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當加藤得知新海美冬可能是冒牌貨時,他腦海裏的第一個想法,便是找到動機。先前他懷疑曾我遭到殺害而背後是美冬主使時,就是找不到動機。但如果她是冒牌貨,一切就說得通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但那張照片沒甚麼特別的。」
濱中不明白他這些話的意圖,不知所措地望著刑警。加藤回視他的傻相,問道:「吶,你愛上的那女人叫甚麼名字來著?讓你淪落到這個地步的女人,叫甚麼去了?」
「那又不稀奇,看景氣狀況,有時候也會突然缺人手;而且像『華屋』那種等級的店,又不能光靠兼職或工讀生撐整個場面。」
「地震?」說完濱中的嘴微微張開,「對了,美冬說她是在震災後到東京來找工作的。」
「那是一般的照片嗎?是那女人的照片嗎?」
這些人都是在火災最嚴重的區域發現的。屍體或是嚴重受損、或是與其他屍體混雜,無法以科學方式驗明身分。這九名死者的人數雖列入計算,卻沒有記載在罹難者名單當中。今年一月,位於神戶市北區的市立鵯越墓園的無名墓地建立了慰靈碑。據加藤的調查,身分不明的死者被發現的地點,時至今日已經無法追查了。
濱中把幾枚戒指擺到展示櫃上,正拿著布一一擦拭。確認店內沒有客人之後,加藤走進店裏,只見濱中那瞬間堆起笑容的臉,馬上又沉了下來。
「是喔,也對。」加藤搔搔頭。
「西南女子大……吧。在大阪。我記得是文學院。」
面對毫無進展的報告,加藤微笑了。
於是這又歸結到有共犯的推論。但說到有嫌疑的人物,加藤卻連一個都找不到。
「所以她才會再找工作啊。加藤先生,已經夠了吧!我說過好幾次了,我想把她給忘了,但每次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時候,你就跑來亂挖我的瘡疤。你和_圖_書也鬧夠了吧!」濱中以不客氣的語氣說,將香菸頭在菸灰缸裏按熄。
「履歷表……?」
「真的,我沒有仔細去看。要是聽到那家店的名字,也許還能想起來……」
「是嗎,是新海美冬沒錯吧。確實是這個名字。」加藤點點頭,「抱歉,打擾你工作了。好好擦你的戒指吧!」背著濱中的視線,加藤走出了店門。
加藤露出淺笑,緩緩站起身。濱中仍瞪著他。加藤的手指在人中上擦了擦,那隻手才一離開臉,便一把揪住濱中襯衫衣襟,隔著展示櫃把他拉近過來。濱中的臉上露出怯色。
「語氣給我放尊敬點。被那女人玩弄、被她任意擺佈的,是誰?要是你精明一點,搞不好別人就不會倒楣了。」
「看了那張照片,你有沒有注意到甚麼?」
濱中不安地歪著頭。
就是那張照片。
罹難者六千四百三十二人,其中身分不明者九人……
「錄取的原因好像是因為她熟悉飾品和珠寶。她好像說過以前曾在同樣的店待過,才會被錄取的。」
「那又怎樣?」
屍體如何處理也是個疑問,那不是一介女子辦得到的。
「是嗎,西南女子大。你沒調查她大學那段時期嗎?」
「能不能麻煩你想起那家店的名字啊?你應該不至於完全不記得吧?」
「那家店倒了,所以有興趣也沒用。」
「甚麼時候?當然是那年年初了。那是……唔,一九九五年吧。」
不是的。——一邊邁向御徒町車站,加藤一邊在內心低語。不是的,濱中先生,把你的人生搞得一團糟的女人,不是叫這個名字。新海美冬根本就是另一個人……
「震災後?果然。」
「那當然了……,那是履歷表啊。」濱中一副「你到底想問甚麼」的表情抬起頭來。
「負責『華屋』人事的人。我想見決定錄取新海美冬的人,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辦法安排一下?」
「新海美冬和_圖_書是哪所大學畢業的?」
加藤不答,將手放開,再次往椅子上一坐,翹起腳來,抬眼看著濱中整理凌亂的襯衫。
於是加藤來到美冬畢業的小學。在這裏他問到了有位姓深澤的老師,是新海美冬所就讀的六年三班的級任老師。深澤辭去教職之後繼承家裏的書店,要找到他很容易。
「別人?」
加藤在三個月前去了京都一趟,首先拜訪的是美冬畢業的國中。他向學校詢問是否有昭和五十七年畢業生的相關資料,理由他隨便編了一個,只要說是為了辦案,要求不太過分,一般都不會遭到拒絕。
「我不知道你有甚麼目的,」濱中歎了一口氣,又伸手去拿菸,「可是『華屋』的人怎麼可能買我的帳呢,討厭我、躲我都來不及了。」
濱中歎了一口氣,「因為我聽說那家店倒了。」
「哦,好吧。那麼,新海美冬被錄取是甚麼時候的事?」
他想向美冬的級任導師或同班同學聯絡,但紀念冊裏沒有記載聯絡方式,學校裏也沒有瞭解當時狀況的人了。
「可以麻煩你說清楚一點嗎?好吧,是在阪神大地震之前還是之後,這你總該記得了吧?」
濱中無法理解加藤問題的重點。
這九人當中……
也許我愛上這女人了……
濱中將戒指放回展示櫃,瞪了加藤一眼,點起香菸。
「濱中先生,你能幫我介紹一下負責人事的人嗎?」
加藤的話讓濱中的嘴唇緊緊抿成一直線,焦躁顯現在他整理戒指的舉止中。加藤一邊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一邊說:「不必多詳細,你一定聽她說過她是怎麼被錄取的吧。關於她的事甚麼都想知道的濱中先生,竟然會對這件事一無所知?我實在很難相信。」
若發現曾我的屍體,動員警力辦案,便能公然對美冬進行調查。只不過到時候加藤本人能夠參與多深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意思是不能讓店員的hetubook•com.com素質低落?」
接著他所看到的畢業紀念冊裏,除了團體照,還編排了運動會、文化祭與遠足的照片。加藤從畢業生名單中找到新海美冬這個名字,但她應該也在列的團體照裏,卻怎麼也找不到類似的少女。照片都太小了。
當然,還有其他必須解決的問題,因為美冬有不在場證明。目前的狀況是,她和曾我相約卻空等一場。
加藤回到警視廳,等著他的工作是寫報告。看看西崎,他也在做些文書工作。要是告訴他新海美冬是冒牌貨,這位後進臉上會出現甚麼表情?
其實,加藤並不想將新海美冬的相關調查假他人之手。她的過去、她的目的,以及她背後是甚麼模樣,這一切他都希望自己親眼確認。他既不想被任何人妨礙,進一步調查之後終將面臨的最終對決,他也不希望有自己以外的人涉入。
「美冬……不是嗎。新海美冬。」
「加藤先生,請問……」
「請問有何貴幹?已經夠了吧?」濱中移開視線,低頭繼續擦拭戒指。
濱中嘴角一撇,就這麼歪著嘴舔了舔嘴唇。
「注意?要注意甚麼?」
「詳情我不知道。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被錄取了。再說,就像我之前講的,一開始她不是在我的賣場。」
加藤搖搖頭。
「我沒聽她說過甚麼啊,就是很一般的應徵錄取。」
「店名我早就忘了。」
「以前待過的店?履歷表上也寫了吧?」
他的話加藤充耳不聞。
為甚麼會有這種想法呢?是自負使然?因為當沒有任何人留意到新海美冬這女人時,只有自己盯上了她?然而,這不是唯一的原因。
濱中的眉毛兩端下垂,形成八字眉,那張臉活脫就是被女人拋棄的男人。加藤驀地內心有些動搖,覺得告訴這個男人也無妨,然而他的動搖不消多久便平靜下來了。現在還不能告訴任何人。——他做出這樣的決定。
理由只有一個——因為https://m•hetubook.com.com有人自稱她是新海美冬,而且美冬的雙親都死了。
而且,她看著剩下的那一具屍體說:這個人我不認識,是與我們無關的人……
是否包括了真正的新海美冬?在西宮一幢名為朝日公寓的舊公寓裏,是否發現了一具無名屍?而屍體若是新海美冬,為何會無法指認?
「咦?」
「新海美冬啊,」加藤打斷濱中的話繼續發問,「她進入『華屋』任職的經過可以請你講一下嗎?你當時是樓層經理,應該很清楚吧?」
「我是來問履歷表的。」加藤把客用椅子拉過來往上頭一坐,視角正好形成可抬眼窺視濱中表情的角度。
「是嗎。」加藤緩緩站起身,「既然要幹跟蹤狂這種勾當,幹嘛不徹底一點啊?要是你把這些都查清楚,我就不必這麼累了。」
「有甚麼不對嗎?跟震災又有甚麼關係?」
「是你看上她,把她挖角過來的吧。」
這個疑問的解答只有一個。加藤徹底調查阪神大地震的相關資料,發現了足以支持自己的假設的數據。
「你的臉也不必這麼臭吧!」加藤不懷好意地笑了。其實,看濱中這樣的反應已成一種快|感。在擔任高級珠寶店樓層經理的時代,想必他一定是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吧。而在那張假面具背後,卻是個貪得無厭地渴求年輕女子肉體的男人。受情慾蒙蔽而毀了自己的人生,加藤也認為這種人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加藤想像一幢全倒、燒毀的建築物,裏面發現了三具屍體。會不會那才是真正的雙親與其女兒?然而那裏卻出現了另一名人物,一個與女兒年紀相當的女人。這女人指著其中兩具屍體說:這兩人是我的父母,我的名字叫新海美冬。
可是若能找到曾我的屍體,情況就不同了。警方一定會成立專案小組投入大批警力辦案,屆時加藤手上的情報才有價值。
「那個女人的,新海美冬的履歷表。你是看了她的履歷表,才知道那和*圖*書女人的經歷吧?」
他想展開正式調查,然而他不認為上司們會同意。就算新海美冬不是新海美冬,只要她沒沾上任何案件,刑事警察就不可能插手。「華屋」的毒氣案尚未解決,曾我孝道的失蹤案也沒有眉目,但事到如今,他不認為上司會對這些感興趣,更何況曾我的事連是不是刑事案件都還是未知數。
「無從調查起啊!」濱中露出厭倦無力的表情,「畢業紀念冊又不是那麼簡單能弄到手的。」
「哦,是嗎。」
「是沒錯,但是『華屋』會這麼頻繁徵人嗎?」
「你是說?」
「那張履歷表上,當然也貼了照片吧?」
「把名字說出來啊!」加藤又說。
「啊?」
深澤對美冬的印象不是很深,但加藤看到他所出示的照片時,心臟劇烈地跳動。照片是畢業數年後的同學會裏拍的,名叫新海美冬的女孩也出席了,但她並不是加藤所熟悉的那名女子。
那麼,究竟是何時頂替的?而真正的美冬又消失到何方?
「是要有相當經驗的人才可以的意思。」說到這裏,濱中突然露出望向遠方的眼神,「對了,她是有經驗的。」
「我說,加藤先生,」濱中壓抑住感情低聲說:「你為甚麼一直問履歷表、錄用時期這些事?以前你從沒問過這些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向我透露一些也沒關係吧?我應該也有知道的權利啊。」
曾我孝道有一張美冬與雙親合照的照片,想把照片交給她。這張照片裏拍到的,無疑是真正的美冬。換句話說,對這個冒牌美冬來說,和曾我見面,或者說曾我這個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濱中垂下雙肩,彷彿在說自己的問題又得不到回答了。
「倒了啊……」
「為甚麼?你連國小、國中都調查了,怎麼會對她之前工作的店沒興趣?」
那個女人是冒牌貨。——這是唯一的可能。她在某個狀況下頂替了真正的新海美冬,並以美冬的身分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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