山彰子小姐的垃圾分類做得非常好,連乾電池也依規定分開處理。我就是喜歡妳這一點。」
「咦咦……」彰子的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才說:「怎麼會這樣……。還有甚麼異狀嗎?」
那警察似乎很滿意美人稅這個詞,重複了好幾次。
「妳完全想不出來可能是誰嗎?」聽完之後美冬問。
聽到有人搭話,彰子回過神來。她又在發呆了。剛才占據腦海的,不用說,就是那個不肯露面的「對方」。
「如果妳願意,隨時可以找我聊聊。雖然我可能只能當聽眾,甚麼忙都幫不上。」美冬說著微微一笑,回到她所負責的花式戒指的櫃位。彰子負責的則是結婚戒指,櫃位在這家店內最深處。
「啊,抱歉,我在想事情。」
「可不是嗎!真不敢相信有人會做那種事。」
「哎,不必hetubook.com•com那麼擔心啦!反正一定是有人對妳有意思,想引起妳的注意啦!換個角度去想,這樣不是很幸福嗎?妳長得不錯,就當作是美人稅之類的如何?對對對,美人稅啦,美人稅。」
「華屋」三樓除了彰子和美冬,還有三名女店員。第二天,彰子趁著沒有客人的時候,問她們最近是否有被不明男子糾纏的狀況。
「妳是說,其他人可能也遇到了?」
自己踩在柏油路面的腳步聲顯得特別響亮。她感覺得到在這腳步聲之間,疊著另一陣低微的聲響。她腳步加快,那聲音的節奏也加快;她放慢速度,「對方」的節奏也同樣跟著慢下來。
「可是有人跟蹤我,還偷|拍照片寄過來;還有,他還翻我的垃圾,這樣不是犯法的嗎?」
聽說美冬在地震中失去了雙親,但她身上卻看不出那種憂傷,她本人也從未提起。彰子覺得她相當與眾不同,一定是個非常堅強的女孩,尤其在得知她與自己同年時,更是覺得相形見絀。
中央路上的一家蛋糕店二樓是咖啡廳,靠窗的座位空著,她們倆面對面坐下。彰子點了咖啡,美冬則是點了皇家奶茶。
很有可能。因為自己就是這樣,她很瞭解這種心情。
三天前,信箱裏有一張紙,上面有打字輸出的文句。彰子一開始還以為那是大樓管理委員會的通知單,因為內文的開頭很像,但繼續看沒多久,她嚇得臉色都白了。紙上是這樣寫的:
「『歡迎回來。今天妳也賣出了許多與妳一樣美麗的寶石。』」
然而她一回到房間,電話便響了。聽筒那一頭傳來的聲音讓她頓時全身僵冷。
美冬是在地震過後不久進入「華屋」的。詳細經過彰子並不清楚,美冬最初是在一樓的賣場,但兩星期後便調到三樓。若非特殊情況,店裏是不會做這種調動的,因此當時大家都非常驚訝。然而,兩個多月之後的現在,就彰子所知,沒有任何人https://m.hetubook•com.com對於她調派到三樓有異議,美冬不僅對珠寶飾品知之甚詳,待客技巧更是高明,同時語言能力強,即使有外國客人來也不怕,難怪她能夠在如此不景氣的時代中獲得聘用。
「妳怎麼了?很沒精神呢。」
「喏,要是嫌犯是同一個人,被盯上的會只有我們兩個嗎?」
「華屋」營業到晚間八點,接著進行約三十分鐘的檢討會後,店員便可以下班。員工休息室裏,換好衣服的彰子叫住新海美冬。
「有好幾通無聲電話打來,不過垃圾袋有沒有被翻過就不知道了。」
「就是因為想不出來才覺得可怕呀!要是知道是誰,也許還能想辦法對付。」她喝了口咖啡,卻一點都不覺得好喝。
說到阪神大地震,記得她好像也是當時的受難者。——彰子望著新海美冬的背影,想起了這件事。
「妳最近臉色不太好,是身體不舒服嗎?還是有甚麼煩惱?」
「我明天跟大家問問看。」彰子點點頭。
到底是誰搞的鬼,她完全沒頭緒,第二天她便前往附近的警察局,然而受理警察的態度顯然看不出任何關心。
「我也不知道。」彰子雙手握住咖啡杯,「可是妳覺得這是偶然嗎?兩個人在同一時期,遇到同樣令人噁心的事?」
即使如此,警察仍一臉無趣地露出苦笑。
「妳說妳覺得很不舒服,我是可以理解啦,可是如果只有這樣,我們警察也沒辦法啊。」警察一臉隨時都會打起呵欠來的表情說道。
「算是……煩惱吧。」彰子硬擠出笑容。因為職業需要,笑容對她而言並非難事,但即使如此,仍覺得臉頰有些僵硬。她覺得自己可能快撐不下去了。
「寫甚麼?」
「今天也好慘喔,客人因為沙林事件不上門,這我能理解,可是連來看婚戒的人都變少了,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彰子試著先從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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